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06 告別

黃尖看了看身後的一眾鬼魂，皺起了眉頭，想了一會兒，一伸手把我脖子上的繩套解開了：

「這裏鬼魂太多了，不方便到處亂走，大彪，你一個人帶他過去吧，丑時結束之前，一定要回來。」

我愣了一下，解開了鎖魂繩，我就算是個自由的鬼了，黃尖這……我看了黃尖一眼，滿臉的迷惑。

「瞅啥？我相信你，趕緊去，快去快回。」

黃尖也確實夠信我的，這都敢放我……我點了點頭，牽起小孩兒的小手，朝着那棟白色的六層建築飄去。

小鬼的家在三樓，是一個兩室一廳的房子。這個時間了，應該都睡覺了，房子裏很安靜，卧室燈卻開着，我跟小孩兒輕輕飄了進去。

屋裏的陳設很簡單，一張雙人床，兩個床頭櫃，一個衣櫃，柔和的燈光從床頭柜上的一個枱燈散出來。雙人床上一個女人和衣斜靠在床頭上，手裏拿着一個相框。看樣子是倚著床頭睡着，忘記關燈了。

「這是不是你媽媽？」

小孩兒點了點頭。

我們已經是鬼了，說話多大聲，走路多大聲，小孩兒的媽媽也聽不到的。但是此時，小孩兒卻一副怕驚擾了母親清夢的姿態，躡手躡腳地走過去。

我一直以為他見到媽媽之後，會一下撲到他媽媽懷裏。事實上我想錯了，他只是站在床邊，側着頭看着他的媽媽。

我見他半天沒動，也輕輕走過去，受他的傳染，我也躡手躡腳地，生怕吵醒了他媽媽的模樣。

床上的女人睡得很熟，相框放在胸前，臉上還掛着淚。雖然看不到，但是我猜相框裏裝着的是小孩兒生前的照片。

我拽了拽小孩的衣服，指著相框輕聲問道：

「是你的照片？」

小孩兒點了點頭。

「你爸爸呢？」

小孩兒搖了搖頭：

「我生病之後，爸爸就走了。」

渣男……

說完了這句話，小孩兒終於探出身子，雙手張開，輕輕「抱」住了他媽媽的頭，說了一句讓我無比心酸的話：

「媽媽不哭，媽媽我不疼了……」

我看着小孩兒的背影，他大概只有四五歲的樣子……

孩子抱着他媽媽一分多鐘的樣子，鬆開了雙手，又側過頭看他的媽媽。

我明白為什麼他沒有撲在媽媽懷裏了。這個孩子死了有些時日了，應該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碰觸到媽媽了，更不要說撲進媽媽懷裏了。「抱」著媽媽的頭，也只是比劃一下，影子的重疊而已。

現在，最能撫慰他心靈的，就是站在這裏，看着他的媽媽。

我不願打擾他，只靜靜地站在他身後，等著，等著，等著……

過了好久，他又伸出手，摸了摸媽媽的臉，摸了摸媽媽的手。儘管他太小了，動作顯得有些笨拙，儘管這撫摸只是影子的重疊，但是每一下都充滿了一個孩子對母親的眷戀。

孩子輕聲地又說了一遍：

「媽媽不哭，我不疼了……」

說完呼地轉過身來，低着頭從我身邊飄過，一溜煙兒地飄出了房子。我連忙跟了出去，回去的路上，孩子一句話都沒說，徑直地飛到了黃尖面前，乖乖地站住了。

黃尖看了看我，使了個眼色，看意思是在問：

「都弄好了？」

我點了點頭，今天實在是看到了讓人心裏難受的一幕，我的心情一時間還沒恢復過來。

黃尖這才抽出細繩，將我跟小孩兒都拴住了，駕起一道陰風，因為鬼多，黃尖飛得很慢，大概過了兩個小時，才飛回了吉慶市的城隍廟。到城隍廟的時候，已經過了丑時，黃尖把我們一眾鬼都帶進了後院的房子裏休息。

天亮的時候，這些鬼們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呼呼地睡了。我望着房子縫隙中滲進來的陽光，心中一陣翻騰。

