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畢業】

【第二卷 畢業】

第九章失蹤了的蕭晴

中午的飯桌上,幾個同學聚在一起吃飯,衛楠突然問:

「你們說,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是什麼時候?」

「跟家人相依的時候。」平淡的回答。

「跟友人相聚的時候吧……」不耐煩的回答。

「跟戀人相守的時候?」好奇的回答。

衛楠一邊吃拉麵一邊說:「其實啊,據醫學的角度講,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是在娘胎里的時候。那時候的你,以雙手抱膝的最安全姿勢躺在你媽媽的子宮裏,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做,安心等著破殼而出的日子,無憂無慮,無悲無喜,實在是,太TMD幸福了。」

四位同學集體投來個鄙視的目光:「衛楠,世界上有一種最美麗,也最適合你的死法。叫做——懶死。」

衛楠的確是很懶很宅,整天窩在家裏不想出去的宅女一個。

以前學業還輕鬆的時候也在宿舍里整日整日的看小說,看電影,玩兒遊戲,過着「悠閑滋潤」的生活。

不過,這個學期衛楠突然變得非常勤奮,或者說,勤奮得有點瘋狂。

「唉,沒辦法,我的血液中有一種懶惰因子,現在被酶催化后變成了勤快因子,導致整個人一直處於極度亢奮狀態,閑不住了。」這是衛楠的回答。

飯桌上的同學對此嗤之以鼻。

其實,衛楠的說法雖然有點貧嘴的成分,卻也有一定道理的。

九科聯考就像一把放在頭頂的血淋淋的刀,那刺目的鮮血還能每天都滴在你臉上提醒「它在你頭頂等着你撞」的事實,就算你之前再懶得像豬,跑得像蝸牛,也必須瞬間變得像牛一般的勤快,以及如狼似虎的狂奔。

其他專業的人或許不知道醫學院聯考的殘忍。

即使聽說過,也不太相信。

「有沒有那麼誇張?」「誰沒考過試啊,吹什麼吹。」「高考都過了,有什麼好怕的。」

其實,在T大,只要你隨手抓一個醫學院的學生問問,就知道,百分之九十的人會這樣跟你說:「我寧願考五十次高考,也不願考一次聯考!跟聯考比,那高考簡直是小樹苗啊小樹苗。」

還有百分之五的人會這樣跟你說:「還行吧,因為太喜歡醫學了,痛苦也變成了一種快樂。」

剩下百分之五,不會理你。因為他們正耳朵里塞著防止打擾的耳塞,手裏攥著厚如磚頭的課本,專心看書中。

在其他學院的教學樓空空如也的時候,醫學院的教學樓,入眼處全是埋頭啃書的學生們,場面非常壯觀。

傳說中的T大醫學院九科聯考,是要在半個月內考完包括內科,外科,婦產科,兒科,眼科,耳鼻喉科,皮膚病學,精神病學,神經病學在內的九門科目。

聽着都覺得暈。

隔一天考一門,而且好多科目是字典一般厚的磚頭書。

需要記憶的東西內容之繁多、範圍之廣闊,讓聞者傷心,聽者落淚,這場考試簡直是醫學生涯中最難過的血淚史啊血淚史。

此時正是開學初,雖然課程表上排滿了課,倒還不是最緊張的考試期,不過醫學院大四的學生們已經開始進入了備戰階段。

衛楠也整天泡在自習室里,從早上八點坐到晚上十二點,有時候飯也沒胃口吃,屁股都不挪一下,一坐就是一整天。

晚上回宿舍后,衛楠會抽出半小時時間,帶着期待的心情登陸郵箱和QQ……

蕭晴和祁娟,依舊沒有任何消息。

衛楠打開蕭晴的QQ,個性簽名之類的資料完全沒有變過,好像主人突然從這個世上消失了一樣。

有些失落地打下一行字:「蕭晴你到美國了吧,新的學校環境如何,還習慣嗎?一個人在那邊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你身體不好容易感冒,記得買好備用藥,萬一頭疼腦熱的身邊都沒人照顧,你又經常發燒,燒壞了怎麼辦……」

打到這裏又覺得自己太煽情,煽得鼻子都有點酸了,又把這句話整個刪掉。

重新寫下去:「死丫頭到了速度跟我聯繫,讓我知道你還活着!!」

順便發給祁娟一句,「小娟兒~你工作怎麼樣?忙得連Q都不上了,是不是怕我吃掉你的薪水啊?」

蕭晴離開已經一個月了,杳無音訊。

祁娟去時代上班也一個多星期了,短訊如同石沉大海。

從小玩到大的朋友,突然間失去聯繫,讓衛楠很是失落。

總是擔心她們會出事,祁娟倒是沒什麼,在本地上班而且她自己也很厲害,沒人敢欺負她,她不欺負別人已經阿彌陀佛了。

可是蕭晴不一樣,身體本來就不太好,還一個人去國外,孤零零的,想想就覺得她很可憐……

此時QQ好友里有好多人在線,衛楠瞄了一眼,看到了熟悉的人——口十。

這位學長曾經是學生會主席,衛楠進學生會那年他幫了蠻多忙的,還給過衛楠學習資料,旅行票什麼的。此人姓葉名敬文,T大醫學院歷史上最牛X的學長之一,衛楠對他是相當崇拜的,雖然他的性格「稍微」惡劣了一點。

更重要的是,他跟蕭晴的堂哥關係很鐵,現在正好也在國外讀書,和蕭晴一個學校,衛楠心想,不如找他問問蕭晴的情況吧。

不再猶豫,發消息過去:「師兄在?」

回復挺快:「廢話。」

衛楠愣了一下,繼續厚著臉皮客套:「聽說師兄在國外讀碩士,打算回國嗎?」

繼續回復:「廢話。」

衛楠無語,打過去一個省略號:「師兄啊,美國天氣怎麼樣啊……」

那邊又回復一句:「廢話。」

靠,居然是自動回復!

把自動回復設置成「廢話」的變態學長也就他了。

醫學院的高壓折磨下,到處都是鬼才啊鬼才。

衛楠無奈地嘆了口氣,剛想把窗口關掉,那邊突然回復一句:「剛洗澡去了,師妹找我?」

唔,終於回來了,不「廢話」了。

「嗯~學長,我想問一下,你們學校今年招生名單里有沒有個叫蕭晴的?」

「有啊,前幾天來學校報到,還一起吃飯來着。」

衛楠鬆了口氣,「那就好,幫我轉告一下,讓她快點兒跟我聯繫。也麻煩學長在國外多照顧她啊。」

葉敬文的回復是:「我為什麼要照顧她?我照顧自己都很煩了。」

好吧,跟此人交流實在是非常困難,衛楠只好放棄讓他照顧蕭晴的打算,轉移話題。

「那師兄給咱透露一下,你們當年九科聯考的情況怎麼樣?」

「屍橫遍野。」

「呃,具體呢?」

「內科一百人考,死了五十個,精神病學不甘落後,掛了六十個。當然,我精神病學考最高分。」

衛楠彎起嘴角偷笑,這位學長別說,性格還真是有一點點扭曲,怪不得神經病學這麼高分。

「師兄的精神病真厲害啊~」

那邊估計沒看出來自己在拐彎兒罵人,有些不耐煩的回了句:「關於考試的事,你多上論壇吧,有牛人前輩們總結的題庫還有各科資料,背一背,還是有可能及格的。」

背一背,那題庫的題量可是上萬的……

「嗯,謝謝師兄,我試着背一背吧。」

「我有事要下,還有問題嗎?」

「打擾了,師兄拜拜~」

******

關掉了對話窗口,拿出內科學的課本繼續看了起來,正看到投入處,手機突然響了。

一個陌生的號碼,接起來,是輕柔的女音。

「楠楠,想我了嗎?好久不見啊。」

衛楠腦子裏還繞着剛看過的肺炎的診斷標準,半天沒聽出她是誰,脫口而出:「我好想你。」頓了頓,又補了句:「你誰啊?」

那邊的女生溫柔一笑,用極其肉麻的聲音說:「楠楠啊,你真會開玩笑,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了?我是蘇敏敏唄。」

衛楠沉默片刻,把那句「我還真沒聽出來,以為是女鬼呢」使勁兒壓回了肚子裏,換上副笑臉,「原來是敏敏姐啊,好久不見我真是想死你了,你活得還好著呢?」

蘇敏敏繼續用很親熱的口氣說着:「還行吧,我找到工作了,是公司的迎賓小姐,過幾天就去實習了。」

衛楠笑:「迎賓小姐啊,挺好挺好。」

想起那些笑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跟蘇敏敏還挺像,那張笑起來燦爛的臉就像正午掛在頭頂的烈日一般,讓人看了全身都發燒。呵,還真挺合適的,她們老闆眼光不錯。還好是「迎賓小姐」,跟「小姐」有點兒差距,不然,許之恆頭頂得戴多少綠帽子啊。

「對了,你不知道吧,我跟阿恆住一塊兒呢。」蘇敏敏繼續說,還故作害羞狀。

連孩子都有了,還在那裝什麼純情?

衛楠繼續陪着她笑:「真的啊?挺好挺好,結婚的時候記得請喝喜酒啊,生孩子來我們醫院吧,我給你接生不要錢,呵呵,我還得背書,先掛了,拜。」

沒等她回復便把手機按掉順便關機,衛楠無奈地揉了揉臉,裝笑裝得肌肉都發疼,跟蘇敏敏這種人交流還真是件痛苦的事。

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突然想起蘇敏敏對許之恆的稱呼——

阿恆?

