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安悅生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風萍真的會離開他。

他回想風萍離開前他們的最後一次爭吵,似乎也並不怎麼激烈。起因是那天早晨他起得比較晚,她照例數落他不該沉迷網游,進衛生間洗漱時又批評他的衛生習慣。他最後一絲睡意也被嘮叨沒了,心裏頭惱火,便回敬了幾句。

稍後,兩人一起搭乘電梯下樓,風萍的臉色依舊很不好看,他心裏一陣厭煩,便忍不住冷笑說了一句:「你這麼委屈,不如分手算了。」

這本是氣話,卻不料風萍當即同意:「我也是這個意思。」

他大吃一驚,瞪着她反倒說不出話來,她卻連看也沒有看他。

現在想來,她大概是那時就下定決心,決意要離開他了。

隨後的幾天,她也沒提分手的事,只是表現得有些冷淡,絲毫沒有要離開的跡象。他原以為她只是一貫地鬧情緒,冷她兩天,再去哄哄,也就好了。

沒想到,她竟然會藉著出差外地的機會,一去無影蹤,不回來了。

但這還不是最悲哀的。

最悲哀的是,他竟然不知道去哪裏找她。

他們相識、相愛不過一年左右,卻已經發生過很多次爭吵。他覺得她脾氣大、怪癖多,很不好伺候,雖然他自身也有一些毛病,但她也不至於這樣一走了之,連聲招呼也不打就憑空消失,簡直太莫名其妙了!

他們相識以來,她對自己的家庭情況甚少提及,他只記得她有一個哥哥。

那時他剛剛開始創業,公事繁多瑣碎,對她難免疏忽,許多信息如風過耳、並不曾上心。她沒有什麼朋友,同居之後,他便成了她的全部。

他覺得自己完全沒有私人空間,喘不過氣,加上她的脾氣一向難測,他心裏便有些後悔,覺得共同生活的決定太衝動了,欠考慮。

當然,她的相貌和氣質是沒得挑的。

絕對客觀地說,他大學時代仰慕過的系花都不及她的十分之一。同理,她的脾氣,系花也是望塵莫及的。帶她出去應酬,當然是很有面子的事,但她對應酬深惡痛絕,實在推卻不過去了,臉色也絕不會好看。

這樣一來,她就連原本那一丁點兒的優點也失去了。

她離開之後,他象徵性地找過她,去過她的公司,找過她的同事,可他們知之甚少。手機打過很多次,一直關機,音訊全無。

他擔憂起來,很認真地找了一陣子,還到派出所報了案,被告知報案只能是直系親屬,而他對她的親屬一無所知,只能做罷,想着沒準哪天她會自動出現。

但她一直沒有出現。

直到三年後,他在一次出差國外的飛機上——這時的他已經今非昔比,成了智能思維的總裁。旅途枯燥,他翻著機上提供的一本雜誌上,看見她和別人的訂婚照。

那個男人竟是北辰集團的二公子,唐迦南。

安悅生捧著雜誌看了又看,眼睛幾乎貼到紙上,心裏直怨那照片太小、像素太低,看得不夠真切。圖片上的人容貌一如當年,美得近乎庸俗,裝扮自然是極精美華貴的,和三年前的清寒已不可同日而語了。

他盯着雜誌發獃,與其說是驚詫,不如說是恍惚,心裏只覺得不可思議。

北辰集團的唐迦南,那是多少人搭雲梯也夠不著的,她是怎麼做到的?

倘若他的記憶不曾出錯的話,她確有兩大突出點:一是相貌,二是脾氣。唐迦南這樣的公子哥兒,受用得了她的美色,難不成還能連她的脾氣也一併受用了?

