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何所謂情

第一百四十章 何所謂情

北芷天啟五年夏月,有昭頒:帝接受乾國聯姻之議,嫁長公主海一灧於乾帝,兩國成秦晉之好;國大慶三日,赦刑獄者千眾。於兩條轟動天下的昭令之末,昝烈風的名字默默地卻又像根悶棍給了京北七門第氏家族當頭一擊。第氏門內最為交好的三門及七門在第一時間非常禮貌且適宜地拜訪了昝烈風。瘦骨嶙峋的昝烈風一改當年氣正之勢,甚是謙卑地將二人迎進宅內,一番交談之後,第氏兄弟滿面得意而去,昝烈風卻在家中砸桌砸椅,爬上南處抱廈上,指著老天發了半天的誓。

昝宅正房屋頂上,章兒咬着只剩半根的狗尾草,指著昝烈風對身邊的夫君道:「小姐說他從前不懂那些個虛與委蛇的東西,如今定會痛改前非,將滿腹的陰毒狠辣藏在心底。果然被小姐說中了。」

厲以方卻是一笑:「章兒這是以偏概全,不過一次拜訪,何至於就能品出人性?」

章兒不以為然道:「小姐說觀察觀察他如今的品相,然後加派堂內暗衛見機行事。」

「這又為何?」

章兒也不瞞厲以方,道:「這位原按察使大人從前和老爺關係還是可以的,可是自從夫人去世后,他就與老爺沒了來往,而且經常在皇帝面前說老爺的壞話,老爺不與他計較,可小姐卻是老大不願意,所以防着他。」

「朝廷上的行事,許是政見不同。」

章兒眼光仍未離開昝烈風,道:「說實話我也不喜歡他,他看小姐的眼神很怪異。」

厲以方聽着章兒有些跑題的聊天,多少估摸出昝烈風與堂主的恩怨起因,他卻沒有說破。只是笑道:「顧大小姐可還說了什麼,囑你跑了這趟差事?」

章兒微怔之後,笑意盈盈道:「你倒聰明,小姐說帝令下,你馬上就要護送長公主入乾國------」似是觸動了什麼心事,章兒話沒說完便停了下來。

厲以方輕輕攬過章兒靠在自己肩頭。

「人生有四方之志。我雖戀你,卻不願羈絆你。」夜色不濃,章兒心事卻重。

「乾帝於我有知遇之恩。君子,該以德報之。」

章兒輕輕咬着唇角,不再言語,一隻手輕輕搭在厲以方腰間,以期獲取些許溫暖。秋夜風有乍起之嫌,章兒益發貼近厲以方,似有心,又似無意地問了一句:「倘有了孩兒,你會隨我居於相師堂嗎?」

厲以方拍拍章兒的手,許諾道:「倘有了孩兒,我便陪你浪跡天涯。」

「當真?」

「我知章兒所憂。我雖肩負家國之志,但心中所圖唯願與你長廂廝守。」

章兒起身,直直地問道:「當真?」

厲以方鄭重地點頭。章兒開心地撲入夫君懷中,激動不已。

夫妻二人同心憧憬未來之時,顧諳正坐在相師堂占君丘照夜對面,手中不停摩挲著幾枚古幣。

丘照夜一身淺藍錦服,長發高綰,斜插玉簪,俊面未施粉。

「從前你帶着我遊歷江湖時,我對你著男兒裝甚是仰慕,與章兒也做此裝扮。可自從你嫁了遠方之後,再看你著男裝,便覺十分彆扭。」

丘照夜笑道:「你今日是要挖苦我的裝扮,還是要給章兒批命的?」

顧諳低頭看了眼手中古幣,道:「一則命卦,我還是讀得懂的。」

丘照夜面色一凝:「你想要我給他們改命?」

「章兒之母命不久矣,大師兄之母是個早寡之命,哪裏有命數助他們改命?便是以壽數相抵,他二人哪個會願意?又抵得了多少?還會折了你的根本。」

「章兒知道以方的命數嗎?」

「我沒有告訴她。」

「所以你找我來想商量什麼事?」

顧諳頓了一下道:「我準備派給章兒個差使,她會在硯城居月余------她惦念著有孕一事,我在想有什麼方法能讓她儘快懷孕。」

丘照夜也是一愣,半晌道:「我於此事絲毫不懂------堂內也沒聽說誰是這方面行家。」丘照夜又看了一眼比她還不懂的顧諳,道,「婦人家這些事------還是交給我來辦吧。」

