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6.第1846章 孤家寡人

1846.第1846章 孤家寡人

第1846章孤家寡人

那幾日,肖賢幾乎沒有時間去想她,他要堪輿陣眼的風水,一一為弟子們講解佈陣之法,還要繼續繪製陣法圖。

觀音奴起夜時,總能看到那間屋子還亮着燭火。她走過去,看到他披着袍子,最近他似乎很怕冷,分明是悶熱的三伏天,他還是要給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眉間的疲憊已經將他日漸衰弱的身體暴露無遺。

可是他還是不知倦意的做着這些。哪怕他已經不能像以前一樣親自佈陣。所以他才要仔仔細細的將每個細節都傳授給顧修緣。

「阿公,我究竟說多少次您才肯聽,不要熬夜到那麼晚。」

肖賢抬眼看了看觀音奴,她最近跟自己說話總是透著苦口婆心的意味,他攏著拳頭輕咳了幾聲,敷衍道:「好,畫完這張便去睡。」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慕紫蘇從外款款走來,她明艷的小臉上有幾分薄怒,「喂,我不在的時候你又亂來!」

觀音奴不滿的道:「對啊!他就是很任性,誰說都不聽,看來只有婆婆你的話才會聽。」

肖賢苦笑道:「你又告我的狀。」

慕紫蘇道:「快去睡覺,不然以後都不理你了。」

他眼睛笑得彎了起來。「好,都聽你的。」

肖賢猛然回過神兒,他懸着筆,不知愣在那多久。抬起頭,正對上觀音奴擔憂的目光。

「阿公,你方才,在跟誰說話?……」

他搖搖頭,心中一陣冷寂,「沒什麼,你先回吧,我這就睡,還差一點。」他努力睜了睜沉重的眼皮。

觀音奴別過臉道:「我不要,你睡了我才回去。」

肖賢無奈笑道:「以前饕饕婆婆總是管我,現在也輪到你了。」

「我這是自保好吧,婆婆回來了要是看到你病入膏肓的樣子一定會責怪我。快點去睡,你現在是病人!就要乖乖聽話!」

他終於妥協,「好吧,小丫頭,我當真是怕了你們娘倆。」

他收拾好筆墨,一邊走,一邊在心裏道。

——饕饕,你瞧見了,這個丫頭越發的像你了,真不知她長大後會不會與你如出一轍。我恐怕是看不見那一日了,你要替我看着她長大,保護好她。

放心,我即便不在你們身邊,也會護好你們。

快到天亮時,肖賢才昏沉沉的睡過去。

翌日醒來已是日上三竿,觀音奴看他還在睡,也不知何時醒來,便沒有去書院。直到陪他用膳后,才和君遷子離開。

他想去把昨夜未完成的圖繪製完,可許是太過勞累,整個身體如灌了鉛水那樣的沉,竟有力不從心的感覺。

肖賢不知不覺又昏睡了過去。

他是被一個小男孩吵醒的。

「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吵醒您,我只是迷路了,哎呀,長生宮可真大啊。那個,您的頭髮上有落葉,我只是幫您拂下來……」

肖賢睜開混沌的眼睛,看着這個有點話癆的小男孩,他一手拿着劍,一手呈著一片落葉。

最近天象又有了異變,分明是夏季,九州草木卻有了凋零之象。

看來天災就要近了……

他和藹的笑道:「你是哪家的小公子?」

「我是新來的,」許是肖賢太過平易近人,也許是這孩子天生自來熟,一屁股坐在他身邊和他聊了起來。

「您知道嗎!我可是瑤光君親自從姚家村裏挑選的人。全村那麼多孩子,他就選了我一個。」他看上去驕傲極了。

「是嗎,真厲害啊。」

「那當然,瑤光君說我可是劍修的好苗子,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劍獨秀的那樣的大俠,不過啊……來了長生宮后我才知道什麼叫天外有天……師兄弟們都好厲害啊。而且……那一招我怎麼也學不會,一定是李先生太笨了沒有教好我。」