衛楠「噗」的一聲把茶噴在書上。

她要是敢當着許之恆的面這樣叫他,許之恆的表情……肯定會非常有趣。

回頭看書的時候發現淡黃色的茶水把書淋濕了一大片,有些頭疼地用紙巾擦乾淨,卻看不進去了。那些被浸濕的黑色鉛字在眼前晃來晃去,最終變成了蘇敏敏的臉。黑亮的眼睛彎彎的眉毛紅潤的嘴唇,漂亮的臉蛋兒似乎都散發着一股可怕的毒氣,在夏日裏侵蝕人的心肺。

衛楠嘆了口氣,把書給合上,揉揉眼睛,打開了QQ的好友面板。

那裏曾經專門建了一個組叫做「喜歡的人」,裏面待着的只有他,網名叫「持之以恆」的許之恆,個性簽名是「我只想找一個能夠接受我一切的人。」

這個簽名從他打電話那次之後,就一直沒有變過,頭像也一直沒有再亮過。

打開聊天記錄,自己跟他在網上的交流也不過寥寥幾頁而已,基本上都是「晚上去自習嗎?」「周末出去玩。」「早點睡。」之類的話,粗略一看,反倒像是朋友一般。

衛楠把他的頭像拖到了「同學」那個分組,把「喜歡的人」給刪了。

自己的簽名改成「此人處於備考死亡狀態,有事請燒紙。」

笑了笑,關掉QQ,爬上床睡覺。

夢裏,衛楠夢見自己在考場上做卷子,結果一道題都不會,臉上的兩條寬麵條淚凄慘地迎風搖擺着。

然後又夢見多年前考病理學的那個期末,死記硬背的那些腎小球腎炎的特徵,終於不負眾望出現在考試卷上。

考試的那個晚上,有個高高的男生站在窗外等著自己,衛楠抬頭望過去,透過窗戶,正好可以看見他面無表情的臉。

交卷之後跟他一起去了學校後面的小樹林。

茂密的樹林里,兩人面對面站着,風吹起來樹葉沙沙作響,旁邊叮咚流淌的溪水在給風聲伴奏,月黑風高殺人夜,明亮的月光照着他的臉,讓他的臉變成慘白的顏色,看上去似是鬼魅一般。

衛楠在口袋裏攥緊手指,涼嗖嗖的風吹過來讓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看着他冷冰冰的臉,更是脊背發毛。

衛楠聽見自己開口說,分手吧。

他一直盯着自己看,深沉的目光像是要穿透皮膚直接看進心臟。

然後衛楠又聽見自己說,許之恆,你喜歡過我嗎?

用一種非常哀怨的口氣,尾音還打着顫。

他笑了笑,轉身走開。

一陣寒風刮過,衛楠打了個噴嚏,瑟瑟發抖,使勁搓了搓臉,臉上有好多冰涼的液體,被搓開了,風一吹,火辣辣的疼。

夢醒之後,衛楠爬下床,走到洗手池旁。

舍友正在那討論「你們猜,今年內科會考什麼大題?」

衛楠笑道:「我昨晚夢見,考了腎小球腎炎。」

原元白了衛楠一眼:「你還在考病理啊。」

衛楠沒說話,用冷水沖了把臉,突然想到夢裏的場景,笑道:「我發現以前的自己真噁心,居然問出『你喜歡我嗎』這樣噁心的話。我說怎麼今早起來的時候床上疙疙瘩瘩的特別扎手,原來是掉了一夜的雞皮疙瘩啊。」

原元笑,一邊擠牙膏一邊說:「誰叫你那會兒太CJ啊。」擠完又扭頭道:「別告訴我,你夢見許之恆了?」

衛楠眨眨眼:「許之恆是誰啊,我現在只認得心臟病和肺炎。」

原元點頭:「沒錯,管他張王李趙的,書都背不過來還有閒情逸緻想那些,趕緊考完吧,早死早超生,再這麼下去我真快精神分裂了我。」

衛楠點點頭,拿起課本繼續去上自習。

夢裏的場景是在兩年前,過了太久的緣故,回想起來,已經變得不太真實。

彷彿,曾經有過的那段短暫時光,真的只是一場夢。

夢醒之後,那些美麗的事情就如彩色的肥皂泡,突然間粉碎得一乾二淨。

第十章黎明前的黑暗

醫學院考試題目非主流已經司空見慣,掛科補考更是家常便飯,在經過長達三年的摧殘之後,衛楠迎來的,是最後的暴風雨。

因為學業太過繁忙的緣故,衛楠已經沒有心思去想其他雜七雜八的事情。

什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思念如呼吸般自然,現在問衛楠許之恆是誰,衛楠估計要反應老半天才答一句:「別理我,煩著呢!管他許什麼的,考完再說!」

別說「傷心痛苦淚紛紛」了,整天焦頭爛額睡眠不足,哪有空擠眼淚。

和同學們一樣,處於抓狂狀態的衛楠,因為通宵背書的緣故,眼睛上一圈重重的黑色眼影。

舍友原元看到的時候,愣了愣:「親愛的熊貓,你什麼時候從動物園跑出來的?」

衛楠的回答是:「動物園算什麼,再過幾天我得去精神病院陪你了。」

把每一秒鐘都掰開兩半來花,恨不得一天能有48小時,起得比雞早睡得比豬晚,吃的比兔子少做的比牛多,那勤勤懇懇的日子,漫長得就像要給人最可怕的精神折磨……

在一個艷陽高照的下午,考試,也終於如期而至。

第一天考完內科,舍友各各臉色陰沉。

第三天考完婦產科,同學們各各面如死灰。

第五天考完兒科,有人已經內分泌失調,開始出現各種癥狀,在衛生間唉聲嘆氣拉肚子。

第七天考完精神病學,終於有人受不了了,打開窗戶「嗷」的一聲慘叫,附帶一句「相信精神科老師的話,我他媽精神才有問題啊啊啊!」還有人在旁邊附和:「我最喜歡的精神病教授,傷害了我最純真的感情啊啊啊!你說過精神分裂症不考大題的,你他媽給我來道論述啊!」

沒錯,精神科某教授在上課的時候反覆強調過:「這一章的內容不在考試範圍內,大家了解就可以」,結果最後出了一道20分的論述題,全場考生暴動捶桌,被四個冷麵考官**,考場上一大片憤怒的目光跟老師冷漠的目光糾纏了一分鐘之後,學生們凄慘地敗下陣來,泄氣,然後低頭乖乖咬筆桿。

作為其中之一的衛楠,也終於親身體會到了師兄師姐們所說的慘狀。

老師出題真的很「非主流」。從浩瀚的題庫里隨機抽取的選擇題非常變態,最後的大題還故意出點兒疑難雜症的嚇唬你,讓你在考場上心驚肉跳,在考場下痛哭流涕,然後抱着厚厚的課本準備一補二補三四補,最後喝碗十全大補湯。

而且大部分老師屬於59分絕對不讓你過關,去求情的時候還會冷著臉反問:「你怎麼只考59,不會多考一分啊?」,還說什麼「你們現在就答錯吧,以後到了臨床,出了錯可是事關人命的事情,考59還敢來找我!」,更毒舌的老師會說什麼:「這麼簡單的題目都不會答,同學你學過婦產科嗎?」。

半個月的考試期過得飛快。

整天頭昏腦脹睡眠不足,一科接一科的折磨讓人筋疲力盡。

像是在爬山,爬得越來越高,心跳越來越快,呼吸也越來越困難……耗光了身體全部的能量,累到快吐血。

等終於考完的那天,就像終於爬到山頂一般,所有人都把書一扔,然後——集體往下跳。

看破紅塵,目空一切了都。

那個下午,衛楠宿舍的幾個人,連續睡了20個小時,也終於體會到:睡覺睡到自然醒,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等醒來的時候都快找不着北了,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集體狂笑不止。

「衛楠你這熊貓,趕緊回動物園去吧!」

「原元你也差不多拉,我是兩個黑眼圈,你除了黑眼圈還加一張烏黑的大嘴……」

原元照了照鏡子,一臉嚴肅狀:「衛楠,我這叫慘白的雙唇,你怎麼能說是烏黑的大嘴啊?你色盲了?」

衛楠盯着她的嘴唇看了半晌,最後揉了揉眼睛:「我果然色盲了,你的嘴挺白的,還裂開了,快去塗點唇膏吧,不然沒法出去見人了。」

一群女生仔細梳洗過後,終於恢復了青春活潑的樣子。

黎明前最後的黑暗,也終於在一大片哀嚎聲中,邪笑着跟眾人擦身而過。

很多年後,有人問起衛楠當初考試時的體會,衛楠如是說:

「其實九科聯考可短暫了,有時想一想,考場一進,一出,一科就過去了,嗷~考場一進,不出,九科就過去了,嗷~

你知道九科聯考最痛苦的事情是什麼嗎?那就是拿到試卷的時候,考得特難,不會做……你知道最最痛苦的是什麼嗎?那就是以為會很難乾脆沒複習,結果考得特容易,還是不會做……那你知道比這兩種都痛苦的是什麼嗎?那就是緊張了幾個晚上睡不着,結果跑到考場上去,睡著了。」

******

醫學院的輪科實習安排表很快放了出來,全體大會時指導老師不斷強調「去醫院要嚴肅不許嘻嘻哈哈」「對病人要溫和不許凶神惡煞」……

下面的學生表面上認真聽着,私底下早就短訊狂飛了。

「楠楠,明天打算去哪玩?」

「我得回家一趟,我爹媽說要犒勞光榮從考場活着下來的女兒。」

「家在本地就是好啊,羨慕ing!姐姐我明天去大購物,不把銀子花光了我名字倒過來寫!」

衛楠笑了出來:「圓圓倒過來還是圓圓,你這台詞兒也太沒新意了吧。」

實習安排表發到了手上,衛楠和原元安排在一個組,是去學校的附屬第三醫院。

從下周開始,大家就要離開學校了,看着這些熟悉的桌子凳子,沒有一點不舍的情緒,原元反而很高興的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終於可以離開你們了,坐了一個月凳子,老娘的屁股都快變南瓜了我。」衛楠笑着拍了拍原元的肩:「親愛的,保持淑女形象啊。」「保持個屁,媽的,我超級煩躁……」還沒說完,只覺得後面一陣冷風吹過……

「小元,我有話跟你說。」一臉扭曲的男生正是原元的男朋友方濤,也是衛楠高中同學,在隔壁學校的化學院。

原元欲哭無淚狀,乖乖跟着他走了。

看着他倆的背影,衛楠輕輕嘆了口氣,倒不是自己詛咒原元,總覺得那男生找原元是要……saygoodbye。

果然,衛楠沒有猜錯。拿着安排表往宿舍走的路上,又經過了那個小樹林。

從這個角度望過去,正好可以清楚地看見他們兩個。

穿着淑女裙的原元和高高瘦瘦的男生正面對面站着,男生一臉不耐煩的表情說:「分手吧,我要畢業了去外地工作,咱們在一起三年多了,好聚好散行嗎?」

原元挽了把袖子,笑眯眯:「再說一遍。」

那男生咳嗽一聲:「我說分手,我不想跟你糾纏下去了,祝你找個更好的。」

原元平靜的道:「作為男人,要懂得尊重女性,就算分手,也該由我來說,而不是你,明白嗎?」

男生正驚愕間,原元突然詭異一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趁着我考試忙得焦頭爛額,你跟外院那女生勾搭了快一個月啊,真當我白痴呢?去外地工作也是因為那女生他老爹要讓你進公司幫忙對吧?唉,你要攀高枝兒你就直說吧,拐彎抹角當我傻子,至於嘛。」

