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桃花寺里的老和尚

正文 第二章 桃花寺里的老和尚

這個世界上的事,都有它的兩面性,也正如人,有仁慈也有殘酷。

王元寶還記得自己被住持老和尚帶進桃花寺的時候,那時還沒有王元寶,只有一個沿途討飯果腹的小乞丐。

「你最想要的是什麼?」

王元寶想也不想道:「吃飽飯!」

「那除了這個呢?」

茫然無措的王元寶,想了一會兒道:「不知道。」

從那以後,沿街乞討的小乞丐上了桃花寺,成了住持老和尚最小的一個弟子,卻不剃度,只是為了省事剃了個光頭。

看了看從後山回來還在愣著的王元寶,住持老和尚給了王元寶一個暴栗道:「別愣著了,去給老桂樹澆水。」

說罷,住持老和尚抱着重傷昏迷的白狐小靈走進了禪房。

自王元寶來到桃花寺起,寺里的這株老桂樹就從來沒有開過花,就連每年長出的新葉都少得可憐。

住持老和尚說,這棵老桂樹是星桂,只有心誠所至才會開花,但王元寶問過「師父你的心不夠誠嗎?為什麼每天澆水也不見它開花呢?」

住持老和尚只是笑而不語。

每個人都有秘密,在佛前懺悔的,也未必是真的。

天邊的月影初現,夕陽已經掛在西牆,老桂樹在夕陽下,竟然有些垂暮的老態。

月亮上的陰影,那些都是桂花林吧?

望着天上的月影,王元寶如是想到。

禪房裏,住持老和尚面色凝重,兵家武夫劍修的劍氣比之道家劍仙更為霸道,白狐不是人類,所修的自然也於人不同,凝練氣府,修持陰神,都不是妖族的修鍊方法。

但大道之行殊途同歸,不過為了長生,修行說到底,所修持的還是性命,心脈對應的是命魂,兵家武夫劍修的劍氣傷的是心脈,修行人若是陰神不能抱氣,命魂一散,縱有千百年陸地神仙修為,也成了鏡中花,水中月,一場空談,更何況是個剛開啟靈智的白狐。

這傷,住持老和尚能治,但他卻在猶豫,心湖中有扇門被鎖住,而門上的鎖,就是他這些年所精修的佛法,這扇門一旦被打開,就再也無法關上。

你凝望深淵時,深淵也在凝望着你。世事相對,無常亦是有常,畢竟這傷的因果,與王元寶有關。

「救人救妖都是善舉,慈悲本就是無差的,也罷。」

嘆了口氣,住持老和尚推開了禪房的窗戶,心中的那扇門也被推開,窗外夜空中的星月靜謐,門裏的深淵,比夜海還要深邃。

王元寶蹲在禪房窗戶下,他看見月光似水般從窗戶流入,就像河川歸海般湧入住持老和尚的體內。

住持老和尚枯瘦的手在月光湧入后,竟比山中白玉還要溫潤,手所撫過的地方,枯骨生肉。

白狐小靈胸口的傷。慢慢癒合,當然這些都是王元寶看不見的,「看夠了嗎?」

聞言,王元寶趕忙跑開,若是惹得住持老和尚不高興,只怕今天晚課的十遍金剛經是少不了的。

「去積香廚盛碗粥,要是餓著了,別想我再做。」

王元寶嘻嘻哈哈地從窗口跑開,後山近乎死地的事似乎根本沒有發生過,住持老和尚說的對,東來佛祖的禪法最適合王元寶修持。

白狐小靈早睜開了眼,住持老和尚的法門到底還是留在在了它的心湖上,比諸它拜月採納靈氣的粗糙法子不知要高明多少。

住持老和尚背着手道:「這個法門就當是你的機緣,欠了因果自然是要還的,不過這桃花山將來的風雨,不是你所能承擔的,畢竟走獸在先天生靈的威勢下,不過螻蟻。你的血脈是九尾旁支,有了法門,在冥原也會有你的一席之地。」

