554 剎那芳華

雖然怪獸的腦殼上寫着一個大大的『祖』字，但是金祖還是看了很久，才最終確定這的確就是傳說中的祖獸。

祖獸不止一種生靈，而是很多種，它們是和九彩神龍同一時期的生靈。它們非常非常古老，古老到幾乎是天地初開后最早誕生的一批生命體。它們的出現有着非比尋常的意義，可以藉助它們探究世界的源頭。不過後來它們卻分開，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有的上天有的入地，有的成祖有的做聖，但是……有的卻退化成了別人的坐騎……

「果然是祖獸！」金祖情不自禁讚歎，這真是意外之喜。

「老祖宗，這石獸的大腦殼上這麼一個大的祖字，你為什麼還要這麼久才能確定。」

「熙兒有所不知，祖獸是世界初誕時最早出現的一批生命體，它們只能用文字進行描述。」

牛小強愕然，慈烏熙也不明所以，問道：「什麼叫只能用文字描述呢？難道不可以是雕像，不可以是畫像，不可以是玉冊記錄的影像……倘若它們有功法留存下來，功法之中也不能出現它們的虛影么，做夢也不能夢見它么……我看牛小強道友善於千幻策神術，說不定他就能幻化出來呢。」

金祖正色道：「正是因為這樣我才遲遲不敢確定，因為世上竟然有它的雕像，這是不可想像的。」

慈烏熙反駁道：「文字的描述畢竟有所偏頗，既然『相』不可存，那麼這個雕像怕是和真正的祖獸差別很大了。」

「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是你看這頭石獸的確和傳說中描述的祖獸一模一樣，也不知道雕刻此獸的是誰？怕是不簡單呀。」

「撲!」金繩徐徐扭動，從祖獸的脖子上退去。

牛小強走近它，雙手輕輕擦掉它身上的泥土。有一些溝壑，雙手沿之遊走。

「何用如此麻煩？」金祖輕輕吹了一口氣，頓時石獸身上的泥土污漬紛紛掉落。此時，它真實的樣子才完全暴露在三人面前。寬大的額頭，人形的鼻子，如勁草一樣的眉毛，處處顯示出它的非凡。

石獸露出了清晰的真容后，山石、殘磚、鐵器、木器等又重新鑽入地下。不過此時的環境已經被破壞了，它們有些『無所適從』，因為找不到原來的位置了，最終散亂地東『躺』一個西『躺』一個，身上的腿腳也全都不見了。更為奇怪的是那些葉片、藤蘿，竟然又準確無誤地接回到了之前掉落斷裂的地方，它們頃刻間完好如初，彷彿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又彷彿時光倒流一樣。

牛小強對這些已經見怪不怪了，他兩隻手都貼了上去，仔細地撫摸獸身，不放過任何一個地方，感受着不可體味的『造化』。只是年代久遠，雕像也禁不住泥土的腐蝕，有許多地方都殘缺不全了，「可惜啊，可惜……」

「普通的白玉石埋在地底下也不知多少年了，恐怕比我老人家都大多了，今天還能保持基本的完整已經是個奇迹了。」

牛小強越摸越心驚，因為他分明體會到了『刀意』。這不是一般的雕刻刀法，而是類似於祖草後人雕刻時的刀法。這可不是兒戲，祖草後人那是在造人。

「難道……這位不留姓名的石匠也在造人……」牛小強調整了自己的呼吸，「即便不是造人，造獸也夠可怕了！」

龍血戈壁上的兩百年，那是遠比在蹄騰一族的隱居地一個甲子的時間還要艱難數倍的兩百年。仙跡當然是一個全新的領域，但是跟着祖草後人學習『雕刻』更加是一個全新的領域。並且那樣的領域更加深刻，更加深刻地多，因為直溯生命的起源……那樣不可碰觸的領域使他心力交瘁，最後才雕刻出了一條……不，而是誤打誤撞雕出一根可以律動的半活的眉毛。