肖賢忽地來了興緻,「哦?是哪一招?」

「就是平沙落雁那一招啊。」

肖賢想起來了,許多年前,長生宮撰寫獨門劍修秘籍,那一招,正是沈七歡寫進去的。

想起他,他又感到心中陣陣的刺痛。

他現在……恐怕還在恨自己吧。

「話說回來,阿叔您是何人,也是長生宮弟子嗎?可晨練時我從來沒見過您呀。」

他笑笑,「我只是個無名的閑人罷了,承蒙瑤光君慈悲為懷,收留我至今。對了,平沙落雁那式,我最為熟悉,不如讓我來教你試試?」

小男孩驚喜道:「真的嗎?太好了!等我學會就不用挨板子啦。」

肖賢拿過男孩的長劍,虛虛實實在手中挽了個劍花。

劍氣繚亂,斬碎了落葉。如清風朗月,流水行雲。

小男孩看呆了,他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劍法,鶴袍旋舞,衣袂飄舉,驚為天人。

可是——

肖賢回身一刺時,心口處再次傳來深沉的劇痛!

他步子一亂,眼看控制不住的劍氣沖向小男孩,小男孩反應不過來,訥訥的呆在那,肖賢一個箭步飛躍,將他撥開,而後跪倒在地,俯身嘔出了大灘大灘的血。

劍氣轟然在男孩的腦袋邊上炸開,他被嚇傻了,獃獃的望着地上駭人的猩紅。

「您、您受傷了嗎?我這就送您去藥房!」

小男孩想背起他時,外面傳來了顧修緣焦急的喊聲。

「先生!先生!」

庭院外,顧修緣狂奔而來,急忙手持劍指,用自己的元氣打入到他身體內。

光華四散后,肖賢的氣息也平穩下來。

顧修緣看到他手中的劍,便知道了緣由,厲聲對小男孩道:「你怎麼能讓他——!」

小男孩被顧修緣的怒氣嚇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了,「我、我……」

肖賢喘息道:「你凶人家做什麼,是我執意要教他劍法。沒成想,我已經用不了劍了啊……」他抬頭看向男孩,「方才沒傷着你吧?」

「沒、沒有!」

顧修緣無奈,對男孩道:「拿着劍,去練功吧。」

「是!」

小男孩抄起劍,很是愧疚的一步三回頭,然後跑開了。

顧修緣扶着他走到椅子邊,讓他慢慢坐下來,將茶杯斟滿,遞給他。

「多謝。」他咄了口茶,輕笑着嘆息道:「為情所困就是我最大的孽,現在連我最愛的劍都無法使用了,我再也不是什麼劍仙了啊……」

顧修緣眼眶忽的紅了。

最是人間留不住,美人遲暮,才子末路……

肖賢看着他道:「我正好要找你,你就來了。」

「您找晚輩何事?」

他吃力的起身,邊走邊道:「後面的陣法圖,我還差一些就畫好了,你等等我,一會兒我就跟你去後山佈陣。」

「可……」

「天災將近,我怎能做個閑人。」

顧修緣拗不過他,只好靜靜的陪在他身邊。

直到他勾勒完最後一筆。

到了後山,肖賢事無巨細的將最後的連山歸藏陣法圖一一講解。大家聚精會神的聽着,生怕錯過一個字。

顧修緣道:「這裏交給我們就可以了。」

唐驚羽這個沒心沒肺的蠢貨道:「對啊,有本天才一個人就夠了!」

湯圓道:「是啊,沒你壞不了的好事。」

御七殺和阿芙默默點了點頭。

顧蓁蓁也忍無可忍的道:「要是沒你,我們估計能快上一年半載!有你,這輩子都難了。」

這幾天唐驚羽真是沒少給他們添堵。明明啥也不會,非要往上湊。

「哼,要不是看你們太笨,本少爺才懶得管你們!」

珈藍呵呵道:「小少爺還是趕緊回家玩你的傀儡人吧。」

肖賢看了看這些意氣風發的少年人,又看了看漂浮在天際,繪滿咒印的結界,笑道:「那這次,先生我可就偷個閑了。」

眾人的吵鬧聲戛然而止,擔憂的都望向他。

大家都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恐怕這個世界,以後都不再需要他了。

