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翌日晚上七點半,唐迦南沐浴換裝完畢,驅車前往櫻花街赴佳人之約。

櫻花街上有相當著名的服裝批發市場,價廉物美、品種繁多,產品銷往周邊數十個城市,本市市民也都喜歡在這裏消費。風萍所住的公寓便位於櫻花街的尾巴上,距離市中心算是比較遠的,那一帶的房子都是早期開發的,有些老舊。

按照她時薪四百美金的收入,完全可以住更好一點兒的地方。

唐迦南一想起「時薪」這二字心裏就五味雜陳,一方面覺得她無恥,一方面又覺得她無恥得坦率,倒也不失可愛。

晚上的路況稍微有點兒堵,八點過十分,他才到達,隔着車窗就看見風萍站在公寓旁,穿一件白色風衣,身材有點兒出乎意料的挺拔,看上去身姿雋秀,丰神如玉。

他忍不住在心裏喝了一聲彩。就憑這氣質這相貌這身材,無論是做哪一行,都絕對是前途坦蕩、一片光明,何苦走這條路?

唐迦南的車子到了風萍跟前,按下車窗,對風萍打了聲招呼。

風萍向他的車子走了兩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唐先生,你遲到了十二分鐘,就等於損失了八十美金。」

唐迦南咧嘴一笑,朝她一偏頭作勢,「上車。」

咦,竟是一副極熟稔的態度,命令式語氣。

風萍微微一怔,臉上隨即浮起一絲微笑。

原以為他會一直拿腔作勢地扮演紳士呢,明明已經氣急敗壞,卻仍要勉強保持風度,看起來固然是有教養,可哪有直抒胸臆來得痛快呢!

她微笑着從車頭繞了過來,唐迦南俯身過來替她打開車門,風萍抬腿坐進去,道:「唐先生……」

唐迦南立刻打斷道:「太見外了,叫我迦南吧。」

風萍聞言側過頭來,正遇上他一雙湛然若神的眼睛,心裏微微一動:敢情準備拋棄高高在上的王子做派,改走溫情脈脈的親情路線了?

「風小姐,你住在這裏,怎麼你的鄰居都不知道呢?」唐迦南一邊開車一邊問她。

風萍揚眉反問:「你怎知我的鄰居不知道?」

唐迦南一時被她抓住語病,不由得略有些尷尬,坦白道:「我來找過你。」

風萍臉上帶笑,淡淡道:「什麼時候?」

唐迦南語焉不詳道:「呃,前一陣子……」

風萍偏頭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說:「大概是因為我平時太低調了吧。看來我得常請鄰居們喝喝茶……」

聞言,唐迦南的內心一片靜默。

低調?這兩個字怎麼看都應該由他來說才對吧,怎麼被她搶了台詞?

他忍不住乾笑道:「風小姐你可真幽默。」

風萍笑了笑,眼看他的車子上了高架,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辰陽山莊。」

辰陽山莊是位於市區南郊辰陽湖畔的度假聖地,以風景清麗幽絕而聞名。吃頓飯而已,他竟不惜驅車幾十里地,恐怕不是注重她,而是看中了這地方的私密性。

風萍無聲地笑了笑,伸手按住腹腔,語氣略帶誇張的說:「就算我的胃沒有意見,我也怕自己會在飯桌上睡着……」

唐迦南笑起來,「沒那麼誇張吧,你這兩天幹什麼去了,搞得這麼累?」

風萍輕描淡寫地說:「也沒幹什麼,不過是參加了一個聚會。」

像她這樣的女孩子,聚會想必是非常多的,難怪要按時薪收費了。

唐迦南心裏有點不是滋味,深究下去就是自找不痛快了,於是把話題岔開,「爾陽跟我盛讚你在服裝方面的天賦,你有沒有考慮過經營服裝行業?」

風萍一笑,「愛好而已,真去經營的話就會少了很多樂趣,太煩了。」

唐迦南聽她這輕描淡寫的語氣,無言以對。他主動提起這一茬兒,原是希望她能說出缺乏資金之類的話,這樣他才好說出下面的台詞,比如他可以略加資助啊,如果她有興趣,那麼就可以進行更深入地交流了,反正他有的是錢。再說了,倘若爾陽沒有錯估了她,那麼這份投資可是穩賺不賠的啊。結果呢,她居然嫌煩。

這個借口真他媽的太有創意了!!

