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戀

第一卷 初戀

第一章衛楠的第一次

第一次愛的人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衛楠才十二歲,讀初一,單純得就跟白紙似的年紀。

來例假的時候會緊張的小女生,因為身體發育而不安著,對異性的感覺也停留在非常朦朧的層面。

那時候的網絡還不是像今天這樣發達,電腦也是挺稀奇的東西,有的同學還喜歡把QQ讀作圈圈。

衛楠家條件算是中等水平,父母都是工薪階層,老爸要寫材料便趕時髦買來台電腦,周末空閑的時候電腦就被哥哥霸佔去玩小遊戲,仙劍奇俠傳才出到第一部,哥哥在玩的時候衛楠在旁邊看,糟糕的畫面和感人的劇情,到最後女主女配全死了。

那時候衛楠也不知道有網絡文學這玩意,偷偷摸摸躲在被子裏看點金庸古龍的武俠小說,就覺得心滿意足了。偶爾也看點台灣的小言情,看到男女主角親吻的時候都會臉紅。

哪像現在整天掛在網上跟人聊天,網游里老公也找了不少個,最多的時候是泡在文學網站上看小說,一天幾部那是正常,發飈的時候也曾一目十行掃遍整個網站的文庫,男女主角別說接吻,上-床再說愛的小說多了去,亂-倫的更不少,以H吸引眼球的比比皆是。

數來數去看過的文沒有上萬也有成千,對小說里那些男歡女愛,突然覺得麻木了。

不像現在。

那時候的日子,過得很安穩。

每天是固定的兩點一線:學校——家。

衛楠也如青春期懵懂的少女,特別喜歡做白日夢,也喜歡一切外表光鮮亮麗的事物,會在報刊亭買少女漫畫,買封面可愛的青少年雜誌,為裏面純美的愛情動容。

許之恆是學校里出了名的黑馬王子,喜歡黑色的衣褲,沉默寡言的性格,添了幾分神秘的魅惑。從人身邊經過的時候,就像一陣寒風刮過,帶動着冷冷的氣流。

——眼高於頂,目中無人,囂張卻有囂張的資本。

他經常逃課,成績卻很好,每次考試都名列前茅,雖然行為孤僻怪異,在小女生眼裏,反而很與眾不同,很有個性。冷酷的眼神,俊美的容貌,挺拔的身材,還彈的一手好結他,是情竇初開的少女們完美的夢中情人。

偷偷喜歡他的女生多得十個指頭都數不過來,排隊都能排一整條街。

衛楠是個俗人,沒有一雙透過現象看本質的眼睛,不知道許之恆惡劣的品質,所以也如那群小女生一般,被許之恆的外表迷惑了。

一迷就是三年。

暗自喜歡着他,追隨着他的背影。

校內的運動會上有他參賽的項目,會早早去排隊,找一個好的位置坐下來等他。

晚自習過後看着他騎着自行車瀟灑離去的背影,會偷偷地想,坐在他背後的女孩會是什麼樣子。

在中考考到同一所高中的時候,窩在床上興奮了一整個晚上,想着,或許也算有緣分。

在高中跟他分到一個班,還很巧是前後桌。

衛楠突然想拼搏一次,在好姐妹蕭晴的鼓勵下,手裏攥著一盒巧克力,挑了個他做值日生的日子,留了下來。

深呼吸了好久,終於鼓起勇氣去告白的時候,被他一句話堵了回來。

「你是誰?找我有事?」

腦子裏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有一瞬間的空白。

那句「許之恆,我喜歡你」,硬生生地卡在喉嚨里說不出來了。

你是誰?

衛楠以為他是認識自己的。

初中三年校友,高中同班一月,前後桌,那麼近的距離。

沒想到在他眼裏,自己不過是路人甲。

緊了緊手心,改換一張微笑的臉,輕聲道:「同學,借只橡皮。」

他皺着眉頭從筆盒裏拿出橡皮扔到桌上,有些不耐煩:「送你,不用還了。」然後轉身離去。

空蕩蕩的教室里吹過一陣微風,淡藍色的窗帘沙沙作響。

橡皮扔在桌面上時咚咚的聲音,像是把重鎚,敲在了心上。

帥氣的男生微微揚起的眉,黑亮深邃的眼,清瘦瀟灑的背影——看在衛楠眼裏,也不再那麼分明。

是什麼模糊了視線,讓那天下午在記憶里刻下了深刻的烙印?

暗戀過的人都會記得這種微妙的感覺,即使往後想起,也是淡淡的心酸。

像是青蘋果,看着漂亮,入口卻酸澀,嚼不出甜。

或許年少時的愛戀,美就美在它的青澀單純,以及,沒有結果。

我們年少的時候總會喜歡那些美好的東西,長大后卻發現漂亮的糖紙里包的往往是毒藥,也只能無奈一笑,道:那時候太傻。

用網友慣用的話,就是:誰叫我那會兒太CJ,每個人都曾CJ過。

衛楠現在卻已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身。

對愛情什麼的,看得也淡了些。

總覺得那種東西太奢侈也太虛無,老在那說愛情愛情,誰見過愛情長什麼樣?誰能定義哪種感情是愛情?

沒有愛情,衛楠覺得,自己照樣能活得非常滋潤-

第一次跳的坑

最近衛楠迷上了非主流小說,最愛的是偵探推理。

那些連環殺人案件被帥氣的偵探慢慢推理研究找出兇手的過程,實在是非常驚險刺激。

衛楠最喜歡在天堂文學城看書,最喜歡那裏的一個鬼才作者,叫周放,傳言那人是T大中文系的才子,高衛楠好幾屆的師兄,衛楠也因此對他多了份「校友」的親切感。

周放開了很多連載文,按網友的說法,就是「挖了很多坑」。

追着他跳坑看連載的人非常多。

那人寫作很隨意,有時候突然小宇宙爆發一次性扔上來幾萬字,有時候又莫名其妙消失好久,不知道在幹嘛。

讀者們對他可是又愛又恨,文下的留言區里,始終哀嚎遍野。

「作者快來更新吧!你再不更新我跳樓啊!」

「兇手到底是誰啊?卡在這地方我會心臟病發的!」

「你還活着嗎?活着吱一聲,求你了,就吱一聲吧……」

「其實兇手是誰沒有人會知道的,我估計作者自己也是在瞎掰,掰不出來了又怕被大家罵,於是跑了。」

「上賊船容易下去難,跳賊坑容易出去難啊!作者你不可以這麼無良,吃了我們不負責啊TOT……」

看着那些坑底的冤魂充滿怨氣的留言,衛楠也只好無奈地嘆口氣。

這年頭,現實生活中一段路上坎坷無數,網文世界裏一段路上大坑無數,一個接一個,摔得人粉身碎骨。衛楠總想起抗日戰爭那會兒,咱八路軍踩着地雷跳着坑,衝鋒陷陣殺出一條血路的壯觀場面。

網絡就是這樣雜亂的天地,在網上追看連載小說更是一件痛苦的事,每天等著更新不說,說不準什麼時候作者突然扔下句:我肚子疼不想寫了,大家拜拜。

這還是有點責任心的作者,突然消失不見杳無音訊的作者才最讓人痛恨,即不說不寫了、又不說什麼時候寫,讓你整天等啊等,翻來覆去的折磨永無止盡。

所以這幾天,衛楠在痛恨周放,非常痛恨。

他寫的那篇超級精彩的偵探推理小說《薔薇花案件》在關鍵處噶然而止,衛楠還記得他停的最後一句話——

「所以,代號薔薇的兇手就是……」

然後沒了,一沒就一個月。

衛楠咬牙切齒地叉掉了網頁,在偵探推理頻道到處亂點,發現了近期點擊率頗高的一篇推理文。

《消失的屍體》,作者:我是病毒別點我

還有人取這種筆名?衛楠下巴差點掉地上,滑鼠在那名字上繞了半天,最後還是好奇地點了進去。

一看第一章,瞬間全身發抖寒毛直豎冷汗籠罩了整個身體。

靠,這主角名字居然如此熟悉,熟悉到衛楠好想挖作者祖墳!!

那時候還是高三,衛楠在每天忙着做習題的同時,還能避開爸媽那兩雙雪亮的眼睛,抽出幾分鐘的時間偷偷去看文,而且還追着一個萬年大坑,整天燒香拜佛地祈禱作者更新——爸媽還以為衛楠在祈禱自己考上好大學呢。

那個萬年大坑叫做《最美麗的時光》,非常文藝的名字,是一篇青春勵志類小說。

男女主角從小就認識,青梅竹馬的感情真是羨煞旁人。後來,女主角考上了醫學院,男主角則在同校的軟件工程學院學計算機,文中對大學生活的描寫讓衛楠對大學充滿了嚮往。看到入迷處,還把文給打印了,半夜窩在床上看第二遍,又怕爸媽看見后罵自己不務正業,於是給打印稿包了個封皮,上面用大字寫上「高考應試指南」下面補了一行「中國教育出版社」。

高考最後衝刺的階段,衛楠不得已之下放棄了追文,專心備考。

而像那個女主一樣考醫學院當醫生的想法,也在心底漸漸生根發芽,最後開出了美麗的花。

那是衛楠剛拿到T大醫學院錄取通知書的一天,回來打開電腦翻到收藏夾里熟悉的網頁,看到了最新章節,心情激動地點進去——

「抱歉,我要準備考研,不寫了,本ID明天自殺,各位勿念。」

那時候,網上剛連載到男女主角因為誤會而分離的關鍵時刻。

衛楠兩眼一翻,瞪了那行字一分鐘之後,氣憤地握拳捶桌子,捶得聲音太大把隔壁哥哥都驚動了,推門來了句:「小妹,你癲癇發作啊?」

那是衛楠第一個跳的坑,所以一直印象深刻。

而今天點進去的這篇《消失的屍體》,裏面的男女主角名字就是當年《最美麗的時光》中的人物。

開頭第一章作者就說:「懶得想名字,就用以前寫過的人物名吧。所謂英雄不問出身,希望各位不要糾結我的過去。在此謝過,3Q3Q。」

或許是過了三年的緣故,很多人已經不記得當初那篇半途而廢的連載小說了,津津有味繼續看這篇偵探。

衛楠卻在那壞笑,留下一句:「親愛的坑友們,此作者有間歇性抽風病,說不定哪天突然棄坑逃跑,你們就等著被活埋吧!!」

事實證明衛楠的RP實在不咋樣。

以前燒香拜佛祈禱人家更新的時候,作者突然棄坑。

現在幸災樂禍希望作者棄坑的時候,作者居然日更。

當然,衛楠燒香拜佛用的香,是蚊香。

第二章突然來的電話

衛騰說:「女人有三種衡量標準,第一,漂亮的外在美;第二,可愛的單純美;第三,善良的內在美。一二三組合,那叫——極品美。」見衛楠沒反應,衛騰繼續說:「小妹,可惜你是第四種。」

衛楠抬起頭,非常配合的發出求知似渴的眼波:「哥,什麼叫第四種?」

衛騰對着衛楠意味深長地一笑:「第四種就是——缺乏前三種的狀態下,勉強還能看得出,是個女的。」

說完便轉過身去繼續翻字典,留下一個欠扁的背影。

衛楠低下頭,一筆一筆把試卷上的題目全部打了一遍叉,然後揉了揉額頭,微笑道:「哥啊,咱衛家基因到咱倆這一代,變異實在太厲害了,你說,我一個女生至少還能看出是個女的吧,你一個大男生……都看不出你是男的,這可怎麼辦啊。」

迎接衛楠的是一本厚厚的新華字典——

衛楠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彈跳的動作如同被上了發條的彈簧,最後以直角靠床頭的姿勢定格靜止。

夢裏的大字典迎面飛來,殺氣騰騰,周圍還閃著耀眼的金光,如同西遊記里降妖除魔的法掌,中間還帶了個「佛」字,把衛楠從夢中——砸醒了。

揉揉眼睛,看看周圍環境,呼,沒穿越,沒去古代宮廷也沒去架空西方,床還在自家的床——萬幸萬幸。

不過,現在大半夜吧?

伸手——依稀可見五指。

拿起表——指針指向十二點。

最終判定:沒錯,大半夜。

衛楠安心躺回去,抱住枕頭繼續睡,剛醞釀好睡意打算進入夢鄉,突然,一陣震耳欲聾的鈴聲在耳邊響起。

「好難過……這不是我要的結果……好難過……好難過……」

男歌手哀怨的歌聲傳達着哀怨的情緒,這是專屬於衛騰老哥的鈴聲,衛楠特意設置的,以表達自己每次接到他電話時「好難過」的心情。

唉,太難過了,大半夜的打騷擾電話,這種行徑實在令人髮指啊!

