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回家

第29章 回家

第29章回家

那聲音是春風含笑的,直吹到心裏,出宮本就是她所願,歸晚輕點頭,涼風起兮,碎發飄到眼前,她才一抬手,就觸碰到樓澈指,那修長的手指替她把散發攏到耳根后,而後一勾,順勢將她輕樓進懷中:「氣惱了?你可以氣,可以怒,但是不許就這樣故意忽視……歸晚……」

輕嘆一聲,樓澈也不知如何解釋,對着朝廷重事,他可以指揮若定,沒有半絲猶豫,可是對着這他嬌寵至極的人兒,他反而不知如何應付她的情緒,她是永遠含笑的,怒也笑,悲也笑,就連沒有任何感情時都是笑着的,相處久了,才知道那是習慣,一種滲入骨髓的淡如。明知她此刻是不開心的,他倒有些無措,拿捏重了,怕無意間傷了她,輕了,又怕不進她的心。

累了,原來她是累了,輕靠着樓澈,她本欲退開,終還是不忍,五個月來的苦澀,就在這懷抱里淡了,散了,耳邊聽他一句「回家了」,一絲酸酸的感覺,泛上心來,惹來她無限優柔,她信什麼?該信他人之言,還是信眼前所見?在她還沒有選擇好之前,心就累了,所以一切可以等以後再計較,默默在心底這樣說着,她五個月來頭一次這麼放鬆。

輕柔地樓著歸晚,樓澈輕拍着她的肩,哄小孩似的,看她閉起眼帘,知道她倦了,口中輕呢著:「這裏在南郡看到一種宮燈,精巧可愛,我帶回來一盞,給你放在房中可好?」

「宮燈?」歸晚輕蹭了一下臉,扇子般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宮燈佔地方,我不要。」

「我讓人給你打造一盞小的,掛在房中,用琉璃做面……」對歸晚的任性不以為許,反而有些慶幸,她的心沒有拒絕他。

見她不應聲,知道她是答應了,樓澈輕笑,續又說了一些南郡的所見所聞,半哄半勸,逗著歸晚說話,想要化解她心中的結。

景儀殿外的宮女見狀都有些為難,其中一個膽大的,悄悄湊近,聲音不高,卻讓樓澈聽得清楚,婉言提醒道:「樓……樓相,晚夫人……車已經備好了……」

樓澈身子驀地一僵,歸晚感覺到,睜開眼,欲退開身,腰間被樓澈緊樓住,樓澈另只手撫過她的發,環住她的肩,溫柔非常。轉向宮女的犀眸卻閃過厲芒,陰冷陣陣:「你剛才稱呼什麼?」

宮女早被驚呆了,不知哪裏犯了錯,唯唯諾諾地道:「樓……樓相,晚……晚夫人……車……車……」

「放肆,」樓澈冷冷地喝道,「以名為稱是宮中女子的習性,我樓澈之妻,應該稱呼樓夫人,難道你不知道嗎?」

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宮女忙磕頭:「樓相恕罪,奴婢是聽從上頭的吩咐……」

「來人!」半點不給機會,樓澈高喚一聲,殿外湧進幾個侍衛,排列站開,「帶她下去,掌嘴五十,攆出宮去。」

宮女不停磕頭,口中求饒,侍衛聽命立刻上前,死拖活拽地地把宮女帶出殿外,旁邊的宮女們早已嚇地不敢吱聲,抖抖縮縮地又上前一個:「樓相,樓夫人……車已經備好了。」

感受到從樓澈身上彌散開的怒氣,歸晚不語,沉思著,樓澈已經低下頭:「累了嗎……這就回家。」

輕輕在她頰邊印下吻,連涼風都融在這柔情中,拂面帶着溫意。

從深宮到官道有一條長道,兩旁紅牆綿延,猶如無邊長線。遙遙無盡,和樓澈並肩走在道上,歸晚看向前方,情不自禁想起曾經和螢妃一起漫步於此,討論過此道的長短。她說,去時歸心似箭,來時長路漫漫,螢妃心思細膩,在此話中可見一斑。此刻道還依舊,人已裊然……姿容傾城的女子,最終都是如此命運嗎?

