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0章 疊代（四）

想到了什麼？

能想到什麼呢？其實昆提的根本就不是問題，而是明示了，一切都是安排。

以唐凌的聰明，還看不出這邏輯線索嗎？

在宇宙強大的過濾器前，一個種族終於走到了盡頭，在眼前是那一層無形的，再也無法通過的濾網，而後退也終究無路。

那麼到了此時，還有什麼是可以依賴的呢？還有什麼辦法可以去想呢？

有的，且只有唯一一個，那便是信仰。

這答案看似荒誕，卻無比強大。

就像人類做為智慧生物，有了自我意識和思考能力，創建了文明，站在了生物鏈的頂端，可也在承受着這種能力巨大的副作用——那就是明白了生死的表面意義，一生都在逃避死亡的痛苦。

而死亡無法避免，信仰自然產生。唯有這種力量才能撫平來自靈魂的畏懼，疑惑和痛苦。

人類的信仰是各種虛無的神，但初代的信仰卻只有一個，那便是誕生了他們的源星。

不同的是，這信仰相比於人類的許多信仰，並不虛無，雖然它也無法被完全的證明。

可那又如何？當一個族群都面對着滅亡時，牢牢的抓住信仰便是唯一的路。

生物的本能就是繁衍，智慧生物也無法逃脫這一生物本性。

於是....

把一切希望都放在源星之上，就是希望，就是還可以重現的光。

至於之後發生了什麼？怎麼做的？唐凌還無法知曉，但昆所說的話已經指明了結果——人類是被創造。

是這樣的吧？

即便現在的人類和初代在掌握的知識，力量甚至認知方面都不知相差幾何，但思維方式總是有着根源的相同。

唐凌甚至不用站在初代的角度，去刻意模擬初代的想法，都能篤定這個結論。

「於是，你們創造了我們？」唐凌抬頭，眼神複雜的望向昆，實際上這樣的真相擺在誰的面前，都無法心情不複雜。

宇宙？生命？太過於渺小，便不敢去思考，唯有複雜的一聲嘆息，卻也不知道這種複雜的心情該如何解讀。

「對，也不對。」昆看着唐凌，神情更加複雜：「沒有生命可以被創造，能創造出來的都是我這樣的怪物。」

「你在說什麼？我不懂。」唐凌揚眉，他的確不懂昆的話究竟是何意思？

「如果真正的生命能夠被創造，誕生生命的那顆星球做為宇宙各智慧種族的最高信仰還有何意義？」昆的嘴角有一絲嘲諷的笑意。

唐凌剛開口想說什麼，就已經被昆一揮袖袍，打斷了他的話。

「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生命如何不能被創造？就好比...唔，前文明掌握了一種技術叫做『克隆』，既然前文明這種在宇宙之中渺小的科技能力都可以如此，初代如此強大為何不可？」

昆嘴角嘲諷的笑意漸濃：「我可以很篤定的告訴你答案，就是不可。哪怕是在你們看來最簡單的生命體，就好比一隻螞蟻，都不是人為可以創造的。」

「創造是什麼？你可以這樣理解，從無到有，自然塑造。這是一個無比偉大的過程，就算最頂級的宇宙種族都觸碰不到這一禁忌的領域。」

「你絕對不要把『克隆』這種低級的東西，當做生命的創造，也不要說當初代走到了盡頭，是否可以用這樣的技術來保留種族的希望？」

「我明確的告訴你，不可能！就連前文明的人類都發現了其弊端的存在，就好比從一個老者身上提取細胞進行克隆，克隆體極有可能快速衰老。」

「這只是弊端的其中一項，真正的弊端你們不可想像。用抽象的話來說，這種低級的技術只是複製，複製體複製不了生命的本源，就比如說進化性，又比如說那一點點虛無的『靈氣』。如果哪個種族要選擇這樣，或者類似這樣的方式來延續，那才算是真正走到了末路。」

