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終局

北無村來了。

因他要去救援獸陵。

帶着他的五萬鐵騎，拔地而來。

莫祁正在他必須要經過的路上等待着他，等待着一場誰也說不清結局的戰役。

莫祁手中緊緊攥著胭脂盒，那是百無在他臨走之前遞給他的，說裏面有一枚銅板，系著百無的性命，若有意外——

若有意外……

「吞下這枚銅板，妾身隨皇上一起死。」

莫祁嘴中輕吟著不會，也不知他是在說自己不會死，還是在說自己不會吞下那枚銅板。

「皇上，你為了一個女人，至於做到這樣嗎？！」瀟飛霜氣急敗壞。

「你到現在還覺得朕是為了百無嗎？」莫祁神情自嘲。

「那你……」

「我們二人，從來都沒有真正的愛過對方。

朕娶了百無，可能只是因為她的占卜之術，她能嫁給朕也只是想嘗試一下做皇后的滋味吧。

兩者都懷着私信來與對方長相廝守，當對方不再能滿足她的私心，那麼一切都說不準了。

朕只是覺得有愧於她。

有愧於天下人。」

話音一落，自東方而來一大隊人馬，各個身強體壯，衣着盔甲，跨著鐵騎向莫祁而來。

他起身，從沒覺得自己像現在這樣壯烈過，這世間的一切，彷彿都在此刻沖他高呼著——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孫斜陽赤手空拳的為獨孤彧殺出了一條血路。

身負重傷，斷了一根胳膊。

小狐狸看着君絕不將天地一切放在眼中的模樣，不知從哪裏生出來的勇氣，沖着他一陣怒喝。

「君絕！你為什麼非要血流成河才肯罷休？你還記不記得你是神仙？你是天人！

你看看底下哀嚎的人們，他們也曾跪在你的神像面前祈禱，祈禱江山和平，再無戰爭！

為什麼你明明是保佑天下太平的神仙，卻還引發了血流成河呢！

九蟄前輩死也要保護的人間，你憑什麼攪的這樣一團亂！

你憑什麼？！」

君絕不理會小狐狸，自他身體輸出源源不斷的修為散落人間，獸陵大軍完全變成了畜生一樣的軍隊，見人就咬，不管是友軍還是敵軍，瘋了一樣——

孫斜陽逐漸頂不住，額頭滲出細細的汗珠來，脖子處向外淌著鮮血，因他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

獨孤彧一躍跳下鸞詞的後背，燙陽劍出手，那是雷霆萬鈞的一擊，直衝君絕而去！

這還遠遠不夠，即便是燙陽劍，也沒有辦法傷到君絕一點，不出所料的，這把劍剛剛靠近君絕便被彈了回來，獨孤彧並不失望。

燙陽劍重回到自己手裏，獨孤彧挽了一個極好看的劍花，將其背在身後，自己與這把劍一同赴往君絕的身側，眼神凌厲，抱着死在沙場的決心！

「不自量力……」君絕說話虛弱了起來。

神生兩指，都給了君絕。

一指被獨孤彧吃掉，二指現在正在被他自己掰斷拿在手裏。

那根血淋淋的斷指猛然幻化出數以萬計的魑魅魍魎，時而又能幻化出衝鋒破浪的刀槍劍戟！

片刻后，獨孤彧怡然躲開了所有的攻擊，那小指又變成一把古琴。

思緒回到很久。

「彈琴的女子。」獨孤彧自忖。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君絕，在那個一片漆黑的洞裏，見到的那個，彈琴的白衣女子……

赫然，大荒妖調徹響荒原！

聽到琴聲的凡胎肉體無不都是七竅流血，不過一會兒便會爆體而亡！

涿郡的兵如此，獸陵的兵亦是如此！

孫斜陽單膝跪地，緊捂著耳朵，可那魔音繞耳還是讓他頭疼的幾乎動不了，不僅僅是他，就算是北陰也是。

兩人雙雙嘔吐，戰場上，也只有獨孤彧這個吃過君絕另外一根小指的人，可以安然無虞。

「吾蒼，幫我。」獨孤彧淡言。

誰也沒聽清她到底說了些什麼。

下一瞬間，自天邊降下來的巨大屏障將除獨孤彧於君絕之外的所有人都隔離了起來，大荒妖調繼續著，喚醒了多少年的記憶。

「何必呢。」君絕飲了一口酒，方才斷掉的小指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畢竟，這並不是他的身體。

「你完全可以殺了我，非要留我到現在，你是何必呢？」

君絕黯淡，不知道怎麼回答她的問題。

「你也害怕思念九蟄吧。」獨孤彧一語道破「若你往後的生活都沒有了對手，你永遠浸泡在思念之中，那多痛苦啊。」

君絕自嘲一笑「你看着真的很眼熟，我們是不是見過？」

「一百年前，你當着楊槳的面，殺了一個無名無姓的姑娘。

那是我。」

大荒妖調戛然而止。

君絕恐慌的神色那是獨孤彧從來都沒有見過的。

他一身殺氣的沖着獨孤彧而來，嗓子幾乎要喊的沙啞起來！月白的袍子恍惚在獨孤彧眼前，就是這樣一個男人，殺死自己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

「孫斜陽，帶他們走。」

這是獨孤彧最後的囑託。

眾人看不清獨孤彧和君絕他二人現今是怎樣的情況，他們只能聽到女子咬着牙不想讓自己發出慘叫的隱忍之聲與刀光劍影之中的血肉橫飛……

孫斜陽沒有辦法。

「大家撤……」

「將軍！」

「撤！！」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沙場上沒有聽孫斜陽的話。

數不清的涿郡大軍齊齊跪在孫斜陽面前，這是多少年沒有見過的景象了啊，老幼婦孺，鐵甲戰士……

「我涿郡之兵——

戰死不降！

戰死不退！

以身葬城！

以身殉國！」

孫斜陽躊躇著。

只停留了片刻，那方突然沒有了聲音，眾人齊齊看去，但見獨孤彧被君絕甩出，滿身傷痕，早已看不清這血肉模糊之人是誰！

「帶他們走……」獨孤彧虛弱著又說。

這時，君絕飛來的一掌不偏不倚打在獨孤彧的心口上，霎時眾人的心臟都抖動了三分！

這一掌下去，即便沒有真正承受，也知後果如何——

「獨孤！」眾人驚呼。

獨孤彧硬是撐起身子來「我沒事……」

隨之而來的是君絕宛若雨點一般的攻擊，獨孤彧毫無招架之力！

她就像是被玩弄在掌心的物件一樣，憑着信念，和一腔不知從什麼地方來的執著。

「父親……」她說。

只在萬分絕望之際，天空突然電閃雷鳴！陰鬱的天氣被劈開一道裂縫，自那裂縫之中鑽出來一道劍氣！

劍氣落地，萬籟俱寂。

那場戰役以這突如其來的劍氣結尾。

轟——

君絕被這劍氣驚出不知多遠，直到完全看不清楚了他的身影。

獨孤彧氣若遊絲的向後仰去，燙陽劍落在地上，刺穿了大地。

恍惚間，她墜入一個極溫柔的懷抱里，忘卻身上的疼痛，更像是初春的暖陽照在身上，她懶散的躺在院落中吃葡萄。

一切都和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