接起來,懶洋洋地應了聲:「喂……哥啊……」

「死丫頭你還睡呢,都幾點了?!」

那邊傳來的聲音猶如殺豬時可怕的慘叫,足以透過電話線傳遞過來,殺死這邊方圓十米的蚊子。

衛楠揉了揉震到發疼的耳朵,懶洋洋地道:「哥,你腦子被門夾了啊?大半夜的打電話你想招魂還是催命啊?你在摧殘我的神經知道嗎?那麼凶幹什麼,我搶你老婆了嘛我……」

或許是兩邊氣場均衡的緣故,對抗的結果是,突然同時安靜了下來。

片刻之後,手機傳來哥哥平靜如水的聲音:「半夜?我說你還在地球上吧?」

衛楠張嘴打了個呵欠,「你問的這叫什麼話,我不在地球上,難道還能去火星?」

「這麼說,是你家大腦死機停止運轉,導致其餘部件全部卡殼了?」

衛楠把呵欠收回去,翻了個白眼,「你大半夜打電話不是為了損我的吧,哥!」

那邊又沉默了片刻,無奈道:「衛楠,你從床上爬起來到窗戶邊拉開窗帘往外看看再跟我說話,謝謝。」一個長句結束之後,似乎喘不過氣了,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快點!聽見沒?」

語氣顯得相當不耐煩。

衛楠伸伸懶腰揉揉肩膀還把手臂伸出來繞了一個圈兒,慢吞吞從床上爬下來,走到窗戶邊拉開窗帘——

日上三竿,艷陽高照,窗外風景大好。

衛楠厚著臉皮嘿了一聲,低頭看了看指針指向正午十二點的手錶,語氣軟了下來:「呵呵,哥,今天天氣挺好,我手錶沒電了,我這邊顯示還是半夜三點,真的,你不信現在就可以過來看……」

「沒興趣看你那破表,我有正經事跟你說,好好聽着。」衛騰咳嗽一聲清清嗓子,做演講前的準備。

衛楠乖乖點頭:「嗯,我洗耳恭聽,請說請說。」

「咳,我有一哥們,叫陸雙的,你還記得嗎?以前咱們住的那小區,鄰居的鄰居的對門兒。」

衛楠心道:你哥們那麼多,張王李趙百家姓都快湊齊了,我哪記得……

打了個呵欠,笑:「嗯,記得,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小時候一起玩過,那會兒你五歲,我估計你早就不記得了。」

「……」那你問個屁。

「我跟你說,我來A大上學的時候遇見他了,他今年剛好研究生畢業,過幾天就要過來那邊工作,他們搬家之後一直待在北方,很久沒去南方了,對那邊不熟,以後你順便照顧著點兒啊,聽見了?」

「哦,聽見了。」

衛楠困意還沒有完全消除,左耳進右耳出,順口就答應了下來。

衛騰繼續叮囑:「大家都說南方人沒北方人熱情豪爽,咱生在南方也不能丟臉對吧?你這丫頭少睡點覺,一定要把你有生以來的全部熱情都拿出來潑灑在他身上,力求把他融化了,聽見沒?」

「哦,熱情……」

天氣已經夠熱了,還熱情?人都快變成人肉乾了,還熱情?你妹我腰酸背痛腿抽筋的,誰來給我點兒熱情倒杯冰水,我就阿彌陀佛了,還讓我用熱情把他給融化了?

我這熱情還沒潑灑出來呢,火辣的太陽先把我給融化了吧。

衛楠低聲嘟囔著,打了個呵欠。

之後,老哥又是一大堆他會穿什麼衣服,長得怎樣怎樣,火車五點到,在東站,你去接他到我家吃飯,以後怎樣怎樣之類的交代的話……

聽着都覺得困。

掛了電話,衛楠又迷迷糊糊爬回了床上,繼續做美夢。

夢裏,有人在耳邊用魔咒般低沉的聲音說:「在你還在沉睡的時候,這個世界已經蘇醒了……很久很久。」

這是衛楠很喜歡的作者周放愛說的話,在某偵探小說里,兇手用迷藥連環殺人時經常出現的台詞。

衛楠覺得自己最近換胃口看偵探小說,有點走火入魔,夢裏經常看見血淋淋的場面,哪怕解剖過屍體的醫學生,都覺得有些恐怖。

夢裏上演着一場連環殺人案,兇手邪惡的笑聲以及被害者凄慘的嗷嗷叫聲,讓衛楠全身出了一層冷汗。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夕陽的餘暉灑進卧室內,渲染出一片金黃的色調,因為窗戶開了條縫隙的緣故,微風吹過的時候窗帘輕輕飄動,打在窗戶上刷刷作響,如同鬼片里招魂的魔音,頗有作案現場的凄慘感覺。

衛楠趕忙從床上爬了起來,嘩的一聲把窗帘整個拉開。

陽光有些刺眼,衛楠走到衛生間用冷水洗了把臉,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頭上亂亂的就像雜草,眼睛腫得就像大熊貓,嘴幹得就像大旱三年的沙地,裂開了一個又一個的口子。

得,簡直就是山寨版的——乞丐婆婆。

這是被考試摧殘了一個月的後果。

大學的考試就是如此可怕,衛楠偏偏生在科目最繁重的醫學院,那簡直不是可怕可以形容的。

那叫——殘酷。

**

衛楠嘆了口氣,鬱悶地甩甩頭髮,從頭到腳開始打理,洗臉刷牙梳頭一切工作完成之後,稍微恢復了點「人類」的樣子。

回房把被子拉平,從衣櫃里找出T恤牛仔褲,手腳麻利地換上,然後出門從冰箱裏拿出牛奶,邊喝邊沖書房喊,「媽我出去一下啊,老哥讓我去接個人。」

媽媽卻突然探出頭來,笑道:「是去接陸雙吧?」

衛楠一邊換鞋一邊點頭,「嗯,哥說過了吧,今晚叫他來我家吃飯。」

「嗯,你哥哥大清早就打過電話了,我已經準備好材料做晚餐了。」

「成,我這就去接人。」

剛要往外走,卻被老媽突然皺着眉叫住:「你穿的那叫什麼衣服?」

衛楠低頭一看,白色的T恤上印的是簡單的粉色花紋,這倒沒什麼問題,關鍵是,那花紋的形狀——可怕的唇印。

衛楠對着遠處的鏡子笑了笑:「沒事兒,今年流行這個。」

老媽翻了個白眼:「別把他嚇到,陸雙可不比你們兩兄妹那麼野獸,人家可是書香門第出身,風度翩翩又有教養,看見你這一身的唇印……哦,我是說這一衣服的唇印,肯定會覺得粗俗不堪。」

衛楠被那句「書香門第」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訕笑:「那您讓我穿什麼?」

「上次給你買的裙子呢?」

「哦,那個啊,我去找找。」

那是老媽突然母性大發要給女兒買衣服,逛了一天的商場才挑中的連衣裙,價格不菲,樣式還不錯。

就是胸低了一點,弔帶細了一點,收腰提臀的效果太明顯了一點。

衛楠咬了咬牙,穿就穿,反正總比裸奔好。

居然有點擠。

或許是睡太久,全身輕度浮腫的結果。

照了照鏡子,那球鞋配這衣服也太可怕了點,於是又無奈地換上高跟涼鞋。

「媽,現在滿意沒?」

這形象其實挺像寂寞空虛半夜出去找人解悶的大齡女青年,老媽你的審美觀實在是太成熟了點啊……

老媽微笑:「不錯不錯,挺漂亮的,挺漂亮的。」

衛楠嗯了一聲,抓起掛在門口的隨身小包,剛想出門,又接到老爸的電話。

拿起手機,聽到老爸在那邊說:「楠楠,你去接陸雙了吧?回來的時候順便買幾罐啤酒,還有新的梳洗用品,陸雙自己應該準備了,不過買來備用也是咱們主人家的禮貌。」

衛楠道:「爸,你就直說你要用吧,拐彎抹角幹嘛呢。」

衛爸爸笑:「那買條新的毛巾被給人蓋,我馬上回家了。」

衛楠無奈道:「成,我這就出門走了啊,還有要交代的沒?」

老爸微笑:「第一次見面,對人態度好一點啊。」

掛了電話,回頭,老媽微笑:「別太瘋了,讓人笑話啊。」

衛楠翻了個白眼,轉身出門。

剛下樓,又接到死黨蕭晴的電話,「楠楠,還睡呢?」

衛楠喘了口氣:「早起來了,你呢?」

「我剛醒,昨天看小說看到凌晨五點,唉,整個人都變成腌菜了。我聽你挺精神的,幹嘛呢?」

「我去接客。」

蕭晴震驚:「接客?!」

衛楠擦一滴汗,接着說:「我是說,去火車站……接一個客人。」

「嚇死我了,你說話還真驚悚。」蕭晴頓了頓:「什麼人啊?那麼神秘。」

「我哥的朋友。」說起這個還真無奈,老哥朋友遍佈五湖四海,那分佈範圍實在太廣了點,「唉,我現在還穿着那個低胸弔帶裙,上次給你看過那個,我媽非讓我穿。」

「啊?!那不是相當於裸奔……」

沒說完就被衛楠打斷:「大小姐你就別刺激我了,我總覺得咱們全家都突然改行變成賣豬肉的了。我哥拿刀殺,我爸拿水燙豬毛,我媽把肉洗乾淨還切成一條一條的,樂樂呵呵往那個姓陸的嘴邊兒送。那姓陸的什麼來頭啊,真是無聊。」

蕭晴笑:「可能是你家人都想你快點找個男朋友唄。對了,明天高中同學聚會你去嗎?」

「不去不去,煩著呢。」

「那我也不去了,你先去接人,看看對方質量如何再決定啊。我媽媽叫我吃飯了,晚上聯繫,拜拜。」

電話剛掛掉,又來了個陌生來電。

尾數號碼是非常不吉利的7474。

順手按了拒聽,把手機塞回包里。

得,今天還真成了我衛楠的電話節?

四個電話分佈均勻,仇人,親人,友人,以及……陌生人。

第三章陸雙和陸又又

雖然是傍晚,夏日的炎熱卻依舊沒有散去,白花花的馬路看上去有些刺眼,被曬了一整天幾乎要冒出煙來。兩邊的綠樹也沒精打采地耷拉着腦袋,鮮花倒是依舊在怒放,那張怒放的臉就像被打了激素導致的功能亢進,隨時都會垮掉的感覺,看得人心驚肉跳的。

這就是酷暑啊酷暑,熱死人的南方的酷暑。

衛楠後悔自己沒帶傘,熱汗流了一臉又沒帶紙巾,只好豪爽地用手背擦了把額頭,伸手看錶,已經下午五點了。

火車似乎是四點半到站?

衛楠心裏想着,如果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到地鐵站順利搭上地鐵,應該能在十分鐘之內到達火車站,那麼就不會讓對方等太久,不超過一個小時應該夠意思了吧。

老哥啰啰嗦嗦說了那麼多,總不能讓他朋友大老遠跑來,還在這種鬼天氣「久等」吧。

衛楠低頭看了眼高跟鞋,咬了咬牙,撒腿往地鐵站奔去。

因為跑太快的緣故,又是高跟鞋,雙腳似乎都沒有跟地面接觸的真實感,那虛浮的感覺像是武俠小說里的飛天女俠,可惜那速度——實在蝸牛。

衛楠低估了本地可憐的地鐵容量以及彪悍的群眾數量,供不應求的情況往往會造成嚴重的社會災害。

此時正好是下班高峰期,地鐵站那叫人山人海,衛楠麻木地跟着前面的人「趕着投胎」一樣匆忙的腳步往裏擠。

都市的生活節奏如此迅猛,衛楠依舊是一隻夾雜在眾多如狼似虎般奔跑的物種中,最慢的一類,叫做

——狂奔的蝸牛。

衛楠揮汗如雨,終於擠到入站口刷卡進站,再從那踩得人太多而「嘎吱嘎吱」作響的電梯上心驚膽戰地下去——眼前有一輛擠滿了人的地鐵,華麗麗地開走了。

焦急地等了幾分鐘,地鐵來了,人潮一涌而上,衛楠往裏一看,人們都伸長了脖子拚命呼吸,臉上的表情有點扭曲。伸出去的腳顫了顫,又縮了回來,地鐵安全門咔的一聲關上,然後又一輛地鐵在眼前,華麗麗的開走了。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十年之後,你不屬於我,我不屬於你,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

陌生號碼的來電提示音。

等車的人太多,太擠,又是陌生來電,衛楠根本不想接。

那來電鈴聲卻響個不停,有種鍥而不捨的勇敢精神。

周圍的人以一種不耐煩的目光瞪着衛楠,衛楠只好無奈地聳聳肩,接了起來。

「你好,我是陸雙。」

衛楠怔了怔。

透過電話傳來的男音,語調略低,也分外有磁性。

如同在耳邊緩緩流過的溫水,衝擊著腦內複雜的神經叢,最後集中在頭頂,居然有種讓人頭皮發麻的震撼之感。

這人不是做播音節目的吧?聲音還真好聽。

「在聽嗎?」

那邊輕聲問。

衛楠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應了聲:「嗯,你好,我在地鐵站,正要趕去接你呢。」

「那麼,我在火車站附近月華大廈的樓下等,不見不散。」

其實這會兒算起來,他已經等了半個小時了。

可是那平淡的語氣,依舊感覺不出主人的任何情緒。

「嗯,好的。」衛楠點頭,後背有點涼。

「拜。」

電話里只余嘟嘟的忙音,那邊已經掛了,衛楠「拜拜」還沒說來得及出口,訕訕地把手機塞回包里。

這聲音,那叫——賊好聽。

這態度,那叫——賊淡定。

終於擠上了這一趟地鐵,在快被擠到沒氣的時候,衛楠突然覺得腦子裏有什麼東西漸漸浮出水面。

陸雙?