牛小強時而輕撫時而力觸，時而緩慢時而迅捷……摸遍了石獸的全身，他越來越入迷了。龍血戈壁時，他只能體會祖草後人的刀跡，畢竟他太過遙遠，像是星星只能體會捉摸不定的朦朧。而現在，卻大有收穫很多，雕刻祖獸的石匠層級遠較祖草後人為低，可以輕輕接觸仔細描摹，不再是縹緲的星光而是明亮的月光了……

牛小強雙手停駐了，他在沉思，他的神識完全包裹住了石獸。

金祖和慈烏熙遠遠退開，怕不小心打擾到他。兩人歡喜起來，這是否意味他已經發現仙跡了呢。金祖看向慈烏熙，慈烏熙搖頭，示意她也不知道牛小強是否真的發現了仙跡。

這一沉思或者說利用神識探查石獸……完完整整就是三年！

在這三年裏，金祖心情起伏不定。他知道趁著這個時候痛下殺手，就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牛小強。因為三年之中，牛小強徹底地毫無防備地進入了冥台。不過，目前最大的敵人是三仙母，無敵的三仙母，非超級寶景血海屍山不能匹敵。故而，他強行忍住了。但是很艱難，畢竟此人是殺死銀祖、慈烏洪等至親的罪魁禍首，復仇的強烈衝動一直隱伏在他內心深處。

「哎……」最終，金祖神形鬆弛了下來，金冠上的光澤都暗淡了下去，他徹底地放棄了這個念頭。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牛小強終於退出了冥台，他全身有道韻律動。他在退出冥台的那一剎那就洞悉了金祖的內心，不過也沒感覺到太多的不快，因為他的收穫太大了，「想要殺我你們現在動手也不晚！你這頭老豬狗，發下了血誓竟然還要生出殺我的念頭！」牛小強臉帶笑容，言語卻毫不客氣。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金祖又是惱怒又是震驚，眼神躲閃不定，像是偷偷摸摸做賊被人發現了一樣，內心深處道：「此人雙眼的穿透力竟然比龍脊三瞳的仙瞳還要可怕。」

牛小強搖頭道：「你這頭老豬狗沒一個定性，每時每刻都想着要殺我，卻又更想要我幫你尋到血海屍山。這樣的猶豫不決搖擺不定，真不知道你是怎麼修到飛天境的。我看不是作弊便是僥倖！」

金祖只感覺自己臉頰發燙，惱怒道：「小友，你也不要罵得那麼難聽！如果你全家被人殺掉，你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了。」的確，聖地的覆滅使金祖的神志都起了一些輕微的變化，壽元無多的垂暮之年所遭受的這個打擊實在是太大了。然而他想到的卻完全是自己的苦難，絲毫沒有考慮過別人更加千百倍的苦難。

牛小強怔了一下想要說些什麼，終究是沒有說出口，他不想向任何人訴說苦難，而是道：「第四部分身我已經找出來了。」

「太好了。」慈烏熙不想聽到牛小強動輒辱罵金祖，對罵不是沉默也不行，臉上終於掛不住紅一陣白一陣。畢竟那三年金祖的確又生起了殺心，於是她便搶在金祖前面和牛小強搭話，「請牛道友教教我，是怎麼發現的呢。」

慈烏熙總是讓人難以拒絕，牛小強指著石獸道：「是它。」

「它？第四部分身就是它么？」

「不。是它壓制了仙跡，只要除掉它就能得到第四部分身。」話剛說完，石獸身上就出現了數道裂縫，那些裂縫上又長出了更小的裂紋，「噓……」裂縫之中傳出了聲音，像是沉睡了一個紀元那麼久。