心中一寒,歸晚想要抽回手,一縮之下發現樓澈緊握著不肯放鬆,絲縫不露,力道之大,甚至讓她隱隱生痛,偏眸看向樓澈,薄唇緊抿,微小的弧度雖笑猶怒。才想開口,樓澈突然慢下速度,盯着前方,笑漾開,幽眸卻更見深沉。

「皇後娘娘。」

依著深宮最後一道門欄邊,皇后款款而來,華貴的姿態不改,笑道:「聽說歸晚要出宮了,我來送送……樓相,讓我和尊夫人說幾句貼己話可好?」

樓澈沉眸一笑,鬆開握著歸晚的手,雅然地退後幾步:「臣代歸晚謝皇後娘娘之恩眷。」手輕恭,瀟灑地走開,拉開與歸晚和皇后的距離,站於後方。

歸晚轉了轉已有些生硬的手腕,皇後走近,親密地拉起她的手,幫她揉捏著,兩人慢慢踱前。

「剛才怎麼就這樣走了?」皇后輕聲開口,「可是聽到不舒心的話了?」

「皇後娘娘多心了,空氣渾濁,我透些氣而已。」歸晚笑。

牽着歸晚的白脂似的纖掌,皇后輕嘆:「你到底信不過我……歸晚,女人難為,深宮後院,侯門大宅中的女人就更難為了……這意思,我想你也明白,恩?」

這話是動了情的,沉甸甸的分量含在其中,歸晚心中一動,看着皇后,溫婉的笑,有七分貌似母親,暖意湧上身,歸晚輕握住皇后的手。

「男人的心放在天下上,女人的天下放在男人的心上,這就是女人的難為之處,我入宮這麼多年來,悟出一個道理……」皇后的瞳色迷茫起來,似在回憶什麼,口氣也飄忽了,「與其爭寵,不如爭位,女人的虛榮建立在男人的權勢上。」

「皇后……」歸晚啞然,揣測著皇后這番話的深意。

「歸晚……今日找你去崇華宮,其實想跟你說……只要你願意……我願與你共執鳳印,分治後宮……」皇后突然一頓,平地一聲雷的說道。

暗自一悸,歸晚鬆開手,瞥過身後,樓澈不曾注意的樣子,這才回眸深深注視皇后:「皇後娘娘,你糊塗了嗎?怎麼能說這話……」

皇后鎮定大度地一笑,說不出的寬容和柔麗:「你是七竅玲瓏心,怎會不知道我此語出自真心,我只問你一句,你願意嗎?」

歸晚怔怔地看着皇后,眸對眸,深望其中,翦翦秋水,灼灼朝陽,透著如許光華。

堅定地搖了搖頭,歸晚新月如勾的弧度揚起:「我非鳳凰,何以入帝王之家,感謝娘娘的美意,我承不起。」

停頓須臾,皇后笑出聲,張揚大笑,似開心又似愁悶,笑陣陣,連隔着段距離的樓澈都疑惑地探看不已。好容易收起笑,皇后認真地看着歸晚:「好……好,果然是玲瓏過人,光是著清風姿然,世間又有幾人及得上你……是我枉做小人之態了……」

這一國之母的女子說着說着,眼淚盈然,眼圈暈紅,歸晚見狀,酸澀之感亦起,柔聲勸道:「娘娘不用多想了,路到盡頭,不能再送了,快回宮吧。」

看到道口停著相府的馬車還有侍衛等候,皇后恍惚地點點頭,啟口欲言,又輕合上唇畔,樓澈走上前,驚異地看着皇后,牽過歸晚的手,拋下一句「皇後娘娘告辭了」,就往前走去。皇后還懵然地原地站着,忽然又一動,快步上前,拉住歸晚,湊於她耳旁,輕言道:「從玄育門走,千萬不要去玄吉門,切記。」

歸晚詫異地回視她,夜眸輕轉,已經猜到其中些許玄機,潺潺暖意浮上,百感交集於胸。

「謝謝你……姐姐……」

皇後點點頭,又搖搖頭,清明的淚珠滴落下來,站在原處,看着歸晚和樓澈上了馬車,馬鞭高揚,車輪骨碌之聲響起,她才恍過神來,回過身,欲回宮中,被眼前紅牆聳立的長道嚇了一跳,怔然望之,帶着看不到底的惆悵,慢慢向深宮走去,掩於虛華之中。