五百年了,他守護這裏已經五百年了。真的太久了。現在終於可以將這份重任,交給這些少年的手裏。他是不願的,因為他知道這條路太苦,太苦。

看着他孤身一人離開的身影,眾人心裏泛著陣陣酸楚。

少年自負凌雲筆,到而今,春華落盡,滿懷蕭瑟。

唐驚羽喃喃道:「我怎麼覺得,先生和以前不一樣了……」他歪了下頭,「喂,老顧,紫蘇啥時候回來。她到底去哪玩了。」

「很快吧。」

不知怎的,眾人的心忽然就沒了主心骨那般。他們想起來很久以前,做任務的時候,只要看到肖賢,哪怕他什麼也不做,大家就信心滿滿。

可現在,這片天,他再也沒法替他們撐著了。

只有他們自己了。

肖賢走着走着,便感到有個人挽住了他的手,陪他一同走向回去的路。

慕紫蘇笑着道:「怎麼不開心了?劍仙也會覺得自己老了嗎?」

「是啊。我竟然……也有這一天啊。」

「可是這個世界還是需要你的,你不是還有一件事情沒做完嗎?」

「嗯。」

「我們也需要你。」

他拍拍她的手,莞爾一笑。「好。」

失去了太初之心,只能用僅剩的太初之血支撐的肖賢,身體衰老得極為迅速,哪怕他容顏未變,他卻覺得自己的雙腿變得像磐石一樣的沉,心口處也像懸了一塊千斤巨石,走一會就要停下來歇歇,短短一段路對他而言,都如跋山涉水那麼長。

起初他還能一個人去蒼梧郡聽戲,戲園子老闆仰慕他已久,總是不收他的銀子,還問他怎麼沒和慕掌門一起來,他也只是隨口敷衍幾句。

老闆知道他最愛《鶴不歸》,每逢他來,即便當日沒有那首曲目,也會加上一出。

台上敲鑼打鼓,張燈結綵,戲子寬眉白面,水袖如浪,頭飾花枝亂顫,折射出金燦的光,咿咿呀呀,唱着那句,「千生關,萬死劫,你談笑而去,談笑還——」

他閉着眼睛細細聆聽,掩在廣袖裏的手指放在腿上輕輕敲打着節奏。

聽來聽去,還是沈七歡的鶴不歸最能唱到他心裏。

——我說沈公子,想必你還在恨我吧。恨不得殺了我,很快了,過不了幾日,便能如你所願了。

可是……如你這般冰雪聰明之人,怎麼就沒看到當時天尊在安歌身上已經下了咒術,當我使用元嬰血渡給安歌時,那咒術就會立刻摧毀我的琵琶骨。

天尊設此局,就是為了離間你我啊!

可這一切,都是我從天眼中窺得,那時我無法親口說出真相。我也看到了閑鶴樓將遭受此難,我本想去相助,可那時我魔氣發作,無法抽身,醒來時,一切都太晚了。

這輩子……我仰不愧於天,俯不祚於人。捫心自問,只負你太多。

曲終時,台上的名伶,席間的觀眾都已經散去,只有他久久不肯離去,呆坐在席間。

「先生,先生?」

聽到老闆喚他,肖賢才回過神兒來。

老闆笑道:「下次您記得叫夫人一起來吧,我親自給二位露一手。」

肖賢微微點頭,「好。」

夜深人靜的巷尾,只有他一人步履蹣跚的走在回去的路上。

終於,就只剩他一個人了。

到了後來,有次他聽完戲回去時,覺得實在疲憊,就坐在街邊的茶坊里。看着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看着人們快樂的有說有笑,才子佳人風花雪月,朝氣蓬勃的少年俠女,看看他守護過的眾生。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直到楚敘北找到了他。看到了楚敘北和趙約羅,他便覺得安心,輕笑道:「我剛剛還在想,要是走不回去了,該怎麼好。你們就來了。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衰老和病痛將他折磨得日漸消瘦,他卻依舊那麼從容淡泊,欣然接受了這一切。