哥哥說他曾經跟我們一起在那小區住過一段時間,後來才全家搬去遙遠的北方。

小時候玩鬧的那群孩子,確實沒什麼深刻的印象了,臉是根本就記不清,可名字至少還記得的。

陸雙……怎麼就沒聽說過呢?

對了,鄰居的鄰居的對門?

又又?

靠,居然是他!

小時候因為寫的字太散亂,一堆孩子在地上寫字的時候衛楠找最簡單的名字認,第一個認出的就是陸又又。

他把雙字中間分太開,衛楠一直以為他叫「又又」,還暗自想着,他名字咋那麼難聽,比我哥「衛騰」還難聽。

怪不得沒聽說過,原來是弄錯了。

曾經用火燒焦過衛楠的頭髮,用剪刀剪碎過衛楠的衣服,還在衛楠的書包里放過老鼠嚇得衛楠哇哇大哭,導致衛楠被幼兒園那幫小土匪嘲笑了一個月的陸又又同學。

書香門第?翩翩君子?

衛楠嘴角露出個冷笑。

很好,很好。

如今長大了,且讓我瞧瞧你這翩翩書生的狼尾巴收拾得怎麼樣,可別翹得太高,當假髮來用了。

****

事實證明,人倒霉的時候是逢賭必輸、逢路必塞車,特意選了極少出故障的地鐵,居然也遇到了前方故障暫時停行。

是不是有比自己更衰的倒霉蟲被卡在門裏了?

衛楠站在地鐵中間手也沒地方抓,前後擠滿了人,地鐵一停集體嘩啦往後倒又瞬間倒回來,被高跟鞋踩到的男人「嗷」的慘叫聲以及女人賠禮道歉的聲音充斥着整個車廂。

在莫名故障了十分鐘之後,地鐵才再次平治起來。

到達火車站的時候已經快六點了,衛楠在人山人海中往月華大廈困難地龜速移動,到達地點,定位,扭動脖子,四處搜尋目標,眼前一亮,鎖定——

不遠處站着一個男生,穿着乾乾淨淨的白色T恤,淡藍的牛仔褲,不像自家哥哥衛騰那樣到處有洞的頹廢派,他的打扮倒是非常規矩整潔,腳上的鞋子也是纖塵不染,根本不像剛從火車上下來的落魄樣子。一條腿微彎在前,腳在地上無聊地轉圈,另一條腿撐着地,後背悠閑地靠着牆。

衛楠突然想起武俠小說里金雞獨立的姿態,強忍住笑,去看他的臉。

劍眉上挑,英氣逼人;挺直的鼻上駕着一副眼鏡,銀色的金屬鏡框在光下閃著微冷的光,鏡片后的眼睛正輕輕閉着;微薄的唇翹起個淡淡的弧度,似笑非笑;下頜略微抬起,挺傲慢的樣子。

整個人透著股優雅的氣質,算是個還不錯的美人。

傳說中的鬼畜腹黑?還是冷麵女王?

衛楠正在那壞笑,對面的男生突然睜開眼睛。

銳利的目光透過鏡片直直射了過來,像劍一般刺得人心頭一跳……

「看夠了?」雙唇微開,冷淡的開口,身體直立起來,氣勢咄咄逼人。

衛楠額頭一滴冷汗滑落,趕忙擠出個笑臉來:「呵呵,請問你是陸雙嗎?」

那人沉默片刻,又重新打量了一遍衛楠,神色略微緩和了幾分:「是衛楠啊,跟你哥說的差別挺大,我還以為你……」

衛楠好奇:「以為什麼?」

「回去吧,不早了。」他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順手把一個包遞過來:「幫我提包。」

衛楠愣了愣,這人還真不客氣啊,當我是他家丫環?氣悶地把包接了過來,臉上卻笑得十分燦爛:「別客氣,你是我哥的朋友,也就是我朋友,應該的,應該的。」

「我沒客氣。」簡短有力的回應,以及:「再幫我拿一下這個袋子,有點沉。」

衛楠愣了。

一般不都是男生幫女生提包尊重女性人權,他怎麼反過來了,而且還臉不紅心不跳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陸雙啊陸雙,你的臉皮再厚點兒,可以去做防彈衣穿穿。

衛楠翻了個白眼,把袋子接了過來,「沒事兒,不沉,一點都不沉。」

他一手拉起箱子,另一隻手塞在口袋裏,自顧自往前走去。

衛楠兩手提着兩個大袋子,跟在後面,簡直就像跟着公子的小丫鬟。

「陸雙你一路辛苦了啊。」衛楠「熱情」地笑着,陸雙沒有半點融化的跡象,倒是衛楠快撐到極致了,全身的汗水成了蒸汽把身體圍繞住,整個人像熱氣騰騰剛出爐的包子,還得沖別人熱情的笑,實在是一種酷刑。

陸雙平淡地說:「你是衛騰的妹妹,也就是我妹妹了,對吧。」

「……對。」

「那麼,以後請不要用那種熱情的目光看着我。」

果然,太過「熱情」的目光把他嚇到了?衛楠微笑:「嗯,我只是……」

還沒說完就被對方打斷,回頭,推了推眼鏡,似笑非笑的眼睛盯着衛楠:「不然,我會以為,你是在……」嘴角一翹,做曖昧狀,「勾引我。」

衛楠被哽了一下,一個「靠」字卡在喉嚨那沒出來,用力吞了回去。

「你不是學醫的嗎,死人都見過了。這麼不經嚇。」陸雙聳肩,做無趣狀,「走吧。」

衛楠笑得特燦爛:「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熱情待人是美德,你別誤會,我對你沒任何其他想法,咱們初次相見以後還請你多多指教啊。」毫不臉紅,踩着高跟鞋往前走。

陸雙走得不快不慢,悠閑如同逛街,依舊是淡漠的語氣:「對了,你哥哥,還有我們兩家的父母,都有意撮合我們兩個。你對此有什麼看法?」

衛楠停下腳步,笑眯眯:「我沒看法,這種深奧的問題還是交給上帝去處理吧。」處理不死,以後就不給他燒香了。

陸雙皺皺眉:「你還真貧嘴。」頓了頓,語氣嚴肅下來:「我直說吧,在我看來,我們兩人是不會來電的,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所以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我在你家只住一周,找到工作后就各走各路,互不相干,OK?」

雖然他話說得不太好聽,衛楠倒也覺得這人挺實在,能把「過河拆橋」表現得這麼明顯還能一臉正經一點也不知道害臊的人,實在是不多啊不多。

「正合我意。」衛楠甩甩頭髮,走在他前面,回頭一笑:「你也不是我喜歡的型啊,隨你的便吧。」

有句話說得好:對付兇惡的人,就要比他更兇惡;對付卑鄙的人,就要比他更卑鄙;對付瀟灑的人,就要比他更瀟灑;對付英俊的人,就要……毀他的容。

現在沒辦法毀他的容,至少可以打擊一下他的自信。

有必要嗎?裝酷裝到這種地步,這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個男的。

得意什麼,皮肉都是天生的,是父母給的,你就是再好看,那也是你爸媽的本事。

不過,他爸媽還真挺本事的,生了這麼個極品,還順利養大沒給夭折了,實在是勞苦功高,該頒發一個「最不容易父母獎」。

第四章某人的厚臉皮

衛楠遠遠就聞到一陣香氣,推門而入,餐桌上果然擺滿了各色佳肴。

一聽門響,老媽就一臉微笑沖了過來,陸雙非常禮貌地笑着打招呼:「阿姨好。」

老媽接過陸雙手裏的箱子,就跟看大熊貓一樣,亮晶晶的眼神直盯着陸雙不放,「小雙啊,都長這麼大了,來來,快進來,快進來。」

然後就非常熱情地拉着陸雙往屋裏走去,把自己女兒完全當空氣給無視了。

被「小雙」這個稱呼給噁心到的衛楠,輕輕吐了口氣,聳聳肩,自己提着沉重的膠袋放到了桌上。

看來陸雙說的是真的,爸媽還真有意撮合兩人。

「沒想到阿姨保養得這麼好。」陸雙笑着說。

衛楠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叔叔好,我聽我爸說,叔叔以前打麻將很厲害。」

衛楠的雞皮疙瘩又掉了一地。

「飯菜是阿姨親手做的?味道真不錯。」

衛楠翻了個白眼,收拾一地的雞皮疙瘩緩步上前,順便把買來的毛巾遞給老爸。

「楠楠,你陸雙哥來這邊工作,人生地不熟的,明天你帶他去四處走走,熟悉熟悉這裏的環境。」老爸嚴肅地說。

陸雙哥?……

掉雞皮疙瘩如果可以用來減肥的話,衛楠今天絕對會瞬間變成排骨。

「嗯。」低頭敷衍的應了一聲。

「唉,你真是,小雙剛回來,先休息幾天再說嘛。」

「小夥子這麼年輕,坐趟火車算什麼,今晚休息一下就夠了。」

「那哪成,明天還是讓楠楠在家陪他玩遊戲吧,現在的年輕人,男孩子都喜歡玩那些。」

「陸雙又不像我家衛騰,你怎麼能這麼以偏概全……」

父母又一次開始拌嘴。

衛楠司空見慣了,自顧自的吃着菜。陸雙似乎也見怪不怪了,淡定地低頭吃飯。

等兩人吃飽后,父母也終於商量好一個最終策略。

「明天陪陸雙去買點生活用品,後天帶他去到處逛逛,然後再帶他到周邊的景點走走,看看大海什麼的。」

衛楠點頭:「嗯。」

突然有一種無力感襲上心頭。

有時候,父母的好意總會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做兒女的又不好當面反駁,只能咬牙忍着。

還好現在沒畢業,不用被逼着去相親,不然衛楠覺得自己肯定會發瘋。

正煩躁間,突然聽老媽驚訝地來了句:「你手怎麼傷了?」

衛楠扭頭,見陸雙手臂上一大片可怕的紅痕。

「火車上接水的時候不小心燙到,沒關係的。」陸雙鎮定自若地答。

老媽回頭對衛楠說:「楠楠你笑什麼笑,去拿你的藥箱來給人處理一下,你不是學醫的嗎?」

衛楠聳肩:「還沒學外科呢。」

「管你學什麼科,快去拿藥箱!」

一聲怒吼嚇了衛楠一大跳,老媽生氣的後果是十分可怕的,衛楠趕忙回頭去把藥箱拿了過來。

回來的時候發現媽媽已經把陸雙帶去了老哥的卧室,箱子也靠牆放着,以前哥哥床上鋪的花床單換了條新的,那雪白雪白的顏色實在是讓人眼暈……

陸雙在這個家的待遇,絕對是貴賓級。

此時陸雙正坐在床邊,老媽跟陸雙話家常,衛楠進門的時候剛好聽到老媽說:「唉,我跟你媽媽同事那麼久,也不知她現在怎麼樣了?」

陸雙微笑:「我媽提前退休了,整天在家打麻將。」

「這麼早退休?」

「嗯,從醫院開了假的證明,申請了病退。」陸雙淡淡道。

假證明還說得那麼正經,衛楠差點笑了出來。

「你妹妹呢?」

「陸丹也大四了,畢業之後應該會過來這邊工作,等我爸退休了,全家都搬來這裏。」

衛楠又笑了起來,哥哥叫陸雙,妹妹叫陸丹,單數雙數湊得剛剛好。唉,總比自家哥哥叫胃疼,妹妹叫為難的好。

衛楠媽回頭瞪了衛楠一眼:「站着幹嘛,快過來給陸雙哥哥包紮傷口。」

衛楠嗯了一聲,走過來,沖陸雙肉麻地溫柔一笑:「陸雙哥哥……你的傷口還疼嗎?」

陸雙別過頭,沉默不語,衛楠看見他肩膀似乎顫抖了一下。

衛楠媽拍了拍女兒的肩,拋來個鼓勵狀的眼神,然後非常識趣地說要找東西,退了出去。

衛楠這才把藥箱放旁邊,沒好氣地說:「喂,你自己會包紮吧?」

陸雙回頭微笑道:「不太會,有勞衛楠妹妹。」

「妹妹倆字去掉,謝了。」

「楠楠?」

「陌生人請叫全名,謝謝。」

「衛楠。」陸雙微微翹了翹唇角,意味深長地看了衛楠一眼:「你會包紮吧,未來的醫生。」

衛楠笑:「當然啊,包你的手跟包狗骨頭沒區別的。」

陸雙倒不生氣,依舊是那副不溫不火的表情,「那麻煩你了。」

衛楠坐在了陸雙旁邊,看着他通紅的手背還有手背上一大片水泡,有點鬱悶。

其實並不會,逞強才說會的。

學醫學了三年多,都是些最基礎的科目,還沒上升到臨床實踐的階段。

人體解剖倒是學過,讓衛楠拿刀把他胳膊剁了分析裏面的血管神經完全沒問題,可包紮……

就算沒學過,想想也不難吧,反正把紗布纏一圈再綁住就可以了。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衛楠把陸雙的手拿起來,仔細塗上一層葯,然後剪了紗布往上纏,纏了大半天又掉了,衛楠以為陸雙會嘲笑自己,抬頭,卻發現他在無聊地打呵欠。

——這是比嘲笑更過分的侮辱!!