這篇報道的主角是唐迦南的父親唐湛,順便提了一句唐家二公子訂婚的消息。

安悅生扔下雜誌,端起空姐溫柔奉上的紅酒喝了一口,感覺分外苦澀。

近年來他混得風生水起,心胸比三年前自然是大大不同了,然而,終究還沒有修到衣錦夜行的氣度,偶爾在某個志得意滿的瞬間,未嘗沒想過有一天彼此重逢,屆時……

往日,每當他想到這裏,總不由得嘿嘿冷笑兩聲,不再想下去,思維空間里好大一片留白,言有盡而意無窮,是可以無窮想像的,可現在的狀況是憑他怎麼想像、也想不到的。

這一步異峰突起,實在出乎意料。

他忍不住再次拿起雜誌,重又看了起來:相片上的唐迦南麵皮白凈,眉宇間隱有浮誇之氣,全無乃父的雍容儒雅之風。他看不上唐迦南,卻不敢看不上唐迦南的父親唐湛。男人看男人,相貌只佔較少一部分,甚至是無足輕重的,最緊要是權勢地位,整個亞洲只出了一個唐湛,而唐湛的兒子卻有五個。

不過,即便是作為五分之一的唐迦南,也夠他奮鬥好幾輩子了。人生真是不公平,倘若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自己未必會輸。

他心裏憤憤不平,忽然看到雜誌上的一句英文,譯作中文便是:性格決定命運,不由得嗤之以鼻:狗屁的「性格決定命運」,假設他和唐迦南擁有同一種性格,他們的命運會相同嗎?顯然不會!性格或許決定命運,但必須有一定的前提條件。

這世上的許多事情都是有條件的。

不知道風萍與唐迦南之間是否也存在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條件?否則像她這種除了美貌之外一無可取的女人,唐迦南怎麼吃得消呢?

他也不知是出於什麼緣故,竟一再地為唐迦南感到擔憂。

回城之後,他才發現各類社交傳媒都在討論唐二公子訂婚的消息,內容無一例外地圍繞女方的身份背景展開,各種猜測不勝枚舉,向來都是媒體關注焦點的唐迦南這一回坐足了冷板凳。

一時間,風萍成了「灰姑娘」的代名詞。

她自己倒不以為然,對着網絡上的新聞看得津津有味。

麻雀變鳳凰的故事永遠受歡迎,它把公眾縹緲的幻想變成了活生生的現實,鼓舞一代又一代的女孩前仆後繼,但是變成鳳凰之後的灰姑娘,她的真實感受則鮮為人知。在外人看來,風萍是再風光不過的。實際上她的處境甚為尷尬。

因為他們的訂婚一事並沒有得到唐家人的支持。

唐迦南一貫叛逆,做事每每出人意料,成年以來一直緋聞不斷,突然說要訂婚,家人哪裏肯信?再一盤問,他連女方的家世背景都語焉不詳,更加認定是一出鬧劇,正待細細勸說他回心轉意,誰知他一轉身就把事情高調辦了。

如此一來,就把風萍推到了唐家的對立面。他們雖然也責怪唐迦南的不懂事,鬼迷心竅,但更可氣的還是她這個狐狸精,貪慕虛榮的壞女人。

唐家雖然對此事十分不滿,面對媒體總還要保持風度,出色的外交辭令令風萍欽佩不已。她關掉網頁,到客廳里去喝茶,茶几上放着一張報紙,醒目頭條依然是她訂婚的消息,不知道撰稿者從哪兒得到的消息,稱她曾是一名模特兒,和唐迦南相識於設計師易爾陽的服裝秀,並迅速擦出愛情火花。