說完,突然一拳揮過去,揍在男生左臉上——

「這一拳替我媽問候你,把我生下多不容易你知道嗎?」

然後又給了他右臉一拳——

「這一拳替我爸問候你,把我養大多艱苦你知道嗎?」

然後一拳揍他鼻子——

「這一拳替衛楠問候你,當初給我們倆當媒人,她多辛苦你知道嗎你?!」

最後又一拳招呼了他肚子——

「最後是我原元問候你的,我他媽跟你一起三年,浪費了三年,我的青春你還得起嗎你?」說完,甩甩袖子,臨走之前扔下一句:「我姐妹遍佈天下,你以後最好別病了落在咱手裏,得罪學醫的女生,後果是很可怕的,記住了!」

然後瀟灑的轉身,離開。

衛楠看見那男生縮成一團使勁按著肚子,良久之後才爬了起來,扶著樹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原元揍得也太狠了點兒。

衛楠跟他是高中同學,原元和他還是因為衛楠而認識的,衛楠也算半個紅娘了,剛才原元也替自己揍了他一拳,這時候見面打招呼,該多尷尬啊。

衛楠偷偷笑了笑,見他走近了,趕忙閃身到樹林里躲開。

一陣風吹過,耳邊嘩嘩作響的樹葉像是鬼片里在招魂。

這樹林上空籠罩着陰森森的氣息,估計是太多人在這裏說過分手的緣故吧。

回宿舍之後,衛楠聽見衛生間里有很大的水聲,還有原元壓抑的哭聲。

心裏不禁有些酸澀。

大學時代那些甜甜蜜蜜的情侶,畢業的時候一對又一對分道揚鑣,甚至反目成仇。

想起以前的幸福時光,真覺得挺諷刺。

洗完澡出來的原元,眼睛紅紅的,撲過來抱住衛楠就開始哭。

衛楠差點被她撲倒在地上,趕忙撐住旁邊的床桿來維持平衡,然後不動聲色的挪到柜子旁邊靠着柜子撐住身體,這才抱住原元,輕輕拍她的肩。

「哭吧哭吧,哭過就沒事兒了啊。」

原元放聲大哭:「我眼瞎了我,怎麼會喜歡上那種男人……媽的,那個女的不就是老爸有點兒錢么,不就是可以給他份好工作嗎……他說過多少次喜歡我,想一直跟我在一起,我真想撕爛他那張嘴……嗚嗚……我還喜歡他,我真他媽賤……嗚嗚……」

「嗯嗯,他賤,咱不理他啊,乖,哭過就沒事兒了,哭吧哭吧。」

衛楠一邊拍著原元的肩膀安慰着她,腦海里突然有什麼一晃而過——

自己那晚喝醉之後,是不是也這樣罵過許之恆?

那個一直拍著自己安慰的人,卻是一本正經的陸雙,看着那麼恐怖的自己,估計陸雙的腸子都快笑打結了吧。

見原元把鼻涕眼淚全往自己身上蹭,衛楠更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那天晚上的自己就像現在的原元吧,八爪熊一樣扒在陸雙身上,然後哭得驚天動地慘絕人寰,用鼻涕眼淚擦了他一身……

真他媽丟臉。

等原元好不容易哭完了,衛楠這才去衛生間簡單沖洗了一下,換了身衣服。

出來的時候見她一個人趴在桌上發獃。

「小元,要不今晚去我家吧,你一個人呆宿舍多無聊啊。」

「不了。」吸吸鼻子:「我想上網看火影。」

「我媽今晚會做你最喜歡吃的紅燒排骨哦……」

「真的?」原元兩眼放光,又故作害羞狀:「可是我跟你家人又不熟,去了會不太好意思拉……」

被衛楠一拍肩膀:「得了,在我面前就別裝了你。」

原元笑了,站起來:「那我去換衣服,你等我。」

看着她的背影,衛楠不禁輕嘆口氣。

她跟男友在一起的時候,一直裝成很乖的淑女模樣,有一次看見她紅著臉跟那男生說話,肉麻的聲音把衛楠噁心得胃裏直泛酸水。衛楠知道她很喜歡那個男生,所以才在那人面前表現得溫柔美好。

可惜她那狼尾巴實在太長,平時彪悍的風格突然轉變成婉約派,反倒不倫不類的。

現在被人甩了,終於本性畢露了。

她揍那男生的四個理由:我媽生我不容易,我爸養我不容易,衛楠當媒人不容易,我的青春浪費了更不容易——

還真是,頗有她的彪悍風格。

十一章陪陸雙磨輪胎

老遠就聞到飯菜的香味,衛楠熱情地帶着原元到了門前,因為手裏提着老媽交代要買的兩大袋青菜,是給她最近心血來潮養的兔子吃的,手不方便,衛楠只好用腳踹門,踹了半天,門才開了,陸雙穿着鬆鬆垮垮的衣褲,儼然一副主人模樣,見到衛楠,挑了挑眉,一臉鄙夷的表情:「原來是你啊,我還以為外星人入侵了。」

說完就轉身走了,開着門不管。

衛楠沉默片刻,面無表情地邁步進屋。

倒是原元,一臉意味深長的笑容,輕聲道:「行啊楠楠,這位帥哥你什麼時候勾搭上的?都把人帶家裏了啊,神速啊你,簡直是從蝸牛到忍者神龜的進步啊!」

衛楠沒好氣的解釋:「我哥朋友。」說完又壓低聲音補了句:「死皮賴臉住我家而已。」

原元笑眯眯:「這借口都快被用爛了,還你哥朋友,你乾脆說他是你遠房表哥,可信度還高一點。」

衛楠還沒來得及辨白,陸雙突然回頭,意味深長狀摸了摸下巴:「我真是她哥朋友。」

原元長大嘴巴,良久之後才全身打了個顫,湊到衛楠耳邊:「他聽力也太牛了吧,驢耳朵啊他?!」

衛楠笑:「人家可是寫偵探小說的,沒有什麼能逃過他的法耳。」

陸雙又回頭,輕輕扶了扶眼鏡,「兩位說悄悄話的時候,聲音分貝……未免太高了吧。」

兩位女生默了。

衛楠媽端著一疊排骨出來,沖原元笑得一臉慈愛,「喲,這位是楠楠的同學吧?」

衛楠點頭:「嗯,我舍友。」

衛楠媽立馬放下排骨,撲過來抓住原元的手:「來來來,快過來坐,我家楠楠給你們添麻煩了,跟她一起住四年,你們真是辛苦了,辛苦了。」

衛楠在旁邊狂翻白眼,原元倒是處變不驚,一臉燦爛笑容對衛媽道:「阿姨說的哪裏話,跟我一起住四年,楠楠也挺辛苦的,彼此彼此。」眼睛卻瞄著桌上香氣四溢的排骨,那想流口水又拚命忍着的樣子着實好笑。

衛楠看了眼旁邊的陸雙,湊過去笑道:「你在我家……住得可舒服?」

陸雙聳聳肩:「我已經搬到外面住了,今天是阿姨叫我過來的,說要犒勞從考場上下來的你。」

衛楠微笑:「我媽叫你你就來?不錯,真聽話。」

「尊重長輩是應該的。」某厚臉皮依舊一臉平靜,說完又補了句:「再說,阿姨做的排骨味道還不錯,我也想嘗嘗。」

衛楠泄氣,懶得理他。

眾人聚在一起吃飯,衛楠媽媽做的菜倒真是香,很快便風捲雲殘碟子都見了底。

等吃飽喝足了,衛楠媽這才咳嗽一聲清清嗓子,然後笑眯眯沖衛楠道:「楠楠,你去哪家醫院實習來着?」

衛楠乖乖答:「三院。」

老媽笑容更深了,「呀,那不是跟小雙的單位離得挺近?」說完又扭頭對陸雙道:「小雙啊,你租的那間房子是雙人的吧?」

衛楠心下暗叫糟糕,趕忙沖陸雙使眼色。

陸雙看了衛楠一眼,然後非常嚴肅認真的低頭想了想,淡淡道:「對啊,雙人間,有廚房有書房,還有個卧室空着呢,楠楠要過來住嗎?」

衛楠媽臉上都笑開了花:「那正好,太好了,楠楠,你就搬去跟陸雙哥哥一起住,相互也有個照應,還省一份房租呢。」

衛楠無奈扶額。

老媽現在這姿態還真像是商場賣商品的推銷員,恨不得把女兒打包賣掉,還免費送貨上門,腦門兒上都貼了降價處理的標籤,實在是……讓人無語。

衛楠抬起頭來,嚴肅道:「媽,我們實習的時候,宿舍是學校統一安排的。」回頭沖原元燦爛一笑:「對吧原元~」

原元點頭:「對的。」說完又笑眯眯沖衛媽媽道:「不過,也可以自己住的,我也覺得阿姨說的有道理,這年頭房租可貴了,能省一份幹嘛浪費啊。」然後又回頭,也沖衛楠燦爛一笑:「對吧楠楠。」

衛楠肩膀瞬間垮了下來,低下頭,拿起筷子在空碟子裏撥剩下的殘渣骨頭。

衛楠媽繼續笑着說:「小雙啊,我家楠楠平時睡懶覺習慣了,早上起不來,以後你起床的時候順便叫叫她。」

已經開始籌劃着把女兒賣掉的售後服務了?!恨不得在降價處理的旁邊再貼一行:一個月包換三個月保修。

陸雙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我會叫她起床的。」

衛楠咬牙切齒盯了桌上的空碟子半晌,最後放下筷子,無奈嘆氣。

果然,人類的胃是個非常重要的器官,那可是五穀雜糧都要經過的地方。抓住男人的心,都得先抓住男人的胃,女人其實也一樣。

瞧,老媽用一盤排骨,瞬間就把這一男一女給收買了去。

晚上跟原元睡在屋裏,衛楠望着天花板低聲咒罵:「原元你這個過河拆橋的死丫頭,吃了我媽的排骨就把我給賣了,我們同居四年的情意啊,你不是說咱們的感情就是那哭不倒的城牆么?如今,在你心目中,我的價值居然比不上一塊排骨了?!」

原元盯着衛楠看了半晌,嚴肅地下了結論:「你的價值當然是比得上一塊兒排骨的。」然後摸下巴,笑:「不過跟一盤比起來,還是差了點兒。」

見衛楠揮舞著拳頭就要砸過來,原元趕忙用雙手護住腦袋,然後來了句:「對剛失戀的人,不得使用暴力!」

******

在家裏住了一晚,第二天大早,衛楠和原元便梳洗乾淨準備回學校。

出門的時候遇到了剛好出來的陸雙,穿着襯衫西裝褲,一副大好青年樣兒,一臉神清氣爽的。靠着門扶著欄桿站在那,沖兩位非常紳士地笑:「要我送你們回去嗎?」

衛楠馬上搖頭:「不用了,這麼熱的天氣,我怕火熱的太陽曬壞你那白皙的皮膚。」故意說地肉麻想把他雷一下,結果對方顯然比想像中道行深多了,依舊一本正經,波瀾不驚,繼續一臉淡定地說:「你們女生的臉更經不起曬,我還是開車送你們吧,剛好買了新車,要磨磨輪胎呢。」

好吧,你不如直接說:「請兩位當我的道具,壓着車子磨磨新輪胎。」

其實,在車內放兩隻母豬,磨輪胎的效果應該會更好。

站在嶄新的白色車子旁邊,衛楠有些震驚地張大了嘴巴。

原元也在那驚嘆:「靠,這車還真漂亮,白裏透紅,與眾不同!」然後捅了捅衛楠的胳膊,賊兮兮地笑:「他很有錢么?昨天我還以為你在吊鱷魚,結果你吊了只金龜婿啊?」

被衛楠一胳膊捅回去:「胡說什麼,我估計這不是他的車,他們家條件跟我家差不多,工薪階層。」

陸雙輕輕一笑:「是我的車,剛買的。」

他的驢耳朵還真是夠猛,悄悄話都聽得見,還是他會察言觀色?