白狐小靈聽得似是而非,但它終究還是懂了,住持老和尚所說的,就是讓它遠離桃花山。

說罷,住持老和尚走出了禪房,至於白狐聽不聽得懂,他並不在意,一場機緣可能會造就它,也可能毀滅它,其間所看的,還是趨福避禍的悟性。

有些秘密,是隱藏不了的。

王元寶覺得住持老和尚變了,說不上具體的改變,只是王元寶的直覺。

大雄寶殿裏,亮着一盞青燈,搖曳不定的燈火,就一如心尖上的悲歡離合,掩映着世尊的泥坯。

世人都以金銅鑄佛,這也是山下朝堂里那位蠻兒皇帝滅佛的原因之一,發動戰爭,需要大量的金銀財貨。

住持老和尚波瀾不驚的臉上,交錯著愁苦,但終究還是佛與魔的爭鋒,打開了深淵的枷鎖,就要承擔深淵的侵蝕。

末法時代里的修行人,最為渴望的,便是住持老和尚心湖下的深淵。

未來的風雨,欲來。

大殿內住持老和尚的誦經聲漸漸平緩,王元寶抹了抹嘴,小跑着進了殿內,晚課是不能停的。

王元寶卻沒有心情誦經,好奇寶寶般地問道:「師父你剛才使的是啥法子,能教給我嗎?」

撇了眼滿臉希冀的王元寶,住持老和尚笑道:「小元寶什麼時候這麼好學了?先把《金剛經》學會再說,要不啊,別想。」

王元寶一聽,頓時苦起了小臉道:「師父你還沒說你用的神通的名字呢!」

「等你啥時候把《金剛經》學會了,我再告訴你。」

說罷,住持老和尚眼觀鼻,鼻觀心地頌起了佛經,這滿山桃樹里,只有大殿裏孤亮着盞青燈。

王元寶氣鼓鼓地拿起手邊的經書,翻開,賭氣似得讀起了冗長的經文,漫漫長夜時間長。

讀了不到五頁,王元寶的上眼皮和下眼皮便開始打架,不一會兒,剛才還雄心壯志說要學會《金剛經》的小和尚王元寶一頭栽倒在蒲團上,睡著了。

住持老和尚停了誦經聲,看着呼呼大睡的王元寶無奈地嘆了口氣,解下僧袍蓋在了王元寶身上,山上夜裏寒涼,不蓋些東西睡覺,怕是要着涼的。

抬頭望去,世尊的泥坯在燈火中明滅不定,有沒有佛,住持老和尚不知道,但佛法確實可以救人。

摸摸王元寶的頭,住持老和尚自語道:「這身法門不是不想交,而是不適合,山上山下的事,不接觸是好的,人心鬼蜮,大道之行走的許多都是廟堂與江湖,高與遠之間還有座天下。」

王元寶咂了咂嘴,翻了個身夢囈道:「后,,後山的桃,,桃好吃……」

住持老和尚慈祥一笑,伸手擦去王元寶嘴角地口水,給明滅不定的青燈里添了些燈油,罩上了層輕紗。而大殿角落裏,還有一碗涼了的粥。

愛蛾莫點燈,憐鼠常留飯。

慈悲大抵如此。

頌佛聲在寂靜夜色里,並不突兀。

有青燈古佛黃卷相伴,再加上個問東問西的小和尚,寺院雖空,但心卻是滿的。

夜還長……

山下朝堂里的王公大臣們散了朝,褪去莊嚴肅穆的官冕,換上寬鬆舒適的衣袍,他們的一天才真正開始。

而金水橋下的乞兒的一天也才開始,乞討所得,在臨近中秋的日子還看得過去,但若是冬日來到,只怕熬不過的,死了的,絕不會少。

雖然京城太安城附近的佛寺在皇帝的滅佛令下荒廢,但也不會讓衣不蔽體的乞兒進去,寺院裏的和尚強迫還俗充做了軍卒,至於佛寺里金銅鑄造的佛像,則成了市坊間流通的錢財。

皇帝滅佛的根本原因,是南征缺乏兵源和餉銀,宰輔建言的滅佛興百家不過是個幌子。

信仰世尊的大臣家裏還是一如既往地焚香禮佛。

宰輔官邸里,燈火葳蕤,作為北陽王朝的宰輔,趙謙之不可謂不盡心,但他還是低估了這位雄心勃勃的北陽王朝帝王的野心。

這自然是好事。

山上宗門對於廟堂的影響,若是不能根治,只怕統一南瞻洲這樣的宏願,會成為一個口號。

無相寺和兵家道統青虛道宗,這樣佔據山水福地小洞天的宗門,若是任由其發展,那南楚的「九河龍蛇」這等山野散修勢力,便是前車之鑒,龍泉王朝雖然兵家武夫劍修眾多,但毫不足慮,太平久了,就成了紙醉金迷,再也提不起原先的志氣。