難得的，昆的情緒略有些激動起來，一連串的話語讓唐凌也用了些許的時間才完全的消化。

可是消化理解了這一段話，並不代表着疑問解開。

小心的，略猶豫的，唐凌小聲的問道：「那你？」

「我？」昆語氣中的嘲諷在這個時候似乎達到了頂峰，在一個簡單的反問之後，終於發出了一連串不無諷刺，不無心酸的笑聲。

「你可以這樣理解，我以及一些屬於夢之域的別的人，就是屬於所謂的，被創造出來的頂級生命體了。」

「這，這不是很好？」唐凌是出自真心的。

「很好？」昆修長的手指撫上了自己的臉，目光狹促的看着唐凌：「你是指容貌，還是指智慧？或者說是力量？」

「那不都很好？」唐凌的話語之中，底氣並不是很足。

「是嗎？呵呵呵...」昆再次笑了，然後略帶嘆息的說道：「如果你願意做一個永遠也不會理解親情，愛情，友情，更別提一些微妙的情緒的人，如果你願意從出生起，就沒有辦法創造任何可能，如果你願意無論多久的時間，萬年，億萬年都沒有任何變化，那你可以覺得這很好。」

唐凌抿著嘴，他似乎能理解，卻又似乎不能理解。

這超出了他所累積知識的認知範圍。

而昆也果然說道：「超出你的認知範圍了。你可以這樣理解我的存在，我沒有生命潛力，我生來被設定為什麼模式，就永遠無法突破。所謂的碳基軀殼也好，矽基軀殼也罷，甚至一些你不理解的元素生命軀殼，對於我來說都只是換一件衣服。」

「我擁有似乎永恆的時光，這永恆卻就像是固定在了一秒之內。這話還是超出你的認知。那麼說一句縹緲的，你卻可以理解的話，我沒有靈魂，只有被設定好的一切，永遠禁錮其中。可我，已經是巔峰，智慧生命所能創造的生命的巔峰。」

唐凌理解了，可是卻說不上完全的理解。

唐凌從來沒有想過，對於活着的人類來說理所當然的生命，雖然短暫，卻在另外形式的存在里是一個真正偉大的奇迹。

沒有辦法站在對方的角度，是無法真正感受來自對方的悲涼的。

所以唐凌不知道說什麼？唯有沉默的看着昆，接着又垂下了眼瞼，無聲的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和昆再一次連碰了三杯。

「無需糾結關於我的問題。」在兩人沉默了不知道多久以後，是昆開口準備結束這個話題。

其實宇宙對於昆來說，依舊有許多未知。

他的生命真的是否一成不變？現在他已經不能篤定。因為他也產生了許多本不該有的微妙情緒，可這種東西實在太過縹緲，更無法物質化的證實...

所以唐凌的出現，對於昆來說，又豈止是完成所謂使命的意義？只是在這個階段，真的不用太過深入的探討。

反倒是昆突然表達的豁達態度，讓唐凌一時間無法適應，他看着昆，有些無措的問出了一句有些傻的話：「那我，我現在該關心什麼？問一些什麼？」

「哈哈哈。」果然唐凌的話將昆逗笑了，他漫不經心的夾了一筷子小菜，看着唐凌：「既然我說了生命無法創造，我就是被創造的最高技術了。你該詢問一下，你們人類究竟是為何存在的？」

「那是為何？」唐凌非常的配合。

「初代動用了最高技術，失敗了不知道多少次，最終提取了一段最關鍵的，可自主進化的基因碎片。」昆沒有任何隱瞞，直接說出了答案。

「然後，我們就這樣被創造了出來？」這聽起來很簡單啊，但唐凌絕對不敢再說任何『愚蠢』的話，就比如前文明的人類也可以提取基因什麼的，會惹來恥笑。

或許，這絕對不是容易的事。只是認知有限，其中的艱難唐凌無法體會。

「就？」昆微微揚眉：「提取的困難我已經沒有辦法給你詳細的說明了，如果要細說，不但你需要惡補天量的知識，而且於我來說，都是一件異常耗費能量的事情。」

「你只需要知道，這一點點基因碎片，初代是竭盡了全力，動用了所有資源，甚至是付出了你想像不到的艱辛，才一共才成功的提取出了五段。」

「而為了證明一些什麼，其中一段放在了初代認為條件資源都最好的星球。」說道這裏，昆停頓了一下，用一種他自己都難以置信的語氣說道：「可是...終究是浪費了，不要說能夠自然的進化，就連存活都不能。」

