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36

那人拿出了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經過一套很繁瑣的儀式。處於儀式中心的青玉只覺得遍體舒適，整個思維飄飄呼呼的非常愉悅，愉悅之下，她就答應了那個人的提議。

那天，她跟着那個楚姓男人離開了大山，住進了人類的宅院。她有了一間自己的屋子，屋子潮濕不透光，她可以在這睡覺，屋子裏有家人供奉給她的漂亮衣物，家裏的男主人，那個帶自己回來的楚姓男子似乎是唯一一個能和自己溝通的人。

他說，不止漂亮的衣物，楚家每一代的長子都是她的貢品，相對她要保佑他們一家富足安康，家主去世后也會葬在這間屋子裏永遠陪着她，以表誠心。

陪着她當然好，不然她會很孤獨的。在大山裏就只有她自己，既然她有了需要守護的家人，那她希望可以有人多陪陪她。

楚家的供奉總讓她十分舒暢，比望月更加清醒頭腦，有一天她發現自己可以幻化做人形，她開心地去找家主，家主看到她穿上了他們供奉的衣物，也十分開心。

「青玉娘娘，楚家人對您必將世代盡心，」姓楚的男人笑得好開心，「但娘娘也要記得，即化作人便可人言，但千萬不能再對楚家人多說一個字。」

為什麼呢？

「因為娘娘是保家仙，應了楚家人的話就一定要遵守，娘娘應了我便足夠，為防止不小心再答應些別的什麼，有礙娘娘的修行，千萬小心。」

哎呀，說話是那麼危險的事嗎？那我就只是看看行嗎？

那個楚姓男人默許了，她經常化成人形看這宅子裏人們的生活，是她守護的家人，青玉覺得自己很快樂。

後來楚姓男人死了，他的衣冠被送了進來永久地陪伴她，他的兒子繼承了那套繁複的供奉禮，青玉總是充滿了力量，她自信可以除掉任何對楚家不好的東西。

就像她在山上的同伴一樣，楚家人也隨着日月更替不斷變換，青玉依然是她自己，她從懵懵懂懂到會想會感，經歷了不知幾百年。

她覺得自己用了好久才終於長大。那年發生了戰亂，家主祭拜過她后說要出門一趟，祭拜儀式每年一次，明年他肯定就能回來了。

可他沒有再回來，就連後來回到這裏的衣冠上都沒有他的氣味，那不是他最後穿過的衣服。青玉隱約覺得，有什麼開始變化了。

「青玉娘娘，求您不要降災於我家。」

那個年輕人時不時跪在她的小屋子裏，對她哭泣。

青玉知道他是楚家現任家主，他小的時候還對自己笑過，雖然他現在長大了，看不見自己了，可也該知道，她是不可能給楚家帶來災禍的呀。

就算她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供奉的舒適力量灌進身體，但她不會怪他們的，他們是家人。

年輕人每次都失望地離開，那讓她很難過。

後來，很久都沒有人再來看過自己。有一天青玉發現自己可以離開這間屋子了，她很高興，她的本體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離開過這間小屋，雖然她的眼睛一樣可以看外面的事，可她的皮膚有時也會懷念陽光的溫暖。

她出了那間小屋，反正那裏已經被人遺忘，她改而盤踞在那棵枝繁葉茂的老槐樹上，房檐或者房頂，她能去的地方很多，但她從來沒想過離開這裏。

有很多邪祟盯上了這間房子，遠超正常數量，這是否就是年輕人曾提過的災禍？青玉想，沒問題的，雖然她得不到供奉了，但她依然有足夠的力量凈化那些災禍，楚家的每個人仍將平安健康。

區別只是，她現在比之前還要自由，不也很好嗎？

一年又一年，戰亂早就過去了，楚家安泰如初，失去供奉的青玉穿不上那些好看的衣服，戴不上那些漂亮的首飾。城裏的空氣越來越渾濁，夜裏的月亮經常被厚濁的霧氣掩蓋。

青玉開始產生了離開的想法，這裏好像不再適合她。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已經想要離開的青玉很久沒以人形出現，那天她盤在樹上，耳朵里全是汽車的轟鳴，吵得她眯一覺都不行。她便睜開了眼，正看到一個小孩子在玩。

那是這代家主的兒子，小小一隻，十分可愛。每代家主都是她看着長大的，只有這孩子，她從沒以人形現身過。她想，是時候與楚家人拉開距離了。

那孩子自己蹲在地上玩彈球，請的阿姨在廚房準備午飯，他爸爸媽媽出去了，家裏再沒別人，所以孩子只能自己玩。

五顏六色的玻璃球被這孩子玩的不亦樂乎，在地上滾來滾去，突然有一顆跑的太遠，跑進了台階下面的縫隙里。

那孩子先是伸胳膊夠，然後又撿了根棍子，撅著屁股忙活了半天，好像倒把那球捅的更深了。他放棄了，憤恨地丟掉棍子，大哭起來。

青玉瞧他哭了好一會都沒有要停的意思，這樣下去怕是會把身體哭壞的。可憐的孩子，沒有人聽到他哭呢。

那孩子就那樣哭啊哭啊，直到有一顆透明的玻璃球，不知從哪滾來的，撞上了他的腳尖。男孩吸吸鼻子，非常納悶地將那顆玻璃球撿了起來。

他再抬頭，面前不遠的地方站着個小姑娘，跟自己差不多大，有些害羞地看着他。

「這是妳的彈球嗎？」他將那玻璃球遞給她，「真好看，妳會玩嗎？」

小姑娘猶豫了下，搖了搖頭。

小男孩擦著鼻子笑了，「那我教妳！」說着，他過去拉住了她的手。

青玉吸了口氣，這是她第一次被人碰到。她從沒花力氣幻化肉身，因為麻煩，也因為沒必要。楚家人每一個都尊她供她，卻沒人會去碰她，要個肉身又有什麼用呢？

她的確是想陪這孩子玩會，因為他哭的太大聲了。不對，是因為自己太孤單了，所以才會化成肉身，是她想要被人觸摸。

「我叫楚秀濤，妳叫什麼名字？」男孩問他，臉上帶着遇到同齡人的興奮。

「青玉。」她剛說完，連忙捂住嘴。

哎呀，不能說話的！不過，她現在已經不是楚家的家仙了，那麼即使不小心答應了什麼也不要緊吧？

「青玉，妳真好看！」楚秀濤說，「這附近的小孩我都不喜歡，但妳挺好，我願意跟妳玩！」

那天她跟楚秀濤玩了很久，轉天他們又在一起玩，在他那對忙碌的父親疏於照顧的日子裏，他們整天都在一起。

他們並排坐在台階上吃冰棍，楚秀濤問她，「青玉，妳有什麼願望？」

「我希望楚家世代安康。」

「奇怪，妳為什麼要希望我家好？妳這願望也太奇怪了！」

她笑笑，問，「那你呢？你的願望是什麼？」

「我本來想說我希望當警察的，但妳這願望好像比我的高級，顯得我很幼稚！」楚秀濤年幼的臉上做出個苦惱的表情，想了半天，「要不然我也希望我家世代安康吧，雖然那是肯定的，我爸就那麼厲害，我長大了也肯定特別厲害，我兒子就更厲害。青玉，反正咱們肯定一起長大的，到時候妳就知道了，我說的准沒錯。」

青玉愣了下，對他點了點頭。

如果那是你的願望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