衛楠聽到自己下巴騰騰往下掉的聲音:「你不是……剛找到工作?」

陸雙聳肩:「分期付款。」

即使是分期付款,那首付款也不少,他一個月的工資能有這麼多?

衛楠涼涼地問:「什麼工作?該不是去做牛郎了吧。」

陸雙一臉平靜,看好戲一般等著衛楠繼續說。

衛楠故作驚訝狀,拔高聲音刺激他:「你真去做牛郎了啊?」

陸雙意味深長地笑:「你說,我這樣的條件去做牛郎,那價錢……誰出得起啊。」

衛楠心裏默念,對付瀟灑的人就要比他更瀟灑,對付卑鄙的人就要比他更卑鄙……誰告訴我對付厚臉皮的人該怎麼辦?比他更厚臉皮?可惜某人的臉皮那是足以做防彈衣的厚度,還能比他更厚么?

只能不跟他計較了。

衛楠轉身剛要上車,陸雙卻突然嚴肅道:「其實我在一家網絡公司上班,做網游的。對了,你知道網游嗎?」

原元無奈扶額,衛楠則笑着說:「我連電腦都沒見過,哪能知道網游啊。」

陸雙笑:「可我聽你哥說,你曾經在遊戲里建過好多幫派,還是山寨女王,對吧。」

衛楠突然很想飛到A市去掐掐老哥的脖子,看來他想當紅娘想瘋了,把妹妹的老底全給陸雙掀了。

見衛楠不說話了,陸雙繼續問:「你玩過夢裏江湖吧?」

衛楠點頭,「你也玩過?」

陸雙突然翹起嘴角,笑得很是詭異,衛楠和原元對視一眼,全身的寒毛如雨後春筍一般瞬間崛起。

陸雙輕咳一聲,指了指那車子,「我媽非要我先買車,我也是被逼的。」說完,又微微一笑:「我媽說,用這車,娶個兒媳給她。」

原元在旁邊哈哈大笑起來,衛楠的下巴掉下去又縮了回來,炯炯有神地看了眼那輛無辜的車子,無奈道:「很好,車子,肩負着如此偉大的歷史使命,真是辛苦你了。」

兩個女生一邊笑一邊上了車,一起坐在後排。

司機先生專心開車,還放了輕音樂。

衛楠跟原元繼續高談闊論,聊著剛剛經歷過的慘痛聯考,順便詛咒那位說了不在考試範圍還故意出論述題的精神科教授,把陸雙司機當空氣給透明化。

良久之後,司機先生終於憋不住了,輕輕咳了一聲以示存在。

在兩位終於意識到車裏還有個人,扭頭看他的時候,陸雙很自覺地開口說話:「楠楠,我爸媽還有我妹,過段時間要搬過來。」

「那好啊,一家人團聚了。」衛楠笑了笑,又扭頭看着窗外,長嘆一聲:「一會兒排成人字型,一會兒排成一字型的……」

陸雙挑眉:「你在罵我們全家像是遷徙的鳥么?」

衛楠無辜道:「我什麼時候罵你了?你聯想力太豐富了吧。」

「那你說什麼排成一字型人字型?」

衛楠嘿嘿一笑,指了指外面——

「榕樹。」

陸雙順着衛楠的手指看過去,街道上的榕樹的確排成了「一」字型,拐彎處便是個「人」字。

原元終於爆發,笑得前俯後仰全然不顧形象。

陸雙則扯了扯嘴角,不說話了。

車子突然猛地停了下來,衛楠和原元差點撞到前排的座椅。

陸雙回頭握緊方向盤,依舊一臉鎮定,衛楠終於忍不住了:「前面後面都沒車,也沒路燈,大路中間你突然剎什麼車啊……」

還沒說完,車子突然就飛了出去。

「嗷……」原元被撞到後腦勺,慘叫一聲。

司機先生卻一點兒也沒內疚感,依舊鎮定自若地開着車子,衛楠迅速拉過安全帶來,給自己和一臉震驚的原元綁好,那速度就跟拉救生圈一樣。

「我考駕照,理論考試98分。」陸雙翹起嘴角,語氣還頗為得意。

衛楠和原元對視一眼,竟無語凝噎。

請問你實際操作考多少分啊大哥……

陪你磨輪胎,可別把命給磨沒了啊。

十二章對陸雙的感覺

陪陸司機磨輪胎,磨磨蹭蹭將近一個小時。

兩位女生的臉色經歷了從慘白到青黑的轉變過程后,現在已經習慣成自然,面色紅潤,非常鎮定自若地繼續聊著天。

陸雙的駕駛技術還算勉強過關,至少一進入車輛比較多的繁華地段之後,他便很識相地開得特別慢,目不轉睛盯着前面看,也不亂扭頭了。跟旁邊那些飛馳而過的車子相比,陸雙的車——

正如在狼群里爬行的蝸牛。

看着旁邊一輛輛超車而過的司機得意的笑容,再看一眼陸雙聽着歌悠哉游哉一臉鎮定的笑容,衛楠和原元對視一眼,再次無語凝噎。

終於,遠遠看到T大的標誌性大樓,陸雙微笑着道:「兩位,T大到了,你們下車吧。」

其實停車的位置,離T大正門還挺遠的,至於那遠的程度嘛,目測一下,估計還得走半個小時吧。

不過陸司機顯然不想送兩人到門口,誰叫這條路太窄了呢,他這新手,進去容易出來可就難了,衛楠和原元可不想看見他開着車子卡在角落裏,一臉淡定,倒樁倒不出來的詭異場面。

於是,衛楠和原元非常體諒地謝了他一聲,一起下車。

陸雙突然開口,微微翹了翹嘴角,淡淡道:「對了衛楠,下周末我拿了薪水請你吃海鮮啊,到時聯繫。」

還沒等衛楠說「我不吃海鮮」,那車子就突然絕塵而去,就像是屁股突然被抽了一鞭子的野馬,還是匹脫韁的,一脫都不知道飛去哪了。

衛楠和原元站在原地,震驚地看着那瞬間消失在眼前的車——他這是在開汽車,而不是抽着鞭子駕馬車么?

……

等車子開走了,原元才蹲在地上,按住肚子狂笑不止,衛楠站在旁邊拍她的肩膀,等她笑停了,才輕聲道:「笑夠了么?可以說說你的理由了吧。」

原元咳嗽一聲:「嗯,理由是,我覺得你們倆太可愛了。」

衛楠皺眉:「此話怎講?」

「你們倆啊,那氣場簡直是小夫妻拌嘴嘛,還裝得一個比一個嚴肅,我在旁邊憋得都快腸子打結了我……哈哈,他們全家搬來幹嘛跟你說啊,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衛楠無奈,原大姐抽起風來那還真叫慘烈啊,恐怖的笑聲足以把方圓十里的鳥都給嚇飛了。

千山鳥飛絕,只因……原大姐笑了。

原元還在那大笑,絲毫不顧路人們驚訝的目光:「對了衛楠,我覺得你媽觀念特開放!居然主動趕你去跟一男的住。我太好奇了,昨晚跟她聊天的時候就問她,您怎麼敢放心讓女兒跟一個男人一起租房子住啊,你猜她怎麼說的?」

「怎麼說的?」其實衛楠也挺好奇,老媽那商品促銷般把女兒往外推的態度,讓衛楠的心靈受到了小小的傷害。

「她說啊,現在好多公寓都是異性合租的,這叫都市新潮流,每人一個房間應該沒關係。再說,陸雙的人品,我是絕對放心的。」原元學衛媽媽的聲音學得惟妙惟肖,說完又補了句關鍵的:「我反倒不放心我家楠楠。」

衛楠的臉色刷的一下黑了個透徹。

原元還在那不識相地笑:「哈哈,在你媽心裏,陸雙是君子,你才是那個野獸啊,野獸啊……」

原元一路笑個不停,還在旁邊吹噓陸雙的種種好處,別說鳥飛絕,連地上的螞蟻都開始亂躥。

衛楠覺得自己身邊的人最近都得了一種病,那種病叫——紅娘病。

良久之後,衛楠才輕輕嘆了口氣打斷了原元:「小元,快把你腸子擰回來吧,再笑你要腸痙攣了。放心,我對他沒感覺,他也說過我不是他喜歡的菜,你想多了。」頓了頓,又道:「你覺得他順眼,你試着去追他看看?我支持你,去拿下他。」

原元嚴肅道:「我雖然剛剛被人甩,也沒到那麼飢不擇食的地步,怎麼着都得有個心理過渡期啊。」說完又看了衛楠一眼:「不像你,你跟許之恆分手都多久了,過去那麼久的事兒擺在桌面都氧化了,壓在箱底都腐爛了,不如考慮考慮陸雙?」說完又在那笑着評價:「陸雙真是極品,開個車都這麼個性,哈哈,如同狼群中爬行的蝸牛,跟你慢吞吞的性子挺像的啊。」

衛楠笑不作答。

原元繼續說:「我覺得陸雙人挺好的啊,關鍵是他長得不賴,性格也不賴。看得出你媽還很喜歡他,她都沒叫過你哥小騰,也沒叫過你小楠,陸雙一來她就小雙了,多親熱啊,早把他當女婿看了吧。」

衛楠還不說話,原元有些不耐煩了,「你在聽沒?死腦筋的丫頭,眼前擺着這麼好的肥肉你不吃,非要去陰溝里翻那腐爛的臭肉……」

「原元,中午就發車了,你行李還沒收拾,對吧?」衛楠突然微微一笑,轉移話題。

原元一拍腦門:「死了!今天要畢業旅行,行李行李,快回去收拾行李吧。」說完就拉着衛楠往宿舍狂奔。

被她拖着手,一路跌跌撞撞的,回到宿舍之後,衛楠才坐下來喘了口氣。

原元收拾行李那叫雷厲風行,拿起箱子把衣服全倒在床上,又拿另一個箱子挑着往裏塞,片刻之後她的床鋪已經變成了混亂的一團,像是剛被土匪洗劫過一般。

看着一臉殺氣騰騰的原元,衛楠輕輕嘆了口氣,起身來,在箱子裏簡單地塞了幾件衣服和梳洗用品。

其實原元說的也沒錯,陸雙那人,雖然喜歡裝酷,本性還是挺不錯的。

五官端正,身高達標,體重不超標。無吃喝嫖賭等不良嗜好,無犯罪記錄,無變態傾向。沒有三角四角的情感糾葛,不用擔心情殺;更沒有惹上高利貸和黑社會,不用擔心仇殺;生活在安定和諧的環境之下,能養活自己並且養活一個家。

——四項達標,這樣的大好青年已經不多了吧?