「那...」唐凌心底大概有答案了。

「對，這就是初代最偉大的點，他們變相證明了源星說或許真的存在。這剩下的四段基因碎片，被存放在了源星，唯有源星能夠保存在基因碎片。」昆肯定了唐凌未說出的猜測。

「那這樣，就是我們人類的由來？」這就接近真相了吧？既然昆都已經肯定的話。

「並不！」讓唐凌沒有想到的是，昆竟然繼續否定了他。

唐凌不再追問，乾脆沉默，到底是怎麼樣的複雜？才讓自己在給出了如此多的線索之下都猜測不到真相？

不僅猜測不到，甚至將這些和現在人類的際遇聯繫起來的關鍵邏輯點都沒有找到。

既然如此，就聽昆繼續說下去吧。

這一次昆是要下定決心讓眼前這個背負了希望的責任者知道最詳盡的一切，所以他沒有賣任何關子，又開始了繼續講述。

「初代的文明註定到了盡頭，而藏在源星的基因碎片就是最後的希望，儘管誰也不肯定這希望是否開花結果，但對待一個族群的希望，是值得用上所有一切為其加上保險的。」

「於是源星，這一顆誕生了初代的，偉大的，神秘的星球被上了一層又一層的保險。」

「第一重保險，是初代最高的傳承被隱藏在了源星。是的，你應該已經猜測到了，就是你們人類口中的夢境世界，夢之域。」

「但事實上，夢之域並不叫這個名稱。它們是由兩重傳承組成，一個是注重生命能力的傳承，被稱之為崑崙。一個是最高科技的傳承，被稱之為亞特蘭蒂斯。」

「所以...」唐凌猛地抬頭。

「對。所以做為直接的管理者，我叫做昆，另一位叫做亞，就是如此簡單。」昆笑得莫名開心，這明顯的名字啊，在人類深藏在骨子裏的基因帶來的『記憶』，將之編織成神話以後，卻依舊沒有人將之聯想，這讓他莫名的多了一絲安慰和優越感。

這人類進化的還很差勁兒，就算他做為被創造出來的生命，至少在此時此刻還是能俯瞰人類。

唐凌瞠目結舌，就算聰明如他，也真的沒有此聯想，此時儘管心中的問題與所謂的真相也許無關，他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管理這兩重傳承的，就你和亞？」

「不，是一群人，因為現階段的一些保密原則，你只需要知道大概幾百人就行了。而我們之中的領導者，是一位擁有女性特徵的，唔，傢伙。」說起源祖，昆總是有些不自然，想要吐槽，又怕源祖監控著，給他來一個懲罰。

幸好什麼也沒有發生。

可是唐凌的聯想卻很豐富，他忍不住說了一句：「該不會，是女媧？」

「哈哈哈哈。」昆笑得無法自持，卻不打算回答唐凌，在笑夠了以後說道：「一個名字而已，你認為是什麼就是什麼了。但是...」

昆的神情變得嚴肅了起來：「我們的存在，就是為這源星上的第二重保險。我們真正的身份是傳承守護者，我們的行為模式被圈定在了一個範圍，而我們的蘇醒也需要特殊的條件來觸發。」

「特殊條件觸發？就比如人類誕生了？」唐凌下意識的詢問了一句。

「算是之一，比你說的要苛刻。另外你應該明白一個道理，財不露白以及生物本性。雖然宇宙遼闊，初代並沒有遇見過星際戰爭，但這一切並非不可預見，初代給後人留下的東西何其驚人？而生物本性，特別是智慧生物是避免不了『排他』的...所以，我們蘇醒的條件還設定了許多限制。」昆盡量的給唐凌做出了最耐心的解釋。