不過他仍不死心,靜默片刻,輕笑一聲,說:「浪費天賦是不道德的。」

風萍不以為然,半閉着眼睛靠在座位上輕聲道:「對於我來說,不浪費才是不道德的。」

再一次,唐迦南不知道這話要怎麼接下去,仔細回味一下,這話還有一些玄妙的意味,便請教一句:「這話怎麼說?」

「因為我本身已經被賜予了很多得天獨厚的東西,還要發揮天賦,和大家去爭奪市場,對他們來說未免太殘忍了……」

唐迦南忍住想笑的衝動,問道:「你都被賜予了哪些得天獨厚的東西?」

風萍轉過頭來,看向他嫣然一笑,「比如美貌……」

唐迦南認真地看她一眼,無法否認,忍不住笑了:「果然得天獨厚!!」

風萍一笑,轉過頭去,她似乎真的累了,並不掩飾自己的倦容,絲毫不考慮自己是拿着「時薪」的工作狀態。

唐迦南聽了她一晚上的「狂言」,倒也不介意,笑道:「還有幾分鐘就到了……」

說着打開車上的收音機為她提神。

電台主持人在講最新的影視資訊,緊接着就說到了一則社交媒體上的熱點,主角竟是唐迦南的父親唐湛,女主持稱有人偶遇他攜女助理用餐,神情親密。然後又把他們年前在日本的事情回放,最後很八卦地預測女助理嫁入豪門的希望值,照例要提到唐湛的風流不羈,表明女助理尚需努力。——這或許是出於女主持的嫉妒心理也未可知,畢竟唐湛的魅力無人可擋,三十年來長盛不衰。

唐湛早年喪父,十九歲便繼承家業,被稱為當時最年輕的董事局主席。彼時,北辰內部頗有動蕩,某些元老蠢蠢欲動,不過三五年時間便被他逐一收服,可謂是少年英才。

他的婚姻是商業聯姻的結果,為了穩固在公司的地位,早早便娶了電子產業大亨宋漸的女兒。宋氏年長他三歲,但體弱多病,婚後八年便因抑鬱症去世,育有二子,長子皓雲,次子迦南。唐湛至今未娶,但二十年來緋聞從未中斷,還有三名私生子在英國。唐老太太曾表示要認回孫子,卻一直不見下文。

唐迦南聽到這則新聞,臉上尚未有變化,但眼神卻已經暗淡下來,漆黑瞳仁不由自主地收縮了一下。風萍立刻覺察出氣場不對了,但謹慎地保持了沉默。

唐迦南換了一個頻道,還是八卦新聞,這一回的主角則是他本人,緋聞對象則是影后夏瑤,炒作的卻是她的新戲。他一聽,忙又換台,風萍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唐迦南以往從不避諱這個,現在卻有些訕訕的、頗為尷尬。

說起來,他不過是和夏瑤吃過幾頓飯,外面就捕風捉影,一通誤讀。被問及倆人的關係,她的經紀人回應得頗為含糊,致使輿論沸沸揚揚,連那件禮服也拿出來說事,拜託!他對哪個女人吝嗇過?不過,能夠在個人艷史上增添一筆,對大多數男性來說都是一件值得虛榮的事,他也樂得順水推舟。不過,像眼下這種情況——和一個美女同車,收聽自己和另一個美女的緋聞——還是要盡量避免的。

於是,他故意板着臉、語帶斥責:「這些記者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唯恐天下不亂,芝麻大點兒的事也能渲染得風風雨雨的,整天胡說八道……」

