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卿之誠意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卿之誠意

窗外,大雨驟停,天瞬時變得清朗起來。

顧諳單手扶著廊柱,回頭看一身錦服的南宮軼,莞爾一笑。

「咱們確定要拜訪賀將軍?」

顧諳點頭,道:「見識一下北芷第一將軍的風采。」

「他是國之柱石,我是南國太子,貿然登門,會被別有用心者詬病。」

顧諳又笑:「咱們去南杞查案時與貴國岳氏叔侄多有接觸,若依你言他二人豈不受我連累?清者自清,這是世理。」

「這個世上,被謠言所殺者多矣。」

「殺他們的不是謠言,是他們自己。」顧諳邊說着邊走下石階,階上還洇著淺淺淡淡的水印,顧諳覺得好玩,專挑着干透的地方,輕拎着裙擺,單腿一蹦一蹦地朝向跳着,偶爾側目盯緊南宮軼,喊著「快點」。

很多年前,他也像今日這樣站在陽光里,看兩個小宮女在花園裏歡快地玩著,他的心蕩漾地也跟着起伏跳動着。那時他不懂這種春心的萌發是每個少年的成長過程,他開心地加入她們之中,圍着御花園那株石榴樹左右繞跑着,小宮女拉着他的手,咯咯笑着,那如水模樣嬌俏可愛。可是,他卻倒在花海中。

皇宮炸了窩地惶恐,人人噤聲,都道太子中了邪,皇后召了宮中巫師,在宮中禳法祈福。

從那時起他知道自己不是中邪,而是不敢靠近女人。

女人是刺,像娘,總會在自己滿懷希望時突然刺來,刺得傷口越來越深;女人是鋒芒,像母后,用她自以為最好的方式包裹着他,從未想過他已窒息難耐;女人如影,似唐不敏,總會在不經意出現在面前,像一汪深潭水,隨形,心驚。女人還像春寒吧?就像宮裏的女倌、侍女,他的疏離對她們而言,也是春里那一抹寒吧?

顧諳對於自己是一種什麼樣的形容?她不是春里那點紅,卻帶給他整個春日的暖;有時她如夏日驕陽,熾烈地烘烤,於他卻是恰到好處的張揚。安靜時她是美麗的,舉手投足讓他飄然;跳脫時她是歡愉的,即便張牙舞爪的樣子也是可愛的。她也會悲傷哭泣,那時她像嬌弱的雨中花,只為等待撐傘的他。

是啊,她不會是雨中花,不會真的等待一位傘下的君子,可他願意這樣去形容自己與她的關係。

如現在,少女眯着眼睛望向他,眼神清澈。

他喜歡她的眼神,沒有雜質,只有他。

他喜歡她喜歡他。

街道兩旁不時有孩童衝出來,嘻嘻哈哈地玩鬧打鬥着。南宮軼忙着穿梭在孩童中間,反受到他們一通嘲笑。南宮軼沒有和孩童玩耍的經驗,訕訕地躲避著,卻被一群半大小子擁搡到一棵棗樹下,不知誰搖晃了下棗樹,緊接着小子們一鬨而散,雨滴夾着白裏帶青的花兒落了南宮軼一身。

走在前里的顧諳適時回頭,看着南宮軼笑道:「北地的待客之道,可還受的?」

南宮軼掃落身上的棗花,亦笑道:「我如今不正在入鄉隨俗?」

顧諳指著跑在頭裏,還回了下頭的少年道:「他叫遠行客,簡兮公子的弟子。」

南宮軼微愣,隨即答道:「原來這待客之道是有出處的。」

顧諳等南宮軼走近,幫他撿落幾棵掛在肩頭的棗花,感覺自己像溫柔賢惠的妻子,心中一動,道:「女子十五及笄始得字,我亦如是。」顧諳抬眼認真道,「我的小字簡兮,從此後,你可以叫我簡兮。」

