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4章:渾噩醉夢醒,劈香傻劍客

第704章:渾噩醉夢醒,劈香傻劍客

「你啊......」

天機老人白眉飛盪,仰望遙遠的虛空,他眉宇顫動間,竟莫名奇妙的嘆息了一聲。

隨即,他幽幽嘆惋:「魚兒出淵化龍機,未得真鱗不得時啊...!」

沉吟愁思片刻,他那愈發蒼老的面容上,終現無奈之色:「也罷~天機變化無定,便叫老夫最後...披荊斬棘!」

說罷,他神影已化流光,背手昂揚衝天而起!

嗡~

霎那間,無過山巔雲浪翻滾,但見一道流光,破虛驚散萬里雲環,直上九重天無極。

而那手握青竹魚竿的天機石像,則在天機老人神影離開后,竟顯露而出道道細密得裂紋,且還在慢慢擴散...!

與此同時,在一片虛無混沌之中。

八方星辰如天河流淌,不知何方,不明何地,一切無為無序亦無質,如夢似幻。

忽然,一道熟悉卻又覺得陌生的老者聲音響起!

「醒了?喂...?」

這聲音給人一種很古老的感覺,充滿歲月的滄海桑田,很遙遠,卻又彷彿就在耳畔響起。

好像因為這老者得呼喚聲,而起了風、聞了水聲潺潺、還有像是旗幡的獵獵聲...!

老者的聲音依舊響起,似自言自語,又似對我而言,可我卻難以睜開酸澀的眼帘,渾噩如醉夢裏!

只能聽得聲聲入耳,且滿口粗話:「他娘的...這年景不好啊,多久了也沒見生意...。嗨~我和你叨咕這作甚?你不就是生意嗎!蚊子小也是肉啊~喝了老漢我一斤忘憂酒,這不就算得開張了嘛。」

「忘憂...?」聞此,沉重的眼帘終於緩緩睜開。

無力的雙肩,架著昏沉的腦袋掃視四周。

眼前,破陋的木屋只一層,還算寬大,黃石為基,草葉為蓋,中有天井可望藍天如洗。

這是一家簡樸到落魄的酒肆,破陋桌案十方,草席為座,朽木為地,窗欞寬大以木為撐,風徐徐可見屋外一株枯萎得垂柳飄飄,似有水波之聲。

無力的胳膊撐起無力的身體,轉身......

轟隆~

青衫少年似乎醉的不輕,又似與這空間難以磨合,竟頭重腳輕地跌倒在地,渾如一灘爛泥。

與此同時,屋外廊下傳來了老者不加掩飾的嘲笑聲。

「哈...~不能喝,還來?你這傻子...。」

少年搖了搖昏沉、脹裂的腦袋,定睛看向了屋外,那正靠坐在帆布廊下旗杆邊的老頭兒。

屋外淺水半尺許深,無際至遠山環繞......

淺水拂波,倒也水天一色,只是這水卻十分渾濁...如同黃湯。

目光重新落在了老頭兒身上,這老頭兒叫人看着陌生,卻又覺著熟悉。

他身着灰色布衣短打,長發灰白兩側披散,腳蹬布履,手中拿着一桿旱煙,正在吧唧著,望遠方藍天吞雲吐霧。

老頭兒吐了口雪白的煙氣,依舊望着遠方道:「老兒我的忘憂酒如何?這酒好啊~夏至冰魄三兩,冬至螢火二錢,配以枯木果實一顆和這混沌濁水陳釀,飲下可解萬千憂。」

青衫少年默默聽罷,勉強撐起了身體,又重新踉蹌坐起,他拿起了案上的酒碗,蹙眉盯着,沉吟道:「夏至何來冰魄?冬至何來螢火?枯木又何以逢春生果?呵~恐怕忘憂無望。」

說罷,他『噹啷』丟了手中的酒碗,顯然是不相信老頭的鬼話。

老頭兒卻依舊『吧唧』著旱漢煙桿,吞雲吐霧著:「酒不醉人人自醉,這人啊~最大的煩惱,就是記性太好,如果能忘掉過去,難道不好嗎?那樣,每一天,每一口酒,又是一個新的開始...多無憂?」

說着,他轉過頭來,看向了若有所思的少年。

煙霧飄散,老頭兒似笑非笑,老臉極為普通,普通得丟到人群中也絕難發現,但他卻有一隻紅丹丹的酒糟鼻,活像個小丑。

少年只覺這老頭兒陌生,又似乎認識,可卻記不起來,彷彿自己真的醉酒...忘卻了一切!

此刻,老頭兒見少年不斷拍著自己的腦袋,他笑了:「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少年抬頭欲本能的道出名諱,可隨即他卻便啞然失聲了!