到目前為止,這是唯一含有些許實情的報道。

她確實參加過易爾陽的服裝秀,但不是作為模特,愛情火花更是無稽之談,當晚他們只交談過短短几句話。

第一句是:「小姐,前排為何沒有我的座位?」

她頭也不抬,簡潔有力地回復他,「那就到後排去找。」

他加重語氣,「我是唐迦南。」

她依然沒有看他,翻開手裏的文件夾,看了一下排位表,「哦,唐迦南,易先生給你留了特別的位置,在後台。」

他皺眉表示不解,「為什麼?」

她合起文件夾,終於抬頭看他,「因為後台是模特換衣服的地方。易先生說,你真正想看的並不是模特身上的衣服。」

說完這句話,她就轉身走了,留下一臉黑線的唐迦南哭笑不得,咬牙切齒地到後台去找易爾陽算賬。

他們第二次遇見是在飛機上。

易爾陽結束時裝展返回,隨行共有五人,唯獨她有幸坐頭等艙。同排坐着的正是唐迦南。他和易爾陽寒暄過後,欠身向她微微一笑,「這位小姐怎麼稱呼?」

她坐直身體,尚未答話,易爾陽便搶先道:「阿南,我勸你不要打她的主意。」

這是什麼鬼話?唐迦南對他怒目而視,「爾陽,君子不失口於人。」

易爾陽撲哧一笑,抬手為他介紹,「風萍小姐,風和日麗的風,浮萍的萍。唐迦南,你應該知道的吧?」

最後這句話是對風萍說的,疑問式語氣。

唐迦南聽了心裏就有些不痛快。

拜託!有幾個女人不知道唐迦南的?!

好在風萍沒有讓他失望。

「當然知道。」她微笑着翻開一本雜誌,指著封頁人物,對易爾陽笑道,「雜誌上登著照片呢!影后夏瑤的男朋友,難怪我剛剛覺得有些面熟……」

唐迦南無語了。

難道他還需要依靠夏瑤來提升知名度嗎?

卻聽她又道:「不知道唐先生演過些什麼片子?」

唐迦南的一張臉徹底黑了。

她一定是故意的。

易爾陽忍不住暗笑,握拳堵在嘴上連連乾咳,差點兒沒憋出內傷。

偏偏她還面帶歉意地補充一句:「抱歉,我不怎麼關注國內的娛樂界。」

狗屁!不關注娛樂界為什麼要買娛樂雜誌!

唐迦南決定給予回擊。

他調整一下坐姿,含笑道:「俗話說時尚娛樂不分家,風小姐身為時尚界人士,不關注娛樂界,關注什麼呢?」

「我關注環保和健康。」

還敢睜眼說瞎話,真可惡!平白浪費一張漂亮臉蛋。

唐迦南心裡冷笑,看定她手裏的雜誌問道:「這本雜誌,風小姐想必還沒有讀過吧?」

「讀過圖片,有價值的信息極少。」

唐迦南微微一笑,道:「夏瑤身上的這件禮服出自Jennifer之手,價值一百三十餘萬。」這筆錢正是從他的信用卡里劃出去的。

風萍也笑了,「這條裙子不過是Jennifer的三流作品,算不上什麼有價值的信息。」

此言一出,唐迦南的臉色終於變了。

一直幸災樂禍的易爾陽看到他的表情,內心更樂了,十分期待他的發飆。

風萍話鋒一轉,又道:「不過……請恕我直言,夏瑤小姐目前還不具備一個國際巨星的風範,配這條裙子倒是剛剛好。」

唐迦南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三流的裙子,配夏瑤倒是剛剛好,就是說夏瑤也是三流貨色?再往深里追究,豈不就等於說他唐迦南也就是個三流貨色?

奇恥大辱,簡直是奇恥大辱啊!

等到飛機着陸,大家紛紛起身,準備步出機艙,他搶先一步上前對她道:「風小姐,如果你想引起我注意的話,那麼我可以告訴你,你成功了。」

風萍在飛機上睡得迷迷糊糊的,乍聽到這句話還有些回不過神。

易爾陽已經在身後哈哈大笑起來,「阿南,冷靜!衝動是魔鬼啊。」

唐迦南怒瞪他一眼,然後戴上超酷墨鏡,大步流星地走了。

打那之後,他一有空就往易爾陽工作室跑,企圖伺機一雪前恥。

工作室里的各人就猶如打了一劑興奮劑,人人精神抖擻容光煥發笑靨如花,不論男女老少已婚未婚的全都變得漂亮了、溫柔了,甚至是攝影師大劉同志也忙裏偷閒地對鏡補妝,用他的說法就是,萬一唐迦南也好這一口呢?