咬了咬牙,重新開始綁,好不容易綁好了,抬頭,見陸雙閉着眼睛,都快睡著了。

——這是比侮辱更過分的羞辱!!!

衛楠使勁扯了一下手裏的紗布,陸雙疼得呲了一聲,皺了皺眉,睜開眼。

「不好意思,碰到傷口了,疼啊?」衛楠微笑,一臉無害的樣子,「真疼啊?」

陸雙看着衛楠,淡淡道:「不疼。你這麼快就包好了?」

「嗯。」

「那幫我把白色的膠袋拿來。」

看在他是病患的份上,無視他命令的語氣,衛楠這次倒是心甘情願就去把袋子提了過來放在他面前。

打開來,看到一大盒髮夾之類的東西。

「你哥讓我帶給你的。」

衛楠有收集髮夾的癖好,所以見到這禮物的時候馬上兩眼放光接了過來。

剛想說謝謝,卻聽一陣鈴聲響起。

「好難過……這不是我要的結果……」

衛楠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屏幕是黑的,抬頭,見陸雙也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接通了,然後面無表情地開口

「媽媽。」

衛楠有些驚訝,他這鈴聲居然跟自己的一樣,不過設置的是他媽媽的來電,實在有點詭異。

要是他媽媽在這兒,聽到自己給兒子打電話的時候,兒子的手機在那唱着「好難過」,臉上的表情一定會很有趣。

片刻之後,衛楠就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設置了。

在這長達十分鐘的通話過程中,那頭很尖細的女音一直嘰里呱啦說個不停,如同機關槍掃射一般轟炸着陸雙的耳朵。

這邊的陸雙卻一直悠閑地聽着。

自始至終,衛楠只聽陸雙說了十個字——

「媽媽,我到了,嗯,嗯,嗯,拜拜。」

******

電話結束后,衛楠在旁邊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陸雙,陸雙卻若無其事把手機放了回去,抬頭:「我可以先洗澡嗎。」

衛楠點頭:「嗯,我帶你去浴室。」

陸雙洗澡洗了半個鐘頭,衛楠自己也流了一身汗想沖涼水,等得有點不耐煩。

雖然知道他是從火車上下來的,要洗乾淨一身的疲憊不容易。

但也不用洗這麼久吧,是要把皮都搓下來嗎?

正想去敲門問問他是不是溺水了,陸雙突然從浴室出來。

剛洗過澡,濕潤的髮絲垂在耳側,蜜色的皮膚上還有一層水光,看上去極其性感。

不過他倒還真大膽,即使在客人家也毫不拘謹,只穿着短褲,上下光裸,在衛楠面前停下來,「有風筒嗎?我想吹頭髮。」

「呃,我幫你找。」衛楠回頭去找來吹風筒,他道了聲謝,便拿着,徑自去了卧室。

衛楠深吸一口氣,要不是他提前打過預防針,說自己不是他喜歡的類型,衛楠簡直要誤會他是在色誘了,光着亂跑,他的思想觀念也太開放了點兒吧。

熱死人的天氣,洗個冷水澡實在是一件非常舒爽的事。

衛楠衝掉一身汗水,換上乾淨的睡衣,想回卧室去繼續看小說,剛出門就被媽媽攔了下來。

「楠楠,你去給陸雙送一盤蘋果。」還使了個眼色,曖昧狀指了指卧室。

衛楠很想拒絕,可看到媽媽那「期待的目光」中「濃厚的母愛」……

「是,我去,媽你早點休息吧。」

唉,老媽你就那麼盼著把女兒嫁掉嗎。

敲了敲陸雙的門,聽見裏面一聲「進來」,衛楠端著水果走進去。

陸雙正開着哥哥的台式電腦上網,頭也不回一下,衛楠徑自走到桌前把水果放下,抬頭,不經義間瞄到了一個網頁。

唉?

熟悉的天堂文學城,那個《消失的屍體》文章界面。

陸雙並沒有看正文,而是點開了文章的評論區,衛楠很快就瞄到了自己留下的那行字。

「親愛的坑友們,此作者有間歇性抽風病,說不定哪天突然棄坑逃跑,你們就等著被活埋吧!」

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條留言後面有個按鈕,那個按鈕叫做——

作者回復。

衛楠瞬間冷汗直流,汗水如瀑布般把整個身體都洗了一遍。

此時陸雙正翹著嘴角,點了那個作者回復,然後打下去一行字。

「看來你是我的老讀者了,放心吧,我現在很好人,不會吃掉你不負責的。」

衛楠手抖了一下,一個蘋果咕嚕嚕滾到陸雙手邊。

陸雙這才回頭,微微一笑:「什麼事?」

「我媽叫你吃個蘋果。」衛楠笑着把滾到鍵盤上的蘋果拿起了,遞給他。

「謝謝。」

陸雙把蘋果放回盤子裏,回頭繼續看留言,然後從U盤裏拷過去一個文件夾,把文檔里的新章節傳到網頁上。

衛楠臉部表情都快扭曲了。

「怎麼了?」陸雙突然回頭問。

衛楠笑得也有點扭曲:「沒想到,呵呵,你居然是作者,佩服佩服。」

還是我想挖祖墳的那個作者。

陸雙聳聳肩:「無聊寫着玩的。」

衛楠在高三的時候魂牽夢繞追着那篇《最美的時光》連載,還在他突然停筆的時候差點氣哭,甚至因為太喜歡他筆下的醫學院而報考了醫學專業!進了醫學院之後才發現那裏根本不是他寫的什麼天堂,那裏完全是地獄啊地獄!

他居然是……無聊寫着玩的。

很好,很好。

「我聽我哥說,你是學軟件工程的理科生啊,居然文筆那麼好。」衛楠面無表情地誇了他一句。

深呼吸好幾次,才平復了想把面前的人撕成碎片的衝動。

作為一個讀者,居然有一天會遇到曾經最愛現在最痛恨的作者,那感覺真真如此**。

陸雙微微一笑,「理科生也學語文,認得漢字當然能寫小說,這很奇怪嗎?」

「說的倒是,不過要寫偵探確實有點難度吧,邏輯性很強的。」衛楠繼續拐彎抹角,故意套他的話。

陸雙回頭,一邊在word文檔里做刪改,一邊淡淡說道:「看過周放寫的偵探,也不怎麼樣。」

衛楠壓住火氣,當面罵自己喜歡的作者不說,還囂張成這樣……

「周放可是得過青年文學獎的。」衛楠反駁。

「又不是諾貝爾文學獎。」

衛楠不說話了,良久之後,才笑着問:「你跟他有仇?」

陸雙意味深長狀摸了摸下巴,道:「沒仇,我只是覺得他有點囂張,看着不太順眼而已。」

有種人的臉皮真的可以去做防彈衣,那種人,叫陸雙。

自己囂張成這樣還說別人有點囂張看不順眼?

拜託,你不是有點囂張,你可是極品囂張。

不是「不順眼」能形容的,已經上升到了「眼中釘」的程度。

衛楠笑眯眯道:「你說的沒錯,囂張的人……真的很欠揍,對吧。」

陸雙抬起頭來,認真地說:「對的。」

衛楠無語了,拿起一隻蘋果,咔嚓一口咬下去,扭頭出門,到門口的時候又回頭,笑着說了句:「既然在網上寫書,就不要寫一半突然跑掉,棄坑的人,走夜路會掉坑裏的。」

陸雙扶了扶眼鏡,淡淡一笑:「你真會開玩笑,我怎麼可能做那麼沒品的事情。」

衛楠咬咬牙,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第五章最後一次聚會

祁娟打來電話的時候,衛楠正在床上躺着。

用衛楠自己的話說,就是:「我的軀體正在木板上橫屍」。

此時正是清晨最美好的睡眠時光,衛楠打着呵欠,戰戰兢兢伸出胳膊從床頭柜上接過手機。

用有氣無力的聲音喊了一聲:「喂……」

「你病危啊?」祁娟說。

衛楠一下子精神了,翻了個白眼:「姐姐啊,大清早別說那麼晦氣,找我幹嘛?」

「限時半小時給我速度出來門口,我開我媽的破車去接你。」

「幹嘛?」

「還能幹嘛,我跟蕭晴請你吃飯唄。」

祁娟和蕭晴是衛楠最好的姐妹,從初中到大學都在同校,三個人都喜歡泡在網上看小說,有空交流心得體會,還曾一起去網游里並肩作戰,感情比親姐妹還親。

既然她倆突然請吃飯,衛楠也不能不給面子,只好咬着牙從被窩裏爬出來。

伸伸懶腰去衛生間洗漱,推開門,居然看到了正在整理頭髮的陸雙。

見到衛楠,回頭一笑:「早。」

「呃……早。」

他這麼早就起床,生活習慣還真不錯。

衛楠走過去,站在他旁邊,看着鏡子裏光着身子的陸雙和穿着大睡衣的自己,突然覺得那情景十分怪異,居然有種早上起來的夫妻一起洗臉刷牙的溫馨之感。

被這種莫名的想法嚇到,衛楠全身瞬間僵硬,打了個寒噤起了一層寒毛。

陸雙淡淡道:「你抖什麼,癲癇發作?」

「……」

被他的話哽到,衛楠沉默良久后,才抬起頭來,微微一笑,道:「你知道什麼叫癲癇嗎?」

陸雙聳肩,「不是你這樣?」

衛楠用拇指抵著下巴做思考狀,嚴肅的說:「癲癇是指多種原因引起的,長期的,反覆性發作的,大腦功能失調。」

陸雙似乎怔了怔,片刻后才輕聲道:「我跟你哥學的,以為癲癇就是身體某部位抖一下呢,像你剛才那樣抖一下的。」

他雖然裝得正經,衛楠卻知道他是使勁兒忍着笑,忍得臉都快扭曲了,眉毛還在那抖動。

衛楠白了他一眼,沒說話,自顧自低頭刷牙。

陸雙整理好頭髮,還在身上噴了點類似香水的東西。

衛楠嗤之以鼻:「噴再多的香水,也掩飾不住你滿身的臭味兒……」

因為正在刷牙,聲音模糊不清。

陸雙扭頭問:「你說什麼?」

衛楠喝了口水,把牙膏沖洗乾淨,咧嘴笑得燦爛:「我問你今天有沒有事情做啊?」

「沒有。」

「有兩個姐妹請我吃飯,你要去嗎?」

都說了「姐妹請我吃飯」一般人絕對不會答應吧,衛楠問這個問題也是做做表面功夫客套一下,然後自己趕緊跑路。

沒想到陸雙卻微笑着來了句:「好吧,一起去。」

衛楠真想抽自己一耳光,真是嘴賤啊,問什麼問。

出門之後才發現天下起了雨。

怪不得今天早上起來,沒有昨天那麼悶熱。

綿綿細雨把熱氣沖刷了幾分,空氣里的花香讓人心情大好,身邊的人身上淡淡的味道卻讓衛楠有些不適應。

「你們男生也噴香水啊。」衛楠涼涼的說。

陸雙翹了翹嘴角,似笑非笑:「那是驅蚊水。你的鼻子……故障了?」

衛楠扭頭,看見幾隻蚊子繞着他飛卻又不敢接近,陸雙在蚊子眼中已經變成了「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神一般的人物,還是六神牌的——六神牌驅蚊水,防蚊的最佳選擇……

衛楠喉嚨里哽了一下,說不出話了。

一陣微風吹來,雨斜斜地打進傘下。

衛楠皺了皺眉,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衛楠接起手機,因為信號不好的緣故,吼得特別大聲:「喂,祁娟?姐姐啊,你還沒到啊我等得快腿軟了,你不會迷路了吧?啊?馬上到?」

話音剛落,一輛車吱的一聲就停在眼前,開車的女人掛了電話,笑着沖衛楠招了招手。

——這「馬上」,還真是夠「馬上」的。

陸雙不客氣地打開車門去後排坐下,衛楠也只好硬著頭皮跟他坐一排。

祁娟發動了車子,曖昧一笑:「行啊,都帶上家屬了,挺自覺的你。」

衛楠趕忙解釋:「他是我哥的朋友。」

祁娟疑惑:「哥哥朋友?」用眼神問:那你帶他來幹嘛。

衛楠拋去個無奈的笑。

陸雙正扭頭看着窗外,突然說:「到了之後放我下來,我想自己去逛逛。」

「你不怕迷路?」衛楠問。

「當然,我鼻子下面長了嘴的。」

衛楠沒再理他。

車內原本放的是震耳欲聾的搖滾樂,衛楠一上車祁娟便把音樂給關了,現在安靜下來,氣氛便有些沉悶。

片刻后,祁娟淡淡道:「楠楠,今天其實是高中校友聚會,不是我跟蕭晴請你吃飯。」

衛楠突然想起,昨天蕭晴電話里似乎提過同學聚會的事兒,怔了怔,「幹嘛不早說?」

「早說你會去?」祁娟笑着反問一句,一扭方向盤,車子快速轉彎,跟地面接觸,劃出刺耳的聲音。

衛楠頓了頓,問:「蕭晴也去?」

「去啊,那丫頭早到了。」祁娟似乎有些煩躁,捋了捋額頭的發:「今天這聚會本來我也不想去的,是蘇揚大班長組織,說是最後一次聚會了,大家必須到。咱都大四了,很多人已經準備去外地找工作,再不聚會,以後或許就沒見面機會了。」

說起這些便有些傷感。

高中的時候整個班氣氛一直挺溫馨,因為是學校從眾多學生中選出的「培優班」,所謂培養優秀人才的重點班,其實私底下那個班是被叫做「變態班」的,人才不多,鬼才不少,常人不多,極品不少。

「這次聚會都是在本地上大學的,十來個吧。」祁娟繼續說。

以往每次聚會,衛楠都是不參加的,所以這次祁娟才把自己騙過去?