「哦，那你們是什麼時候蘇醒的？」唐凌問出這句話，只是順勢而問，其實什麼時候蘇醒？就算猜一猜也應該很漫長了吧，畢竟智人出現的歷史儘管無法完全的定論，也有幾十萬年了。

可唐凌沒有想到如此簡單的一個問題，昆卻給了一個驚人的答案：「我們這一群守護者，每一年都會蘇醒。這是按照行為設定，在沒有特殊情況下，守護者每一年會有其中一人蘇醒十天的時間，記錄源星的變化。這種蘇醒是輪流的...」

「而整個守護者族群全部蘇醒，徹底蘇醒，說起來不過短短不到兩百年而已。你，明白了？」

「紫月？你是說紫月升起時，你們才蘇醒？」唐凌一下子變得無比專註認真起來，昆訴說了如此之多，終於有了這個時代的線索。

「接近，但不是。確切的說是紫月出現的前一夜，我們蘇醒了，不僅是我們，二代也蘇醒了。」昆再次變得嚴肅了起來。

「二代，還有二代？」唐凌難以置信，怪不得他猜測不到真相，因為真相的複雜性遠遠超過了他的想像。

「廢話，有初代，自然就會有二代。你之前問我，這就是我們被稱為初代的原因，我告訴你有區別。區別就在於這裏，初代泛指宇宙誕生的第一代生命，也是你們人類最初的源頭。」

「那二代究竟是？」唐凌已經不敢再猜測。

「好吧，這個長長的故事終於講到了中間的部分。」昆再次給唐凌倒了一杯酒：「之前，我說到了初代給源星的兩重保險，一是傳承，二是守護者。還有第三重保險，這一重保險關鍵就一個字『藏』。」

「很簡單的字面意思，就是源星藏起來。也就是將整個宇宙智慧種族都會為之眼紅的傳承財富藏起來，才能保證希望的萌芽。」昆說到這裏，輕描淡寫的碰了一下唐凌的杯子：「來，幹了。」

唐凌木然的舉起杯子，和昆碰了一下，他快要猜到了，這一次是篤定的猜到，但他沒有說。

可是昆卻說了：「既然是藏，那就要徹底。所以，首先是利用空間法則，將源星改造的面目全非。」

說話間，昆一招手，源星的圖案立體的出現在了兩人之間。

昆看似隨意的切割著源星，又將切割的部分或是摺疊，或是不知道用什麼手法扭曲了，總之在唐凌的眼花繚亂之間，源星就真的變得面部全非，且...

且熟悉親切起來！

對的，答案在這個時候終於揭曉了，印證了最初的猜測以及最初的那強烈的情感，源星不就是自己所在的星球嗎？

看着在眼前被昆輕描淡寫的改造后的，這顆在轉動着的星球，唐凌以為自己已經激動過的情緒不會再澎湃。

可惜他錯了，一股對母親才會有的依戀之情，再次湧上心頭，且比第一次更加的清晰篤定。

唐凌無法控制，幾乎是不由自主的，淚水就湧出了眼眶。

這樣的情緒無法解釋，卻絕不矯情，如果人性充斥着負面不可否定，那也一定有強烈的正面支撐著光明，就如此時此刻這樣的情感...

擦去淚水，唐凌略哽咽的說道：「初代做了很多，而我也能理解。」

「你當然要理解，因為這是你先祖所為。可是還不夠...」昆說話間，又將這顆星球放在了背景圖案之中，可是背景圖案開始不停的被摺疊，而在一次次的摺疊過程之中，就算是唐凌的靈眼也無法再追蹤源星所在的位置，它被隱藏了起來。

「還是利用空間技術，隨機的將源星移動，就連初代自己也沒有確定的坐標，不知道源星最終會被移動到何處。它所在的位置成為了謎，也才能永遠的保留秘密。到了這一步，源星才算是被真正的藏了起來。」

聽到這裏，唐凌之前激動的情緒才稍微收斂，且為初代的手段嘆為觀止，這種『屋外』的手段，的確不是『屋內』之人能夠想像的。

「好了，時光總是無情的。歷史到了這裏，二代總算出現了。」而不等唐凌感慨夠，昆已經開始說起了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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