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章 和談

六十一章 和談

正如未遲所料,和談很不順利。

至永安二年五月二十八日為止,在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裏,微子啟等三人已代表大夏與北莽談判了十三回,情勢膠着,幾乎毫無進展。雙方都各自堅持着己見,半步不肯退。雙方心裏都十分的焦躁憤懣,但面上卻又都表現出十分沉得住氣的樣子,似乎都可以毫無負擔地為這事,陪對方耗上數十來年。

再後來情勢有變,到至永安二年六月二日往後,微子啟忽然發現了事情變化的不對。

先是他們連着三四日不曾收到和談的宴請,這本不算什麼,往日也有這樣中間忽然停一兩天作為雙方中途修整,養精蓄銳,討論方案章程的時候。

但,微子啟等人是想着趕緊辦好差事回京復命,畢竟北莽不是自己的地方,不舒服不說,還呆不安心,生怕這幫子不講究的韃子什麼時候就惱羞成怒地殺人了,故而參與和談一向是積極的。而另一邊的北莽,老實說他們地寒貧瘠,也並不喜歡白養著這麼百十來號礙眼找事的大夏人,所以也是想早日把人送走的。雙方可謂是殊途同歸。

因此,和談之事一停三五天實在是不同尋常了,尤其是又過了半天,他們所有大夏來的人通通被禁止了出入行動,幾位使者的大帳更是都被那些韃子們圍得個水泄不通。

大夏使團的人一看就知道了:北莽這是出大事了。

比起其他人的不明所以,微子啟要知道的更多一些。倒不是他比別人聰明多少,而是他在一日半晚忽然收到了一截皺巴巴的小紙條,紙條上只有銀鈎鐵畫的寥寥幾個字:「貴者遇刺,離間政變。」

聯繫處境,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只是如今他身在敵國,勢單力薄,此舉實在實施不易,兇險非常。可看着小紙條上眼熟至極的,看着他曾在無事的夜裏臨摹過千萬遍的字跡,微子啟忽然慢慢微笑起來。

你有沒有試過這樣喜歡一個人,從此只是想着她,想着和她有關的一切,點點滴滴都能讓你由衷地微笑起來,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殺機重重又如何?

他只知自己如今如此,從不後悔,乃至甘之如飴。

身不由己,情不由衷,可得以遇見你,便是逢萬人中之萬幸。

…………

既然有了目標和方向了,後面的事就沒有那麼棘手了。無論是大夏朝中還是百淵府內,被派到北莽的都不是什麼蠢笨無能的人,而北莽又何止是不鐵板一塊,在精於朝堂爭鬥的大夏使節們眼中,如今的北莽漏洞多的幾乎是一個篩子。

於是,在微子啟代傳了指令后,所有人都井井有條地在明裏暗裏動起來了。

永安二年八月十三日,北莽內亂。

永安二年八月十四日,北莽蘇爾沁王發動政變,取大君而代之。

永安二年八月十六日,北莽與大夏簽訂關於開放通商榷場,自由交易鹽鐵馬匹的《榷場條約》,及大夏與北莽百年友好往來的《永安之盟》。

永安二年八月二十五日,大夏使節團回京,北莽二王子納蘭.*隨使節團入京,至國子監學習。

永安二年九月十二日暮時,使節團抵達京城,由正使微子啟與北莽二王子獻上兩國盟約及來自北莽的禮物。帝大悅,設大宴以款待之。

——————

第二日

「……我只是問你陛下近來吃的可好?睡的可好?又不是問別的什麼,你何須這樣緊張死板?」

微子啟在懷仁殿裏與未遲稟報了北莽見聞與具體的朝局形勢后,才出門轉過一個拐角就一把拉住了給他引路的內侍官,悄悄往人家懷裏塞了銀子問道。

如今正值未遲初掌江山天下之際,不光朝堂之上,後宮里管理的也是極嚴的,那個小內侍官哪裏敢收微子啟的錢財,便急赤白臉地隱秘推拒著,口中連聲道著「不妥,不妥,陛下明令禁止內侍與外臣結黨營私」。

「……你看啊,陛下是明令禁止內侍與外臣結黨營私,」

微子啟拽著已經快哭出來的小內侍不讓人走,語氣着重在「結黨營私」四個字上,嘴裏說着似乎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話:

「什麼叫結黨營私?那就說是兩個人,或者幾個人為了自己的私利,長期地保持着損人利己的合作關係。那得是長期的合作關係。而你看我們,我是從頭到尾只問了你這麼一遍是吧?所以,我們能算是結黨營私么?」

「還有我是從一開始就站在陛下這邊的人,我能對陛下不利么?陛下若出事,那我也是要出大事的!所以我是絕對不會害陛下半分的。加之,這種事情你我肯定也不會說出去半分的,是不是?那你告訴我了之後,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已,那你說了能有什麼關係呢?」