可衛楠還是覺得自己跟他氣場不合,對他完全沒有戀人的那層想法,總覺得他跟自己的關係,只停留在「他是我哥哥朋友」「她是我朋友妹妹」這種奇怪的層面。在哥哥和父母們使勁兒撮合的時候,甚至會覺得——被趕鴨子上架一樣,很是彆扭。

上回在KTV走廊里被他輕輕碰了下嘴唇,仔細想想應該是隔空的根本沒碰到呢,衛楠都覺得全身細胞要造反了。要是真跟他在一起,衛楠想,自己肯定會整天在心裏默默流着兩行血淚,去數滿地的雞皮疙瘩。

那雞皮疙瘩可不是掃帚能掃得完的,需要使用更高級的工具——推土機。

更何況,現在根本看不出陸雙的態度,那個裝酷的傢伙,整天摸著下巴笑得意味深長,誰知道他是不是逗自己玩兒,或者拿自己當犯罪兇手來研究,觸發他的寫作靈感呢?

十三章畢業后的旅行

衛楠所讀的臨床醫學專業是五年制,還有一年才能拿到畢業證,其實這時考完了大聯考,也算是告別了校園生活,「半畢業」了。相處了四年的同學即將分別,各自去學校安排的醫院見習,以後見面的機會會越來越少。考完試的興奮情緒,逐漸被離別的傷感所取代。

衛楠生在南方,從小到大看過無數次大海,對海景和沙灘沒什麼濃厚的興趣。中學的時候因為那篇煽情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衛楠特意大周末把蕭晴和祁娟叫起來去海邊觀光,結果到了海邊還沒春暖花開呢,三人倒是先歇菜了——那髒水,那黑沙,還有一艘大船,拖着一張大網,在海里撈易拉罐。

那次觀光給衛楠留下嚴重的心理陰影,打那以後,衛楠一見海水就頭暈。

有些東西,還是保持想像中的朦朧美比較好。

班裏有很多北方來的同學喜歡看海,衛楠雖然強烈表達了自己想去爬山的願望,最終被班長一句:「你還嫌考試刺激得不夠啊?」給否決了。最終票選之下,畢業旅行的目的地,定在了海南。

跟原元回宿舍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便踏上了畢業的旅途。行程的安排是先坐車到湛江,然後坐一個小時的船,到海南。之後便是海口、興隆、三亞的四天觀光游.

坐上了去湛江的長途汽車,眾人情緒高漲,在車內開了音樂,司機還很好心的說,「你們要唱歌的話不如拿話筒吧,車裏有,直接來次旅途唱K也讓我開開眼界。」

衛楠是班裏的文娛委員,唱歌又好聽還拿過獎,當然再次被趕鴨子上架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其實衛楠昨晚跟原元一張床,擠來擠去沒睡好,早上只喝了點牛奶,跟着陸雙磨車磨得頭暈眼花,現在困得很又餓得很,整個人處於極度頹廢狀態。被眾人硬推出去,衛楠只好沮喪地拿起麥,無奈地打了個呵欠:「各位要我唱什麼歌啊?」原元笑:「就唱阿桑的歌吧,你不是最喜歡她嗎?」

阿桑是衛楠最喜歡的女歌手,她的歌聲中總是透著蒼涼和寂寞,略微沙啞的音色能觸動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她的歌,總能唱到衛楠心裏去。

站在過道里拿着話筒,看着車窗外的綠樹鮮花迅速滑過,衛楠突然覺得有點頭暈。

沒有蕭晴和祁娟在身邊合唱,沒有了那相伴多年的姐妹三人組,衛楠一個人唱歌,總覺得不太自然。

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沒有伴奏的緣故,衛楠的聲音顯得格外清脆悅耳,透過麥克風的放大,在整個車廂內回蕩著。

「mylove,晚安,就別再為難,別管我會受傷。

想開,體諒,我已經習慣,不然又能怎樣。

這個城市太會說謊,愛情只是昂貴的櫥窗。

沿路華麗燦爛,陳列甜美幻想。

誰當真誰就上當……」

唱到這,衛楠突然想起一句話——

「認真,你就輸了。」

這是論壇上吵架的時候,最常見的一句話:「樓主啊,認真,你就輸了。」

阿桑的歌里說,「愛情只是甜美幻想,誰當真誰就上當,」跟那句論壇常用語,也算是有點兒異曲同工之妙吧?.

可惜很多時候,明明嘴上拚命說着不要認真,心裏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去認真。

在過去的那段愛情里,衛楠覺得自己非常愚蠢地認真了,並且全心全意地投入了。不同於身邊那些把戀愛當作一次經歷的同學,不同於他們分手時如同結束實驗般的灑脫,衛楠總覺得,那麼認真的自己顯得如此單純而可笑。系在心上的那條線,總會時不時冒出來狠狠勒一下心臟,雖然那線很細小,細小到平日裏根本無法察覺,可關鍵時刻的用力牽扯,還是會讓人有種劇烈的疼痛和窒息感。

那條線,總是不知不覺間提醒著過去的自己是如何懦弱,無法拋開一切去追求愛情的懦弱,考慮太多猶豫不決的懦弱,心底愛着他卻不敢涉足那個世界的懦弱,說着分手卻總是放不下想他念他的懦弱……其實歸根結底,自己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過是因為顧慮太多,沒有勇氣罷了。不過是太現實,太理智,太懦弱罷了。

許之恆微笑着轉身的畫面,在衛楠記憶里,定格成了一道鮮明的風景線。

提示著那段時光的慘烈收場.

「死心,失望,會比較簡單,卻有心有不甘。

這個城市太會偽裝,愛情就像霓虹燈一樣。

誰離開之後,卻把燈忘了關,讓夢做得太輝煌……」

衛楠還在那情緒高漲地唱歌,順帶胡思亂想,車子卻突然停了。

由於慣性站立不穩,衛楠後仰了一下又直接朝原元撲了過去,原元也沒反應過來,被衛楠一撲,「哎喲」一聲滾到地上。

衛楠正好張大嘴巴唱歌,這一倒,直接把話筒給吞了一半兒進嘴裏,整個身體呈現非常詭異的「趴地吞話筒」姿勢。

車裏的男生女生們笑成一片,有人甚至拿出相機來拍照,紀念這偉大的歷史性時刻。

衛楠捂著被撞疼的嘴巴,咬牙切齒站了起來。

「哈哈哈,衛楠,你太可愛了,你怎麼每次都這麼倒霉啊!」

「人能倒霉成你這樣還真的挺不容易的!那叫倒霉加倒霉,倒霉的平方。」

「衛楠你還記得么?大一那年你騎着車唱着歌,那歌叫《轉彎》吧?我們跟你一路,聽你歌聲突然沒了,回頭,發現你一轉彎直接拐進湖裏去了!哈哈哈,好不容易才把你給撈出來的!撈出來的時候頭上全是水草!」

「哈哈,還有還有,衛楠那次在飯堂跟人討論問題,意見不合,兩眼一翻一拍桌子站起來,結果剛巧遇到個病弱的桌子,一拍給拍爛了!最後還被學生會的人勒令賠償了五十塊大洋……」

「還有那次,大一那年,去參加演講大賽在那兒等了一個晚上都沒輪到,可憐巴巴跑去問主辦方,主辦方笑着來了句,同學我們這沒99號,你是66號,你給拿倒了,66號早就過了,剛才喊半天你幹嘛呢?……」

那些糗事過去已經很遠了,現在這種氣氛下被同學們提起,衛楠才一一回想起來。心中不禁哀嘆:原來我曾經那麼倒霉,換句話說,原來衰神曾經那麼愛我?

然而記憶中最鮮明的糗事,卻是跟許之恆有關的那一次.

那時候衛楠剛上大一,因為校園太大,教學樓和宿舍距離太遠的緣故,入學新生都會在師兄師姐的指導下買單車。

衛楠高中離家很近從來沒騎過單車,帶着興奮的心情跟祁娟和蕭晴一起去買車,選了一輛淡藍色的車子,很是漂亮。回來的路上祁娟姐姐倒是騎着車哼著歌無比瀟灑,蕭晴在那戰戰兢兢左搖右擺走S形路線,衛楠把心一橫,攥緊手把就開始踩踏板。

學校入口有很多凸起來的橫杠,俗稱「減速條」,祁娟技術好直接從旁邊的縫隙「嗖」地一下鑽了過去,衛楠和蕭晴是新手,咬着牙從減速條上過,車子一彈,蕭晴就掉下來了,折騰了半天又爬上車繼續騎,衛楠沒掉,正在那哈哈笑着得意,突然,前面拐角處殺出一輛車子——

其實那車距離衛楠所在的位置還挺遠的,完全可以避開。可誰叫那車子的主人是衛楠暗戀多年的對象許之恆同學,衛楠手心一冒汗,咬緊牙關想拐彎,結果在許之恆騎到面前的時候,衛楠正好拐到下一個減速條,車子一彈,蕭晴又掉下來了,衛楠倒是沒掉,直接趴下了。

連人帶車趴在許之恆面前。

車子被摔去旁邊,衛楠則如同在皇帝面前行大禮的太監,而且還以「五體投地」的姿勢趴在他腳下,要是再喊一句「吾皇萬歲萬萬歲」,那就是古裝宮廷劇里最常見的一幕了。

許之恆緊急剎車停在衛楠面前,看了她一眼,然後冷冷一笑:「又是你,這見面禮還真大。」說完,騎着車揚長而去。祁娟和蕭晴在旁邊詭異地笑,衛楠趴在那拚命捶地,啊啊我的形象,我的形象,在他面前全毀了!