唐迦南來過三四趟,花枝招展的紅男綠女見過不少,正主兒卻一直沒露面。他在多次旁敲側擊無果的情況下,不得不跟易爾陽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易爾陽呢,因為他老人家隔三差五地大駕光臨,導致工作室的效率暴跌而氣得跳腳,指着他大罵道:「快滾!下次誰再敢放你進來,我就讓她滾蛋。」

唐迦南一臉笑嘻嘻,「告訴我風萍的住址電話,我就立刻滾蛋。」

易爾陽一口回絕,「不知道。」

唐迦南把屁股放在他的辦公桌上,晃着二郎腿,嗤之以鼻,「你這鬼話誰能相信呢?她是你的員工,你卻不知道她的電話,難道你這裏是茶館、酒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不用填個簡歷、做個登記什麼的?」

易爾陽仰天長嘆,「她只是兼職,我管那麼多幹什麼?」

唐迦南一臉驚駭:「爾陽!你竟然讓一個兼職員工跟你一起坐頭等艙,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慷慨了?」

易爾陽快要哭了,哀號道:「我說迦南公子,您總不至於因為她沒有及時認出您尊貴無匹的身份,就要對一介孤弱女子施以辣手摧花始亂終棄……」

「去你的!」唐迦南笑着在他肩上打了一拳,順勢端起桌上的咖啡來喝,又道,「說實話爾陽,你是不是喜歡她,所以才……」

「天地良心!」他話沒說完,易爾陽便發出一聲長嘯,「我要是存這個心叫我終生陽痿。」

唐迦南的一口咖啡全噴了出來。

易爾陽大驚失色,趕緊手忙腳亂地搶救他的設計圖紙,然後將擦拭過後的紙巾揉成一團,直接丟向唐迦南的腦門,怒吼道:「滾出去。」

唐迦南笑着躲過,好半天才控制住面部神經,道:「爾陽,我問你,一個混跡時尚圈的女人,居然不知道唐迦南是誰?你覺得可信嗎?」

易爾陽撇撇嘴,無話可說。

唐迦南冷笑,「還敢聲稱不關心娛樂界,真是可笑。她根本就是故意要引起我的注意,居心叵測……」

「那您又何必自投羅網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易爾陽嗤笑一聲,「你最近是不是太閑了?」

唐迦南也笑起來,嬉皮笑臉地纏着他,「是啊是啊,你就滿足我一次吧!大家兄弟一場,我可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麼事啊,就這一次,你就給我吧……」

他擠到易爾陽的椅子裏,勾着他的肩膀,磨磨蹭蹭地要地址,完全沒注意到易爾陽的助理緹娜恰好站在門口。她瞠目結舌地看着眼前的兩人,一個玉樹臨風,一個清秀挺拔;一個純白飄逸,一個深色沉靜,交頸依偎在辦公桌后的軟椅里,那副親熱神態,看得她一雙眼珠子差點兒沒掉出來。

三分鐘后,有關他們的流言就傳遍了整個工作室。

室內,易爾陽禁不住他的軟磨硬泡,終於投降了,寫了一個地址交給他,然後黯然長嘆道:「又一棵嬌嫩幼苗要遭殃了。」

唐迦南地址在手,立刻露出狼人本質,發揮其出色的過河拆橋的本領,將易爾陽奮力撲倒在書桌上……

辦公室外的眾妹妹們聽到裏面叫聲不絕,不由得面面相覷,冷汗涔涔。

唐迦南發泄完畢,心情超爽,慢條斯理地整理一下衣裝,伸手撥兩下髮型,哼道:「差一點兒就被你給騙了。」

易爾陽仰面伸出一根戰抖的手指,凄然哭訴道:「唐迦南,你這個玩弄女性的惡魔,我願從今時今日起,就是你噩運的開始。」

唐迦南滿臉得意,仰天大笑三聲,方才拉門而出。

辦公區的眾美眉眼見他滿面春色地出來,膚色微紅,眼帶桃花的樣子,都不由得一陣惡寒。攝影師大劉姿態妖嬈地斜倚在辦公桌上,目送他的背影,無限哀怨地來一句:「只要他好這一口,人家還是有希望的……」