「許之恆也在。」祁娟突然說。

「哦。」衛楠很平靜地點了點頭。

祁娟瞄了眼後座的陸雙,見他閉着眼睛沒什麼反應,便輕聲問道:「聽說你們分手了。」

衛楠莫名其妙看了眼祁娟,見她在眨眼睛,只好硬著頭皮應付:「嗯,分了。」

祁娟笑了笑,兩眼放光,盯着眼前的紅燈。

「理由?」

「不合適。」

「他說不合適就不合適,你就任憑那種垃圾……」

衛楠笑着打斷:「我說的。」

「你?」

衛楠聳聳肩:「對啊,是我甩了他,又不是他甩了我。」

說完便沖祁娟露出個燦爛的笑容來,然後湊上前去,用手指戳了戳祁娟的臉蛋,用非常肉麻的語氣說:「小娟兒,綠燈了,快開車吧。」

車子停在了本地最有名的KTV門口。

陸雙走開了,衛楠跟着祁娟進了門——

屋內沒有開日光燈,有些昏暗,頭頂的天花板上是各種顏色的霓虹燈,以閃爍不同色調的方式製造出夢幻般的場景,時而百花盛開,時而百鳥朝鳳,時而又一陣陣海浪翻滾。旋轉而上的樓梯,鋪着地毯,因為光線隨時變幻的緣故看不清顏色,踩在上面卻挺厚實。扶手上也纏繞着無數的小彩燈,閃個不停。

真是讓人眼花繚亂,頭暈目眩。

走到三樓之後,終於眼前一亮,有了點正常的日光燈,燈下是華麗的服務台。

祁娟去跟服務小姐打了聲招呼,便帶着衛楠來到了303房間。

屋內已經有人耐不住寂寞開始唱了,拉長高音唱青藏高原的蘇揚班長,聲嘶力竭的歌聲經過麥克風的放大,震得人頭皮發麻。

「那就是青藏高嗷~嗷……」吼到最高處,突然停了下來。

那「嗷」的聲音還在屋內一陣陣回蕩著,聽着特好笑。

蘇揚笑着放下麥,走到兩人面前:「你倆終於來了,我們可等得黃花菜都涼了。」

祁娟點點頭,走到蕭晴旁邊坐下。

衛楠也跟了過去-

******

蘇揚開了燈,屋裏變得亮堂起來,衛楠這才看清屋內的局勢。

真是個死局啊,死局。

許之恆那人正坐在自己對面,雙手環抱胸前面無表情地聽旁邊的女生說話。

說話的是蘇敏敏。

蘇敏敏旁邊,又是兩對男女,都是從高中就開始戀愛,後來畢業時分手了反目成仇的那種。

氣氛非常尷尬,怪不得蘇揚唱得那麼可怕也沒人管。

一屋子陰森森的怨氣,實在讓人頭皮發麻。

蘇敏敏見到衛楠,笑着走了過來:「楠楠,好想你啊……」說完便把衛楠抱住。

衛楠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想你啊,敏敏姐。」

高三那年,為了避免早戀,班裏重新調整座位,男生跟男生坐女生跟女生坐,衛楠和蘇敏敏被調配到了一起。

蘇敏敏長得漂亮,人緣好,性格又活躍,起初衛楠覺得跟她在一起挺壓抑,後來才漸漸發現她一點架子也沒有,為人還挺親切溫柔,再加上她英文成績很好,數學差,衛楠正好相反,兩人取長補短經常一起討論題目,相處倒是越來越融洽了。

不過嗎……

有種偽君子裝起好人來,那是一裝一個像。

祁娟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蘇敏敏還笑着要去抱她,結果祁娟突然扭頭抱住蕭晴:「晴兒,姐姐想死你了。」

蕭晴反應慢了半拍,手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衛楠。

衛楠按了按腹部,強忍住笑,沖她擠了個眼睛,蕭晴才反應過來,順手把祁娟抱住,「嗯嗯,咱倆昨天剛見過了,親愛的小娟兒,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的熱情快把我的心給燙傷了……」

滿屋子的人都被兩人誇張的表情逗得笑了起來。

蘇敏敏被晾在那,倒是一點兒都不介意,伸出來的手很自然地縮了回去,笑道:「你們三個還是跟以前一樣形影不離嗎?將來嫁人了,老公可是會吃醋的。」

祁娟意味深長地一笑:「姐妹是姐妹,總不能為了男人而疏遠,對吧。」

蘇敏敏依舊保持雷打不動的笑容:「那倒是。」

「不過,偶爾挖姐妹的牆角玩一玩,倒是挺有趣味的,蕭晴,以後你找了男朋友可千萬別跟我說哦。」祁娟湊過去跟蕭晴做曖昧狀,眼神卻瞄著蘇敏敏。

蕭晴笑眯眯道:「那是肯定的,祁娟你這丫頭狼心狗肺的,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有一天恩將仇報把我推陰溝里啊。」蕭晴對祁娟說話,眼神依舊瞄著蘇敏敏。

蘇敏敏一直在那笑,堆起來的笑容使得那臉就像糊了層皺巴巴的皮。

衛楠輕輕拉了拉蕭晴的手,在手心迅速寫道:「出來。」

然後笑着沖大家道:「不好意思,我內急。」

蕭晴也笑:「真是心有靈犀,你一內急,我也想上衛生間了。」

衛楠附和:「那是那是,咱姐妹情深,內分泌都同步啊。」

說完,兩人便一前一後出了門。

祁娟和蕭晴話里夾槍帶棒,當然是在諷刺蘇敏敏。

衛楠跟許之恆的事,蕭晴一清二楚,那麼祁娟就不可能不知道。

「你把蘇敏敏跟許之恆的事兒告訴祁娟了?」衛楠無奈道。

「是啊。」

「唉,祁娟一直自以為大姐大,張開翅膀把我們倆當小雞護著,你告訴她,說不准她會拿什麼詭計去整蘇大小姐呢。」

「放心吧,都快畢業了,再說,蘇敏敏追許之恆也追得太噁心了點兒,她明知道你喜歡……」

「我喜歡就不準別人追么?我又不是強盜。」衛楠頓了頓,甩了甩頭髮:「再說,我是不打算跟許之恆有什麼瓜葛,全世界的女人去追他都跟我無關。」輕嘆口氣,拍拍蕭晴的肩膀,「你倆也別老是為我不平,我這經歷那麼多大風大浪的人,早就看開了,他算什麼,好男人多了去,嫁不出去又不會死,對吧。」

蕭晴笑道:「那你為什麼每次聚會都不去呢?我還以為你不敢見他。」

衛楠沉默片刻,突然詭異一笑,湊過去道:「實話說,我的確很討厭蘇敏敏。」直起身後,又無奈道:「不是因為她去追誰,而是她前腳說我是她最好的姐妹,後腳在別人面前說我壞話,把我從頭到腳批了一頓,說得我衛楠就像一野獸,我聽着都快笑死了。我啊,單純討厭這種虛偽的人。前幾次許之恆沒去,我不也沒去么。」

蕭晴一臉僵硬站在原地,良久之後才無奈道:「為你出頭,我跟祁娟真是夠白痴的。」

等蕭晴進門后,衛楠才長長吐了口氣,轉身去洗手間用冷水沖了把臉。

眼睛卻有些濕潤起來。

其實蕭晴和祁娟都不知道,蘇敏敏跟許之恆早就成了浩浩蕩蕩的同居情侶中的一對。

而且,他們在一起,足足有一年了。

在大學,這種事情已經見怪不怪,搬出去住沒直接在學校同居,還算他們知道點禮義廉恥。

要不是避孕措施做的好,喊他倆爹娘的孩子,估計都一大堆了啊。

第六章許之恆是人渣

大二那年,衛楠跟許之恆在一起過,不到一個月就分了。

那年的T大校園歌手大賽,許之恆一路領先進了總決賽,衛楠祁娟和蕭晴報名的「三姐妹」組合也一路過關斬將殺進了總決賽。

眾人在後台遇到的時候,許之恆只冷著臉地打了個招呼。

他上台之後唱了一首自己作詞作曲的歌《我心底的愛人》,說要送給自己心愛的女生,此話一出,下面的尖叫聲震耳欲聾,主持人也在台上喝彩。

當時火爆的場面衛楠現在還記憶猶新,在後台透過簾幕看着他,看不清表情,只看得到他瀟灑的背影。

許之恆的氣質和長相,走到哪裏都會擁有足夠高的人氣,當然順利拿下了那次比賽的冠軍。

衛楠三姐妹最後拿到了第二,往年的冠軍獎盃拱手讓人,三人心情都有些失落。

衛楠親手把獎盃交給許之恆,淡淡道:「恭喜。」

許之恆面無表情地接了過去,說了聲:「謝謝。」

晚上回宿舍的路上,許之恆把衛楠一個人堵了下來,壓低聲音,很拽地問:「衛楠同學,你覺得我唱的那歌如何?」

衛楠客氣道:「挺好聽的。」

「那就送你吧。」

說完,突然湊過來,吻了衛楠。

那是衛楠的初吻,現在回想起來,根本不記得當時的感覺。

因為太震驚的緣故,瞪大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臉,覺得整個世界都天旋地轉……

良久之後,許之恆嘴角翹了起來,曖昧的湊到衛楠耳邊說:「你真是笨,接吻都不會,不會是第一次吧?」

衛楠瞬間漲紅了臉,由於大腦接受太過強烈的刺激,導致語言功能也出現障礙,居然變成了結巴。

「你……你……」

「怎麼,你不是喜歡我嗎?」

「呃……呃……」

「要不是因為你喜歡我,我怎麼會閑着沒事幹,去參加什麼比賽?」

「我……」

「在一起吧,怎麼樣?」

「……」

想起那時候的自己,衛楠真想穿越時空回去使勁兒給自己煽兩個耳光!!實在是太TMD單純了,太白痴了,被他突然而來的吻嚇得都快魂飛魄散,最後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點了頭。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那算個屁的吻,純粹是嘴皮貼嘴皮,就像兩隻扁嘴魚。

第二天大早,許之恆的單車停在了衛楠的宿舍樓下。

許之恆淡淡道:「交往一個月,如果你覺得不合適,我們再分。」

一起下樓的舍友在那壞笑,衛楠則全身僵硬的立在原地。

「速度,上車。」

衛楠大腦再次接受強烈刺激,導致肢體行動障礙,機械人一般,抬起臀部抬起手,按照他的指示上了車。

被趕鴨子上架,坐在了他單車的後座,戰戰兢兢抓住他的T恤,他便突然加快了車速,嚇得衛楠差點心臟病發。

交往就這樣開始了,持續了一個月。

一個月後,衛楠說「分手吧」。

他的臉平靜的如同聽到「吃米飯吧」一樣。

只輕輕點了點頭,算是答應。

許之恆是什麼人,衛楠清楚的很。

在一起的那一個月,徹底透過現象看到了本質。

他從高中到大學總共有過多少個女朋友,衛楠十個指頭都數不過來,許之恆甚至還給她看過那些人的照片,都可以辦個畫展了,對着那些照片,衛楠只能仰天長嘆一句,ohmygod。