祁娟一臉鄙夷地說:「快起來吧,我不想跟你一起丟人。」

衛楠扭頭一看,只見方圓百米內的新生都過來圍觀趴在地上捶地的衛楠,臉一熱,瞬間彈簧般起身,推著車子就跑了,那速度簡直是抽筋的蝸牛.

想起往事,衛楠突然覺得以前的自己還真的挺可笑的,只是過了兩年而已,整個人像是完全蛻了一層皮,那層皮,叫單純。

或許,許之恆心底也在暗暗笑話那個趴在地上給他行禮的女生吧。可後來他居然主動來告白,估計也是腦袋卡了一下殼。

回想起衛楠以前出糗的場面,車內的眾人都快笑岔氣了。

衛楠站在那陪他們一起笑:「呵呵,那是那是,我多倒霉啊,我把霉運都給吸了,你們不就好運了嘛。」

原元嬉笑着湊過來:「楠楠啊,幾天沒吃了?那麼餓連話筒都吃。來,我給你咬咬我那潔白的手指頭~」

衛楠笑道:「你那豬蹄,我可不敢咬,我怕牙齒會崩裂啊。」

車內再次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笑聲。

衛楠也笑着回到了座位上,原元便拿起話筒開始五音不全唱難聽的兒歌。什麼「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叫着夏天,操場邊的鞦韆上還有蝴蝶兒停在上面」,歌詞挺美好,可惜跑調跑去了太平洋,堪稱毀滅星球的魔音。

一路上開開心心,車內的氣氛溫馨和睦,絲毫沒有了前段時間大聯考時的頹廢景象。前幾天還耷拉着腦袋兩眼獃滯頭頂一片烏雲,如同衰神降臨的醫學院同學們,今天一笑之下,早已恢復了生龍活虎的彪悍本性,一群男生挽起袖子坐在後面開始鬥地主,一群女生湊在一起拿出MP4看動畫,唱歌的唱歌,說笑的說笑,車內一派「繁榮」景象。

衛楠坐在那,著看這群變態又不失可愛的同學們,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

很久以後的醫學史書上或許可以來這麼一句——

在醫學院恐怖的學業壓力下,學生們,一個個,揚起頭,吸取著變態的精華,往扭曲的方向生長著。你扭曲,我扭曲,大家扭曲才是真的扭曲。

十四章愚人節的愚人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一條未接短訊,來自陌生的號碼。

「楠楠,你們畢業旅行是不是去海南啊?」

衛楠回:「是的。請問你誰?」

「我祁娟,你白痴啊?我都不認識?」

一剎那間,衛楠有種激動得想跳起來繞着車子跑一圈兒的衝動——好吧,車子在行駛中,這種危險動作先免了。

失去聯繫的好友,終於有了消息,這讓衛楠覺得一下子精神了起來,原本因為昨晚沒睡好而耷拉在耳側的頭髮,也似乎瞬間有了精神,差點像倒刺一樣豎起來,腦海中也是一片清明,眼前放大的全是祁娟那張冷漠的女王臉。

衛楠笑着回復:「小娟兒啊~可想死我了~你換了號我當然不認識,我不是磁鐵,沒辦法透過陌生號碼感受到你強大的磁場嘛。」

祁娟回復地也很快:「少跟我貧嘴,什麼陌生號碼?我不是給你發短訊告訴我新號了嗎?!」

衛楠一愣……

「那個,我家手機,沒收到您的聖旨。」

「死丫頭,你移動,我聯通,中間有鴻溝啊!!」祁娟發來一條之後,又接着來了句:「得,說正事兒,告訴你個好消息,我們法學院畢業旅行也是去海南,現在,你馬上往右側轉腦袋九十度。」

衛楠依言扭頭,突然看見一輛相似的大巴從旁邊飛馳而過。祁娟開了窗戶,微笑着沖衛楠招了招手,手裏還拿着一張雪白的紙巾,那動作就像鬼片里沖你招魂的美麗女鬼。她把腦袋縮回去之後,那大巴就在前面的拐彎處消失不見了。

衛楠哭笑不得。

祁娟這傢伙,總是在最後關頭給你致命一擊,每次一說「馬上到」就突然出現在眼前,一扭頭就絕對能看到她那張燦爛的笑臉。

——實在是太強大了。

等她將來當了律師,估計那些犯罪分子會被她神出鬼沒的特技給……嚇到尿崩。

衛楠繼續低頭髮短訊:「小娟,你跟蕭晴聯繫上了嗎?」

蕭晴出國后一直沒了消息,衛楠總覺得她出了什麼事,連最好的姐妹都不聯繫,一點兒也不像她的作風。

「沒聯繫上,不知道她搞什麼,電話一直是無人接聽,企鵝一直在沉睡狀態,郵箱也成了無底洞。」

「是啊,我打電話她也不接,QQ留言她不回,發郵件也沒迴音。」

結果祁娟來了句:「白痴,你不需要把我那高深的三句話重新解釋一遍吧,浪費感情!」

衛楠笑了起來,「月末了嘛,短訊發不完也是浪費。對了,我跟葉敬文師兄聯繫上了,他說蕭晴有到學校報到過,還一起吃過飯,至少她是安全的,我起初還懷疑她被美國佬綁架了。」

「嗯,我也問了下她堂哥,他說蕭晴已經在學校上課了。我估計那丫頭是不是遇到什麼桃花運,見色忘友,被國外產的金髮帥哥迷昏了頭了。」

見色忘友的絕對不可能是蕭晴。那個單純的傢伙,從小到大還從來沒喜歡過什麼人,對美色也絲毫沒有興趣,她的一腔熱血都悶在胸膛里等著潑灑給她最愛的美術,可惜因為家裏的緣故潑不出來,只好壓回肚子裏悶着。她不聯繫兩人,或許也有她的苦衷嗎?

「好了,不說她了,她沒事就行。」衛楠無奈地嘆了口氣。

「嗯。晚上的安排是三人一間,我想跟你住,有意見么?」

「哪能啊,跟你住是我的榮幸,前世無數次扭脖子,修來的福分啊。」

「那另一個第三者,你給我找個熟一點兒的女人,氣場不合我容易上火,上火之後,我喜歡使用暴力來發泄。」

想起她的暴力,衛楠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遵命,我跟我舍友原元說說,她也很彪悍,你們應該合得來的。」

兩人開始發短訊貧嘴,衛楠心想,正好到了月末,包月的五百條短訊發不完也是浪費,於是從天南吹到地北,從中國經濟吹到美國政治,最後再吹吹日本動畫片,吹完了,手機也快沒電了,想打電話給老哥報個平安,那頭卻說——

「您的餘額已不多,請及時充值。」

衛楠一愣。

狠狠一拍腦袋——

移動和聯通發短訊不算在包月範圍內,要另外收錢的!

嗷……我還特意把一條短點兒的短訊分兩次發,長點兒的分四五次發,我真TMD腦殘啊腦殘!.

以前發短訊時,自己也有過這麼衰的時候。

大二那年的愚人節,衛楠想整一整祁娟和蕭晴,大清早就發短訊說,「我胃疼,快死了,在田徑場邊等你來救命……」

不過是玩笑罷了,衛楠很清楚,她們那兩個知道自己脾氣的丫頭肯定不會信。沒料在手機電話薄里,許之恆的號碼正好排在蕭晴後頭,衛楠手指一滑按錯了,等短訊發送成功之後,衛楠狠狠一拍腦袋……完蛋了。

那時候,衛楠和許之恆,才剛剛在一起。

衛楠只好打腫臉充胖子,迅速爬下床穿好衣服,一路小跑去操場,因為跑太快的緣故,那氣若遊絲的樣子其實還挺像病危患者的。

許之恆很快出現在田徑場門口,騎着車飛了過來,一臉急切的表情。

衛楠只好忍着笑,垂下頭拚命按胃部。

許之恆皺着眉,輕聲道:「很疼嗎?我送你去醫院。」

把車子扔在一邊,他蹲下來,背起了衛楠。

趴在他背上的時候,衛楠只覺得心跳加速,呼吸不暢,他的步伐很急,也很穩。衛楠雖然很是心虛,不過被背着還挺舒服的,難得跟他獨處的時光,再加上他嚴肅認真的臉,衛楠實在沒膽量說出「我騙你的,愚人節快樂」之類的話了,只好將計就計,接着裝病。

到了醫院,排隊,掛號,看病,整個過程中,許之恆一直陪在身邊。

等衛楠被醫生大罵一頓,面色慘白地出來之後,門外等候的許之恆沉着臉走過來,問:「不嚴重吧,好點沒有?」

聲音卻說不出的柔和。

衛楠根本不敢說出口,自己臉色慘白是被醫生給罵的,只好硬著頭皮點點頭:「嗯,其實……也不是特別疼,一點點疼而已……你不用擔心……」暗自吐吐舌頭,裝病真是件苦差事。

許之恆說:「先喝點水吧。」

遞過來的礦泉水,拿了太久的緣故,都被他捂熱了。

「我還以為你在騙我,今天是愚人節呢。」許之恆微微一笑,輕輕摸了摸衛楠的頭髮:「你沒事就好,說那麼嚴重,害我以為你真要死了。」

衛楠抬頭,對上他略帶擔心的目光,趕忙心虛地別過視線。

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愧疚感湧上心頭,這麼熱的天氣,他騎着車飛到田徑場的身影,額頭的汗水,關切的眼神,都讓衛楠覺得自己的小心思實在太卑鄙了,實在太對不起他的真誠和關心了。一邊唾棄著自己,一邊低着頭拚命喝水,一口氣把水喝光之後,胃倒是真的疼了起來,胃脹胃酸一系列癥狀也接踵而至。

被許之恆扶回宿舍,等他走後,衛楠便趴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打滾,然後給哥哥,給祁娟,給蕭晴,都發了短訊,說:「我胃疼,好疼啊,要死了!」

「疼就割了,死丫頭真煩。」哥哥的回復。

「愚人節的把戲,太無聊了吧你。」祁娟的回復。

「哦~胃疼啊,我現在正肚子疼呢,楠楠,過了中午,愚人節就失效了,這你都不知道啊?」蕭晴的回復。

衛楠看着手機里的短訊,眼眶突然間就酸澀起來。

並不是責怪他們不信自己,只是許之恆的不同,讓衛楠心裏有些做了賊般的愧疚,和難受。

那個時候衛楠就對自己說,以後不管發生什麼,我一定要對他好。

我一定要對他好,一輩子都要對他好。

然,後來卻是自己親口說出了「分手」那兩個字。

也是後來,衛楠才知道,只有許之恆,是無條件相信自己的。

無條件的相信,並不是他傻,也不是他笨。

只是,他願意做那個愚人節里,唯一的愚人。

十五章旅途中的熟人

很快到了湛江。

一群人上了船,很多同學是第一次坐船,興奮得嗷嗷直叫,手舞足蹈。

其實衛楠也是第一次坐船,以前雖然經常跟蕭晴祁娟一起去看海,倒從沒有跑海南那麼遠,只是去附近有名的海灘逛逛而已,上船之後,看着那波濤洶湧的水面,一望無際的藍色海洋,遠處和天空交接的水平線,衛楠只覺得頭暈目眩,胃裏一陣翻騰。扶著欄桿深呼吸幾口氣,祁娟走過來旁邊,遞來一張濕巾,「胃疼?」