他苦思冥想了數息,忽然震驚地抬頭,道:「我...我忘了!」

老頭兒似乎早就知道答案,接着又問道:「那你還記得是怎樣來這的嗎?」

少年迷茫搖頭:「不記得,我好像也忘了...暈呼呼的。」

老頭兒『呵呵』笑聲傳來:「看吧~酒還是有用的,要不再來點兒?可以先記賬。」

聲音充滿誘惑,滿是奸商嘴臉。

少年皺眉,踉蹌地扶著柱子,來到了屋外廊道下。

他瞥了眼老頭,隨即看向了眼前的淺水,拒絕道

:「我以後喝水。」

「嘁~摳嗦的傻子。」

老頭兒一笑、送了個免費的白眼,隨即重新抽起了旱煙。

就這麼,一個靠坐旗杆下抽著旱煙,看遠方的風景;

一個站在木廊柱邊,無力的靠着,望着眼前的淺水『黃湯』。

陽光照射水面,折射出道道焦散柔光,婆娑著廊道,也撫摸著二人的臉頰。

一切無聲,唯有水潺伴清風。

這淺水極為廣垠,如同一望無際的湖泊。破陋酒肆在中央,背後小院,旁邊依一石丘。八方水天一色,唯有天際處,隱有山影環繞......

靜靜的許久后,青衫少年那緊縮的眉頭,一直未能鬆開。

這世界很世外,也很美,美得如同畫卷。

但...很怪,安靜...安靜得很不真實,像...像在夢中。

少年望着眼前如自己腦海一般混濁的水面,喃喃而問:「我們...以前見過?」

老頭兒驚訝地看向了少年,顯得很震驚,可隨即他便一拍大腿,笑道:「嗨~何止見過?你可是老兒我最好的忘年交。」

說罷,老頭兒便看向他處,深深地吸了口旱煙,吐氣嘀咕著:「這酒喝的,都他娘真成傻子了......」

少年依舊望着水面,可緊鎖的眉頭,卻稍微鬆弛了一些。

此時,水光正映照着他那丰神俊朗的玉面,他面無表情的說着:「我不信,很奇怪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酒,喝了忘卻一切?」

老頭兒聳肩:「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你是不相信酒,還是不相信老兒我?」

少年側目看了眼老頭兒,隨即收回了目光,依舊看水面:「重要嗎?你說我來這兒幹什麼?」

老頭兒狠狠地白了少年一眼,啐道:「你是不是真喝廢了?你他娘來這兒幹什麼,問我!老兒我哪知道?要麼喝酒,要麼做買賣,難不成跑來做我孫子?啊呸~老兒我連女人都沒摸過,哪來你這麼個王八羔的傻孫子?」

說着,他已沒好氣地伸手,搓動手指,招了招比劃道:「別屁話,快給錢。」

「什麼錢?」少年愕然回頭。

老頭兒頓時跳起,煙桿指著少年,翻臉警告道:「酒錢,想裝傻吃白食?」

少年上下瞅了瞅老兒:「你不是說我們是忘年交嗎?」

老頭哪管這些,他也上下瞅了瞅少年,隨即一邊上前動手上下摸索少年全身,一邊視財如命的說道:「交情歸交情,酒錢歸酒錢......你可不能壞了咱的情份。」

少年則展開雙臂,任其搜刮,同時試言問道:「要不...先記賬?」

摸了半天,老頭兒愣是沒抹出啥黃白物!

他不甘地瞪了眼少年,啐道:「你咋窮得就剩一張厚臉皮呢,咋不去靠臉吃飯?」

青衫少年攤手,抖了抖兩袖清風:「您這把年紀都沒摸過女人,我有機會嗎?」

老頭兒揮手,坐回原地,沒好氣的嘟囔著:「白瞎生了一副小白臉,啥也不是。」

少年依舊有些腦脹,他搖了搖腦袋,說道:「頭昏腦脹的什麼也想不起來,先記賬吧,渾身也酸脹。」

挑眉瞅了眼,扭脖子,聳胳膊的少年。

老頭兒又抽上了旱煙,吞雲吐霧,一副世外高人的逼樣,故作嘆息道:「哎~人生如夢,夢醒如醉,不去想,不就不會痛了,還知道我是誰嗎?」

少年瞥了眼老頭兒頭頂上方,那正好飄動展開的旗幡,隨口道:「老酒頭...?」

話音未落,老頭兒便咋呼道:「著啊!看咱這交情,自己是誰都忘了,卻還記得老兒我,嘖嘖...」

少年還了一個白眼,無語地看向了一旁。

而老酒頭則老臉一板,一邊敲著旗杆,一邊警告的說道:「你記得就好,記賬也可以,但你小子可別老賴!我這兒可是黑店。」

少年再次抬頭,灰白的旗幡正飄動於眼前,招展於一臉臭屁的老頭兒頭頂上方。

上書歪七扭八的五個醜陋大字——老酒頭黑店!

好傢夥,就沖這光明磊落的旗幡,這店絕對是天下最誠實坦蕩的黑店,難怪生意不好。

見此,少年啞然失笑,搖頭道:「店確實是一家黑店,人卻不像。」

老酒頭壞笑看來:「那是因為...你不同啊。」

「我不同?」少年自嘲而笑:「呵~我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又有何不同?」

老酒頭的一張老臉,正隱匿在飄渺的煙霧之後,嘿嘿笑道:「拿錢殺人的人,不需要身份。」

「殺人?」少年側目蹙眉看來,眼中銳利如劍。

一張老臉穿破霧氣,婆娑在水光映照下,嘴角翹起:「很好~就是這樣的眼神,銳利如劍鋒,你...是一個拿錢出劍的劍客,而老兒我就是生意人。」

少年心中一片模糊,可不知怎的,自己又覺得眼前老頭兒說的對,自己好像就是用劍的,難道我失憶前真的是劍客?