他換女朋友換得特勤,換衣服似的,「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這話,套在他身上非常適用。

——沒錯,他有一幫情同手足的兄弟。

都是社會上的混混,整天遊手好閒,無聊就通宵泡在網吧里,吃喝嫖賭樣樣不缺,不搶錢算是對得起勞苦大眾。

許之恆沒跟他們去嫖去賭,已經算很給衛楠的心臟面子了。

即使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許之恆收斂了很多,可還是讓衛楠無法接受。

喜歡一個人,就該努力去喜歡他的朋友和親人,這句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實在太難。

他那幫朋友整天把「上了幾個女人」「今晚去哪泡妞」之類的話掛在嘴邊,衛楠第一次被許之恆帶去那種場合,就被那群人圍着問:「許之恆在床上表現如何啊?」「你們一個晚上來幾次?」「打算生兒子還是女兒?」「生了孩子要認我們當乾爹啊!」弄得衛楠一臉抽搐想鑽地底下。

衛楠沒辦法像電視里的女主角一樣哭着喊著拽許之恆袖子:「我那麼愛你,你就不能為了我改變嘛……」

想想都覺得雞皮疙瘩掉滿地。

衛楠從來不齒那些整天哭哭啼啼的女人,更厭惡在男生面前裝純裝嗲的女生。

而許之恆那種性格極端又高傲,甚至自負的人,也不可能為任何人改變。

衛楠很清楚。

所以,非常理智的,選擇了分手。

分手的原因衛楠沒跟任何人說過,祁娟和蕭晴問起,衛楠的解釋只是「性格不合」四個字。

那兩位死黨還一直為衛楠憤憤不平,以為是蘇敏敏從中作梗導致兩人分手,其實蘇敏敏人品雖然差了點兒,可還算是個正常人類,等兩人分手之後才趁虛而入,沒直接挖牆角算她夠義氣了。

衛楠只是覺得,那分手的原因實在說不出口。

就算許之恆真是個人渣,衛楠也不想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詞,那會更難受。

這個秘密也像是一條細線拴住了心臟,不斷的勒緊,起初是劇烈的疼痛,後來卻慢慢習慣了。

這麼多年,那根細線早就深深勒進了心底,被割裂的那條縫隙,也因為太細的緣故,根本看不出痕迹了。

忘了嗎?

只是埋得更深,藏得更隱秘罷了。

分手以後的一段時間,許之恆換女朋友換得更勤,每當在校園裏遇到,他對衛楠始終是視而不見的態度。

衛楠二十歲生日的時候,他送來了一個盒子,裏面是空的,沒有任何東西。

衛楠打電話問他什麼意思,他沒有解釋,只壓低聲音說:「我要找的,只是一個,願意接受我一切的人。」

啪的一聲,電話被掛斷。

衛楠覺得他那句話冷到了骨子裏,大夏天的,讓人聽了都後背發涼。

電話里嘟嘟的忙音刺得人心底一陣陣發疼。

可依舊……無法說服自己去接受。

雖然他長得非常帥。

雖然他有獨特的魅力和出眾的氣質。

雖然很喜歡他,喜歡了五六年,喜歡到每當想起他的時候都會覺得難受。

銘心刻骨的暗戀,以及——短暫的甜蜜時光。

可還是無法忍受他跟流氓甚至黑社會有瓜葛的事實,而且,他根本沒有從那裏擺脫的打算。

衛楠覺得厭惡,甚至害怕。

小說里的黑幫老大強取豪奪魅力無邊,那些小白女主被他們帥氣的樣子迷得死去活來,在不斷的強迫和最後溫馨的一句「其實我愛你」之後,甜甜蜜蜜步入結婚的禮堂。

那也只是無聊時的YY罷了。

如今被自己遇到那個圈子的人,想起那些小混混痞痞的笑臉,以及叫許之恆「許哥」時諂媚的樣子,他們抱在懷裏玩弄的那些穿着暴露濃妝艷抹的女人,他們偶爾交易的白色粉末,他們身上散發的那種刺鼻的煙味……

還有許之恆在他們面前,甚至稱得上殘酷的冷笑。

那不是衛楠想接受就能接受的。

自己踏踏實實工作了一輩子的父母,不可能接受這種女婿。

還有表面很壞其實很關心人的哥哥,也不可能給那種妹夫好臉色。

身邊的朋友們雖然極品了點,可至少都是清清白白的,提起那些流氓混混都會帶上鄙夷的目光。

自小生在普通的溫馨的家庭,對於那些黑暗的東西當然會有害怕和抵觸的情緒。

沒有膽量去涉足那個世界。

即使那裏有自己深愛的人。

也只能,遙遙相望了。

衛楠討厭蘇敏敏的虛偽,卻也佩服她的勇氣。

他倆在一起快一年了,看來蘇敏敏已經適應了許之恆生活的圈子。

如今,看着曾經溫柔的吻過自己的男生,跟別的女生親親熱熱,衛楠也能坦然的對自己說:

不怪任何人。

只怪,兩人不在同一個世界,只能如兩條直線般,過了那個交點,便越走越遠。

******

用冷水洗掉了臉上的痕迹,衛楠拿出口袋裏的紙巾,擦乾淨臉,對鏡子露出個微笑。

「沒什麼了不起的,沒有愛情又不是不能活。」

轉身出門的時候,又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孩。

許之恆在走廊里靠着牆,默默站着。

衛楠看見他,停下腳步。

「有話對我說?」衛楠笑着問。

許之恆淡淡道:「知道我跟敏敏在一起了吧?」

「嗯。」

「不吃醋?」

衛楠捋了捋頭髮,笑道:「你放心,過去都兩年了,我早就忘了。」

「呵,我還以為你對第一個吻自己的男人,總會記憶深刻一點呢。」

衛楠沉默片刻,「雖然沒錯,可惜……」

許之恆嘴角勾起個冷笑:「可惜什麼?」

「可惜你並不是第一個吻過她的人啊。」欠扁的聲音,之後又加了段長長的嘆息聲,然後補充了一句:「你也太自以為是了吧,我真看不慣你這麼囂張的人。」

身後傳來的熟悉聲音,明顯就是自己很囂張卻總看不慣別人囂張的——陸雙。

衛楠一頭黑線如瀑布,回頭,只見他一臉悠閑靠着牆,微笑着看向衛楠,還肉麻地加了句:「對吧,楠楠。」

許之恆冷笑,「難道是你?」

陸雙聳肩:「你覺得呢?」

說完便徑自走了過來,把僵在原地的衛楠以曖昧的姿勢按到牆上,湊過來輕輕碰了碰衛楠的唇,輕到衛楠根本不知道他碰到了沒?!

陸雙轉身,挑眉:「是我,又怎樣?」

許之恆看着衛楠,眼底有種沉重的情緒,讓衛楠不敢直視他深邃的目光。

「他是你男朋友?」

衛楠別過頭去,輕輕點了點頭,「對。」

「那恭喜了,終於有人要你,也挺不容易的。」走到門邊的時候,壓低聲音留下句:「祝你幸福……小楠。」

小楠……

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時間,他一直這樣叫衛楠的名字。

可惜以後,這種稱呼,再也不會有了吧。

關門的聲音有些刺耳,衛楠微微翹了翹嘴角,推開陸雙。

「你來做什麼?」

陸雙臉上的笑容淡了去,輕聲道:「對不起。」

看他一臉誠懇道歉的樣子,衛楠沒說什麼,轉身要走,卻聽他又加了句:「不服氣的話,你吻回來啊。」

「……」衛楠轉身白了他一眼,某些人不要臉也有個限度吧。

陸雙又翹起嘴角微笑起來:「好了,不逗你玩了,其實這是你哥哥交給我的任務,讓我想辦法幫你擺脫許之恆的糾纏。」頓了頓,笑着問:「你跟許之恆在一起過,沒錯吧?」

衛楠沉默。

「你哥哥查到的。」陸雙解釋道。

「不用騙我,我哥有閒情逸緻去查我的底?就算要查,他也沒那本事查到兩年前的事。」

「好吧,其實是蕭大律師辦一個案子,牽扯到許之恆,查到他的底,在他歷屆女友名單中看見了你的名字,於是火速給你哥電話,叫他想辦法救你出來。」

哥哥的愛人是位律師,跟祁娟一個學院的,知道之後通知哥哥來保護自己,是很正常的事。

衛楠卻覺得心裏突然很是難受。

果然,沒有人能接受自己的親人跟流氓混混攪在一起。

衛楠平靜地說:「沒事,我會跟哥哥打電話讓他放心,我跟許之恆早就分手了。」

陸雙笑道:「對的,那種人,你理他幹什麼。」

兩人正在對話,門突然開了,許之恆抱着一臉慘白的蘇敏敏走了出來。

裏面還傳來祁娟冷到冰點的聲音:「許之恆,你知道嗎,你全身上下都充斥着人渣的味道!我都不知道你生下來是不是為了跟社會作對的!!人渣被你發揮到極致了!」

尖銳的罵聲,以及摔酒杯的聲音。

那些聲音混在一起,那麼的刺耳,如同藤蔓般緊緊勒住了心尖。

人渣那個詞,尤為刺耳,像是空氣里有什麼東西爆裂了一般。

許之恆臉色陰沉到極點,頭也不回,抱着蘇敏敏從衛楠面前走過,挺拔的背影看上去似乎有些僵硬和落寞。

走過時帶動的氣流,一如多年前初見般——

冰冷而疏離。

衛楠靜靜地看着那個長長的走廊。

閃爍的霓虹燈下,他的身影時隱時現,模模糊糊,最終,消失在盡頭。

走廊的盡頭一片黑暗,像是張開大口的夜,把他和蘇敏敏整個吞噬下去,吞得一乾二淨。

他消失的地方,空蕩蕩的,最後只剩彩色的燈光,忽明忽暗,閃爍的刺眼。

讓人心裏,也突然……空落了起來。

衛楠知道,許之恆,終於徹底走出了自己的世界。

只是,許之恆,為什麼你一直都說「你喜歡我吧」,卻從來不說……我喜歡你。

甚至在分手那天,問你的時候,你都沒有回答。

只是微微一笑,便轉身離開了呢?

第七章醉酒後的眼淚

衛楠回頭,笑着問:「小娟兒你怎麼回事,罵那麼難聽啊?」

「蘇敏敏懷孕了,今早做的人流,你知道嗎?」

衛楠臉上只閃過一絲震驚的神色,很快平靜下來,搖搖頭。

同居一年多,都是年輕的男女,血氣方剛,懷孕是正常的事吧。

只是聽到的時候,心裏還是有輕微的刺痛感。

衛楠笑了笑,轉身想進門,祁娟卻走過來,狠狠按住衛楠的肩膀:「你怎麼死人一樣沒點反應啊?!那種人渣你還想繼續喜歡他嗎?你給我醒醒吧你!他在搞什麼啊,既然跟蘇敏敏在一起了還搞大人家肚子,女朋友人流還帶過來參加聚會,什麼男人啊這,真讓人噁心。」

衛楠沉默良久,終於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說,「我沒說喜歡他,他跟誰在一起,也與我無關,你們不用擔心我。」頓了頓,微微側過頭去,淡淡道:「另外,別再罵他了,小娟,你罵他是爛人是在罵我曾經有眼無珠吧」

祁娟的神色僵了僵,拍拍衛楠的肩膀以示安慰,轉向陸雙的時候,皺了皺眉:「你來做什麼?」

陸雙淡淡道:「按吩咐,做她的保鏢。」

蕭晴扯了扯衛楠的衣角,湊到耳邊:「這位帥哥又是何方神聖?」

衛楠說:「我哥的朋友,暫住我家。」

蘇揚班長倒是很熱情,湊過來跟陸雙握了握手:「啊,既然是楠楠的男朋友,那就進來一起玩兒吧!」

明顯是誤會了保鏢的意思。

陸雙倒也不解釋,進了KTV包房。

衛楠也跟大家一起進門。

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聚會的氣氛倒是上來了。

或許所有人都盼著許之恆能離開,心裏不舒服的也只有衛楠,臉上的神色卻掩飾的很好。

許之恆,原本被那麼多女生偷偷喜歡的王子,現在卻成了被眾人嫌棄,避之不及的人。

多諷刺。

幾個男生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喝起酒來,陸雙也喝了幾杯,臉上倒一直是鎮定自若的優雅表情。

女生們湊在一起八卦聊天,點了很多的歌。

最多的是SHE的歌曲,因為祁娟衛楠蕭晴三個人關係一直很鐵,所以也非常喜歡合唱三人組合SHE的歌。

衛楠站在中間做指揮狀:「姐妹們,還記得我們得獎那歌吧?按原先的順序唱。」

蕭晴點頭:「當然了。」

「嗯,廢話少說,快點。」祁娟不耐煩道。

衛楠點了那首《YESILOVEYOU》。

那是大二的時候,三人報名參加歌手大賽時唱過的歌,後來在決賽的時候,拿到了第二。

那場比賽的冠軍,是許之恆。

衛楠率先拿起話筒,念歌曲最開始的那段獨白。

「集中所有力氣,聽你,看你,等那個訊息,你欠我的訊息。

你欠答案的,那個問題。

doyouloveme?doyouloveme?doyouloveme?」

酸澀的感覺突然涌了上來,視線也變得模模糊糊,眼眶裏聚集起濕潤的水汽,忍了片刻,終究沒能變成眼淚流下來——是難過還不夠的緣故嗎?

