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混亂

最後的狂歡

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也許混亂才是常態。

當下，未來城的人們無不這樣喪氣。齊盛爵士在未來城早七點的新聞節目上揭露了機械人自毀的消息，一時間，哀慟、哭嚎、叫罵之聲四起，從每個樓宇、磚縫間溢出，充斥在灰霾的空氣里。

可能我們還有救吧，憑我們的作戰隊可以抵擋得了敵人吧？——一部分樂觀的人心存僥倖地這樣期待着。

我們的作戰隊什麼時候打過仗？以前打仗不都是靠機械人嗎？現在可好，敵人還沒來就先自斷手腳。如今，我們就是那瓮里的鱉，等著被煮熟了吃吧！——一些還保有理智的人尚可客觀分析局勢。

哎呀，你們別說那個了，就說說今天咱們怎麼活？沒有機械人，誰給我們做飯？難道菜要我們自己種？我可是要吃無菌栽培的新鮮蔬菜啊，當天採摘，當天配送的。沒有機械人，這要我們怎麼活？——一大部分養尊處優慣了的人當即就奔潰了。

地上的人想往地下跑，他們不想死在幾百米的高空；地下的人湧向各個電梯艙，爭着往地面上鑽，他們不想被埋在地里。漸漸地，地上地下的人都歇了，他們想通了，到哪裏也難逃一死。——這是極其悲觀的了。

炮火還未至，未來城已是一片狼藉。

中心作戰隊的隊長尹數此時正悠哉地吃着牛排，指揮室內飄揚著激昂的交響曲。副隊長和一眾指揮官列隊立於桌前，他們面面相覷，不時交換一下眼神。

終於，副隊長沉不住氣了。他清了下喉嚨，說道：「隊長，東區已發生十四起踩踏事件，其它區還在統計，傷亡人數持續增長。地下多個電梯艙發生故障，許多人員被困，醫務人員和救援隊已全部出動，飛鷹作戰隊和城防部隊請求咱們的支援。隊長，你看我們該派多少人……」

尹數嚼著牛排，不耐煩地說：「你去回話，我一個人也不會派給他們。我們是中央作戰隊，我們的崗位在這裏，我們哪裏都不會去。明白了嗎？」

「可是，隊長，現在外面都亂成一鍋粥了，我們不能袖手旁觀啊？」副隊長爭辯道。

尹數瞪大眼睛訓斥道：「你懂個屁！正是因為外面亂成一鍋粥了，我們才更要堅守自己的崗位。我們都跑去支援了，萬一敵人打來，我們怎麼辦？誰來保衛百姓，保衛我們的家園？」

他見沒人說話了，便緩和了自己的語氣，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們着急，難道我不着急嗎？可是再着急，我們也要沉住氣，站好自己的崗。各司其職，才能有條不紊。懂了嗎？行了，沒事就出去吧！」

尹數沖他們揮揮手，繼續享用起牛排來。

副隊長欲言又止，憤然離去。眾指揮官也跟了出去。

「媽的，放他娘的屁！」副隊長走到辦公室，立刻放聲大罵起來。「什麼各司其職，站好自己的崗，他就是不想管。官話一套一套的，糊弄鬼呢！呸！什麼德性！跟老何真是一丘之貉！」

一名臉龐黝黑的指揮官也憤慨地說：「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有心思吃牛排、聽音樂。乾脆我們把他趕下來，跟着這種人死得快！」

一名鬍鬚灰白的指揮官說道：「要是擱以前，我們可以把他彈劾下來，軍中一切從急嘛！可是，現在老何不知所蹤，我聽說他把未來城的臨時指揮權交到了尹數的手裏，如今這一套行不通了。估計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這麼有恃無恐，不把我們放在眼裏。」

「是啊，如今名義上他就是未來城的代理領事，我們拿他沒轍啊！」一名瘦瘦小小的指揮官說。

「那怎麼辦？難道我們就在這兒乾瞪眼嗎？」皮膚黑黑的指揮官急得直撓頭，看看副隊長，又看看其他指揮官。

滴！滴！滴！

電子屏上，來自其他戰隊的求助信息正不停地閃爍：各區抗議示威活動大規模爆發，踩踏事故頻繁發生，傷亡人數持續攀高……跳躍的紅色字元撥動着他們的神經。

「哎！要是蘇在就好了，她絕對不會袖手旁觀的。」黑皮膚的指揮官一屁股坐在椅子裏，懊喪地揪著自己的頭髮。

「聯絡飛鷹作戰隊的隊長金汝城，讓他看緊外圍，一旦發現可疑情況，立即上報。馬上就到八點了……」副隊長神情嚴峻地盯着牆上的時鐘，心裏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但願是我多想了。」

大衛在一個無比寧靜的清晨醒來。這種靜不同於未來城地下的死寂，而是充滿着他舊時生活氣息的寧靜。陽光鑽過窗外的樹葉，在他的眼皮上躍動，逗弄著；似有人唱歌，歌聲縹緲，卷著流水聲、鳥叫聲、汽笛聲，不斷地朝他湧來；接着，他又聽到樓下餐廳傳來一陣笑聲，輕鬆的、愉悅的、屬於年輕人特有的無憂無慮的笑聲。

就是這樣一個清晨，大衛享有了片刻的寧靜。這對他而言十分珍貴。他不免又想起了曾經擁有過的，而今業已成往事的——那片海和那個人。

短暫的滿足過後，他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從床上坐起來。他已經習慣了如此悵惘：莫名的情愫將心兒載向過去，醒來發現噩夢才是現實。就是這種忽然到來的頓挫感，一次又一次把他扔進冰冷的深淵。

他雙手掩面，在心底又一次咒罵了一句：這操蛋的人生！

迅速穿好衣服，他便走下樓，看到泰之和楊正要出去。

「你們去哪兒？」他問。

泰之嘴裏叼著一片烤吐司，邊穿衣服邊說：「我預約了念力訓練場，你要來嗎？」

大衛看了一圈，沒見到蘇，心裏有些不放心，便說：「你們先去吧！」

泰之一副心領神會地點點頭。突然又轉過身指著餐廳方向，說：「那個大洞，居然已經被修補好了。我們連一點兒動靜都沒聽到，是不是很厲害？」說完，就帥氣地做了個再見的手勢。

大衛朝泰之指的地方走過去，仔細端詳著那面牆，連一絲一毫被修補的痕迹都看不出來。

他不由得伸出手去撫摸牆壁，指尖劃過人造植物葉片上的細小絨毛。他突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它們是有生命的，是由人類創造的，在人類消失后仍將存在的生命。人類創造出了一種新的生命，比血肉之軀更永恆，更堅不可摧的存在。他十分懷疑，良久的生活在這種環境當中的人，還能具備清楚地區分人與機器的能力嗎？如今，這二者間的界限變得越來越模糊。

他正想得出神，一陣細微的聲響從身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