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鱗蛇之七

彩鱗毒蛇

一

一

畫面沒有任何徵兆的便開始顯現出來。

白色的牆壁，斑駁的花岡岩地磚。

聞見了空氣中消毒水的氣味，混雜着各種不知名的藥物味道與久經時日的陳腐氣。

人聲噪動着。

劉小四已經身處在一間醫院之中，切實的感覺到地面的硬度，空氣中的味道與溫潤的潮濕，讓他覺得手心要泌出漢來。

周圍是成百上千的類似人的影象，與真人相似但卻是透明的，就像是3D電影里那些突出屏幕的效果，是無法真實觸碰到的幻象。

這些影象反覆的言說着固定的話語，做出一段固定的動作。

「為什麼偏偏是我兒子死了呀！」一名女性的言語。

「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那個老傢伙是正常去世的！」一名男性的言語。

「那個醫生看不來的！我早說了要來正規醫院！你們把我孫女害死了！」一名老頭的言語。

無論是那個影象所說的言語，都包含了他人的死。

這成百上千的影象背後是等量的死者，就像是一大片特殊的墓碑。

他在這些人之中也看見了常彩鱗的影象。

學姐也有認識的人去世了嗎？

劉小四走了過去，而當他靠近常彩鱗之後，字幕在他的眼前顯示出來。

[2019年盛夏，她在奶奶那裏度過了幾周的假期。愉快的像是回到了九年前小學時的暑假。]

[她期待着這樣的日子能持續到永遠。]

天藍色的字幕。

[但那只是自私的痴心妄想。]

暗紅色的字幕。

眼前的畫面再次轉變。

一條夜晚的街道，是在之前的放映中履次見到的那條常彩鱗上小學時奔跑過的街道，初中時坐在公交車上轉瞬駛出的街道，那個在街口長著巨大榕樹的街道。

在黑暗與霓虹燈的光照中，有長長的鳴笛聲正逐漸由強變弱，是那種醫院救護車的聲音，而順着街道的道路看去，救護車閃爍的尾燈仍舊鮮明。

[奶奶得了不知名的病症。]

劉小四看見常彩鱗站在對面的街道上，與自己一樣正看着救護車離去。

[恐懼感。]

純白色的字幕。

[她正害怕著連僅僅珍惜的這點東西都將消失殆盡。]

天藍色的字幕。

畫面再度變化了，這次的又是醫院。

劉小四的感覺與常彩鱗重疊在了一起，他感受到了她的感受，兩腳已經發軟酸痛，卻仍舊在奔走着。

胸口像是噎了一塊石頭一樣難忍，劉小四熟悉這種感覺，在師傅死的那天，他也是同樣的感受。

想要大聲的哭上一場，但她忍耐住了。

[自己是奶奶唯一能依靠的人。]

天藍色的字幕。

[所以我絕不能在奶奶面前哭泣。]

天藍色的字幕。

死亡的結局是無可避免。

[為什麼，我要看見的不是這樣的未來，不是！]

暗紅色的字幕。

她發了狂的衝出了病房，外面是深夜的醫院樓道，除了她以外並沒有任何走動着的人，頂部的燈亮着提供照明，盡頭的窗戶外卻是極深的黑夜。

她看見了在這棟房子裏的所有病人們的未來，無法控制的看見了，都是與她的奶奶一樣短暫而痛苦的一個黑色蛇形。

所有人都是將死之人。

她痛苦的哭泣了，在由毫無溫度的光照亮的黑夜樓道上停下，不知所措。

[停下！停下！停下呀！！！]

扭曲變形的字幕。

那黑色的蛇般的光影從人們的身上湧出，向著常彩鱗所在的位置蠕動，很快的淹沒了整個樓道的表層，好似一片黑色的血海。

常彩鱗痛苦的跪倒在地，渾身顫抖著將身體蜷縮起來，痛苦的哭泣已經化作了低聲的嗚咽。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如蛇般的字幕。

[我沒有錯……，奶奶她沒有可能會就這樣樣死去！是詛咒！是這雙眼睛的詛咒！不是我的錯！]

己近乎無法辨認的字幕。

[不，那是因為我的自私，懦弱，任性，偏執。]

[我是該死的人。]

純白色的字幕。

黑色的蛇們湧進了她的眼中。

.

見到一切事物日後破滅的結局。

[它來了。]

純白色的字幕。

咔啦。

細小的裂紋出現了，以常彩鱗為中心擴散開來，猶如被重鎚擊碎的一面玻璃，即將分崩離析。

當裂紋擴散到了極點，劉小四見到了眼前一切的崩潰。

在這些碎片消失殆盡后，就如同粉刷后的建築又露出了內部本來的面目。

腥臭。

巨大的有着彩色鱗片的蛇。

無數雙巨大的眼睛。

一片半圓形的空間。

劉小四正踩在蛇的身軀上。

一幅本已完工的畫卷上出現的一個小小的污點。

一首本已奏畢的樂曲結束后，又再響起的嗩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