等陽光再落下去的時候，我就要到一個完全未知的世界中去了，前路茫茫，也不知這次能不能回得來了……

黃尖見我遲遲不睡，寬慰道：

「你也別想太多，就是下去調查一下。你當了那麼長時間過陰人，還沒下去過吧？」

我心道，當沒當過陰人我都從來都沒下去過。這話問的好像陰間是什麼好地方，人人都盼著去似的。

「黃爺，之前不是說給他點兒好處就算了么？怎麼鬧到非要我下去了呢？」

黃尖嘆了口氣：

「你這次把他得罪大了，我們這位萬鄉長不依不饒。以往處理報告慢的很，這件事兒倒是整得飛快。本來說要派個武職鬼差直接抓你的，我申請不用鬼差，由我直接把你帶回去，這才有的後面的事兒。」

我回憶了一下那天晚上，好像確實讓這個萬鄉長挺下不來台的。這會兒有點兒後悔了，早知道是這種結果……

如果讓我再選一次，我會用五雷符揍他！揍他個半死！再逼着他把那群鬼送下去！反正結果也不會更壞！還能出口惡氣！

對，反正結果也不會更壞，我擔心個毛線？想到這裏，我抬頭看了看黃尖：

「黃爺，到了下面還得靠您多多照應喔，哈哈哈。」

黃尖見我笑了，愣了一下：

「照應是肯定的，不過你……你這轉變也太快了。」

我笑了笑：

「嗯，我被你們玩兒精神分裂了，哈哈。沒事兒，黃爺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不用擔心我了。」

我瞧了瞧趙元，他也沒睡，坐在那裏發獃，這一次他也是前途未卜，我不懂陰司律法，但是他跟鬼王勾結，估計好不了。想到那個鬼王，我不由得皺了皺眉，對黃尖說道：

「倒是鬼王的事情……如果我這次能僥倖活着回來，咱們倆可有活兒幹了。」

這句話說完，該輪到黃尖睡不着了，鬼王的事情非同小可，夠黃尖愁一陣兒了。

我沒有黃尖那麼焦慮，因為我已經想好了，雖說我只是個小人物，但是已經幾次破壞了鬼王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饒過我的，不然這個鬼王根本無法立威。所以我只會發愁後面的事情太多，而完全不用擔心線索斷掉。

想捉鬼王，我可是塊最好的餌料……不知道這幫鬼差能不能想明白這件事兒。

瞧著成功地引起了黃尖的焦慮，我心裏有種惡作劇成功的快樂。轉身躺在地上，合上了雙眼。

這是我第二次作為一個鬼睡覺，不知道鬼會不會做夢？

夢裏會不會見到柳浴蘭？

夢裏會不會回家，吃上媽媽包的餃子？……

……

都沒有…….

天黑了……

再次面對那個鬼門的時候，我心裏還是一陣突突。黃尖輕車熟路，直接就走了下去，接着是朝廷重犯——趙元，再接着是我這個犯人，後面跟着一串吃瓜群眾……呃......鬼眾。

頭頂上的鬼門合上的時候，周圍陷入了一片漆黑，這是真正的漆黑一片，除了身邊這幾個鬼身上泛出的淡淡的藍光，什麼都看不見。

對於黑暗，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感受，絕大多數人可能都會因為黑暗中的未知而感到恐慌。而我可能是很特別的一個，噹噹無邊的黑暗來臨的時候，我感覺自己置身於一個廣袤無垠的空間中。四面八方，無邊無際……

既然看不見路，那就跟着黃尖就好了，也不知道這個傢伙是怎麼分辨的方向，反正我已經是迷糊了，他就是我的導航員。

前面的趙元忽然回過頭，看了看我和我身後的鬼，轉回頭說了句：

「後面過了離魂期的小鬼聽好，我是……趙元，你們現在周圍的黑暗是陰陽交界。為了維護三界秩序，這裏是一片混沌。沒有方向，沒有道路。除非手中有通行令牌，否則胡亂闖入，無論人鬼，將永生永世迷失在黑暗之中。」

說完低下頭，輕聲對走在前面的黃尖說道：

「唉……這套陰間導遊詞，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說了……」

黃尖沒有回頭：

「我就不經常說，我很少誤時，多數時候後面都是一群沒過離魂期的迷糊鬼。」

我湊過去問黃尖：

「黃爺，這周圍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見，你是怎麼找路的？」

趙元在我身邊解釋道：

「他有令牌呀，身上有陰司的令牌或者公文，在這裏無論走哪個方向，最終都能到達。你就是轉着圈兒走，也能到。」

身後不知道哪個鬼喊了聲：

「要是沒有呢？」

趙元冷笑了一聲：

「剛剛不是說過了？沒有的話，就永遠迷失在黑暗裏，無論走哪個方向都是一樣！」

聽趙元這麼一說，我只想說——真是高科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