唐迦南去找風萍,一個月里去了兩次,都沒有見到人。

第三次去的時候耐心已經到極限了,他總不至於真的這麼無聊,再則他畢竟算個公眾人物,萬一不小心被人把這事傳揚出去豈不是給她長臉了、得不償失了。

但這一次他的運氣不錯,雖然按鈴沒人理睬,但是房內隱約有聲音,應該是在家的。

於是他掄起拳頭砰砰砰地開始捶門,捶了十幾下,硬是沒人來應門,反倒把鄰居家的大嬸驚動了。

大嬸探頭一看,身高一米八五的男人,戴墨鏡,黑色西裝,氣勢凌人,酷似電視里的黑社會,嚇得趕緊縮了回去。

唐迦南一個箭步躥過去,伸腳抵住門,「大嬸且慢!」

大嬸臉色發白,下意識地捏緊自己的睡衣領口,「你想干……幹什麼?」

唐迦南被她的動作雷到了,連忙退後半步,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道:「大嬸,跟您打聽個事,隔壁的風小姐平常幾點回來?」

大嬸驚魂稍定,道:「原先住的是一對夫妻,後來他們把這房給賣了,現在的房主,我們都沒見過。」

「不可能吧?」

唐迦南不敢置信,看了看地址,沒錯啊。

「大嬸你確定嗎?這裏沒有住過一個女孩,大約一米七,長頭髮,二十齣頭,很漂亮,基本上見過一次就很難忘記。」

「見過一次就很難忘記?嘿嘿,嘿嘿,那我肯定沒見過。」大嬸冷笑兩聲,作勢關門,「你到樓下的物業去問問。」

唐迦南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懷疑是易爾陽使壞,立刻拿出手機撥電話過去嚴厲聲討他。易爾陽也被他吵得疑惑起來,特意找出員工資料,對着上面的娟秀筆跡念給他聽,「櫻花街白馬公寓3幢301室。宅電:無。流動電話:無。E-mail:無。」結果念得他自己也疑惑起來,「她難道是古人?」

唐迦南之所以一直惦記着風萍,一是出於富家公子的共同毛病:吃飽撐的,閑着也是閑着。二則,當然是因為風萍足夠漂亮。現在又有了第三,好奇心。

「你當初是從哪裏找的她?」

「服裝秀招募人手,她來應徵。」

「什麼來歷?哪所學校?」

「沒有什麼來歷,她自稱幫家人做過衣服,能夠勝任這項工作。」

「嘖嘖,你用人還真是不拘一格啊!」

易爾陽忽略他的諷刺,道:「雖然她自己說從來沒有接受過系統的專業學習,但是我非常希望她是專業人士。」

「她在說謊嗎?」

「我希望她在說謊!」

「為什麼?」

「如果她沒有說謊,那麼她就是一個服裝方面的天才。」易爾陽長嘆,發出深沉的感慨,「我現在唯有慶幸她還沒錢經營自己的事業,否則國內的服裝界怕就沒有我易爾陽的立足之地了。」

電話那頭的唐迦南一時沒有說話,估摸着他這話的真假。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把她的聯繫方式告訴你了吧?『唐迦南』這三個字就是錢啊。」易爾陽的聲音裏帶了一絲笑意,「你們倆要是聯手了,我可就慘了。」

唐迦南叫起來,「那你也同意她在飛機上的那些話是想泡我,對吧?對吧?」

易爾陽最見不得他的自戀,冷笑道:「那倒未必,她沒準真不知道你是哪根蔥。」

唐迦南提醒他,「嫉妒會破壞你高雅的氣質……」

「呸!」

「你既然看好她,為什麼不把她留在工作室?害得我現在找不到人……」

易爾陽厲聲斥道:「蠢貨!她豈甘居人下?」

唐迦南哈哈大笑,「是被人拒絕了吧?哈哈……沒關係,讓我幫你報仇雪……」

他話沒說完,易爾陽已經掛了電話。

隨着公司新投資的項目啟動,事情忽然就多了起來,唐迦南各種會議、日程安排得滿滿當當,竟一點兒閑暇時間也無。約莫過了有兩個月,某天晚上,他與客人在時光酒店的頂樓吃飯,落座后習慣性地隨意一瞥,就看見了風萍。

與她同桌的是一名年輕男子,衣着得體,俊美貴逸,隱約有幾分面熟,一時卻想不起來。

遍尋不著的人忽然狹路相逢,唐迦南的新仇舊恨全都被勾起來了。新仇,自然是自己三次上門尋她未果,一直以來都是女人主動貼着他,他何曾如此積極地找過女人?舊恨則是她在飛機上裝瘋賣傻,這點兒微末演技也敢拿出來現,太侮辱人了。

她看上去比上次見面時要黑一點兒,剪短了長發,留一彎齊眉劉海,堪堪只到眉尖,是民國的學生頭,現今甚為少見,配她那張臉倒也還湊合。

裝嫩嗎?唐迦南心裏不屑,很納悶與她一起的那個男人是誰?

