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釣魚的劍客,沉悶的晚餐

第706章:釣魚的劍客,沉悶的晚餐

「我...就是甲劍客。」

酒肆內,桌案前。

老酒頭笑了,發出咯咯之聲:「前幾天啊,有一位身着鳳紅霞裝,龍紋佩的美麗女子過來要殺你,好像是替子報仇,還給了不菲的銀魚兒。」

「是嗎?」甲劍客似乎並不奇怪,那平淡無奇的表情中似透著思索與微嘆:「哎~太久,我也記不大清了,他應該是我的妻子吧,我好像確實也殺了我的兒子。」

老酒頭聞之更樂了,已指著甲劍客捧腹大笑:「~你是不是傻?你的兒子都被你殺了,你卻還說什麼保他?豈不可笑...哈哈~」

甲劍客的表情依舊沒有多少變化,只靜靜地望着石丘上正在揮汗如雨的青衫背影:「我不知道,來到這片混濁的水域后忘了許多......。不過,我感覺我兒應該沒死,要不然天不會出現,我也不會來這兒。」

老酒頭聳肩,憐憫的嘆息道:「~看來你還真是記不清了,也罷,你拿什麼請我出手?天...可需要銀魚兒二兩一厘,而且你的命也被人買了,九厘哦~」

「九厘?」甲劍客對這便宜的價格,顯得有些驚訝。

沉默良久,舍內寂靜無聲。

唯有窗外水波潺潺,石丘上少年呼喝喘息,以及柳條鞭撻之聲。

過了片刻,他思量著說道:「我先付一兩做定,餘下賒賬,只求暫留我命,見天死。」

老酒頭霎時間沉了臉,微微搖頭:「這可壞了規矩呀,容老兒我先想想......」

眨眼工夫,老酒頭便露出了一抹壞笑:「嗯~不如由老兒我給你提個折中的建議,你看如何?」

「請說。」甲劍客詢問看來。

老酒頭伸手指向了石丘上的少年身影:「看到沒?那傻子在練劍。」

「練劍?」甲劍客看去,鎖了眉:「嗯~他很弱小,萬難劈開香火,至少我如今也不能完全劈開。」

哈哈哈~

老酒頭大笑,拇指毫不吝嗇地亮出,讚譽道:「嘖嘖~不愧是成名已久的甲劍客啊,行家。」

說着,他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樂道:「但...你也應該明白,傻子向來一根筋,倔著呢!這傻子啊,已劈了八九日了,估摸著還能劈更久。」

此言一出,甲劍客眯眼顯驚容,他目光死死盯住了正在不斷掄劈柳條的青衫少年背影,同時問道:「的確夠倔的,說吧何意?」

老酒頭拿出了銹跡斑斑的破陋算珠,開始上下胡亂撥動了起來,發出『噼里啪啦』的清脆打擊之聲。

待一套應付式的打完,他便急不可待地收了工,隨手丟了算珠,從新抬頭財迷般地露出了一副奸商笑容,食指彎曲比劃着笑道:「呵呵~只需銀魚兒九厘,留你命一線,你夫妻二人合力戰天...」

「你...!」話音未落,甲劍客已緊按劍鞘,瞪目驚望而來。

老酒頭伸手制止,壞笑依舊:「事成...天的銀魚兒歸你們。」

說着,他伸出兩指,比劃出一條窄如縫隙的距離,眯眼壞笑道:「他可在這兒差一點兒劈開了香火哦。」

甲劍客眼帘顫動,瞳孔驟縮。

顯然,他明白那一點兒的距離代表着什麼,更不認為自己也能做到,要不然自己又何必來此談生意?

遂,沉吟問道:「那事敗呢?」

「事敗?哈~」老酒頭再次指向了石丘上的少年傻子:「事敗,天離開此地,你們塵歸塵土歸土,落葉歸根,日後他去...殺天!」

甲劍客面容霎那陰晴不定,一字一句,話語幾如牙縫中擠出:「他...身無分文!」

可老酒頭卻不以為然,滿是看好道:「可他傻啊~哈哈哈...」

望着眼前大笑的老兒,甲劍客隱忍片刻。

終是耷拉下了肩頭,鬆了手中劍,無奈嘆息一聲:「我想見見她。」

「可以。」老酒頭霎那露出滿意的笑容。

隨即,他伸手一攤,對着不解的甲劍客比劃錢兩道:「但...規矩可不能破。」

「你...!」甲劍客敢怒...卻不敢言。

......