拿着話筒唱着歌,像是用歌聲表達壓抑的情緒,那個人……

卻再也聽不到了。

「LoveyouLoveyouYesIloveyou你聽見了嗎?這是我第一千遍,第一萬遍,心裏的回答。

那身邊的人,經過的人,我都不牽掛。我只去,你想要去的天涯

LoveyouLoveyouYesIloveyou你還沒聽見嗎?能不能請你放下,放下那愚蠢掙扎。

我害怕愛情就像盛開的花。一錯過,眼淚也沒有辦法。

……」

三個女生唱歌都還算不錯,至少五音是全的,合唱起來,配合得也挺默契。

高低中音的組合簡直堪稱完美。

蘇揚對陸雙笑:「你不知道吧,這三位當年在我們班可是最佳拍檔,在高中歌唱比賽里拿過冠軍的。整天一下課就湊在一起唱歌,被她們三個影響的,我們全班都能把SHE的歌倒背如流了。」

陸雙微笑不語。

蘇揚有些醉了,繼續話癆:「你家楠楠唱歌很好聽吧?聲音跟SHE里的那個hebe還真有點像呢,說起飈高音吧,咱們班裏也就她能跟我拼一把,我只上得去青藏高原那歌,她都能飈到珠穆朗瑪,呵呵。」

陸雙靠着沙發,靜靜地看着衛楠。

良久之後,才輕聲道:「這首歌,不適合她。」

「嗯?什麼?」

「沒什麼,繼續喝吧,這一局你不是又輸了嗎?」

陸雙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目光卻一直落在房中跟祁娟蕭晴站在一起,一邊唱一邊跳,非常抽風的衛楠。

衛楠唱完歌之後便坐了下來,面前突然出現一隻手,修長的手指握著晶瑩剔透的杯子。

「喝點酒嗎?聲音都啞了。」

衛楠笑着接過,「謝謝。」揚起頭,一口喝光,刺激的味道讓人眼淚都流了出來,衛楠乾咳了好久才慢慢適應,「好辣。」一邊說一邊狂吐舌頭。

「還想喝嗎?」

陸雙平淡的聲音響在耳邊,面前又放了一瓶酒。

衛楠扭頭笑:「你不會想灌我酒吧?」

「呵呵,你的姿色,還沒到讓我灌醉下手的程度。」依舊是淡定的表情和聲音。

衛楠白他一眼,把酒瓶接過來,繼續喝酒。

其實這是衛楠第一次這麼放縱的喝酒。

以前雖然也去過很多次各種大小聚會,有父母在的場合當然不會喝,只有同學朋友的時候衛楠也不怎麼喝,因為討厭酒精那刺激的味道。

再說,學醫學那麼多年,生理學病理學分析了無數遍「酒精對人體的危害」,衛楠對酒更是沒有絲毫興趣。

可今天就是特別想喝。

喝一杯,眼前是高中第一次跟他告白的那天下午,他那句欠扁的「你是誰」,以及離去時,瀟灑的背影。

再喝一杯,腦子裏又記起那年冬天坐在許之恆的單車上,穿着黑色風衣的他,微彎的背影。

烈酒一杯杯下肚,以往的記憶在腦海中不斷滑過,像在翻過陳舊的相冊,那些鮮活的畫面拍成一張張染上年月痕迹的照片,在眼前一張張滾動着——想抓,卻抓不住。

最後定格的,是許之恆抱着蘇敏敏離開的時候,略微僵硬,卻依舊挺拔的背影。

背景是黑暗中閃爍的彩色霓虹燈。

那麼炫目,那麼刺眼。

衛楠想,自己或許是真的醉了。

以往最鄙視的小女人心思,怎麼會在自己身上也出現了?

最鄙視的眼淚,怎麼就控制不住了?

那天晚上,衛楠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酒。

只記得有一雙手一直在輕輕拍着她的肩,溫柔的,讓人安心的力度。

最後好像被人抱起來,塞進車裏,車內的汽油味讓衛楠抓住那個人吐了一場,吐得撕心裂肺,好像要把胃整個給吐出來,那種內臟被牽拉起來脫離原位般痛苦的感覺,讓衛楠把身體都縮成了一團。

吐完之後,便睡著了。

夢裏,是許之恆陪着自己上自習的那短暫的一個月時光。

因為是偷偷跑去他們文學院的教學樓,文學院的學生相對輕鬆,許之恆總是能找到空的教室,每次自習,教室里都只有許之恆和衛楠兩人。

那時候二年級,衛楠正好在學非常厭惡的一門醫學課程——《病理學》。

裏面要記的各種疾病癥狀讓衛楠非常頭疼,光是腎炎就五六種,名字還特像,什麼「快速進行性腎小球腎炎」,什麼「毛細血管內增生性腎小球腎炎」,背得衛楠頭昏腦脹,抓狂不止。

許之恆一直陪在旁邊,很少說話。

他有時趴在桌上睡覺,或者翻那些亂七八糟的雜誌,又或者一臉有趣的表情翻看衛楠的彩色圖譜,然後評價「真噁心」,衛楠便用筆敲敲桌面,微笑道:「你身體里的器官就是這個樣子的。」許之恆就一臉嫌棄的表情,「切了算了。」

衛楠失笑。

許之恆見衛楠笑了,會突然湊過來偷吻她,衛楠要擋,被他強迫拉住手,「又沒人,你怕什麼。」

衛楠皺眉:「我要專心複習,你不要搗亂。」

「你真無聊,既然要專心複習,幹什麼叫我來陪你自習?」

「是你自己要來的吧?」

許之恆冷冷地看衛楠,見衛楠若無其事的繼續回頭背書,便作出個受不了的表情,然後繼續趴下睡覺。

上完自習后,兩人一起在校園散步,吃夜宵,許之恆送衛楠回宿舍。

分開的時候,許之恆也會吻衛楠,略帶溫柔的吻,讓衛楠心跳失速,心裏洋溢着甜蜜和幸福。

那種淡淡的煙草香,也成了衛楠記憶中,最深刻的味道。

一個月後,病理學期末考。

衛楠順利過關,兩人也和平分手。

回想起來,那一個月的時間,因為繁重的課程和考試,衛楠和許之恆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課室渡過的。

兩人之間的甜蜜時光真的太少。

太少了。

「許之恆……」

輕聲叫着他的名字,迷迷糊糊中,衛楠抓住了一隻手,不同於許之恆冰涼的指尖,這雙手是溫暖的,指節乾燥而修長,微熱的力度似乎能給人最好的安慰。

衛楠放開了,卻被那雙手握住。

「笨丫頭,想哭就哭吧。」

衛楠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哭,只知道次日醒來的時候,眼睛很酸澀。

起床到衛生間一看——今日再次誕生一個國寶。

濃得嚇人的黑眼圈讓衛楠看上去簡直像衰神降臨。

陸雙和父母已經坐在桌邊,正在吃早餐,陸雙沖衛楠微微一笑,「過來吃飯。」

好像他是這個家的主人,衛楠倒成了客人。

陸雙這個人就是如此隨性,估計他的字典里根本沒有「害臊」這個詞,而是滿滿的「厚臉皮」。

那臉皮的厚度完全可以跟城牆媲美啊。

衛楠走過去,低頭咬麵包。

衛楠媽笑道:「楠楠,你昨晚喝醉酒回來撒酒瘋,真是嚇死我們了。」

「呃?」

「你拿了枕頭到處亂砸,抱住電視使勁咬,還打開窗戶往外爬,簡直像瘋了……」

衛楠淡淡道:「酒精刺激神經中樞,導致人體意識和動作失去協調,挺正常的。」

衛楠爸媽下巴騰騰往下掉,陸雙則非常淡定,繼續在那喝牛奶,眉都不皺一下。

衛楠抬頭對陸雙道:「對了,昨晚有吐你身上嗎?」

「吐了一身,衣服已經洗過了。」

「sorry。」

「不客氣。」

衛楠媽從剛才的震撼中反應過來,笑着沖陸雙道:「幸虧昨天有小雙在啊,要不然楠楠說不準會被警察當瘋子抓了。」

「沒他在我也不敢喝。」衛楠平靜地說:「以前沒喝醉過,不知道我喝醉之後有什麼體征,身邊有人能保命的前提下我才嘗了嘗,媽您就別念叨了啊。」

見老媽不說話了,衛楠這才抬頭看了陸雙一眼:「今天需要陪你去逛逛嗎?」

「不用,你休息吧。」

飯後,父母有事出去,陸雙起身回屋,經過衛楠旁邊的時候,輕聲道:「昨晚你哭得真恐怖。眼淚鼻涕蹭了我一身,還抱着我拳打腳踢,又啃又咬。」伸出手背,露出個鮮明的牙印:「你簡直是爆發的野獸,要不是我用**你,我真怕自己已經變屍體了。」

衛楠笑笑:「不好意思,我不記得了啊。」

陸雙輕輕嘆了口氣,手放在衛楠肩上拍了拍:「乖,哭過了就忘了吧。」頓了頓,又輕聲道:「告訴你個好消息,為了滿足你的願望,我決定棄坑。」

衛楠看着他,頗為無語,「還是別了,我怕被你的讀者詛咒死。」

陸雙笑道:「玩笑罷了,我正要去寫大結局。」

「嗯,加油寫。」

陸雙突然嚴肅地說:「一個故事的結束,往往意味着另一個故事的開始。地球永遠不會為誰停轉,生活總會繼續的,不管發生了什麼事,要意志消沉鑽牛角,還是堅強面對勇敢走下去,完全取決於個人的心理素質。」

衛楠涼涼地說:「你還挺有作者架子啊,說話文縐縐的。心理學我可比你精通的多,敢在我面前班門弄斧?」

陸雙嘴角微微一翹:「我們陸家可是書香門第,我的血液里到處都充斥着一種因子,叫做——文藝。什麼叫文藝?文藝就是具有藝術感的——吹牛。」

衛楠笑了。

陸雙這才止住笑容,輕聲道:「好了,你再去睡一會兒吧。我上網跟你哥聯機遊戲。」

「你不是要寫大結局?」

陸雙摸摸下巴,意味深長狀:「對男人來說,遊戲永遠最重要。」

說完就要走開。

衛楠看着他的背影,輕聲說:「謝謝你。」

陸雙回頭,微笑着,酷酷地甩了甩頭髮,「不謝,順便說說,你真的該減減肥了,拖你上樓……我胳膊都快斷了。」

然後便轉身,關上了門。

衛楠真的很想說:陸雙,雖然你寫的是屍體文,不過——

對「活人」,請不要用「拖」這個字嘛。

集中所有力氣,聽你,看你,等那個訊息

你欠我的訊息,你欠答案的,那個問題

Doyouloveme?

Doyouloveme?

Doyouloveme?

