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〇章 芥子
?「阿彌陀佛！」
和尚嘴唇微動，誦了一聲佛號。
這和尚看來似乎四五十歲年紀，面目慈祥，穿着一身灰布僧衣，盤膝飄浮在照影晶球之上，平靜淡定，看不透深淺。
「施主，把兵器收起來吧，小僧乃是須彌塔首層執事塵海，你入本塔便由小僧負責接待。」
和尚微微一笑，有如清風拂面，令人舒服之極。
身後的幾個女孩同時都向塵海和尚施禮，口稱「大師」。韓良見這和尚的樣子，分明佛門高僧，眼前所見，應該是其神魂所化，因為照影晶球之中，不可能容納真實的肉體。法相？或者是……天相？韓良看之不透，他信塵海乃是須彌塔執事，可是內心深處，卻隱隱有一絲抗拒，這和尚讓他感覺有點不舒服。
塵海和這須彌塔心心相通，韓良微一遲疑，當即就被塵海覺察到。
「施主，你若有甚疑問，便如實說來，我佛普度眾生，原就是要為天下人答疑解惑的。」
聽塵海這麼一說，韓良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心說自己到了人家的地盤，人家笑臉相迎，還有什麼可疑的？他心裏只是有點莫名的感覺，真要他說出來，又哪裏能夠。
「大師！」
韓良收起青霓劍，也朝塵海施了一禮。
塵海臉上一直掛着淡淡的微笑，說道：「施主客氣了。既入了這須彌塔來，就算與佛有緣，有什麼佛性，就會看到什麼場景。」
韓良道：「大師，何謂佛性，在下不明白？」
「所謂佛性，就是所見，就是所聞，這須彌塔是佛性，芥子是佛性，小僧是佛性，你們自己本身，也是佛性。」
塵海大師娓娓道來，卻把韓良說得稀里糊塗：「大師，你說有什麼佛性，就會看到什麼場景，所見和所聞都是佛性，在下懂得，可是我等自身就是自身，佛性是由自身所容納，如何又與自身等同了？」
塵海大師聞言，不禁面現訝色，動容道：「施主能夠馬上想到這層，實屬深具慧根，難怪爾等六人一體，一眼就看到了芥子。」
韓良讀過佛經，知道佛門所謂納須彌於芥子的說法，只是塵海說自己六人一體，一眼就看都愛了芥子，卻是讓他越發糊塗：「大師，何謂六人一體，芥子又在哪裏？」
「哈哈！」塵海爽朗一笑道：「各人佛性有異，所以進入須彌塔內所見所聞絕不相同，而你們六位一起進來，看到的卻是一模一樣，殊為難得，這便是六人一體，並非說你六人佛性一致，只能說你們之間緣分天生，心心相印，不可分割。」
塵海這番話，說得梅芊芊、燕琳等五個女子齊齊霞飛雙靨，眼角卻都露出笑意，韓良看到身邊五女各現羞態，也不禁心中一盪，覺得人生至此，已無缺憾，世間再沒有比比翼六飛更美妙的事情了。
塵海又道：「至於芥子，小僧身下就是芥子。」
韓良一愣：「大師是說這照影晶球便是芥子？」
「施主說笑了，照影晶球雖然能夠照現千里之外的場景，但範圍有限，絕不可能將三千世界，俗世紅塵全部納入，而我佛門芥子，納須彌於其中，無窮無盡，變幻無數，不可與照影晶球混為一談。」
塵海是佛門高僧，四大皆空，說起這芥子之能，比照影晶球強大不知多少，語氣卻十分平淡，好像在說一件和自己無乾的事情一般。
韓良知道，佛門所謂納須彌於芥子，表面意思說能夠將整個須彌山的範疇裝入一粒菜籽之內，實際是在說一個極深刻的奧義，就像道家所謂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芥子，便是那個一。
又比如人讀萬卷書，這麼多的知識容納在一個人的腦海之內，那萬卷書就是須彌，人的腦子就是芥子。
以小容大，世界無窮，其實全可一眼看破，一心參透。
見韓良若有所思，塵海口中誦了一聲佛號，只見他身下光球之中，場景陡然輪轉，倏忽之間，面目全非，已經不是剛才看到的千佛國的模樣，而是變成了另外一番樣子，韓良看得分明，光球中所呈現的，不正是大漢國都玉華城嗎？
一樓一閣，一草一木，和韓良記憶中的玉華城一模一樣，就連六藝街中青樓酒肆，文人歌妓，也是那般真實，他甚至還看到了弄雨樓的欄桿上，依靠着幾個熟悉的身影。
「好一個芥子，在下受教了。」
韓良慨嘆一聲，佛法之雄奇，之博大，果然非同一般。
「施主看這芥子，是否覺得其中無窮無盡，不可思議？」
「正是如此。」