顧諳似早就盼著這句話,遂點點頭,轉了話題,道:「今日午時接到南朝勝師的書信,她已定下北上的日子,我明日會進宮同大師姐商量回師門的事。」

「你要我做什麼?」

「替我扮幾日簡兮公子,招待一下南宮軼。」

「我聽聞南天女峰盛邀你入山,看在同氣連枝的面子,你也該請南宮軼入山一敘。正好讓蒼前輩替你相看相看這位太子爺的人品。」

顧諳面色未變,語調卻滿是鄙夷,「嗤」了一聲道:「哪個與她們同氣連枝?我一沒喝過南天女峰的水,二沒得着她們什麼利市,憑什麼就得先恭敬她們?」

「那南宮軼日日巴巴地陪你開心,你沒得人家好處?你這是佔了便宜還賣乖。絲毫不懂男女之間的那點情事。」

顧諳駁道:「男女之間能有什麼情事?無非非君不嫁、非卿不娶,像你和遠方那樣的;他心儀我、我心儀他,像我和南宮軼這樣;還有那種襄王有情、神女無意之類的。還會有什麼?你有遠方寵著,自是覺著情愛甜膩。我這日日惦念的事情這麼多,哪裏還有心思去想這些個?再說勝聰要來北芷,南宮軼應該在這兒恭候她。」

「也罷,情之一事的博大精深,你領略的還淺薄,我也不與你辯,待日後你修鍊出個中酸甜苦辣,我再與你言。現在還是談談你的想法吧。」

「清理門戶,南北掌門相晤,壺中天打醮,元日大聚,天女峰盛會,這樁樁件件都不是輕鬆的活兒。」

丘照夜一愣,問道:「你有何打算?」

「打算倒談不上,只是好鬧的老太太聽說了南宮軼的事,囑我帶南宮軼參加陶朱門的元日大聚。」

「如今外面有了傳言,說你在那兒藏了曠世奇珍。」

「就讓他們肖想去。」顧諳眼神中閃著光亮,道,「這次我在流聲剎,親眼見到結界了!」

「你-----找到結界了?它是真實存在的?」

顧諳點頭:「真實存在,而且有跡可尋。」

「七空大師不會允你打開結界。」

「我沒說要求他。」

「你要硬闖?」

「我哪有那個能力?我不懂結界之術,但有人懂。」

「彌故師父?」

顧諳點頭不語。

「七空大師不允,你求彌故有什麼用?」

顧諳神秘一笑:「我有天女河域圖,我想去壺中天找毛道人,讓他替我解出圖中結界所在,我會讓彌故再帶我去一次結界,看看會不會有收穫。」

丘照夜沉默半晌,道:「你當真要打開結界?準備把相師堂帶回本來的世界?」

「我知道大多數相師堂人,包括我在內都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可結界外那個世界才是我們的根。現在的相師堂如日中天,享受榮華盛譽。可是繁華過後呢?幾十載盤根錯節,海家還會盡信我相師堂嗎?契約之日將近,到時,相師堂如何自處?海家又會置相師堂於何地?」

丘照夜面上沒有露出過多的疑惑與駭然,只是問道:「所以契約反而是相師堂的保命符?」

「瞧,你也看出相師堂的鮮花著錦了。你覺得先帝那樣城府極深,且深有遠慮之人,會不會為了海家後世子孫綿延太平,而生出絕我相師堂之心?」

「所以老爺才日漸收手,以不作為之姿來避免此事的發生?」

「姐姐,我沒有入過仕,不懂朝堂上的詭譎。可我知若我爹覺得有人會危脅我的生命,他會以命相博。相師堂於先帝而言,怕就是個立於皇帝枕畔的執刀人。我們父女可能就是海家眼裏的執刀人。」

「相師堂百年忠心,難道是假的不成?」

「忠心不假,但人心,豈能人定?」

丘照夜抬眸,問道:「你準備怎麼做?」

「姐姐,你我皆生於斯長於斯,此處即是家。相師堂恪守祖訓,遵從祖制,凡事不敢僭越。朝堂上的信任我不懂,我想大約與江湖相同,同樣是一諾千金的。可倘若我們捧著一顆真心,卻被人踐踏,豈是傷心可形容的?」

丘照夜斂了眉目,道:「你說我們生於斯長於斯,這個斯,對我丘照夜而言,一直都是相師堂,而不是北芷。」

顧諳定睛看去。

「從小時起,授我課業的相師堂,幫助我打架的人是相師堂,我在江湖闖蕩時報的名號是相師堂丘照夜,可是仍會有人說相師堂是北芷王朝的家臣。我不喜歡被人稱作家臣。北芷海家是什麼人,憑什麼未對我施半恩,就做了我的主人?」

顧諳低下頭,道:「姐姐記得我那隻海冬青吧?初養它時,它還剛只會睜眼,對我百般依賴;稍大時我訓練它,難免鞭了一二,它也從未還口,只默默受着;後來它羽翼豐滿,滿天翱翔,每每啄了人,我也從未重罰,只因我捨不得。它懂我對它的寵愛,越發不聽話,多次咬傷人,沒辦法我將它關在後山------相師堂怕便是海家眼裏的海冬青。因桀驁,不好馴服,所以才會生出圈禁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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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師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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