但是王朝興亡,和一統南瞻洲的歷程,傷的終究是百姓。

趙謙之並不在乎這些,他所在乎的是這南瞻洲的氣運和龍脈,長而往之的消磨,殆盡的氣運,會讓南瞻洲成為與洞天崩塌后衰敗的部洲中的第一。

趙謙之倒是有些嚮往躲在南部小鎮里教書的大師兄了,但是這也只能是想想,他的大道之行,已經同南瞻洲勾連。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不過這些山下的權謀都與山上的王元寶無關,他所要關心的,還是下一頓飯吃什麼。

住持老和尚說過,一生有多長,其實就在一粥一飯之間。

桃花山上的清晨來得早,雖然沒有報曉的雄雞,但往往養成的習慣要比外物的提醒更為靠譜。

積香廚里飄來了桃木燃燒的煙火氣,夾雜着清晨山間的露水,很是好聞。

王元寶睜開了朦朧睡眼,看見蓋在身上的僧袍,一拍頭坐了起來「哎呦,怎麼又睡著了,真是的。」

住持老和尚遞過一個木桶,笑道:「去,院裏的老桂樹該澆水了。」

接過住持老和尚遞來的木桶,王元寶苦着臉道:「能不能不去啊?師父!」

住持老和尚微笑着道:「不能。」

老桂樹的枝葉上的露珠晶瑩剔透,但是與以往不同,連葉片都屈指可數的老桂樹上,竟然結出了三個幼嫩的花苞。

王元寶歡喜道:「師父,師父,老桂樹快開花了!!」

老樹開花的喜悅大抵就是如此,但是住持老和尚卻不為所動,依舊誦經。

花開三朵,將近了。

白狐小靈半掩著身子,在桃花寺門邊,悄悄注視着王元寶,純澈的眸子裏,蘊著複雜的情緒,說不清楚是什麼,也許有些不該有的情愫。

開啟靈智的妖族,大抵都去了冥原,那裏雖然殘酷,但終究還是妖族的樂土,白狐小靈得了住持老和尚的法門,就是不去,也可以融匯山水氣運,成就神祗,做一方山水正神,但是她心中存着的東西,卻比這些要高很多。

心有山川,命自不凡。

大雄寶殿裏,王元寶苦着臉一字一句地艱難讀著晦澀的《金剛經》,「師父,能不能明天再學?太難了!」

對於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金剛經》這等佛門經典確實太過艱深,但是住持老和尚卻道:「不行,今天學不會,就別喝粥了。」

王元寶幽怨地撇了眼入定般的住持老和尚,暗自腹誹「不喝就不喝,後山的桃多著呢。」

似乎通曉王元寶內心所想,住持老和尚在王元寶頭上來了個大大的暴栗:「用心讀。」

捂著額頭,王元寶道:「師父,粥糊了。」

「別找借口。」

「真糊了!」

住持老和尚一抽鼻子,趕忙從蒲團上蹦起來,沖向了積香廚。

王元寶也屁顛屁顛兒地跟了過去。

清晨的露水裏除了桃木燃燒的煙火味外,又多了股糊味。

住持老和尚望着庭院裏開出三個花苞的老桂樹,隱隱的有些不安,將近,將近,卻如此不安,將來的風雨到底有多大,誰都拿不準,他擔心的卻不是自己,而是王元寶。

世尊如今才是泥木偶像,沒有任何作用,就如同儒家的功利學說,無功無利,那便毫無意義。

這也是世人多尊奉儒家聖人的緣故。

只是這滿山的桃花落盡,也對未知的天數,無濟於事。

王元寶艱難地研讀這晦澀艱深的《金剛經》,無相有相,皆是虛妄,色空空色,皆是慾望,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芸芸,當真也是為難他了。

住持老和尚忽得想起了一句話「管他未知已知,我自一碗酒就可以抵過萬千,若是瑣事纏身,還講不得道理,倒還不入用拳頭來講講這世間最淺顯的道理,看不慣,那就忍着,這世間還是拳頭大的說的算,怎麼?不服氣嗎,來干他娘的!道理不聽,那就用拳頭來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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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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