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紅顏禍水

(四)紅顏禍水

京都的初雪落了,薄薄的一層雪,各色景物的輪廓若隱若現。將至酉牌時分,天色昏沉,有一白衣女子打馬而來。

「太子大婚,太子妃命我給葉陵送酒食來,當作是明日三朝的回門禮了,太子已允,令牌在此!」

看守的人見她騎的是趙鳴飛的馬,手裏拿着太子府的令牌,各自生疑。雲槿見那些人猶疑,打開食盒道:「請各位大人驗菜。若還有疑問,大可去請向將軍,我在裏面等著就是了。」銀針試菜,並無不妥。她徑直進去了,眾人這女子周身氣質不凡,無人再攔她。

葉陵手腳都被鐵鏈銬著,若無鑰匙或者一把削鐵如泥的利刃,真的救不出他。葉陵驚道:「公主,你怎麼來了?」

「我來救你出去。」雲槿從食盒的夾層里拿出一把紫玉短劍,擲給葉陵。

向長青聽到下人稟告就趕去了大牢,他很快就後悔了,因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此番白白擔責不說,雲槿也不會感念他的好。

葉陵挾持雲槿逃了出去,趙鳴飛趕到時看到向長青負手站着,瞧著雲槿失神。他下馬過去,向長青見他臉色陰沉,忙退後。

「雲兒,你當我是鐵人,你怎麼傷我,我都不會痛的嗎?」他冷冷相問,枝上細雪簌簌而下。雲槿停下手中擦拭短劍的動作,輕輕抬頭,那細碎的潔白融在她的肌膚上,微不可見。

她看着他笑了,他覺得一定是看錯了。

葉陵逃了,趙千霖大怒,命人即刻去太子府拿人。趙鳴飛求情,趙千霖道:「你當那個女子是誰?前幾日搜秦府,搜出一樣舊物來,那雲槿果就是前楚的公主。如此妖孽的女子,斷然不能留。」

趙鳴飛聽得一頭霧水,辯解道:「前楚早就不在了,雲兒一個弱女子,能做什麼?」

「你懂什麼?這女子留在身邊是個禍害!」趙鳴飛仍是不服氣,低聲道:「父皇容得下天下,卻容不下一個弱女子,對我娘親如此,如今也輪到雲兒了……」

趙千霖大怒,踹了他一腳,喝道:「胡說什麼!滾出去!你敢再留着那個女子,朕砍了你!」

趙鳴飛出了宮,漫無目的地走着。夜黑風高,四下悄然。他又想到自己的娘親,鼻頭一酸,有點兒想哭。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被雲兒那個愛哭鬼帶壞了,他沒有遇到她之前,從來不哭的。

他形單影隻地又晃蕩了一會兒,轉道去了司馬家。

司馬懳已洗漱就寢了,帳子突而被人掀開了。來人目光灼灼,她大驚,抱着被子退到床角,但一直沒叫人,因為那個人她認識。

她偷偷看過他好多次,可他一直不曾正眼看過她。

「司馬小姐果真好膽色,這樣都不害怕?」他側坐在床上,一隻腳踩在錦緞軟衾上,顯得放蕩肆意。司馬懳很快冷靜下來,輕笑道:「殿下深夜闖入我的閨房,不知何意?」

「你想不想嫁給我?」

他問的太過直截了當,司馬懳錯愕道:「殿下—」

「不想就算了!」見他決然起身,司馬懳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這是讓她心弦顫動的男子,縱然聲名狼藉,她也要留住他。

趙鳴飛見她竟赤腳下床來,不由得一驚,她用衣裙遮了遮腳,又羞又急,臉現紅暈,燭光里更加美艷。

司馬懳柔聲道:「殿下想讓我怎麼做?」

「本來你嫁我是要做太子妃的,但現在只能是側妃了。」趙鳴飛見她羞怯難耐的可人模樣,一時起了戲弄之心,故意在她耳邊吹了一口氣。

她被激得肩頭聳動,卻不躲閃。他明明是又輕佻又無情,可她早已痴了,輕聲道:「臣女心悅殿下,給殿下做侍女也使得。」

趙鳴飛一怔,忽而又想到那個叫朱若的女子,心中鬱悶煩躁。

他道:「知道小姐是司馬家的女諸葛,你去給你父兄說…….」司馬懳臉紅心跳地湊近了聽,那時只覺得他是她的王,他但凡有所求,她無不應允。

司馬家二公子司馬慎殺了葉家大公子葉陌,此事一直是葉家之痛。趙鳴飛給司馬家出了一計,用司馬慎誘殺葉家人,又用司馬家在惠城的人馬襲擊錦城。兩家斗得正酣時,趙鳴飛點了北郊大營兩千人馬趁著大雪夜,拿下了錦城。

錦城號稱十萬人馬,本是虛張聲勢,和趙千霖斡旋迂迴。未曾想到趙鳴飛做事果決爽利,又狠又准。錦城人心一散,前朝徹底成了歷史的雲煙。

趙千霖作為天子,最後一個知道錦城之變,自然是趙鳴飛截了他的眼線。趙鳴飛拿了錦城,回宮領罪。

「你可知假傳聖旨是死罪?」

「知道。」

趙千霖一腳將趙鳴飛踹倒,罵道:「混賬東西!」趙鳴飛倔強起身,面不改色。趙千霖回身抽劍,宮人勸他息怒,他打罵道:「都滾出去!」

宮人逃命似的出殿,諾大的殿裏只有父子兩個,燭影搖晃着拉長二人的身形,詭異如魅。

任趙千霖如何打罵,趙鳴飛死不低頭,雷霆之怒輸給了這小子的一身鐵骨,他最終無奈道:「既是如此,定司馬家無詔擅自行動之罪,你娶了他們家那個,恩威並施,或可安撫。至於你,自領一百刑棍,交了手裏的兵權,這事就算了!再有下次,朕決不饒你!」