風萍微笑着接了一句:「你也知道這些記者是胡說八道啊。」

唐迦南就不說話了。

風萍點到即止,她可沒有心情去操心別人的家事。

車廂里再一次陷入沉默。

過了片刻,唐迦南又活潑起來,笑問:「風小姐是哪裏人?」

「武鳴。」

「來本市多久了?」

「半年多。」

「還習慣嗎?」

「我就算是到了難民營,也一樣習慣的。」風萍笑笑,停頓一下又補充道,「我四年前來過,如今算是舊地重遊……」

唐迦南有些好奇,「哦?當初為什麼離開呢?」

風萍笑起來,「這裏面有好幾個版本,如墮落天使版,尋愛未遇版,熱血青春版,你想聽哪一個呢?」

唐迦南哈哈一笑,「風小姐你真幽默。」

風萍語音淡淡道:「你可真沒創意,我讚美別人一個詞從來不用兩遍。」

唐迦南的笑聲更大了,「這句話很耳熟,我姑姑是一件衣服從來不穿兩次。」

風萍依舊淡淡道:「是么,我以前也這樣,後來覺得很浪費,好看的衣服多穿幾次也未嘗不可。」

唐迦南一時沒有說話,卻忍不住側頭瞥了她一眼。

她倚在座位上,頭微微偏向窗口,側臉線條如畫,鼻樑格外秀逸。這種話她也敢說,還臉不紅心不跳,語氣都不帶一點兒心虛的,他幾乎要為她的氣度折服了。他想了想,實話實說:「風小姐,你是一個很難懂的人。」

風萍轉過頭來看他,「怎麼說?」

唐迦南搖搖頭,「不知道,就是一種直覺。」

風萍心裏好笑,故意道:「那你可要提高警惕了,這不是一個好現象。」

唐迦南倒是明白她的意思,搖頭道:「不不,我以往看見漂亮的女人,也願意多看幾眼,和她們多多親近的。可是,我看她們都比較明白,唯獨你我看不明白。你對我完全沒有興趣,對嗎?」

他這句問得可是一點兒也不含蓄。風萍幾乎要笑出聲來,但終於還是忍住了,一本正經地說:「像你這樣的男人,是無數女人的夢中情人,但她們也只能白日做夢地想一想,真正能夠對你產生興趣的,還是少部分能夠接觸到你的人,這種接近使她們敢於跨出幻想的第一步……」

「你屬於哪一種呢?」唐迦南趁她停頓的機會,趕緊把話題拉回來,不能讓她扯得太遠。

「我?」風萍笑起來,近乎嘆息地說道,「我屬於不需要幻想的那一種人,基本上我想得到的東西差不多都能得到,除了愛情。」

唐迦南已經有些習慣她的「口出狂言」了。他懷疑她的價值觀可能異於常人,不過,既然他厚著臉皮把問題拋了出來,若得不到明確的答覆是很打擊人的。

「你敷衍我……」唐迦南有些孩子氣地抗議。

「這麼說吧迦南,」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有些不習慣,輕咳一聲才繼續道:「你家庭富裕、年輕有為、相貌堂堂,想要什麼樣的女孩子都可以得到,但如果要你挑一個人結婚的話,你挑得出來嗎?」

「這個我沒想過,估計難度不小。「

「所以說,你們這些人看起來好像選擇很多,其實也很有限……」

「難道你都是抱着結婚的目的跟人交往的嗎?」

風萍見他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又好氣又好笑,「是啊,我是抱着結婚的目的和你吃這頓飯的,你可要小心點兒……」

不等她說完,唐迦南便笑起來,「奇怪,我們怎麼扯到這個問題上來了?」

風萍忍不住拿眼瞪他,明明是他一個勁兒地糾纏着這個話題,還好意思反問她,好嚴重的健忘症啊。

兩人一番閑話的工夫,辰陽山莊的璀璨招牌已然在望。

唐迦南將車駛入山莊為其專設的停車位,立刻便有服務人員迎上來伺候,一路引進去。席間若干廢話略過不提,飯後,兩人在山莊的風景區稍作消遣,也就回去了。

當然,唐迦南並沒有真的支付美金,他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這種事的,後來派人送來一枚價值不菲的胸針,風萍隨手擱置、一笑置之。