想到這兒,他連忙問道:「那我是誰?叫什麼?」

此刻,老頭兒咧嘴咯咯道:「還記得嗎?你曾今和老兒我說過,在你掙錢的日子裏,千萬別提醒你自己是誰,因為囊中羞澀時,身份不如狗;腰纏萬貫時,連真理......都t娘得沉默。」

少年望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彷彿自己就成了老酒頭口中的冷血劍客,思索喃喃著:「聽樣子,我過去很厲害、很冷血,好像和你合作的也很愉快?」

「愉快?」老酒頭點頭,倉促地嘬了口旱煙,連忙感嘆道:「是啊~你該看得出來,老兒我很孤獨,你能來....我很愉快,要不然黑店豈能賒賬?哈~」

說着,他笑看向了遠方無邊的景色,略顯感嘆的說道:「~這人老了啊,見得年輕人,便知已暮年...畢竟年齡他娘的已擺在這了,該經歷的,不該經歷的,都過來了。餘生只要還沒死,就該往死里折騰,無非就兩個結果。」

說到這兒,老兒笑看向了少年,問道:「可知哪兩種結果?」

少年似霎那間多了一些模糊的記憶,彷彿自己就是那刀口鐵血的劍客,更明白了老酒頭想要知道的答案。

他抱胸望向了遠方,竟隨口答出:「死,見笑了;活......見效了。」

哈哈哈....

老酒頭仰天、拍腿大笑:「說得好,生死看淡,不如一笑。」

少年靜待老酒頭笑聲落下,方才舉起空蕩蕩的手掌,緩緩轉動,婆娑著掌中的水光拂影,問道:「我的劍呢?」

旗幡飄蕩,余梢遮擋了老酒頭的半邊老臉,灰色的髮絲拂動於渾濁的老眼前。

他抬手,嘴角翹起,煙桿指了指身旁枯朽的老柳樹,隨口道:「柳條,自取。」

少年鎖眉,望了眼那沒有半點柳葉的枯萎老柳樹,難以置信的問道:「柳條...?柳條何以為劍?」

老酒頭聳肩,一副不管自己屁事的樣子,囧臉道:「別問老兒我啊!這可是你過去自己說的,要折柳作劍,身前立一香,閉目以柳條劈開單香成兩半,至兩片香火依舊,便算劍道成。到那時,你便會離開此地,闖蕩一番自己的天地。」

聞此少年心中霎那似又記起了,好像自己確實曾說過這樣的話,也確實要練就劍道大成,闖出自己的天地!

他沉思良久,遂探頭看向廊道外的混濁水面,望倒影中那模糊的臉龐,問道:「我...還是看不清自己。」

老酒頭也跟着側頭看向水面中自己的模糊倒影,還沒好氣的啐道:「他娘的~好像誰看得清一樣。」

少年又問:「我過去的劍呢?」

老酒頭隨意的猜想道:「沒見你用過啊,應該丟在外面了吧。」

少年望着水面出神:「我想離開這,去外面看看,拿回自己的劍。」

老酒頭也望着水面:「那你得先還了酒錢,可不能賴賬。」

少年依舊如是:「沒劍,殺不了人,先出去,取了劍再來。」

廊下,沉默了。

風呼呼起,吹亂了水面,也亂了二人的長發。

老酒頭轉頭看來,顯得不悅:「你想放棄?」

少年知道,老酒頭是在指以柳做劍,劈開香火的劍道願望,可這...未免不切實際,恐怕那時的自己喝得比現在還多......

老酒頭接着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說道:「記性不好,就不要想太多,那會更迷茫。腳在你身上,你想清楚,免得後悔。」

少年陷入徘徊,他望着四周無比真實的景色,卻有一種自己並不真實的感覺。

他問道:「離開后,我們還會再見嗎?」

老酒頭毫無遲疑的回答:「不會。」

「酒錢呢?」少年又問。

老酒頭站起,轉身走向屋內,同時幽幽道:「離開時,以物相抵。」

少年背對老酒頭,抱胸靠廊柱,望遠景:「何物?」

腳步聲止,老酒頭一半身影在陽光下,一半立於昏暗的屋舍內,頭也不回的說道:「命。」

一霎,少年斜眼向後,依舊不動聲色:「酒資很貴,但也公平。」

老酒頭回道:「所以才叫忘憂。」

說着,他已邁步而入破陋的酒肆內。

酒肆外,水波映照的木廊下,傳來了少年的嘆息聲:「忘得了憂,卻忘不了心中的孤獨......。老東西,有香嗎?」

水潺潺,內外寂靜。

旗幡...獵獵。

屋內正在擦拭桌案的孤寂背影,極為平淡的說道:「舍后石丘上有些,去練吧...。」

少年冷酷著面,只輕『嗯』一聲,便走向了枯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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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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