微子啟的口才不凡,臉皮又要得,一同歪理振振有詞地順下來,說得那個小內侍不知從何辯起,想乾脆遁走,袖子偏又還叫微子啟拽著,脫身不了,得罪不得。眼瞧著微子啟笑着又把那包碎銀子塞過來,他也只好咬了咬牙接過來說了。

其實微子啟問的話真不算什麼,但什麼放在帝王身上都不是小事。

微子啟心裏揣著內侍說的未遲近況有些臉色沉沉地回去了。而被前些日子內宮裏的「大清洗」嚇到了的小內侍轉頭去跟自己師傅講了這事。

他師傅是宮裏頭的老人,原是靖恭年間容桓跟前的,後來輾轉待過冷宮,浣衣坊之類的地方,後到未遲即位,他便又被調回來,成了未遲身邊的大內官。故而算是個多少了解未遲的人。

就是這麼個人,聽了徒弟的話轉頭帶人到懷仁殿未遲眼前請罪去了。

「……奴才自知不該拿這麼一點微末小事來擾了陛下清凈,可這實在是……奴才管教不利,請陛下降罪。」

那內侍磕頭伏地,聲音哽咽,那小內侍便立即跟着把頭磕下去,渾身瑟瑟發抖如秋風中之落葉。

「他只問了這些?」

看見和晏端著葯碗從後面轉出來,未遲用手指掐了掐山根皺眉問道。

「是,是。奴才絕不敢有一絲半毫的隱瞞!」

「……好了,朕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

「那……」

「按宮規從輕發落就是了。」

「是,謝陛下!」

…………

「我記得,你曾與之交好過,你覺得他是為什麼問這些?」

未遲自覺地接過碗,幾口把葯喝乾凈了,揮退內侍,轉頭問一旁的和晏。

「朝臣打探帝王身體狀況一般無非三種狀況。一種是自己下了毒之類,想知道自己的計謀計劃是否能成功;第二種則是擔心帝王情況不好,需要早做打算,以免影響了自己的仕途;而這第三種嘛,則是肱骨老臣,恐帝王乍亡,國將不國,要早做準備。」

「所以呢?他算是哪種?」

「不巧,他大概三種都不是。他這境況大約是這千百年來獨一份。」

和晏低頭微微一笑道。

「哦?什麼?」

「他應該——心悅於你。」

「……你,說的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混賬話?」

未遲愕然,一時被和晏震得不輕。

「我私下裏本就沒有與他見過幾次,會談及私事的更是近乎沒有,他,他怎麼會……」

「少年慕艾,情之一字,怎麼說得清楚?言淺情深,一見鍾情,自古以來都是有的。」

「可是你怎麼知道……?你也這樣喜歡過誰不成?」

「他在元興朝時行事乖張狠厲,多順應帝心,而使帝失民心。但如今兢兢業業地為你招攬民心,安定天下,凡事都不願你為難。他在元興朝時也是權傾朝野,聖寵非常,但在知道你要宮變的第一時間,那時他最應該的應該是去告訴容洵,這樣才是十拿九穩的事,但他沒有,而是找上你們,然後打開了宮門。」

「許是他腦子眼光夠好,看得清形勢,故有此一搏,你這樣硬扯到我身上,未免牽強。」

「牽強?呵~我不知道旁的,但總之,就我看來,從他過往行事種種來看,他至少算是事事以你為先了。你與他非親非故,他未免過於為你考慮了些。再有一點,我雖看不見,但總歸還是個男人,多少更了解男人一點。且,他與我相交時,常旁敲側擊地問過你。」

「……左不過,這些也只是你的猜測。再者,我為君,他為臣,那麼這輩子就是這樣了。而且我……哪裏還有什麼心吶——」

殺手是沒有心的,帝王也是一樣。

「確實。不過這也算是他的私事了。在不影響旁人的情況下任他去倒也沒什麼。」

「嗯,我知道。」

「……哦,對了!」

「什麼?」

難得看到和晏這麼一驚一乍的樣子,未遲下意識問。

「我忘了自己原來還拿了一碟子蜜餞,您上次不是嫌葯苦嗎?」

「……所以?」

「所以,您現在還要嗎?」

和晏似乎帶了些歉意地笑了笑,將裝了蜜餞的小碟子從手裏頭的藥箱裏取出來放在未遲面前,語氣無辜而認真。

未遲沉默著抬頭打量表現自然的和晏,半晌她才有些無奈地開口說:

「不用了。」

「和晏,近日你有些……返老還童吶。」

未遲最後這麼說。

「哪裏哪裏,實在是,上了年紀,記憶力不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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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空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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