衛楠抬頭:「嗯?」從小到大耳邊聽了無數次weiteng,一聽到,衛楠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自家的衛騰哥哥。

祁娟翻白眼,敲了敲衛楠腦門,「我問你是不是胃部疼痛!!」

衛楠笑了:「你傻啊,沒見我按的是太陽穴么,你家胃長頭頂呢。」說完,又繼續揉了揉太陽穴,「我這癥狀,叫頭暈。」

祁娟把白眼翻回來,改成抽嘴角:「我還以為你暈船要吐呢,白擔心一場,能耍貧嘴,看來沒事。」

「暈個小船罷了,沒那麼嚴重的。」衛楠擺擺手,剛想跟祁娟商量下怎麼聯繫蕭晴的事,突然聽身後響起一道清脆的女音——

「喲,楠楠,真巧啊,居然在這兒碰見你。」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冷冰冰的氣流。

衛楠只覺得全身寒毛刷的一下,瞬間集體起立。

如同接受長官檢閱的士兵一般,反應那叫——快,狠,准。

衛楠深吸一口氣,擠出個笑臉來,回頭——

果然,面無表情的許之恆和笑得花枝招展的蘇敏敏正並肩站在面前,那氣勢放在古代,就是魔教教主帶了個邪教妖女,練的是采陰補陽的邪功,怎麼看怎麼搭調。

周身還帶着股冷冰冰的氣息,大夏天的簡直是移動空調,快把人的血細胞變成冰碴了。

衛楠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回頭微微一笑:「太巧了,你們怎麼……也去海南?」

蘇敏敏笑得特甜,抓住許之恆手臂的手指也刻意收得更緊:腦袋斜了斜,靠在人肩膀上,嘴巴在太陽照射下閃著光,就像抹上了一層蜜糖。

「楠楠你居然不知道啊?咱學校旅遊協會的人聯繫到海南的旅行社,組團可以打折啊。好幾個班畢業旅行都走這條線路呢,人多正好湊一船,省錢還熱鬧啊。」說完,扭頭對許之恆嫵媚一笑:「對吧,阿恆。」

衛楠覺得自己嘴角快笑到抽筋了,被那「阿恆」給激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許之恆卻一直是面無表情,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叫法,對着蘇敏敏的笑臉,平靜地點了點頭。

衛楠胃部又是一陣翻騰,扭過頭拿過祁娟手裏的膠袋:「嘔……」

祁娟一臉笑容在旁邊拍衛楠的肩,「吐吧吐吧,我都快噁心了,這什麼破船,站着都覺得一身晦氣。」說完還冷冷地看了蘇敏敏一眼,然後才:「嘔……」趴在欄桿上按住胃部,使勁兒吐。

於是,衛楠和祁娟兩人,你嘔一下我嘔一下,一個主打一個伴奏,聽起來就像在唱二重唱。

衛楠按著胃吐得驚天動地,祁娟裝了一會兒就撐不住了,湊過去壓低聲音道:「得了,裝得也太誇張了點,許之恆都走了。」

衛楠一臉慘白:「姐姐……我真暈船……」

「你還動真格了?!不早說。」祁娟沉下臉來,在旁邊輕輕拍衛楠肩膀,「快吐快吐,吐完就好了。你倒是快點兒吐,吐半天也沒見你吐出點料來啊?」

祁娟剛說完,衛楠就嗷的一聲吐出一口牛奶,還吐在她手上。

祁娟的臉刷的一下變成豬肝色,良久之後才哼了一聲:「叫你吐點料,你也不用這麼聽話吧,反應還這麼快,也不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蘇敏敏一臉溫柔的笑容,「楠楠身體不舒服啊?暈船么?我這裏有暈船藥的。」說完便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一盒藥片來,遞給衛楠。

「謝謝。」祁娟笑了笑,用沾著牛奶的手把葯接了過來。

船突然晃了晃,蘇敏敏臉色也變了,趴在欄桿上陪着衛楠一起嘔。

祁娟笑得特溫柔,那笑容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敏敏啊,你怎麼也吐了,不會是壯士了吧。」

聽到壯士那詞,衛楠想笑又笑不出,一邊按住胃部嘔吐,一邊忍着笑,臉上的表情都扭曲了。

想當年自己帶在書包里的小說,上自習的時候被無聊的許之恆翻出來看,看到「壯士」那詞,許之恆的眉毛擰成個「川」字,冷著臉問:「什麼叫——公子,你壯士了?」

衛楠想笑又不敢笑,只能盯着課本,一臉嚴肅地說:「在小說裏面,壯士就是懷孕的意思。」

許之恆挑眉:「公子怎麼會懷孕?」

衛楠繼續嚴肅地解釋:「這篇小說的背景是架空的,也就是虛構的,別說公子可以生孩子,就是一竿子把地球翹了都沒問題的。」

因為衛楠神色很認真很嚴肅的緣故,許之恆居然信了,還繼續往下看,看了半晌之後,把書扔了,抱怨一句:「無聊,生完一個又要生,比母豬還煩。」

衛楠按著肚子使勁兒忍笑,結果許之恆來了句:「怎麼了,胃疼?」臉上還帶着關切的表情。弄得衛楠哭笑不得。

如今卻換成了蘇敏敏,拿出紙巾優雅地擦了擦嘴巴,微笑着沖祁娟道:「什麼叫壯士?」

「懷孕的意思。」

回答的是許之恆。

場景換了,人換了,沒換的,不過是台詞.

蘇敏敏故作羞澀的道:「什麼懷孕啊,祁娟你開玩笑開太過分了啊。」

然後又親熱地捶了一下祁娟的肩膀,那軟綿綿的手倒像是情人間的撒嬌,後面加了倆字——「討厭……」

祁娟的臉刷的一下變成了包公。

許之恆倒是一直沒說話,冷冷地看着衛楠。

衛楠別過頭去不看他,繼續趴在那嘔。

面前突然出現一隻熟悉的手,以及一瓶香草味的可樂。

衛楠怔住。

他什麼都沒說,只把可樂放在衛楠觸手可及的位置,定定地拿着。

修長的指節,穩穩的力度,依舊是記憶中的許之恆。

手裏拿的也依舊是最熟悉的飲料。

那隻手曾經溫柔地撫過衛楠的發,曾經牽着衛楠十指相扣,在校園裏一走就是一兩個鐘頭。

曾經在炎熱的夏天裏,無數次為衛楠撐起一把傘。

曾經把香草味的冰可樂握在手心裏,捂熱了,再拿給衛楠喝。

「曾經」這個詞不知是誰發明的,還真是夠慘烈的。

衛楠笑了起來,去接他手裏的可樂,不經意間跟他手心相觸——他指尖的溫度,是刺骨的冰涼,涼到大夏天的都讓人不禁打了個顫。虎口處有一塊鮮明的疤,像是新添的傷痕,傷的不輕,初步判斷是用刀類的工具砍傷的,觸上去,如同平坦的地面上被雨水衝出的溝壑一般突兀。

「你的手……」

「沒事。」許之恆淡淡地說,把可樂塞給了衛楠,收回手去,自然地塞進口袋裏。

「謝謝。」衛楠客氣道。

「不用。」

冷漠又疏離的語氣,接着,便是決然地轉身,衛楠總覺得他的背影略顯僵硬,在午後的陽光下拖出了大片的陰影。

許之恆走到蘇敏敏身邊,輕輕環住她的肩,低聲道:「你也暈船?」

蘇敏敏小鳥依人狀靠進他懷裏,嗯了一聲,「我頭有點暈。」

許之恆淡淡道:「那回去休息吧。」

說完便環着她的肩,從衛楠面前擦身而過。

衛楠趴在欄桿上吐得更厲害了,臉色慘白如紙,手裏攥著的可樂瓶子也因為太過用力的緣故而變了形。

良久之後,祁娟才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家大小姐,你今早吃了什麼啊,吐成這樣?」

衛楠氣若遊絲狀:「牛奶,都被吐掉了……」

祁娟白了她一眼:「就你這欠虐的體質,暈車暈船暈地鐵,跟我說說,有什麼你不暈的吧。」

「自行車我不暈。」

祁娟長嘆一聲:「賤命啊。」然後又突然話鋒一轉:「早知道許之恆和蘇敏敏要來,咱不來找晦氣了,那兩個人,全身都帶着股發霉的味道。」

祁娟罵人一直都這麼狠毒,力求用最簡短的句子狠狠刺入對方的心臟,一刀致命。

「全身上下都散發着人渣的味道」「再貴的香水也掩蓋不住你嘴裏的臭氣」「你活着浪費糧食死了浪費土地」「你生下來就是為了跟人類作對的」「你有反社會傾向吧」……

——高中的時候,她曾經用這種話把一個欺負蕭晴的女生罵哭過。

衛楠笑了笑:未免她繼續罵許之恆,趕忙轉移話題:「沒事兒,畢業旅行一輩子就這一次,錯過就沒了嘛。」

祁娟冷笑:「有的人也是一輩子就一次,錯過就沒了,你是這意思吧?你是文娛委員,畢業旅行是班委組織的,你會不知道人文學院的人也走這趟路?你會不知道能遇上許之恆和蘇敏敏?」說完,湊過來揪了揪衛楠的耳朵——

「你,就,跟,我,裝,吧,你。」

衛楠靜靜地看着許之恆消失的方向,嘴角揚起個微笑的弧度。

良久之後,才輕聲道:「祁娟,你真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咬得我腸子都快破了。」

「別說這麼噁心!」

「行了,我好多了,進去吃點東西吧,吐完還真餓。」

祁娟白了衛楠一眼,冷著臉走在前面,衛楠笑着跟在後面.

其實,祁娟說的對,衛楠當然知道會遇到他們。

可是知道又如何?