你沒問我,我能回應什麼,用眼神說,我怕我會聽錯

要不要,繼續互相折磨,你看我,我看着你寂寞

手已經圍好城堡,心也已經備好浪潮,快完成等待完成的擁抱

別說你還沒有感覺到,我所給你的微笑,不只微笑

LoveyouLoveyouYesIloveyou你聽見了嗎

這是我第一千遍第一萬遍心裏的回答

那身邊的人經過的人我都不牽掛

我只去,你想要去的天涯

LoveyouLoveyouYesIloveyou你還沒聽見嗎

能不能請你放下,放下那愚蠢掙扎

我害怕愛情就像,盛開的花

一錯過,眼淚也沒有辦法

RAP:像是一場,多麼令人疲倦的遊戲

只剩下一步卻舉棋不定

我早就輸了,你卻不相信你會贏

看你一直苦笑嘆息,我想幫忙,我好着急

愛情,愛情,真傷感情

兩個人,僵在這裏,兩顆心,懸在那裏

時間,時間,就快沒有時間

我們,越來越像朋友而已

LoveyouyesILoveyou

LoveyouyesILoveyou

LoveyouyesILoveyou

LoveyouyesILoveyou

第八章那年那個夏天

衛楠在卧室里,拿起電話,撥了哥哥的手機。

「喂,老媽老爸還是老妹?」

有來電顯示的緣故,衛騰每次開口都是這一句。

「是我,哥,你幹嘛呢?」

「是老妹啊,我跟陸雙聯機玩兒魔獸呢,你怎麼這麼早起來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衛楠沉默片刻:「昨天喝醉了,今早太亢奮,所以醒來的早,你也挺精神啊,大清早就魔獸呢。」

「啊?你說什麼你喝醉了?你居然敢喝醉啊,女孩子家在外面……」

「唉唉,行了行了,老媽已經念叨一遍了。有陸雙在呢,我毫髮無傷,你放心。」

衛騰鬆了口氣:「那就好。怎麼樣,陸雙人還不錯吧?長得挺帥,又高,為人又有風度有禮貌,他學軟件的,超強哦,隨便放個病毒就能把你電腦滅了,關鍵是他沒女朋友,其實啊,根本沒正式交過女朋友,嘿嘿,你拿下他,就是他的初戀了,要加油啊。」

等老哥終於說完了,衛楠才無奈道:「哥啊,你覺得穿越回古代的話,你會變成什麼?」

衛騰思考了一會兒:「我?征戰四方的將軍?後宮三千的皇帝?兩袖清風的書生?」

衛楠沉默片刻,微微一笑:「告訴你答案:你非常適合當青樓的鴇母,陸雙是你家青樓里擺出來賣初夜的花魁姑娘,被你誇得天花亂墜。」

「你……你那嘴巴真該縫縫!」衛騰被氣到,良久之後,才無奈地嘆口氣:「你這丫頭,哥給你介紹男朋友,還不是為你好,將來嫁不出去爸媽整天去婚姻介紹所給你找老公,你就哭去吧你。」

衛楠笑了笑,突然正經下來,輕聲說:「哥,我昨天見到許之恆了。」

「啊?許之恆,誰啊……」

「你就別裝了,陸雙都告訴我了。」

「呵呵,許之恆啊,那見了之後呢?」

衛楠沉默片刻,「他已經有新的女朋友了,而且還在同居,他都快當爹了。我跟他雖然在一起過,只一個月就分手,現在已經沒有關係了,你放心吧。」

衛騰鬆了口氣,「那就好。」

「哥……他們查的是什麼案子?」

「呃,刑事案件。」

「許之恆殺人了?」即使再平靜,尾音還是不由顫抖。

「是一個女大學生被……那個,唉,我跟你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他們那些流……呃,團伙的人,殺了個女生,那女生家裏挺有背景的,請了時代的律師打官司,查案子正好查到許之恆頭上,應該是他一起的兄弟乾的。具體還在查呢。小妹,這事兒你還是別管啊,乖。」

衛楠沉默良久,才輕聲道:「嗯,我不管,放心吧。」

因為這沉重的話題,兄妹倆難得沒有互相調笑,氣氛變得有些沉悶。

良久之後,衛騰訕笑道:「對了,你開學之後是不是就要去醫院實習了?」

「這學期就是最後的九科大聯考,考完就去醫院實習。」

「九科?!那麼多啊……」

「內科外科婦產科兒科神經病精神病……」

「得得得,你別說了,說得我都暈。」

衛楠笑了:「醫學院一直這麼暈的。」

「那蕭晴祁娟她們呢,已經準備畢業了吧?」

「嗯,她倆開學后就要準備畢業論文,蕭晴學商的應該會進她老爸公司幫忙吧,祁娟是說打算去做律師。」

「那就好,姑娘們都有着落了,當哥哥們的也放心。你別着急啊,雖然你是五年制比她們晚畢業一年,不過你以後可是治病救人的大醫生!加油干,穿上白大褂拍個照片發給我看看,我妹當醫生是啥樣,我還沒見過呢。」

「嗯,我要不要進太平間拍一張給你啊?」

「可別把你自己先嚇得腿軟了。」

良久之後,衛楠突然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哥……」

「嗯?」

「你一定要幸福。」

電話那邊沉默了良久,才傳來衛騰有些不自然的聲音:「呃……你也是啊,許之恆那事兒你看開點吧,失戀沒什麼大不了的,那種男生也不值得你喜歡那麼久,天涯何處無帥哥對吧,我妹那麼好,肯定能遇到更好的。」

「我知道,你放心吧。」

「那我掛了,拜拜,你自己要保重知道沒?」

「嗯,拜。」

那頭的電話掛斷了,耳邊只余嘟嘟的迴音。

衛楠微微一笑,也把聽筒扣上。

「衛楠,那種人根本不值得你喜歡,什麼破男人啊。」

「衛楠,許之恆那種混蛋,全身上下都散發着人渣的味道,垃圾一個。」

「楠楠,那種人你理他幹嘛。」

「小妹,那種男生不值得你喜歡那麼久,你能遇到更好的。」

……

耳邊連串的迴音,朋友的,親人的。

或許,在所有人眼裏,那種男生真的不值得去喜歡。

曾經喜歡過他的人,也在知道他的背景之後全都放棄了他。

只是,這個世上,只有那一個男生,每次跟自己通電話的時候,都等自己先掛。

說了再見,卻還在那等著。有一次衛楠疑惑了,問他,你為什麼不掛電話。

他說:「你先,我等你呢。」

這個世上,也只有那一個男生,在自己辛苦背書的時候,總會陪伴左右。

哪怕他在旁邊很無趣,趴着睡覺。說了很多次你自己去跟朋友玩吧,他都不肯。

他說:「我無聊,陪你呢。」

他是個遊手好閒的小混混,他的背景黑暗又複雜,性格孤僻又怪異,脾氣暴躁又惡劣,根本不值得愛。

可是衛楠卻能感覺到,他的好,他的不同。

他的細心和溫柔。

不同的生活圈,交集總會發生無奈又強烈的衝突。

拋棄家人朋友去私奔,這種事,衛楠不齒去做,許之恆也不屑去做。

結他跟鋼琴沒法合奏出動聽的曲子,牛仔褲和晚禮服也跳不出和諧的舞蹈。

放棄不過是最合適的選擇。

畢竟這個世上,還有很多很多的人和事需要關心和在意,不是只要有了愛情,大路便暢通無阻的。

衛楠始終無法對家人朋友說出口,甚至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其實我有個很喜歡的人。

可惜那個人,是你們口中的人渣.

這個假期過得挺平淡,衛楠、蕭晴和祁娟也經常聚在一起,有時去吃麥當勞,有時去喝咖啡,有時在大排檔點一桌的菜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三人偶爾聊些最近看的小說,交流交流心得;偶爾說說自己對以後的打算,憧憬憧憬未來。

像是最大程度的揮霍著時間,整日整日的聚在一起。

其實對衛楠、蕭晴和祁娟來講,這都是學生時代的最後一個假期了。

下學期,已經大四的蕭晴和祁娟即將走出校園時代,踏上複雜的社會,衛楠也不會再有屬於學生的寒暑假。

蕭晴是千金小姐,蕭家的房地產公司在本地很有名氣,雖然蕭晴一點也沒小姐的架子,跟衛楠祁娟打成一片,可她卻是有最多心事的一個。她把什麼都藏在心裏,偶爾跟好友抱怨兩下之後又是一臉淡淡的笑容。他父母想讓她繼承蕭家產業,希望她能拿到MBA的學位。蕭晴雖然沒明確拒絕過,也聽話的學了商,可衛楠很清楚,她一點兒也不想繼承家業。

她的興趣全部都在美術,從小就喜歡美術,或者說是愛着美術。

第一次認識蕭晴就是在初中學校的美術室里,那個穿着白色連衣裙,認真的拿着筆在畫板上畫素描的女孩兒,回頭時純真的笑容,恬淡美好的樣子,至今刻在衛楠記憶深處。

可惜高中的時候因為學業緊張,蕭晴就被父母強迫放棄了美術班,只能偷偷摸摸在角落裏,描繪心中最美好的世界。

偷偷摸摸拿出那些彩色的畫筆,躲在昏暗的角落裏,認認真真地畫着。

三人中祁娟最冷漠高傲,大姐大女強人的類型,曾經是法學院辯論隊的主力選手,代表T大參加過全國大學生辯論賽還得了獎,追她的男生不少,她卻一直沒有交過男朋友。畢業之後,祁娟打算直接去應聘當律師,雖然囂張地說:「碩士有什麼好讀的這年頭博士都滿地找工作呢,能力不是跟學歷掛鈎的」。

祁娟看似精明厲害,衛楠卻知道她這麼早去工作,純粹是為了賺錢養家。她父母離婚多年,一直跟媽媽一起生活,她媽媽去年又診斷出乳腺癌,切除后雖然康復了,身體狀況卻每況愈下。

祁娟作為獨生女,必須提前扛起這個擔子,哪怕很沉重。

衛楠,也將在大四上半學期,結束醫學院最恐怖的大聯考之後,進入為期一年多的實習期。

醫院大輪科的實習沒有寒暑假,實習結束之後考到醫師執照,找工作,住院醫師培訓,然後變成一個真正的醫生。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幸福的人那麼相似,不幸的人卻各有各的不幸。

相對於蕭晴和祁娟家裏的問題,衛楠覺得自己已經足夠運氣了,父母安好,哥哥幸福,一家人其樂融融。

愛情嘛,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即使沒有了,或許,也可以拿別的來填補。

有些事,有些人,也只適合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拿出來,懷念罷了.

八月的天氣,酷熱難當。

接到蕭晴電話的時候是上午,衛楠剛起床穿好衣服,站在鏡子前梳頭。

「楠楠,我爸媽讓我出國留學,我現在在機場,我走了,你要保重。」

衛楠只覺得如同當頭砸下冰雹,聲音哽在了喉嚨里:「蕭晴……」

「小娟那邊我已經打過電話了,你們別來送我,我到了之後會跟你們聯繫的,拜拜。」

電話被掛斷,衛楠不顧散亂的髮型直接奔出了門,攔了輛計程車就往機場飛去。

在機場入口碰上了飛奔而來的祁娟,兩人對視一眼,什麼話都沒說,一起朝入口撲了過去。

蕭晴正站在通往入口的檢票處,垂著頭,乖乖聽着父母的叮囑。

蕭晴的父母,身在豪門,商界有名的蕭家夫婦,氣度非凡,穿着品味不是咱小老百姓可以比的。

蕭晴媽媽脖子上的鑽石項鏈在光線下閃著刺眼的光,爸爸的西裝估計也是聽都沒聽過的名牌。

可蕭晴,依舊是簡單的白色短袖和淡藍色牛仔褲,脖子上掛着造型可愛的諾基亞手機,換了白色的外殼。

簡單到——讓人心疼的裝束。

纖細的手指拉着巨大的箱子,身上背着一個簡單的小包,淡黃色的穗子隨風搖擺——那是衛楠和祁娟在她二十歲生日時一起買來送的包,倆人湊的,幾百塊錢,在她們蕭家人眼裏或許一文不值,蕭晴卻非常喜歡,一直背着。

突然出國的消息讓衛楠和祁娟有些措手不及,她在最後關頭才通知兩位好友,或許只是不想讓兩位擔心吧。繁瑣的手續辦理需要的時間並不短,她卻獨自一人承受着那些。

見到兩人,蕭晴扯了扯嘴角,輕輕笑了。

如當初在畫室見到時一樣純美的笑容,帶着點難以察覺的苦澀。

「你們來了?真不聽話,不是說別來送嗎?」

回答她的,是用力的擁抱。

以及異口同聲的:「在國外一定要好好保重!」

「好好照顧自己聽到沒?」

蕭晴點點頭,「你們也是。」

擁抱的力度緊到發疼,然後——

轉身,走遠。

自動門阻隔了蕭晴略顯單薄的背影,透過大大的落地窗,一架飛機緩緩起飛,消失在天際。

衛楠和祁娟在機場停留了好久,久到忘了時間,像是捨不得離去一般。

等回去的時候,兩人坐在同一輛計程車里。

祁娟這才說:「我去時代面試已經通過了,下學期先去那兒實習,畢業答辯的時候再回學校領畢業證,以後就在時代工作了,可能很少有機會見面了吧。」

衛楠輕笑道:「當了大律師,發第一份工資一定要請客,知道吧?我要去酒店吃掉你大半薪水。」

祁娟笑:「那是自然,只要你吃得下。」頓了頓,又道:「我聽說你們醫學院的聯考非常殘酷,你得加油挺住了。」

「放心,那麼多人陪着一起死,不怕的。」.

假期終於結束了。

夏季卻依舊延續著。

南方並沒有分明的四季,一年到頭都是綠樹成蔭、鮮花遍地。

以氣溫來劃分季節,似乎只能劃分出酷熱的夏和寒冷的冬,而酷熱的夏季卻佔據了一年中更多的部分,所以,這個夏季便顯得格外漫長。

漫長到衛楠在很久以後,不由得想起時,竟佔據了從小到大的記憶中,最長的部分。

那年的夏季,有太多太多的東西壓在了她們的肩,那些純粹的時光,也如樂曲中破音的刺耳音符,給那段**畫上了並不完美的句號。

畢業,失戀,朋友分別。

開學,考試,進醫院,邁入社會。

生活就是這樣一個怪圈,有一些人走了出去,便有一些會走進來。一個故事結束了,便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

永遠是如此的複雜和熱鬧。

也永遠不會因為某個人的離開,而停止運轉。

更何況,離開的是那樣——

讓眾人不齒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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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的蝸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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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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