「不可能！」金祖驚悚，又瞬間否定了自己，「僅僅是普通的白石玉，裏面不能還有其他……」

裂縫蔓延，石獸支離破碎，中間屹立着一隻獸。它懸浮在虛空，完全是石獸的迷你版。但是這個迷你版也不算小了，比最威猛的老虎還要大一些。

「這應該就是真正祖獸的尺寸了。」金祖猜想，因為這樣的大小和傳說中的描述一模一樣。

原來石頭雕刻的祖獸裏面藏着真正的祖獸，這下連慈烏熙都驚呆了。傳說祖獸只可描述，連『相』都不能存世，而此時一頭活生生的祖獸竟然走了出來。

祖獸的眉毛微微起伏，漆黑的雙眼有玄光流轉，顯得深不可測。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金祖的神識何其強大，石獸早就被他里裏外外探查一遍了，怎麼可能還能藏着別的是什麼呢！更何況還是有生命的物體，還是一頭強大的祖獸，太不可思議了，這絕對不可能。

祖獸除了寬大的額頭之外，還有一個如蠍子一樣的倒鈎尾巴，像是一根繩子的末端綁着一把鐮刀。石獸剛從地下出來的時候整個雕像的姿態是匍匐在地上，尾巴也藏了起來，人們只看見了它寬大的額頭而看不見奇特的尾巴。此時活的祖獸走了出來，終於可以一窺全貌了。這一條尾巴堪稱神物，發出純黑色的光芒，三人是如此的強大，卻也看得非常不舒服。

它明明有生命的律動，卻處處透露出死亡的氣息。

「……其額如盆，其尾如鐮，啊，是真的祖獸，和傳說描述的沒有絲毫區別。」金祖心臟砰砰亂跳，這樣的時刻哪怕自己再活一百萬年也遇不上。

鐮尾前後瞬移，它徑自走向小強。

牛小強看着它，像是看見了一件傑作，一件石匠嘔心瀝血雕刻成的傑作。

三年的描摹，他彷彿成了那位石匠。原來外面的石獸和裏面的石獸都是石匠的傑作，外面的大石獸是偽裝，而傾注其全部精神的卻是裏面和祖獸一比一尺寸的石獸。能有這樣非凡的發現和他自己在龍血戈壁的兩百年脫不開關係，可以說沒有那兩百年的刻畫和思考，他不可能知道裏面還有一隻石獸的。這世上恐怕有且只有他自己才能完美把外面的石獸剝離，從而『解放』出裏面的石獸。

外面的石獸和裏面的石獸是一體的，不分彼此，因為它們原本就是從一塊完整的白玉石中雕刻出來的。三年來，他就是一直在做這件事。先是發現了石獸中的石獸，接着是要把他剝離出來。好在那位不知名的石匠已經做好了一切，不知為什麼戛然而止，他才有機會進行接力，完成這驚天動地的最後一刀。

「鬼斧神工已經不足用來形容，神乎其技不起誇獎之用！」可以想見，這是一件什麼樣的傑作。雕刻這一隻石獸耗費了石匠全部的精力，以至於最後一刀竟不能完成。他至死都沒有看見它的存活。他不甘心也無奈，畢竟那一界想要『造人』不現實。石匠不知什麼境界，也不知壽元幾何，最終他死去了。然而時間卻讓這件偉大的作品產生了變化，一種奇妙的、說不清楚的變化，溯及太深太廣……

此時此刻，石刻的祖獸終於活了過來，在石匠死去不知道多少萬年之後。

「呼……這究竟是哪一界大人物的傑作。」最後一刀是牛小強完成的，但是石獸能否活過來卻不是一定的。不僅是牛小強不行，即便是那位石匠估計都不能完全確定。

或許……是牛小強在這三年的模擬雕刻使他存活了，或許是牛小強身上的慧王氣息讓它存活了，這一切都是未知數，但是顯然和時間有關係。不過沒有人知道的是，這位差點雕刻出祖獸的石匠並非大人物，而是一位痴心於玉石雕刻的小人物，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修士，一位被幽冥殿強行抓過去進行雕刻的小石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