說了無數次不想去海南,不如去爬山吧去爬山吧。

甚至把從小到大學過的美麗的形容詞都拿出來,磨破嘴皮說附近的山有多好啊,多麼雄偉壯麗,站上山頂可以有種傲視天下的成就感,爬山的過程中還可以增進咱們同學之間的友誼啊,順便讓單身的同志們有機會互相扶持啊……說了一大堆,最終還是票選決定的。衛楠那可憐巴巴的一票看上去特別滑稽,被眾人當作笑料嘲笑了一場。

本來不想來這趟旅行,就是怕碰見到他們,對衛楠來說,關於許之恆的一切都像在傷口上撒鹽,好不容易忘掉一點點,每次再見他,那些深刻的記憶又會從心底泉涌而出,翻來覆去折磨人的神經。

可相處了四年的同學,也有很深厚的情意在,畢業旅行全班都去了,只有衛楠不去的話,實在說不過去。

又顯得自己太小氣了。

衛楠無奈地嘆了口氣。

許之恆啊許之恆,你怎麼就這麼陰魂不散呢?

傳說中,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得今生的擦肩而過,我衛楠前世到底扭脖子看了你多少次,到哪兒都能遇見你。

上輩子,怎麼沒把脖子給扭斷?

十六章陸雙的好朋友

到了海南時已是晚間,旅行社安排眾人一起用了餐,之後便入住酒店,讓大家養精蓄銳好好休息,明天早起還能看看日出。衛楠跟原元說和祁娟一起住的事,原元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三人飯後便把行李搬去了分配好的屋子。

女生和女生在一起,喜歡聊八卦,服飾化妝永遠是共同話題,吃的當然也不能少,減肥現在很流行,八一八男朋友也頗有一番趣味。對衛楠這樣的宅女來說,多了項最重要的話題——小說。

有多年閱讀經驗的衛楠,現在早就眼高於頂一般小說看不順眼,死追着周放那個混蛋作者不放,結果那人棄坑逃跑下落不明,導致衛楠一度處於文荒狀態,整天燒蚊香,蚊子也滅了不少,周大神還不回來更新,那篇《薔薇花案件》依舊停留在關鍵的那句——兇手就是省略號。

我心心念念的薔薇花案件的大結局啊!!死周放啊死周放。想起來,衛楠就覺得眼睛快要流血淚了。

至於筆名叫「我是病毒別點我」的陸又又同學,雖然他的新作人氣高到另人髮指,雖然那也是衛楠感興趣的題材,雖然「消失的屍體」那名字也夠變態挺合衛楠口味的——不過,鑒於他曾當面罵過周放的小說不怎樣,就那囂張的態度,一看就寫不出好東西來。衛楠對此人多了份排斥態度,當然不會無聊去給他貢獻點擊率。再說跟他認識,去看他寫的東西萬一被雷到,下次見到他的時候估計自己全身都得抽搐一番。別說給他磨輪胎了,說不定直接磨刀霍霍向陸雙了。

如衛楠所料。祁娟和原元一見如故,第一眼就對了盤,遇到革命戰友一般兩眼放光,雙手一握,來句:你好你好!然後一起壞笑。衛楠甚至能看見她們身後的尾巴在那搖啊搖的。

晚飯過後,祁娟和原元趴在床邊巴拉巴拉聊了一個多小時,多年的閱讀經驗全給抖了出來,祁娟說起曾經在課堂上偷偷看《神鵰俠侶》,幻想自己抱着那隻可愛的大雕去飛翔;原元在那回憶當年追着《還珠格格》,為那句「紫薇!我愛你愛的心好痛!」流眼淚的CJ時光。現在想來,真是個雷。祁娟說,被曾經的自己雷到全身顫抖,那感覺還挺有意思。

兩人把討厭的作者罵得狗血淋頭,把喜歡的作者誇得天花亂墜,最後又互相推薦最近在看的小說,原元說自己失戀了心情煩悶,最近正在重溫瓊瑤奶奶的舊作來刺激神經。祁娟說姐姐我早就不好瓊瑤那一口了,我現在看偵探推理文,正好跟我的律師專業對口,從作者文里挑毛病是一件多麼有成就感的事情啊!然後祁娟說出一個名字——

《消失的屍體》。

然後祁娟又說了一句話——

那作者文下挑刺撿骨的負分長評,全是我砸的,一天一個,我就不信砸不死他!

衛楠手一哆嗦,把一隻蘋果扔去了祁娟筆記本鍵盤上,在祁娟冷劍般的目光注視下,衛楠如被電擊一樣迅速伸出爪子,把蘋果抓回來咬了一口。祁娟這才滿意地點頭,回頭跟原元繼續侃:「那作者可變態了,我的每條評論他都回復,還在那非常虛偽的說,『謝謝你指出我的毛病,我以後會加以改正的。』結果我指了十多回了,他壓根兒就沒改過!」

衛楠心想,那是他把你無視了,可憐的小娟兒,你要是知道他是誰,你肯定不會給他砸磚——你直接拿刀了吧。

「那個作者說最近要去出差,停更一周。我估計是他靈感枯竭江郎才盡了,寫不出來就跑掉了,跟周放一個樣兒。」祁娟說完還抬眼看了看衛楠,「對吧楠楠。」

衛楠嚴肅地點頭:「對。」

祁娟姐姐的話對衛楠和蕭晴來說,那可是聖旨般的存在。

出遠門旅行還帶着筆記本電腦,也就祁娟這樣不怕被人劫財劫色的彪悍女人才敢。

倒是便宜了衛楠和原元,原本空虛無聊的夜晚有了電腦的陪伴,三人聚在一起看電影,那滋味真是美好。想起以前上大學的時候,每逢周末,宿舍里幾個女生就聚在一起看恐怖片,美其名曰:「發展看片運動,增強人民體質,鍛煉心臟,提高膽量!」

在沒有作業不用考試的悠閑時段,甚至好幾個宿舍的女生聚在一起看。結果每次看到一半兒人都跑光了,也只有原元能夠目不轉睛從頭看到尾。

祁娟非常喜歡看恐怖槍戰之類的片子,硬碟里的電影當然是鬼片為主,三人最終選了一部最近挺出名的片子,講的是連體嬰的故事。

衛楠一預感有恐怖鏡頭就提前低頭狂喝水,以避免視線接觸到凄慘畫面后尖叫出聲太丟臉;祁娟則自始至終一直冷著臉,看着那些血淋淋的場面也依舊面不改色;原元倒是一點都不怕,還在那研究「哈哈哈,這個鬼的臉化妝太丑了。」「唉,頸部動脈破裂,血不該這樣噴。」「那個連體嬰不是背部連體么,怎麼現在又變腹部了,靠。」

好不容易看完了恐怖片,祁娟把衛楠拉到旁邊,意味深長地說:「那個原元,真夠彪悍。」嘴角微微一翹:「我欣賞,太對我胃口了。」

衛楠笑眯眯道:「是吧,咱一起長大的,我看中的人,你怎麼可能不順眼啊。」說罷還捅了捅祁娟的胳膊,以示親密。

祁娟突然道:「許之恆除外。」

衛楠臉色沉了沉,「你以刺激我為樂?」

祁娟微微一笑,「好馬不吃回頭草啊,楠楠,分手了就乾脆點兒,別給我拖泥帶水的。有句話說的好,等有一天你能面不改色提起他的名字,不覺得難受的時候,你才是……真的放下了。」說完,輕輕拍了拍衛楠的肩,「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壓在心底不敢提,會發霉,會變成毒瘤,會越埋越深,越毒越嚴重,你明白的。」

衛楠沉默片刻,輕嘆口氣:「我明白的,誰叫我大腦裝的系統是XP的,再加上瑞星的殺毒軟件,運行速度那叫一個慢啊,想刪掉一些東西,得等好久呢。」說完又抬頭,伸手捏了把祁娟的臉蛋兒:「不過,麻煩你以後別再文藝了啊,你一文藝我就覺得五雷轟頂啊姐姐。」

被祁娟彈了個爆栗,冷著臉加了句:「死丫頭,我文藝一回多不容易啊,你還真是不識好歹。」.

祁娟去洗澡,原元跟爸媽發短訊,衛楠便獨自霸佔了電腦,又一次不死心地從收藏夾里點開那篇《薔薇花案件》.

衛楠覺得在某些方面,自己還真是個執著的人,俗稱死腦筋。

也怪那故事的確太好看,而且追着連載將近一年了,哪有那麼容易說忘就能忘,哪有那麼簡單,想放下就放得下呢,就算是電腦也需要waiting一段時間來執行命令,何況是神經錯綜複雜的人腦。

衛楠握住滑鼠的手攥緊,咬牙切齒地看向屏幕,最後更新時間……

唉?!蚊香管用了?!周大神回來了?!居然有新章,而且還是剛發佈的?!

激動地趕忙點進去看——

「抱歉,前段時間去美國看老婆去了。」好吧,這個借口可以原諒,你終於不是肚子疼了,有進步。

「似乎好幾個月沒更新了?呵呵。」還敢笑!!

「不知道有沒有人想我呀?」想挖你祖墳。

「今天開始我會繼續保持美好的坑品的。」你那坑品要是美好,其他作者都是神仙了。

「三天之內我會把《薔薇花案件》的大結局給發出來,平坑之後馬上開始連載下一篇文,我好吧?」OMG,你太好了,好得讓人想咬死你……

「此外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上次奇幻網游徵文大賽的獲獎作品《永恆之地》,已經跟網絡公司簽了合同,會改編成華麗的網絡遊戲,到時候大家可以親自進去網游里體驗我筆下最精彩的世界哦。不過遊戲做出來具體要幾年,我就不知道了。」真不要臉,把人拉入火海不負責,還挺符合你的風格。

「最後再給大家推薦一篇小說《消失的屍體》,其實寫得挺爛的,不過,勉強還能看吧,據說要出版了,無聊的人可以去瞅一眼,瞅完不好看儘管拿磚砸死他。作者病毒先生是我朋友,都是男性同胞,沒抱團刷點擊,也沒奇怪的姦情。當然思想是無邊界的,你要亂想我也不能進你腦子裏挖你腦漿。」

消失的屍體?朋友?沒眼花吧?

「現在就去寫了,先發這些話以證明我還活着,而且活得非常滋潤。各位明天再來刷結局,要是刷不到,可能是我出事了,請給我燒根香。」

衛楠非常無奈地關掉了這個窗口,自己最喜歡的作者,文章寫得確實好,慎密的思維靈動的人物強大的架構精彩的情節——以及糟糕透了的人品。

只是衛楠倒真的沒想到,陸雙居然是自己的偶像周放的……朋友。

一個在那嬉皮笑臉地說:「消失的屍體其實寫得挺爛的,不過勉強還能看吧。」

另一個在那一本正經地說:「周放的文寫得真不怎麼樣。我可看不慣他囂張的樣子。」

這樣的人居然是朋友?

陸雙說他看不慣周放,居然不是嫉妒也不是囂張……而是朋友間的玩笑么?

果然證明了「物以類聚」這個詞的真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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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的蝸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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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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