「父皇要收我的兵符?」

「你如此膽大妄為,再不收拾你,天都能被你捅出個窟窿來!」趙鳴飛聞聲不動,趙千霖只當他是妥協了,又問道:「你府里的那個,為什麼還不殺?」

趙鳴飛朗聲道:「我不會殺她的,我也不允許任何人殺她。父親說,打下了天下,我就是太子,我想要什麼都有,可如今兩次逼我娶親,父親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朕是逼你娶什麼醜女無鹽了?便宜了你,你還這麼多怨言!」趙鳴飛冷笑道:「父皇不肯追封我的生母,反而又要另娶他人,在父皇眼中我們母子只是你的棋子。」

「放肆!」

「父親,你為什麼不肯追封我娘?你如今坐擁天下,卻吝嗇到一個名份也不肯給她,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埋在江南,你有去看過她嗎?她死後你可有為她傷心過嗎?哪怕一次!」趙鳴飛紅了眼,厲聲質問道。趙千霖被他盯得不自在,冷聲道:「大丈夫,豈可為了一女子意志消沉?」

「你從來不正眼看我們母子,小時候我總是對自己說父親只是太忙了。可是,父親,你真的好忙啊,我去青城前,你可曾看過我一眼,關心過我一次?我長多高了、有沒有生病……在青城,你又打了我多少次,你自己也記不得了吧!」

「放肆!你這是在數落你父親的不是?」

「父親最大的不是就是不該逼死了我娘,縱然你不愛她,你也不該殺了她!」他小時候不懂,後來大了,越來越明白了當年的種種事由,他一直不敢深想。直到父親不肯追封他那苦命的娘親,他對父親最後的幻想破滅。他是殺母仇人,他不是父親!

且不說自己是皇上,身為人父又豈由豎子指責!趙千霖大怒,拔劍砍了下去,趙鳴飛空手接住了砍下來的劍,利刃深入骨肉,血很快染紅了他的手臂。趙千霖大驚,想抽回,趙鳴飛緩緩起身,將長劍摜了出去。

「你……」

「父親,你到底為什麼非要逼死我娘?」趙千霖聞言變了臉色,佯裝鎮定道:「她是病死的!」

「你對我們母子從來沒有絲毫憐愛,我娘說錯了一句話,惹了你不快,你打她,威脅她,逼得她上吊自殺了。你多狠啊!逼死自己的結髮妻子,拋下六歲的兒子就走了......此後還不准我娘入趙家的墓地,讓我娘在江南的鄉間里,一個人.......」

趙鳴飛聲淚俱下,眼中有火,趙千霖退後,顫聲道:「你想幹什麼!」趙鳴飛痛心娘親之死,他步步緊逼道:「你逼死了我娘,現在又逼我殺了我最心愛的女人,我做不到!我要這天下何用?我只要我娘和雲兒!既然你容不下她們,追封我娘的詔書就由我來寫!」

雪停了,烏雲散去,天空柔和澄明,一輪圓月照着人間。冷風嗚咽,趙鳴飛一身是血地坐在台階上,月光冰涼刺骨。沒有人敢揣測大殿裏發生了什麼事,也無人敢上前。

他一個人望着影子出神。

他想起了娘親,她是最愛他的人,印象里她是個溫柔美麗的女子,不知為何就是不得夫君的真心。他目睹父親對娘親的欺凌,他拿了一根木棍上前打父親,娘親把他護在懷裏忍下了父親的棍子。他那時候就想,他要會打架,才能保護娘親。

可他的娘親死了。她滿臉淚水,安慰他,要他好好活着。他不懂娘親何意,一覺醒來,娘親就沒了。他不知娘親為何要自殺,忍心留他一個人孤零零的。他開始不說話,又常去向家習武,他不止一次羨慕和自己同齡的向長青,他有爹娘疼愛,可他沒有。

那些時日活得那樣冰冷絕望,直到他遇到了雲槿。那個小丫頭可真喜歡哭,她哭的時候和娘親一樣,讓人心疼。她笑的時候又很好看,有了她的笑聲,他也開始笑了。後來,他打敗了突厥第一勇士,又逼着西川王寫了降書,可父親還是不不疼他。他很想雲兒,快馬從青城趕回京后,就大病了一場。他從小身體健壯,很少生過病,那一病卻很厲害。

雲槿知道趙府無管事的,他病了,定然沒有人好好照顧他。她扮作小宮女溜了出來,陪着他,喂他喝葯,給他解悶。她還抹了好幾次眼淚。他最煩女人哭了,可他的雲兒是個愛哭鬼,他卻討厭不起來。她讓他想到了娘親,娘親活着的時候也是這樣照顧他的,看到他不舒服,會心疼得掉眼淚。

他有能力保護她們時,娘親永遠活不過來了,雲兒也不會再為他流眼淚了。

趙鳴飛抬頭看了看天上冷月,人生如此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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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槿花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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