那兩個月里,唐迦南的事特別多,內容都很荒唐,甚至有人指責唐湛太過放縱兒子。風萍起初還不知道,怎奈唐迦南的出鏡率委實太高了,沒法不知道。

某天,易爾陽忽然登門求助,在她家的客廳發現一堆報刊,他隨手翻了翻,到有好幾份都提到了唐迦南,誇張地叫了起來:「不是吧風萍,你真的對阿南有意思啊?」

風萍正在泡茶,執一壺沸水懸壺高沖,隨口笑道:「如果你也每天登報的話,我便是對你有意思了。」

易爾陽桀然一笑,「阿南到你這裏絕討不了便宜。」

風萍笑了笑,低頭專心泡茶。

易爾陽趁機打量她的起居室,面積不大,但收拾得很潔凈,佈置也素雅,傢具甚少,用料卻是極高檔的,說明她是一個注重品質的人……還有香氣濃郁、湯色橙艷的熱茶。

他接過風萍遞過來的茶,放到鼻端聞了一聞,笑道:「我原來覺得你挺神秘的……」

「現在呢?」

「現在更神秘了,不像普通人。」

風萍一本正經的表情,「你的感覺沒錯,其實我出生豪門世家——」

她話沒說完,易爾陽已經笑了起來,「你真好玩!!」

風萍笑而不語,低頭喝茶。

易爾陽一邊吃茶,一邊把自己求助的事情講了。

原來下個月就是某著名基金一年一度的慈善晚宴,邀請了若干名人助陣,聲勢排場一年勝過一年,今年的主題是環保。易爾陽曾以環保為主題,在米蘭做過一場極為成功的服裝秀,深受好評,便成了名媛們的首選設計師,且時間頗為緊迫,不得不請人幫忙。

風萍正好閑着,自然應允。

易爾陽道了謝,吃完杯里的茶,起身告辭。

「工作室一堆事情,我先回去了,明天……」

「明天我一定準時到。」風萍微笑。

易爾陽再次道謝離去。

第二天,風萍應約去易爾陽的工作室,看見他辦公桌上有一份慈善晚宴的宣傳資料,隨手翻開來看了看,一長串的來賓名單看下來,認識的寥寥無幾,明星裏面倒還知道夏瑤和兩三個歌手,名媛部分一眼看到唐銘瑄不由得奇怪,「沒聽說過唐湛還有女兒啊?」

易爾陽撲哧一笑,「她是阿南的表妹,他姑姑的女兒。」

「也姓唐?」

「她隨母姓。唐大小姐早年喪父,年紀又小,做事難免有些隨意……早年很多地攤雜誌都會寫她,前幾年她移居國外,行事低調了不少。唐家人都不願意提及此事,不過……」易爾陽忽然換了一副誇張語氣,「你居然不知道唐銘瑄,你一定是外星人,而且是男外星人。

一句話把風萍說得笑起來,「男外星人?」

易爾陽哀嘆道:「只要稍微關注八卦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女人更不可能不知道。況且現在資訊這麼發達。」

風萍抗議,「拜託!不看八卦難道是一種罪過?」

易爾陽笑道:「罪過談不上,只是比較奇怪。我堅信八卦是女人的天性。」

風萍點頭表示同意,「確實,我以前也愛八卦的,最近兩年才轉移了興趣。」

「我好奇你以前感興趣的八卦內容?」

「服裝啊、美食啊、男人啊,平常女人八卦什麼我就八卦什麼……」她隨口說着,將宣傳冊匆匆翻一遍,回過頭重新去看那份名單:名媛周新竹排第一,另有吳念真、余曼文等人。因為唐迦南的緣故,她對余、吳二人也略有所知,余家搞娛樂,吳家經營餐飲,都是本城首屈一指的人物。