「怎麼?不舒服?」樓澈把手尉上歸晚的額,指間輕按她蹙起的眉宇,溫潤的視線鎖着她,想看出什麼端倪似的。

把車簾掀起一角,看到是前往玄育門的路,心稍定,歸晚回頭看着樓澈,美玉似的臉,清貴的氣度,真切的關懷,如此翩翩風雅的男子,到底帶着什麼樣的心?心中略微掙扎,她深深一個呼吸,問道:「你把螢妃帶到哪去了?」

樓澈一個輕愣,沒有料到歸晚突兀地跳出一個問題,含笑道:「姚螢和我已經是舊事難提了……不要把它介於心懷。」話音輕笑,倒似有愉悅。

「夫君,你把她帶哪去了?是……端王那裏嗎?」梗在心中,不吐不快,歸晚續問道,就算真實讓人難以接受,她也想親耳聽他說一遍。

笑斂去,樓澈眸中異色掠過。

「是誰對你嚼舌根了?」

深切感受到他的不悅,歸晚吟然淺笑:「那麼說,是真的了?」

眉目一沉,樓澈輕抿唇角,幽深冷眸定定地看着歸晚,見她悠暢之態,輕然若風,他忍不住嘆息一聲,柔意流轉:「我願意解釋,你可願聽?」

疑惑地看着樓澈,歸晚頷首。樓澈見狀,又帶起淡淡笑容,沉聲道:「那一日,我到宮中……」

「相爺……」一聲大喊,震天地傳來,打斷車內兩人,樓澈冷芒瞳中略閃,平靜的臉上微有驚疑。歸晚聽出是樓盛的聲音,暗驚,樓盛為人素來沉穩,是侍衛中的支柱,何事能令他慌張至此?

「相爺……玄育門有埋伏……」大聲嘶喊中,侍衛的馬蹄聲似乎有些紛亂。

樓澈立刻揚手揭開車簾,向外看去。

車簾高撩,外面的光線立刻斜入內,入目是一片暗紅色,歸晚的心一瞬漏跳,傍晚的京城,餘輝未消,罩着迷濛的晚霞,氤氳著有如褚石染出的紅,佔據了半片天空,玄育門下的一眾將士就襯著這如詩如畫的美景,肅殺地站成一排,攔住出路。為首的將領身材嬌小,一張英氣勃發而又嵌著俏麗的臉,秋風颯颯之姿,綠水漣漣之態,身為女子卻有着不輸男兒的將風。

「樓相……皇上有旨,請夫人留下,再在宮中多逗留幾日。」高居馬上,林染衣大聲宣佈來意,一身全黑的戰袍,配着她的英姿,肅穆如同女戰神。

歸晚訝意和惱意同時侵上身,手緊抓車內備着的蒲團,定神不語地看着簾外猶似陌生的情景。

驚疑之色倏閃過瞳色,樓澈依在車窗口,薄笑里含着陰冷,譏道:「這樣的陣仗,是待客之道?林家世代標榜正義長存,不欺弱小,不辱良善,如今如此作風,樓某也算見識了,真是失敬啊,林大小姐。」刻薄的話吐出口,他笑意融融,半點不見慌張。

驟然沉默,林染衣臉色陣紅陣白,隨即又橫刀向前,聲音一板一眼:「樓相莫怪,我也是奉皇命行事,還請夫人下車。」

攔門的將士是林家軍,軍容整齊,前一排手攜陌刀,后一排弓箭上弦,雖然半絲不動,壓迫之氣已經濃烈地瀰漫開,西風四起,帶着低彌的氣息。

歸晚仔細地探看着樓澈的表情,就怕錯過細微的變化,可是那幽沉的沉健,無跡可尋,陰晴不露。手下一暖,發現樓澈大手緊包住她的手,堅定地沒有絲毫的懷疑和猶豫。同時,對着車外緊隨在側的樓盛命令道:「衝過去。」

車外居然沒有應聲,樓盛略有些失神地望着前方馬上的倩影,臉上現出陌生的情緒,以至於刮過耳邊的喝聲都充耳未聞,心半上不下,百味陳雜,也不知是什麼滋味,直到樓澈一聲短喝「樓盛」,他才回神,入耳的即是命令衝過去。