「這可就錯了。」
韓良又是一愣，塵海說自己錯了，自己又怎麼錯了？
塵海說話的語氣平靜無比，但是聽在韓良耳中，卻好像有一股魔力，讓他情不自禁要去探尋，要去追索。
他原本神智有些迷糊，腦中忘卻了許多，又被生生塞入了許多，剛才初進須彌塔時感覺塔中一股親切的氣息，略略清醒了些，現在心中苦苦思索，重又迷糊了起來。
「錯了？我又是哪裏錯了？」
看到韓良苦苦思索，他身後的幾個女子卻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塵海好像有意要引韓良進入思考的境界，趁熱打鐵又道：「芥子極小，須彌極大，偏偏須彌能藏於芥子，你說這二者到底誰小誰大呢？」
「自然是芥子要大。」
「可是你看這芥子，就這一個光球模樣，數尺見方，而那須彌，豈止一城一國，光球又怎會大得過一城一國？」
「這……那就是須彌大。」
「既然須彌大於芥子，那又怎能納須彌於芥子？」
塵海問一句，韓良答一句，韓良答一句，塵海又問一句，問得韓良冷汗涔涔，雙目茫然。
那五個女孩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眼中再次閃耀出妖艷的紅光，塵海和尚倒是波瀾不驚，平靜如常。
「其實……」塵海說了兩個字，引得韓良把頭一抬，這才繼續道：「……其實須彌就是芥子，芥子就是須彌，須彌芥子，原本沒什麼區別。」
韓良熟讀經典，後來修鍊《紅塵經》，又和塵常有交流，對於佛法大意原本是有些了解的，若是換了清醒狀態的他，塵海說到這裏，他說不定便可幡然領悟，但此時他糾結在須彌和芥子之間，整個神經好像扭曲在一起，卻是越來越糊塗，越來越不知所措。
「須彌即芥子，芥子即須彌，須彌即芥子，芥子即須彌……」
韓良口中喃喃自語，雙眉深蹙，頓在原地，竟然有些癲狂了。
塵海的神情終於有了變化，滿面堆笑，哪還是那個恬淡的有道高僧，就好像一個看着財寶的貪婪之輩。
不過他嘴裏吐出來的聲音卻是絲毫不變，依舊如斯冷靜，富有磁性：「你想知道為什麼嗎？」
塵海這一句話對於正在苦苦思索的韓良來說就好像滿天光明一般，想也不想就答道：「想知道。」
「好，既然你想知道，小僧就讓你知道。你想知道芥子多大，須彌多大，是不是？」
「是！」
「為什麼你不進入這芥子之中，親眼去看一看，親身去體驗一番呢？」
韓良又是一愣，旋即喜道：「是啊是啊，既然芥子藏須彌於其中，我只要進入芥子，豈非便可以看到須彌何大，芥子何廣？」
身後五女齊齊附和道：「是啊是啊，不如我等一起進去看一看吧。」
「好，好，大師，還請告訴在下，要如何才能進入這芥子之中去。」
塵海笑道：「施主勿急，佛門芥子，不是說進就能進的，唯有一心向佛之人才有可能進去，你要進芥子，探須彌，還需剖析本心，呈現佛性才行。」
塵海的話一字一句聽到韓良耳中，都好像磁石一般，吸引着他一步一步照着前進，絲毫都沒有反抗之心，當下便道：「請大師指教。」
「你只需在這道佛家萬法之門前面許下誓言，獻出一滴精血，便可讓我佛知你本心，知你本性，那時是否可以進入芥子，自有分曉，——阿彌陀佛！」
塵海再次誦了一聲佛號，一手在身前一揮，便有一道門戶憑空生出，豎立在光球前面，將光球和韓良分隔開來。
韓良看到這一道所謂的佛家萬法之門，約莫一人多高，竟然通體血紅，不過從紅門之中隱隱散出一股清香，好似古寺寶殿之中的青燈燃燒之香一般。
「萬法之門……」
這道紅門對韓良生出了極大的誘惑，當即他上前兩步，站立在紅門跟前，便想頂禮膜拜，獻上自己的精血，將一個手指放到自己口中，準備一口咬下。
塵海的神情越來越興奮，眼中也似那幾個女孩一般，散發出妖異的紅光。
此時，韓良心深處卻又再次生出一股莫名的感覺，這是一種抗拒，讓他伸到口中的手指遲遲不能咬下。
塵海眉頭一皺，不知哪裏出了問題，口中繼續誘惑道：「紅塵生萬相，萬法即紅塵，這萬法之門便是紅塵之門，你若能在此門前面剖析本心，便可看破紅塵，不只能夠進入芥子，更可心念純澈，修為大進。」
「紅塵生萬相……紅塵……紅塵……」
韓良嘴中咀嚼著塵海的話語，忽然臉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