「這位周新竹……」

易爾陽聽見這個名字就嘆氣,「特麻煩的一位主子,禮服要足夠創意、足夠時尚、足夠別出心裁,不過出手真是闊綽。」他笑嘻嘻地話鋒一轉,「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開罪不起啊。」

風萍的嘴角忍不住上揚,放下宣傳冊,笑道:「好,幹活吧。」

易爾陽於是將她領到自己的設計室,將自己的想法跟她溝通交流,為了扣住環保的主題,他別出心裁地使用一些拉環、瓶蓋作為點綴元素,風萍聽了點頭稱讚。這後面的一個禮拜,工作室全體員工加班自不必說,風萍也跟着他們熬了幾個晚上,好好一個美女硬給熬成了黑眼圈熊貓。

易爾陽心裏過意不去,眼看工作已經收尾,便讓她回去休息。風萍也委實過於勞累,不客氣地提着帆布大包回去了,卻不是回家,而是叫車直奔時光酒店。那裏有她的專屬套房,可以讓身心得到充分的休息。

她進入酒店,便直奔自己的專屬電梯。那部電梯和貴賓部的電梯相鄰,她迷迷糊糊,轉彎處「砰」地撞上一個人,她精神不濟、倒退兩步、差點摔倒,還沒等回過神來,便有人上前翹著蘭花指喝斥她:「你瞎了,走路不帶眼睛嗎!你知道你撞的是誰嗎?」口水差點沒噴到她的臉上。

風萍抬頭看過去,撞到的是個男人,西裝革履,一副墨鏡不掩其俊朗輪廓。身後一個身材高挑,氣質冷艷的墨鏡女郎已經挽住他的胳膊詢問:「弈,你沒事吧?」

「沒事,走吧!」

那斥責風萍的白嫩胖子用鼻腔對她重重地哼了一聲,「走路小心點。」說完一扭腰,趕緊跟上那一男一女。

風萍自認倒霉,搭乘電梯上樓。酒店的客房經理已在專屬套房門口垂手等候。她的第一句話就是:「去調一下電梯口的監控,讓那個娘娘腔立刻滾蛋。」

當晚,歌星韓奕的經紀人任先生結束活動,回到下榻的時光酒店,得知自己已被掃地出門,並被列入酒店黑名單,終生不得入住該酒店。酒店負責人對此解釋是:任先生人品太差,缺乏教養。

風萍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直到管家前來喚醒她吃午飯。吃過午飯,如常去易爾陽的工作室,被助理告知,他正在陪周新竹小姐試禮服,她走向試裝室,剛一推門就看見橘紅色的沙發上坐着一個人,正是昨日撞到的那名男子——近年來紅遍華語歌壇韓弈。

這一次他沒有戴墨鏡,用一雙秀媚的丹鳳眼看了她三秒,然後面無表情地重新盯着手裏的雜誌看。

風萍不知他有沒有認出自己,也不多話,直接往裏面走。人還沒靠近,已經聽到易爾陽那兼含無奈和疲憊的聲音,「周小姐,我已經儘力了,如果這樣還不能令你滿意……」

風萍適時推開門,室內的視線一瞬間聚集過來。易爾陽看到她,明顯地舒了一口氣,大步撲過來,在她耳邊密語,「你就是來解救我的上帝。」

風萍一看那位周小姐的表情,心想恐怕未必,笑着回以耳語道:「No,No,顧客才是上帝。」

這位周新竹小姐正是昨日遇到的那名冷艷女郎。她的目光很顯然要比外面那位韓先生犀利。她冷冷地打量一下風萍,然後看着易爾陽,用一種非常高貴的語氣問道:「她是誰?」

在場除了風萍和易爾陽之外,還有兩名負責試裝的女助理,大家都是一陣發寒。易爾陽作為一個男人,對這種居高臨下的語氣近乎本能的反感,只當做沒聽見。女助理反應得快,趕緊出來打圓場:「她是我們的兼職員工,叫風萍。」