衝過去?硬衝過去?抬頭望向前,他以百般複雜的神色看向林染衣,驀然發現對方似乎也同樣閃過模糊不清和掙扎的表情。

心一痛,還來不及細想,手已經習慣性地撫上刀柄,金屬摩擦之聲燦然,銀光一閃,他揮刀指前,口中喊道:「保護相爺和夫人,上。」腳夾馬腹,箭穿而出。侍衛們應聲而亮出兵器,同時向前衝去。

被這迫人的氣勢所震,歸晚看着車旁的侍衛們勇猛地竄前,慨然未起,本是停著的車輪又開始瘋狂轉動,劇烈顛簸著往前。她忙扶住車欄穩住身子,背後似乎有了依靠,波動也不是那麼大了,她偏首,對上半隱半沉的神色,樓澈正環着她的身子,將她納入懷抱中,心稍定,神思移到車外,一片紛亂雜踏的交鋒,兵戎交擊,狠砍殺嘁,幾乎讓人不敢相信這是身處皇宮之中。

皇上似乎是鐵了心的要留下人,也許還有把樓澈一併留下的意思。林家軍本都是驍勇善戰的部隊,行動有法,氣勢如虹,而相府的近身侍衛都是樓澈精心挑選的高手之眾,一時兩方交接,竟然還一時難分高下,一邊是牢守陣腳,一邊是全力強功,本來還有留有餘地的爭鬥隨着馬車逐漸靠近玄育門而變得殘酷起來,殺氣漫到空氣中,傳染似的散入人心中,林家軍素征戰沙場,厲氣如虎;相府侍衛得到放手一博的機會,矯健如豹;虎豹之爭激斗慘烈,哀嚎聲,怒殺聲,愈聞愈高。

歸晚看得蒼然,扭頭之際,看到林染衣和樓盛纏鬥在一起,兩人斯殺激烈,刀刀驚險,招招狠辣,搏命似的拚鬥,可是裏面又有些其他東西,影響到了他們,所以總在生死關頭,刀鋒偏過,都沒有傷到對方,兩人就這樣打鬥着,也許在自己也沒意識到的情況下,放棄傷害到對方的機會。

把這一切看在眼裏,歸晚隱憂懸於眉尖,她進宮許久了,樓盛留在相府中,而看守相府的恐怕就是林染衣吧,不知道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他們身上流露出來的情意是騙不了人的,即使那情是隱藏在幕幕厚簾之後的。恩仇,情愛糾纏着,在這一次的搏殺中得到了抒解,刀光劍中,消減著一切情愫和恩怨,所以才會這樣的蒼茫……

眼看着已經快到了玄育門下,林染衣刀一揮,亮閃過眼,逼退樓盛,拉馬回身,同時退後,一看形勢不利,咬牙高喊:「放箭——」

未曾動過的后一排弓箭手立刻聽令而,拉弦,放箭,因為早有命令,不得傷害車內人,所以流星似的箭都射向了相府的侍衛群,避開了馬車位置。箭如雨下,破空的利聲不斷沖着侍衛而來。箭身尖細,難以防範,侍衛們身手再好,也疲於應付,隊伍有些零散,步伐也紛亂起來,馬車難以再前行。

車內樓澈深鎖眉,眼光定然看着車外,掃過全場,喝道:「殺過去,先擒林染衣,死活不論。」

一語即出,侍衛高聲應命,歸晚暗驚,寒意襲身,林染衣不是別人,是輕風綠波的草原上共同笑語的朋友,是曾經患難與共的恩人,怎能如此對待她,那一聲「死活不論」分明是要痛下殺手也再所不惜的深意,心微微抽搐,她喊道:「不行,不許傷害她……」身子一緊,被樓澈牢牢樓住,環固的手臂鐵一般的強硬。

侍衛們並非沒有聽到,但是他們所效忠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樓相,別人的話,夫人也好,皇上也好,都沒有理會的必要,仍然向林染衣衝去。

樓盛是戰局中最茫然的一個,耳邊聽不到其他聲音了,只有西風呼呼的凜冽聲,金戈交接,厲喝喊叫,都像隔了膜似的搗進耳鼓裏,傳不進腦海,到底是什麼含義。大批人馬突然衝來,震碎了他的茫茫,血色剎那回到了眼前,向前看去,那馬上嬌俏的麗影,黑甲戰袍,英姿颯然。駕馬靠近,一時間,他也不知道是聽命捉她,還是保護她不受他人的傷害,忽然一道利影刺到面前,他用手一撥,光影略偏,卻擦着他的左臉而過。