在時光酒店的頂樓用餐,非富即貴,本市的圈子就這麼一點兒大,沒道理不認識啊?

他一個勁地盯着風萍看,搞得他的客人——天曜科技的劉總也忍不住回頭去看。這一看倒認出了那男子,「咦?那不是方君浩嗎?」

經他這麼一說,唐迦南想起來了。

方君浩,時光酒店就是他家的,全球數一數二的高級連鎖酒店。據聞方家小女兒君怡是個大美人,唐家有個兄弟與她同在英國求學,故而略有所聞。

那一邊,不知倆人說了什麼,方君浩忽然仰頭笑出聲來。風萍握著酒杯,嘴角笑意淺淺,倒顯得格外矜貴。

唐迦南幾乎懷疑自己眼花了,兩個月不見人影,想來是去禮儀班進修了?

劉總眼見唐迦南一直心不在焉,講話完全不在狀態,兩眼不時往那一桌瞟,心裏不由得嘆息:都說唐二公子是個花花大少,看來真是一點兒不假。那女的確實姿色過人,但他也不至於當着人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他心裏這樣想,臉上卻笑得春風和煦,極為善解人意地說道:「唐總要是認識他們,不妨過去打個招呼?」

唐迦南沒有說話,做沉吟狀。

恰在此刻,方君浩忽然拿着手機站起身來,對風萍點一下頭,走到旁邊去接聽電話。

他剛一離席,風萍便側頭向唐迦南這邊看了過來,一臉的似笑非笑。

果然是水性楊花。

唐迦南在心裡冷笑一聲,站起來拋下餐巾道:「那麼就請劉總你稍坐一會兒,我去打個招呼。」

他大步走到她的餐桌前,還沒開口,風萍倒先一步說話了。

「好久不見了,唐先生。」

她坐在椅子上,微微抬起頭對他微笑,一張面龐光潔柔潤,星眸熠熠地仰望他。唐迦南頓覺一股艷光襲人,原先要說的話就忘得差不多了,順口接道:「是啊,風小姐近來可好?」

「老樣子。」風萍微笑着說,作勢請他坐下。

唐迦南拉開椅子坐到對面,開門見山地說:「聽說你離開了爾陽的工作室,不知如今在哪裏高就啊?」

「待業。」

「還在讀書?」

「沒有。」

「那是剛剛畢業?」

「不是。」

她始終面帶微笑,但這般言簡意賅,唐迦南就不再追問了,心裏也隱約明白了幾分。像她這樣的女孩子,他也認識不少,不用工作,倒也不愁吃喝,每日裝扮得光彩照人,自有名車來接。否則她憑什麼坐在本市最高級的酒店用餐呢?光他們點的這桌菜便足夠支付一個普通白領的兩個月薪水了。

唐迦南將目光從菜式移到風萍的臉上。

她正含笑看着他,唇邊掛一抹淡淡的笑意,五官端麗到無可挑剔,近看之下竟是粉黛未施,膚色柔潤純凈,無一絲瑕疵,真正當得起「天生麗質」一詞。

在他認識的女孩當中,不化妝的絕無僅有。

這讓唐迦南不得不心生感慨:生得這樣美,便是讓她利用了又有何妨?