周新竹冷冷地抽一下嘴角,放開手裏的禮服,暫時把注意力移到風萍身上,抑揚頓挫地問道:「一個小小的員工,本事倒是不小。」

除了風萍,其他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周新竹看向易爾陽,冷冷一笑道:「爾陽,你的這個員工本事很大啊!」

易爾陽已經隱約覺得兩人有過節,但他一來不爽周新竹的挑剔態度,二來不滿她的傲慢語氣,雖然聽出她話里的諷刺意味,卻順水推舟道:「嗯,風萍確實是個天才,將來必定會在時裝界有所斬獲。」

周新竹本來就有五分怒氣,聽了這話不由得升到了七分。但一時卻沒有發作,她有些搞不清易爾陽這話的意思,腦子裏先轉了一圈,想不出有什麼大人物是姓風的,但韓奕的經紀人忽然被驅逐,分明就是因為昨天那檔子事。不過,就算她後面有人又能怎麼樣呢?她周新竹怕過誰啊?

這樣一想,她的臉上不自覺帶出一絲笑意。她不笑的時候給人感覺很冷艷,笑起來給人的感覺卻更加冷艷,白齒紅唇襯著冰冷眼神,叫人心裏發寒。

「爾陽,韓弈的經紀人你知道吧?」

「知道啊。」

「他昨天被時光酒店列入了黑名單。」

「這是怎麼回事?」易爾陽真的吃驚了。

「這個,就要問你的這位兼職員工了。」周新竹特意強調「兼職」二字,然後將冰冷的目光投向風萍。

風萍生平最討厭的一種男人就是不尊重女士的男人。面對周新竹怒火中燒的目光和易爾陽的一臉好奇,她攤開手掌,頗有些無奈地說道:「這也沒辦法。那位先生素質太差,很沒禮貌,公然對酒店的其他客人無禮。」

「其他客人?」周新竹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她,全身沒有一件她叫得出牌子的衣服,她也能入住時光酒店?

「怎麼?你也住在時光酒店嗎?」

周新竹的身材頗高,還穿了一雙高跟鞋,迫使風萍不得不仰起臉里對她微笑,「我有時候會住那裏,這有什麼奇怪的嗎?」

周新竹皺眉,她不喜歡風萍,卻不能否認她的美貌。意識到這一點,她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難道她是……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不足為奇了。

她不由得又多看了風萍兩眼。

風萍明顯感覺到她的眼神裏帶了一絲輕蔑,還沒琢磨明白,就聽她冷漠地說道:「沒什麼奇怪的。只是風小姐,大家既然在這個圈子裏混,少不得要常打交道的,凡事別做得太絕了。」

這句話已經透出了濃濃的不友善的意味。易爾陽連忙支開風萍,「我正在等一份巴黎的傳真,你幫我去看看傳過來沒有?」

風萍豈能不知他的意思,答應一聲就要出去。周新竹還欲借題發揮,正巧韓弈進來了,問道:「還沒好嗎?」

周新竹在戀人跟前,只好不追究了,她身高一米七八,身材雖好,臀圍卻有些寬,這是她的一個小瑕疵,自己也知道,故而格外在意。此刻她正是嫌這件禮服襯得她屁股有點兒大了,實際上,這完全是她的心理作用。

易爾陽口乾舌燥說了半天,也沒能使她的注意力從自己的屁股上移開,而韓弈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就做到了。他說:「這件禮服真的好有創意。新竹,你穿上它,在慈善晚宴上一定艷壓群芳。」

周新竹有點兒懷疑,「你不覺得後面……有一點兒小問題嗎?」

他認真看了一圈,說:「非常完美,我挑不出任何毛病。」

周新竹終於高興起來,非常爽快地對易爾陽說:「好吧。那就不用修改了,後天晚上六點準時送到我家裏來。」

易爾陽和那兩名女助理都很想吐血。他們從專業角度出發,從材料到設計裁剪效果一一給她解釋了半天,她就是不買賬。現在韓弈一句話就搞定了,難怪人家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等於零了。