南宮軼呆在當場,從心到口,一陣苦楚升起,好一會兒他才小心地問道:「你用他的名字做小字?」

顧諳為南宮軼的一根筋捉急,卻也沒有點破,故意扮作一臉懵懂,問道:「不好聽嗎?」

南宮軼神情恍惚,喃喃著不知說了些什麼,

顧諳好笑道:「本想逗逗你,誰知你這麼無趣。」

南宮軼認真道:「名姓這事豈能用來玩笑?」

顧諳擺手,逗趣之心變成無聊之意,道:「聽你的,以後不提便是。」

南宮軼得了保證,才緩了神色,道:「諳諳別拿這事嚇我。」

顧諳長嘆一口氣,只得點頭。

轉過兩條街,二人眼前現出一排排青磚黛瓦老宅,掩映在茂密林中。

「這是將軍府?」南宮軼詫異道。

「更確切來說是賀氏宅,依他們家的祖訓,生子蓋一室,產女種一樹。瞧這房前屋后,看來賀氏人丁興旺啊!」顧諳又回頭跟了一句:「我是不是有點多管閑事了?」

南宮軼一噎:「不是有點,是有些。」

顧諳一哂:「這裏雖無高牆大院,卻是敕封的公侯府。」

待兩人走近南宮軼才發現所謂密林竟是些果樹,這時節各種果兒花兒地綴了滿樹,樹下種著長生果,顧諳指著花葉道:「長生果的花兒是互生的,小葉晝開夜閉,很有意思的的植物。」

「諳諳若不說任誰也不會相信這裏是公侯府。」

「賀氏這一代家主就是賀蕭,不過他常年征戰守城,所以族中之事都是由妻和族中長輩在處理。賀將軍與家父有些交情,我喚他一聲叔叔,小時還跟隨他習過一陣兵法,我於此道沒有什麼悟性,但中斷了。」

兩人邊聊著邊走近大門,顧諳輕扣木門,裏面有了回應,很快有家僕開門,與顧諳行了禮,道:「將軍剛歸,淋了雨,正在換衣,讓姑娘去正院等候。」

兩人隨着家僕拐過一道雨廊,挨着右側行了一會兒,轉進一道月亮門,裏面豁然開朗。家僕低身行禮退步而返。

「這是正院,只有賀將軍歸府或處理族中大事時才會打開。此處家僕止步,歷來只有嬸嬸一人在清掃。」顧諳解釋著,「賀氏家規很嚴,很重禮教的,不像行武之輩,倒像學究愚儒出身。」

院子除正中一處空曠的練武場外,再無其他構造,除三間正房外,東西各有數間廂房,建築古樸周正。南宮軼抬頭看正房橫匾上草書的「未勒」二字,贊道:「溫而不柔,藏頭護尾,字盡而力收,沒想到賀將軍還是位書法高手。」

「這是我的字。」顧諳道。

「我見過諳諳的字都是楷書,原來諳諳的草書更勝。」

「我這人雖不愛習兵法,倒喜歡聽戰事。有一次聽賀將軍講他帶兵征戰,氣氛使然寫了這兩個字,將軍覺得意境不錯,便用在此處。」

南宮軼一笑:「南北文化確實有差異。」

南宮軼話音剛落,房門從里被打開,走出一位身材嬌小的婦人,端莊素雅。顧諳正身行禮:「嬸嬸安好。」

婦人牽住顧諳的手,愛憐道:「壞丫頭,你有多久沒來看我了?」

顧諳退後半步,對婦人道:「帶朋友來拜訪賀將軍。」

婦人笑而行禮,對南宮軼道:「夫君換裝,客人稍待。」

顧諳貼近婦人身邊,和婦人比著身高,歡喜道:「嬸嬸,我比你高了。」

「你是花兒正盛時,我是老太婆了,腰都僂了,只有你調皮,回回和我比這個。」

顧諳嘻嘻笑着,在婦人耳邊不知說了句什麼,惹得婦人一臉的嗔怪。

南宮軼心中納罕北地待客禮儀果是不同,客至門口竟沒有請進的道理,卻哪裏有顧諳所講學究愚儒之象?

南宮軼正思量間,婦人身後有人形現,高大威嚴,黑炭如漆,立在婦人身後,有如巨塔。

顧諳執禮道:「賀將軍安好!」

賀將軍雙眼如炬,上下打量著南宮軼,對顧諳道:「是他?」

「是!」

賀將軍抱拳道:「北芷賀蕭。」

南宮軼依樣回禮:「南杞南宮軼。」

賀將軍做個「請」勢,夫婦兩人分立房門兩側,將顧諳與南宮軼讓進室內。

顧諳讓了半步,南宮軼走在頭前,入室便見堂內橫字幅: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幾人入室站定,顧諳看向南宮軼道:「今日請南宮太子入未勒室,是為表誠意的。」

南宮軼看向顧諳,不解。

顧諳又道:「司北空,相師堂日奇堂堂主。」

賀夫人亦笑:「司北空,見過南宮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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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師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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