他掏出皮夾里的一張名片,遞了過去,「我的名片。」

風萍接過來一看,上面只印了名字和一串數字,外加一個北辰集團的徽標,很典型的名人式名片,當下微笑着客氣一句,便收入隨身攜帶的包里。

唐迦南略等片刻,見她絲毫沒有交換聯繫號碼的意識,忍不住提醒她,「不知風小姐的……」

他一語未畢,方君浩就回來了,臉色看上去極為古怪。他看了看唐迦南,又看了看風萍,然後將目光鎖定在唐迦南的臉上,驚訝地問道:「你們認識?」

唐迦南不說哈,只是抬頭對他微微一笑,算是做了回答。

「君浩,你還記得我家的電話號碼嗎?」

「你家?」方君浩挑起一條眉毛,表示不解。

「我住的地方。」風萍加強語氣。

「當然記得!」方君浩會過意來,但依舊很疑惑。

「麻煩你把它寫給唐先生好嗎?你知道的,我總是記不住家裏的電話號碼。」

唐迦南誤會了他們的關係,聽到這句話,頓時就愣住了。

她居然讓方君浩把自己家的電話寫給他,這也太明目張膽了啊!雖然他確實對她存了點心思,卻也沒有無恥到當面挖牆腳還臉不紅、心不跳的地步!這個女人還真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啊。

果然,方君浩聽了這句話,立刻轉頭看住他,目光灼灼。

他只得回以一個優雅的微笑,「麻煩你了。」

既然她都不在乎,那他也沒必要表現得太心虛,無論她和方君浩是什麼關係,先把電話號碼搞到手再說。

方君浩從懷裏掏出一支鋼筆,拿起桌上提供的餐巾紙,刷刷刷寫了一串號碼,以一種嚴肅、又帶幾分迷惑的表情,不情不願地將紙巾遞給了他。

唐迦南接過來,起身:「那我就不打擾兩位用餐了,風小姐,我們再聯繫了。」

風萍巧笑嫣然,「好的。」

當晚,天曜科技的劉總獨自駕車回家,想起晚餐時的情景,越想越覺得好笑。

前半個小時內,唐迦南一直伸長脖頸對方君浩的位置行注目禮,後半個小時則是方君浩頻頻回顧唐迦南。這兩位青年都是本市至尊級的鑽石王老五,若是當晚的那位女士姿色平平,他恐怕忍不住要想歪了:俗話說紅顏禍水,當真是一點兒不假啊。

唐迦南原本極篤定風萍想泡他,自打遇到方君浩之後,他就不那麼篤定了,反倒覺得她奇貨可居起來。人性太賤,非得有人競爭的東西才是好的。

他不知道風萍與方君浩進展到什麼地步,但肯定關係匪淺,至少方君浩知道她家的電話號碼,這一點就比他強。話說回來,她也真神通廣大,方君浩常年在歐洲,幫他老爹打理那邊的酒店生意,剛回來沒多久,怎麼就和她勾搭上了?

轉念又一想:對了,進入時尚圈倒是可以認識許多名人,難怪她要到爾陽的工作室兼職了。那可是若干女孩擠破腦袋都想進去的地方,但她怎麼又捨得離開了呢?

想不通啊想不通。

唐迦南自個兒胡思亂想地瞎琢磨,時間一下子就到了周末。

他下班回到家裏,六點半,醞釀一會兒拿出手機,翻到風萍的宅電,就撥了過去。

等待對方接聽的間隙,他破天荒地聽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聲,頓時感覺面頰發燙。

太丟人了,第一次談戀愛也沒有這樣緊張的。

遺憾的是,電話無人接聽!

他不甘心,陸續撥了三次,依舊無人應答。

這一下鬱悶得不行,到吧枱倒了杯酒喝了,在寬大的沙發里枯坐一會兒,拿起電話轉撥給夏瑤。夏瑤正在片場拍戲,聽出他心情不好,立刻表示要請假趕來陪他。

唐迦南只是要確定自己那與生俱來的優越感,並不是真的需要陪伴,所以淡淡地謝絕了。轉而撥給吳念真和余曼文,她們倆的語氣都同樣充滿了驚喜,態度溫柔,即便余曼文哀怨地發了幾句嗲,嬌滴滴地抱怨了兩句,那也都是愛的表現。

看看吧,有無數女人隨時隨地等待着他的召喚,唯獨那個該死的風萍,居然連電話都接不通!人不在家,難道就不會把宅電轉移到手機上去?總不會連手機也沒有吧?

簡直不可思議!