後來,他開始有些接不上話,常常滿臉疑惑的盯着對方,幸好大家都很寬容。顧修緣會常常陪他下棋,湯圓又做了一個小風車,送給他。趙約羅將一切事物都推給了楚敘北和姜楚慈,跑來長生宮照顧他。

視線也變得模糊不清,多看兩眼書就會酸脹起來。於是君遷子便會坐在一旁給他讀,他覺得很愧疚,自己總是這樣麻煩別人。

也許他知道那個可以讓他恃寵而驕的饕饕不在了,便再沒有任性過,也沒有走丟過,始終清醒。

觀音奴看到他每天吃的越來越少,她十分擔心他,卻總也勸不動他。有一次他吃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然後放下碗筷,走到旁邊坐着。觀音奴看他偷偷紅了眼睛。

「飯菜做的不合您胃口么?」

他搖搖頭,彎起眼睛道:「飯菜很可口,你快去吃吧,不必管我。」

「那我馬上就來陪您。」

觀音奴剛轉身,他眼睛裏的淚水就涌了出來。

那盤桃酥,是饕饕最喜歡吃的,他剛吃了一口,就控制不住的想她了……

前些日子,觀音奴陪他去蒼梧郡散心時,茶坊里他無意中聽到了關於她的一些事。

「你們聽說了嗎,龍汲君的宅邸竟然藏了一位美嬌妻!這事兒可真是稀罕了,誰都知道,他那個人鐵石心腸,曾有多少名門閨秀削尖了腦袋想鑽進他的被窩裏,那人都是無動於衷。」

「我還聽說,那位帝后如九天之上的仙女一般的美麗,五神女在她面前都要黯然失色,龍汲君寵她更是寵得緊,為搏她一笑,豪擲千金。我當真好奇,那女子究竟生得是如何的貌美,能讓龍汲君這般神魂顛倒,不知和那饕餮妖女有沒有的比。」

誰都知道,四位帝君里,金曜和紫微帝君後宮佳麗三千人,而那四御之首龍汲君卻清修三百多年,深宮藏嬌這事兒一傳出,幾乎轟動了整個九州,惹得九州少女人人艷羨。

可那位傳言中的美人兒本人,似乎過得並不開心。

慕紫蘇在宅邸里很不適應,不能走太遠,不能出那座山,她即不記得自己,也不認識旁人,縱然身邊有四個侍女伺候着,她也覺得無聊至極。

她每天很安靜的坐在院子裏發獃望天,而龍汲君則寸步不離的距離她三米遠陪伴着她,兩個人從不說話,唯一的接觸就是每日清晨,他會在侍女給她梳完頭時,為她戴上他親手做的各式精美的發簪,珠玉。

有時,她會瞥眼這位高貴又冰冷的夫君,心想他可真是一個無趣的人,一句話也不說,卻總是有求必應。

她很好奇,過去到底是怎麼和他過日子的。

後來,龍汲君見她總是懨懨的,就變着方的想讓她開心起來。

他命文景從各地尋來許多有趣的玩物,又著人僅僅花了半天的時間,平地起了一座戲枱子。請來了大夏梨園的戲班子,請來了天下最好的名角兒,身懷絕技的街頭藝人,說書人,變戲法的。

龍汲君喜靜,從不愛看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卻每天都陪她看。然而慕紫蘇依舊對此提不起興趣,龍汲君正給她添茶水時,一轉頭,看她早就摘歪著睡著了。他只好給她抱回了寢殿。

夜裏,他躺在她的身側,僅僅隔着一層薄被。他睡得很淺,是過去在軍營里的習慣,所以只要聽到她有動靜,他就會立馬醒來。

哪怕什麼也不做,他都覺得這是他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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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師爺寵妻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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