送走了周大小姐,易爾陽立刻飛撲到柔軟的沙發上,不到三分鐘已經呼呼地夢周公去了。

風萍眼看沒啥事,也回家去了。

到家一看,門上貼著一張紙條,上面寫着:見字后請給我電話。

落款:迦南。

她打開門進去,隨手將那個紙條扔進垃圾桶,放下包,脫掉外套,換鞋子,進衛生間洗臉,然後抹上面霜,進卧室。

她卧室的門窗材料是由國外運來的,隔音效果甚好。有時她想要暫時忘記外面的世界,只須關上門,斷開網絡就行。當一個人的物質得到全部滿足之後,精神上總是特別空虛。有一段時間,她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她讀過很多專業,沒有一科是念到畢業的,她不知道念這些有什麼用。凡事都有專門的顧問團,每個人都是行業里最最頂尖的人才,她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大肆揮霍財富,然後靜靜等待死亡把她帶走。事實上她也是這麼做的,直到有一天,她遇到安悅生。

安悅生。她喜歡他的名字,安,悅,生,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喜悅。多麼美好的名字,那時候的她……

叮鈴鈴……

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嚇了她一跳。

她起身看一眼來電顯示,然後才接起來,「怎麼?」

對方深諳她言簡意賅的作風,直接切入主題,「西部來電詢問您是否有空出席下個禮拜的學校落成典禮,另外他們堅持要以您的名字給學校命名。」

「不必了。」

「我已經代為拒絕。」

「很好。」

「請您下次做善事時不要衝動,我們有專門的慈善基金會。」

「是是~」風萍笑了笑,「還有什麼事嗎?」

「近期有個古董拍賣會,裏面有一隻明朝初期的瓷瓶,估價在三百萬左右,您要是有閒情逸緻的話,不妨去看看。」

「好的。」

風萍笑應一聲,掛斷電話,順勢躺到床上,不想動彈了。側身看到床頭鑲嵌的鏡子裏自己的臉,黑眼圈依舊很明顯,心裏頭一陣懊悔啊,真是何苦來着?

但青春這東西是無法挽留的,時光遲早把它帶走,任何努力都徒勞無功。要問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她沒有體驗過的,大概就是和幾位同事一起熬夜加班出吧,這過程對她來說多少有種成就感和參與感。若是拋棄與生俱來的家世和背景,作為一個普通人,她能夠賴以生存的也就剩這點手藝了吧,絲毫不比他人高明。

風萍嘆息一聲,閉上眼睛。

幾年前,她處于敏感的蘿莉時期,自尋煩惱地執著於人生的意義這類連哲學家也沒辦法給出標準答案的思考時,她的導師站在精神的高度鼓勵她去體驗生活,體驗一種自給自足、自力更生的生活。炳辰則說,我們完全不需要這樣做,我們生來就是註定享受的,世人不論是大談民主自由,還是抨擊富人的奢侈揮霍,他們的目的都只有一個,就是想要過上我們這樣的生活。

炳辰很少對她這樣長篇大論地講話。他每日忙於花天酒地,和年輕漂亮的鬼妹廝混,她只看到他放蕩輕浮的一面,忽略他也是一名品學兼優的名校高材生,以至於後來的她用了很長一段時間去證明炳辰其實是對的。

她迷失在生命旅途中的某一段。

值得慶幸的是,這個錯誤犯得比較早,她還相當年輕,有足夠的時間去修正,然後重新來過。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那段經歷終究是不同的。

那是她生命中最初最純的愛戀,故而也就顯得格外難忘。比如這幢位於櫻花街的白馬公寓,比如初見安悅生的新月廣場,比如樓下那輛路線爛熟於心的218路公車……

有一回,她去譚記麵館還遇見過他,西裝革履的和一行人去了對面的餐廳。那餐廳裝飾得十分氣派,格調高雅。她當時只有一個感想:金錢或權勢,男人終歸還是要佔一樣的。男人的氣度實在太需要這兩樣東西來打底了,不信你看安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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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戀愛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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