唐迦南鬱悶之下進浴室泡了一個澡,就睡覺去了。

翌日,醒來一看時間,六點剛過一刻,倒是極難得的早醒。

他躺在床上思忖片刻,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撥了那串已經熟記於心的號碼。

這一回剛一撥通,便有人前來接聽,一個極清朗明快的聲音,簡短地問道:「哪位?」

唐迦南原本沒指望能接通,更加沒指望能這麼快接通,連忙從床上坐起身來,嗓音暗啞地問道:「風萍小姐?」

她輕笑一聲,「是我,唐先生。」

唐迦南一陣尷尬,又有些好奇:「呃,你怎麼知道是我?」

「知道我電話號碼的人不多,我用的是排除法?」

「……」唐迦南見她答得輕鬆俏皮,更尷尬了,「沒想到你這麼早就醒了?」

她的笑聲更響了,「我要是不這麼早醒,唐先生跟誰講話呢?」

唐迦南連聲咳嗽,感覺剛剛睡醒的大腦運轉太慢,只好單刀直入,「我昨晚打電話給你,你不在家……」

「抱歉,我昨天回來得晚。」

「今天有什麼安排嗎?我想請你吃飯。」

「我恐怕要到明晚八點以後才有時間……」

唐迦南連忙道:「那就明晚八點吧,我去接你。」

風萍一陣沉默。

唐迦南心跳突突。

短暫的沉默之後,風萍說話了,語氣略有躊躇。

「唐先生,請恕我直言,我的時間是很寶貴的。」

唐迦南一手握著電話,另一手在腦袋上輕敲兩下,難道真的沒睡醒嗎?怎麼都聽不懂她在講什麼?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請我吃飯是要付我錢的。」

此言一出,唐迦南差點兒暈厥在床上,完全不敢相信。

這也太太太太太直接了!

她能把這句話說得口齒清楚、落落大方,沒有絲毫的扭捏作態,唐迦南佩服得五體投地。他見過不少功利性很強的女子,但她們大多還懂得用感情來遮掩粉飾一下,唯獨她把這件事表達得如此赤裸、如此坦蕩。他對她的欽佩之情當真有如滔滔江水……

「嚇着你了嗎,唐先生?」

「沒,沒有。」唐迦南腦子飛速轉動,「我是在想,你是怎麼收費的呢?」

他說完就想掐死自己。天啊!這種話他是怎麼說出口的,就算她可以把自己當XX,難道他也能把自己當XX?

她的聲音格外動人,「時薪四百美金,童叟無欺。」

唐迦南再一次囧了,為她後面的那句「童叟無欺」,難道是在暗示她的市場廣闊嗎?

「如果長期消費的話,可以打折嗎?」他終於找回一點兒神智,惡意調謔起來。

她回答得十分嚴肅,「此事並不存在長期消費的可行性,我的時間很有限。」

唐迦南故作驚嘆語調,「我很好奇,風小姐的時間是如何安排的呢?」

風萍輕輕一笑道:「這麼說吧,唐先生,當我想要出去消遣一下的話,會有專門人員去安排籌備,而當我想要安靜獨處,不被打擾,他們就會自動消失,直到我再次需要他們。」她說到這裏略頓一下,然後才道,「所以,唐先生,如果你想要約會我,除了要準備好每小時四百美元的時薪,還必須等我有時間。」

唐迦南一口氣差點兒沒上來。

這個女人實在太太太太太太囂張!

風萍靜候片刻,沒得到回復,用一種略帶揶揄地語氣,輕柔地問道:「那麼唐先生,明晚八點你……?」

她話沒說完,只聽「啪」的一聲,電話被掛斷了。

風萍握著話筒,靜默三秒,然後輕輕扣上電話。

一絲詭異狡詐的笑意自她的嘴角爬起,一路延伸自眼角眉梢,最後忍不住倒在床上哈哈大笑起來。

兩分鐘后,電話鈴聲又尖銳地響了起來。

她剛拿起電話,就聽見唐迦南咬牙切齒的近乎走樣的聲音,「明晚八點,我來接你。」

然後,電話「啪」的一聲又掛上了。

風萍再次倒回床上大笑不止。

十分鐘后,電話第三次響了起來。

她隨手按下免提鍵,一個完美的男中音,無比恭敬地說道:「小姐,您的遊艇已經準備好了,開往港口的車已經等在您的樓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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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戀愛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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