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晚餐不歡而散

最後的晚餐不歡而散

他看見我過去了,顯得很高興,端起酒杯,也站了起來,迎着我笑了起來。如果什麼話也不說,就這樣把杯中的酒幹了,也許一切都真的一鍋糊塗沒有了豆,也就好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結束圓滿得花好月圓。

我走到他的身邊,對他說了這樣幾句話:喜子,明天我們就要走了,我先敬你一杯。我知道你從2隊從大興島調到建三江,為建三江的建設立下過汗馬功勞……

開頭的這樣幾句,他靜靜地聽着,很高興,很受用,沒有說話。

我接下去的話,立刻讓他的臉上變了顏色。我說:臨走了,我只想提醒你一句,這話是對你說的,也是對我自己說的,別忘本,甭管當了多大的官,別忘了我們都是從2隊從大興島那裏走出來的。那些現在還在那裏的人,他們確實是什麼都不是,他們就是最底層的老百姓,你還想讓他們是什麼呢?你別不高興,聽我把話說完,我剛才說了,問你的這些話,其實,也是問自己的話,我們都應該提醒我們自己,不應該忘本,不應該忘了他們!

我只想着我把心裏的話傾訴完,一時沒有注意到喜子是在竭力控制着自己,更沒有發現他今天已經又是喝多了,酒精再一次讓他沒有克制住自己。只見他把酒杯「啪」的一下摔在桌子上,一屁股坐了下來,說了一句:你這麼說,我不跟你喝了。然後就控制不住地罵了起來。

我也火了,要和他爭吵。趙溫也騰的站了出來,指著喜子罵:你是什麼東西!一下子,場面亂了起來,人們趕緊把我們拉開,把我推走,一直推到餐廳的外面,拉到賓館的房間里。很快,局長跟了過來,很客氣地一個勁兒勸解著,不住地責怪喜子又是喝多了。

晚宴不歡而散。

那一晚,正是立秋,夜風吹來,有些蕭瑟,下弦月久久沒有升上來,也沒有見一顆星星,夜空一直很暗。李龍雲、老朱和佩莉,分別過來好心地勸我,我的心裏始終難以平靜,最後的晚餐是這樣的收場,不知道是我的做法多此一舉,還是命定的在劫難逃?

過了一會兒,孫英來了,因為賓館里的熱水器出了毛病,她來帶大家出去找個浴池洗澡。我本不想去的,她熱情相邀,讓我不忍駁了她的面子,我知道她的好心。

我一直想和孫英聊聊,但失去了機會,明天就要走了。同為知青,我一直都非常的敬重她,從1968年到1976年,北大荒共有來自北京上海天津哈爾濱等全國各地知青54萬人,建三江有4萬人,其中北京上海的知青各有1萬人左右。如今,知青大都返城,雲散星去,留在建三江的北京知青只有幾十人,上海知青大約有100人。孫英就是現在還留在這裏的100人之一,這也就是我一直非常想和她聊聊的原因。因為並不是每一個知青都能夠選擇她這樣的一條路的。尤其是絕大多數知青離開了這裏,而她還在堅守着,這會像是面對一個曾經輝煌過的大廈如今卻是一片瓦礫一樣,內心的滋味該是非常複雜的。

她是上海人,曾經是我們知青的典型。我們在建三江的時候,她是以苦幹出名的,成為了建設邊疆的典型;後來,她嫁給了當地的一名青年,成為了紮根邊疆的典型;粉碎四人幫,她成了被清查對象,又成為了一個反面典型。命運浮沉,生命跌宕,她依然故我,無愧於心,也無愧於北大荒,比起我們這些飛來飛去的人來說,她是真正的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北大荒的人。

1982年,我來建三江的時候,她是建三江管局黨委的副書記,那次,是她接待的我。現在,她是建三江管局的工會主席,還是她來負責接待我們。大概她自己就是知青吧,所以凡是來知青的話,都是她的活兒。她也非常高興知青回來,她本來就是個熱情的人,也是認真而執著的人。她的孩子已經回到了上海工作,去年結婚,她希望孩子能夠到北大荒來,來一個旅行婚禮,孩子真的來了。她陪孩子在建三江轉了一圈,她並不想讓孩子認同自己,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價值標準和系統,她只是想讓孩子看看伴隨着他的母親從青春走到現在的這塊土地,感受一下他的母親對這片土地的感情。一個人的青春在那裏,一個人的愛情在那裏,一個人的家在那裏,一個人的事業在那裏,那裏就是她或他的故鄉,就是她或他靈魂的歸宿。年輕的時候,靈魂中充滿風暴,現在,風暴平息了,一切化絢爛歸於平淡,靈魂安詳,和北大荒的這片田野一樣,平疇萬里,一片寧靜。

走出賓館不遠,路燈就沒有了,通往浴池的夜路很黑,也很靜,靜得彷彿是遠離塵囂超塵拔俗的世外桃源一般。一路上,我以為孫英會對我說起晚宴上的事情,然後勸勸我。但是,她什麼都沒有說。

我很欣慰她什麼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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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土地上的如夢年華:黑白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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