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止言(上)

番外:止言(上)

東京城的夏日,天亮得格外的早。

湖邊三五成群的遛鳥老頭兒,風雅亦或者是故作風雅的吟詩作對,對着看過了八百遍的湖景荷花小船,抒發着不知道哪裏來的那麼多感慨。

一匹戴着大金鈴鐺的驢子,就這麼的闖入了人眼帘。

那驢子瞧上去油光發光,一身皮子像是青黑色緞子一般,一看就出身不凡。在驢子的背上,趴着一個大約五六歲的小童。那孩子外衣薄如蟬翼,衣襟金線綉紋,非富即貴。

就這麼大點的孩子,身邊竟然也沒有跟着一個僕役,只有幾條大黃狗兒,搖著尾巴,跟在驢子旁邊,小腦袋一拱一拱的,一會兒沾沾花,一會兒惹惹草。

「這小衙內渾身是錢,家中也是心大,不怕叫人給搶了……」正苦於無從下筆的一白毛老頭兒,暗自鬆了口氣,那前朝的,再前朝,再前朝的詠蓮詩,都叫他裁開了,縫合上去,用盡了。

委實對着一湖蓮子,寫不出一句半句了,這孩子,簡直就是救星。

他那話兒還沒有說完,就被人給捂住了嘴。

「老陸啊,你最近沒有來,不曉得這煞星……莫要高聲,引了他的注意。這可是柴相公同謝統領生出的魔丸!」

捂住嘴的紅衫老頭子,看到那驢背上的孩子已經轉過頭來,裂開嘴對他笑,一個激靈,毫不猶豫的拔腿就跑,眨眼功夫,人便不見了。

要知道,剛剛叫他作詩的時候,他還推脫說,自己個最近摔了一跤,腿腳都不利索了。

姓陸的老頭子一個晃神,揉了揉眼睛,青天白日裏見鬼了么?

之前圍在自己個身邊,等着他寫詩出糗的那群人,怎麼一個都不見了?

「別找了,他們都走了。唉,小爺學富五車,他們一見到我就自慚形穢,尋了個地縫兒鑽進去了。我解救了你,你該怎麼謝我?」

小童的聲音奶聲奶氣的,說出來的話,可像刀子一般,不怎麼中聽。

「你怎麼解救了我?我為何要謝你?我都不認得你。」陸老頭老臉一紅,半天憋出了這幾句。

「哦,我叫柴止言。我阿娘說,做人要誠實,我五歲便明白了這個道理,你活了十餘個五歲,卻還沒有明白。唉……難怪我阿娘說,五歲同五歲,還是有差別的。」

陸老頭一梗,柴止言?他也想拔腿跑,可那腿像是長在了地里似的,拔都拔不出來,今年夏天實在是太熱,熱得他的汗珠子,都要從眼窩子裏湧出來了。

「瞅你那便秘一樣的樣子,就知曉你肯定是做不出詩來了。這一點,我特別同情你。我最近也在學詩。

「唉,梅蘭竹菊荷,風花雪月酒。可真是沒有勁兒。照我說,咱們應該對着狗子,驢作詩。哦,忘記跟你說了。」

那柴止言說着,摸了摸驢頭,「這是我哥哥青厥。」

他說着,又指了指領頭的一條大黃狗,「這是我姐姐青樂,其他幾個是她的崽,也就是我外甥。」

陸老頭一個激靈,拔腿就跑,捲起一地殘風。

柴止言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現在的人,可真是奢侈浪費。多好的紙,多好的墨,多好的硯台,說不要就不要了。」

他說着,擺了擺手,摸了摸驢頭,「青厥,走了,侯爺在那裏釣魚呢。」

青厥歡快的叫了幾聲,馱著柴止言便朝着河邊行去。

一個戴着斗笠的老翁,聽到身後的動靜,頭也不回,直接罵道,「小兔崽子,又來打擾老子釣魚。你阿爹阿娘呢,又把你趕出來了么?」

柴止言翻身跳下了驢,在老翁旁邊坐了下來,晃了晃兩條長腿兒,撿起了擱在地上的一根小釣魚竿,「您怎麼這麼大年紀了,還這麼口是心非呢?都沒有人陪你釣魚,只有我了,你明明高興得要死,口中倒滿是嫌棄之語。」

永平侯哼了一聲,「你小小年紀,臉倒是挺大。跟你那娘,有得一拼。整個東京城裏,哪個見了你,不都恨不得把門一關,拔腿就跑,不然得聽幾個時辰的唐僧念經,這也就罷了,還是個喝了毒的唐僧。」

永平侯說着,抖了抖腿,提了提釣竿,半天沒有聽到動靜。

這不對啊!

說起這柴止言,京城中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說是魔星,半點不為過。旁點小孩兒,頭一句開口,那不是叫爹,就是叫娘。

唯獨這小子,一張口,他娘的背了一篇從軍行,轟動京城。這簡直就是文曲星下凡啊!

多少大學士,戰戰兢兢的尋了個謝景衣不在的日子,登門想要搶著收柴止言為徒。

好傢夥,幾年過去了,這孩子把京城名士的府上遊了一輪,又給送回來了。

這還不算什麼,關鍵是這群名士,一位皈依佛門了,剃光頭的時候,口中還絮絮叨叨的感激涕零,止言渡我!

兩位告老還鄉了,臨出城時,眼眶紅紅,流着淚說,老夫自以為學富五車,但到頭來,還不如一個孩子來得通透。

三位禿頂了,對於禿頂的原因,三人像是越好了一般,絕口不提。

但是個人都知曉,這絕對同柴止言脫不了干係。

這孩子,絕對是一個人令人頭禿的魔星。

整個東京城裏,唯獨官家對柴止言愛不釋手,哪個老傢伙霸著位置不願走,送止言去!

柴止言轉了一圈兒,又只能夠回家跟着他阿爹柴祐琛背從軍行了,唯一的收穫,大概就是青樂不知道從哪裏找了個夫婿,生出了一窩兇狠的狗崽子。

直到這孩子五歲了,能自己個出門捉雞攆狗了,京城裏的人,方才恍然大悟,這丫的他能夠從天亮叨叨到天黑,到了夢裏,他都還能夠不停得叨叨叨啊!

叨叨也就算了,他還時不時的插你一刀。

就是這麼一個孩子,他竟然突然不說話了。

永平侯驚訝的轉過頭去,這一瞧,忍不住一抖。

只見眼前這個孩子,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細膩的能夠看見汗毛的白嫩小臉,微微顫動着,長而卷翹的睫毛,努力的往上挺著,彷彿往下墜一點兒,眼睛裏的眼淚便要掉下來了。

「大家是不是都很討厭我?您也討厭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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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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