又七日。

自甲劍客見了女人後,這七日內女人再也沒有出來過,好像她過去也沒

出小院半步,只是那扇小窗內卻多了一道輕紗布簾,遮住了光、也遮住了內外的視線。

黑店外,甲劍客在那株枯柳樹下,於淺水邊釣了整整七日的魚,毫無收穫......

少年經過時觀看過一次,見這混濁淺水上的魚漂下沉多次,可甲劍客都不收竿,他很費解還曾好心提醒,說這樣不是釣魚,而是餵魚兒,魚會越來越難釣的。

老酒頭則樂呵呵的說少年和甲劍客都是傻x,釣個鎚子,應該渾水摸魚才對。

甲劍客卻說,是他自己釣技的問題,和魚兒無關,因為他從未釣到過魚。

女人遠遠的聽着,從未發表過意見,甚至從未開口過。

傍晚時分。

天地如赤緋黃,夕陽霞紅映照天地,遠空似有烏雲緩緩而來。

屋外,旗幡獵獵愈發聲大。

這天...看樣子是要變了。

甲劍客收了竿,女子出了小院,少年也睜眼下了石丘。

一切無言,更無聲,死氣沉沉。

老酒頭黑店內,桌案上放着一壺香氣撲鼻的忘憂酒,兩條肥美的大魚,三碗混濁的涼水,三張餅,四副碗筷。

魚成對,其中一條沒了一片魚腹肉,可能是老酒頭這老傢伙偷吃了吧,少年如是想。

老酒頭盤坐在主位,依舊樂呵呵的;

左右夫妻臉色有些發白,像是幾天沒休息好,看着虛弱的緊,但他們卻依舊正襟危坐;

對面少年還在沉默中,雙手撐著跪坐的膝蓋,望魚。

那條看似完整的大魚,銀肚藍背如晴空;另一條則脊背五彩斑斕,十分好看。但兩條魚兒都很細長,像極了龍魚。

少年不解,甲劍客幾日來從未釣得魚,這...哪多出的兩條大魚?

想不明白,便不再想,因為一想腦殼就疼的厲害。

忘憂酒,老酒頭獨自喝了,魚...好事成雙?還是年年有餘?管它呢...總之沒人動。

三張餅、三碗混濁的涼水,青衫少年、沉默的甲劍客、美麗的女人一人取了一份,無聲的吃了,也飲了。

臨了,散席時。

老酒頭古里古怪的問了句:「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那賊兮兮的目光,正垂涎欲滴地盯着盤中肥美的大魚,也不知這老東西在問誰?

少年很不喜歡這樣沉悶的氛圍,像是要死人,吃斷頭飯一樣。

他拿起了身邊的柳條,在甲劍客和女人略顯驚疑的目光下,指著老酒頭,毫不客氣的冷臉啐罵道:「交代什麼?晦氣,又不是你個老東西要死。哼~」

說罷,他在左右二人震驚失色的表情下,已一腳踢翻了涼水壺,離開了席位,一如既往地向舍后石丘走去。

甲劍客望着少年離去的背影,眼神悄悄瞥了下還在呵呵尬笑的老酒頭,遂一把拿起魚竿,低頭匆忙走向了屋外的枯柳樹下,開始了例行公事般的拋竿釣魚。

老酒頭尷尬而笑,呵呵道:「~沒事沒事,一傻子而已,老兒我不與他計較,你說是嗎?」

美麗女人被問,更是垂首,不看老酒頭。

彷彿這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她都不在場,更沒聽見,像是失了聰,走了神。

她望着案前依舊熱氣騰騰的魚,出神的問道:「聽人說,如果刀夠快的話,取了內臟,魚還會遊動,那魚是生是死?」

老酒頭拿起了筷子,敲了敲魚頭,這魚竟然蹦起,翻了個兒,又重新落回了原處!

他樂呵呵的笑道:「看到沒,魚出淺水萬里騰,落歸盤中...還是菜一道。」

說着,他便輕『嘿』了一聲,夾下了魚肚上的一大片好肉,大口美味地品嘗了起來。

見魚腹內空空如也,女人隨之黯然,臉色更加慘白,幾無血色:「看來...是早就死了。」

此刻,老酒頭正用筷子,奇怪地翻找著魚腹,疑惑道:「誒~美味的魚籽呢?」

說着,他『啪』地一拍自己的腦袋,哈哈大笑道:「~看我這渾渾噩噩的腦子,忘了忘了,魚籽留作了小魚兒。」

忽然,他一驚一乍的說道:「嘿~這是好事呀!我這黑店外的混水啊,就缺小魚苗~游來游去,老兒我見了也不寂寞。」

女子溫柔的回道:

「水太清則無魚,太濁也不好,還需擇中。」

「嗯嗯嗯,你說的有道理。」老酒頭伸筷點贊,露出了樂呵呵的笑容,他一邊不斷點頭,一邊享受着魚肉的鮮美:「嗯~真香,真美味!」

見此,女人露出了釋懷的笑容。

她站起身來,臨轉身之際,望了眼屋外正在垂釣的背影,喃喃道:「那天之後,我想了很久。一個一直垂釣的人,臨了也釣不上魚兒,那便不是在釣魚了,而是滋餌以飼魚長。您老說得對......我是為他而來,而他才是為魚兒而來。」

老酒頭白了女人一眼,繼續大口享受着美味,顯得迷糊道:「唔~你們這對夫妻啊,奇怪~。」

女人感激地看向了老酒頭:「您老不也奇怪嗎?和一傻小子作伴。」

老酒頭吐了魚骨,舔了下油光發亮的嘴唇,隨手一揮,桌案上的殘羹剩飯、以及碗筷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看向了窗外的風景,咧嘴露出了一口殘缺的黃牙,有些微醉的笑道:「...傻子可比你們體己,以老兒我看呀~你們才傻...。」

女人對着還在自言自語的老酒頭,恭敬一禮,隨即無聲地轉身離去。

...

夜深,烏雲侵染半空,向著黑店方向慢慢移動。

風越來越大了,水波聲也越來越響,旗幡獵獵如戰旗激蕩。

石丘上的涼棚如浪起伏不定,少年已懷抱一根柳條,背靠石台安靜的睡去。

許是太累了,他看着睡得很沉,就連石丘小道上不斷靠近的腳步聲都沒有發覺。

輕盈的腳步聲,停在了少年的身前。

紅裝裙擺上的龍紋隨風飄動,如游龍暗夜神遊太虛,芳香如沐,沁人肺腑。

這...是一位女子。

來人正是那美麗雍容的女人。

她來到了少年的身旁,席地並肩而坐,如闊別已久的親人。

一個低頭沉睡,呼吸勻暢而平和。

一個抬頭望不遠處夜釣的背影,秀髮飄蕩,花容玉面如霞。

枯柳下,甲劍客依舊在青竿垂釣,看着不像一位劍客,倒像是一個喜愛釣魚的俗人。

女人慘白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她望着甲劍客的背影,喃喃而問:「你...叫什麼?」

這聲音很輕微,甲劍客似乎是聽不見,依舊專心夜釣。

身旁沉睡的少年,亦無動於衷,似乎睡得很香。

長發飛絲飄蕩,女人依舊自言自語着:「其實啊~我留意你很久了,看你每日在這兒...練劍,一如既往,很執著。你...也在留意我和他吧,對嗎?」

少年依舊熟睡,很沉。

女子雙臂抱住了膝蓋,看向了遠方:「你這種年青人我見的很多,懂一點劍術就自稱劍客,以為可以去外界闖蕩出一番天地,其實外界很危險。」

說着,她回頭盯着埋首沉睡的少年,露出淺淺的微笑:「想成劍客,手中得先有一把劍,不是那一輩子只會釣魚的傢伙的劍,而是真正的劍。」

她仰頭看天象,風吹亂了她的秀髮:「明日,天煞,陰雲至,不宜出行,忌下水,有...血光。」

女人看樣子很輕鬆,接着問道:「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哦~忘了,你睡著了,也許沒睡着,可你忘了許多,和我們一樣。也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說得對,還是錯?哎~不管了,只想最後來這兒坐坐。」

說着,她又一次的看向了少年:「我...很喜歡你。」

四周一霎寂靜,少年的呼吸聲也越發清晰了。

女人捋了一下自己耳畔被風吹亂的髮絲,接着道:「不知為何?也許覺着你像我的孩兒吧?呵~我竟然連我的孩兒叫都望了,魚兒?雨兒?...哎~」

她苦惱的嘆息了一聲,隨即伸手溫柔地輕撫了下少年的腦袋,柔聲細語叮嚀著:「好好珍惜當下。每個人都會為一些東西而堅持,無論清晰還是模糊,總是執著。他人或許覺得這很傻,很可笑,但...只要自己覺得重要,也就行了。」

女人離開了石丘涼棚,甲劍客也收了竿......

少年依舊沉睡,只是懷中的柳條上多了許多凌亂的指甲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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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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