溫熱的感覺從臉頰上流下來,他才知道剛才是被箭擦過,完全感覺不到痛似的,他繼續驅馬向林染衣而去。臉上不斷地流着液體,他也無暇理會,一點一點……快要接近了……

「不要——」女子的尖叫聲刺耳傳來。

驟然又是多道利光破空而撲面,他不及反應,眼前一花,黑影撲過來,他正想伸手去接,身體撞擊在一起,沖勢巨大,一聲巨響,樓盛抱着溫暖的軀體,一同摔下馬背,落地的頃刻,他怔愣的靈魂也隨之碎了一般。

不要……這聲高喊含在歸晚的口中,有人先一步叫了出來,女子的聲音倉皇地撼動全場。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一剎那而已,林家軍的弓箭手全都呆愣住了,因為樓盛的接近,他們以為他要傷害林染衣,所以箭箭沖他而去。眼看他要喪命於箭下時,林染衣卻突然撲出,擋在箭口,林家軍就是想收回箭也無能為力了。

敵我……在這瞬間難以分清了……

她為何要救他呢?全場怔住的同時,所有的人都在問這個問題。

樓盛顫巍巍地抱住林染衣的身體,一張臉扭曲地分不出表情了,半張流血不止的臉模糊不已,圓睜的眼裏什麼都沒有,只有滔天的驚和悔。手上撫過林染衣的背,上面明晃晃的三隻穿心的箭,刺痛了他的眼,他的心,想要伸手去握箭柄,卻發現手抖的連焦距都失去了。

懷中人吃力地抬起手,血陰紅地浸濕了黑色的鎧甲,費盡了所有的力氣,才輕攀上樓盛的臉,嘴角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個笑容:「累了?」

所有的一切都化在了這句話中……

她其實有很多話要說的,要叫他以後在武袍之內穿件鎧甲,因為爭鬥危險,要懂地保護自己,這莽漢子心思大條,怎麼會注意這些,還要叫他不要介意門第之見,因為她已經不介意了……要叫他不要再凌晨練武了,更深露重,寒氣易傷身……還要……要叫他為她做好多好多的事……可是,沒有機會了……

林染衣眼輕閉起,什麼都沒有交代,含笑着,漸漸失去了與這世界的一切聯繫,生命逐消,燃燒殆盡……

全場幾盡無語地看着。

眼淚早已模糊了雙眼,歸晚哽咽無聲,心就像被鑿了一個洞,空蕩無處填補,爬在車欄上,眼前時而模糊時而清晰,那壁上的龍是張牙舞爪的,似要飛天的絢麗,可是那樓盛的表情卻是模糊的,一片紅暈的色彩,掩蓋了一切,血色一片,越融越大,流淌在地,半天紅霞,似又與地合在一起,除了紅還是紅,除了血還是血……

血色漫天……

「快開門,出宮。」全場之中,只有這聲音是冷的,鎮定的抓住時機,睿智的指揮着。

車輪又開始轉動,顛抖著向著門衝去,歸晚死死盯着場中心,樓盛依然一動不動地抱着林染衣,那悲愴,使大地寂然,萬物肅穆。

西風又起。

突然一聲驚如悲吟的哭嘯起:「啊——」樓盛仰天悲鳴,願天聞,願地聞,願……她聞……

直上雲霄……

誰道英雄無淚,誰說英雄無悔,看不透……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京城,林府。

從清晨起就有着絡繹不絕的人往府內湧來,其中有在京的官員,有多年鎮守邊關的士兵,還有市井的販夫走卒,無一例外地趕到林府中,為林氏長女染衣點一柱清香,送最後一程,時有掩面者,暗泣一聲,幽幽得輕道一聲遺憾。

就在林府下人紅着眼眶,在院裏院外奔走之際,府外又停下了一輛輕便的馬車。眾人的眼光都被吸引了過去,並非是這輛馬車有何華貴異常之處,而是那趕車之人,身材魁梧,左臉之上,從眼角延伸到下顎,深深兩道口子,沒有任何包紮的傷口上只撒了點藥粉,不曾完全癒合的傷口可見其腥紅的血肉,可怖之極。

剛下馬車就看到眼前這幕,所有人都在用奇異的眼光不時打探著樓盛,歸晚顧盼一轉,正欲喚樓盛,卻見其帶傷的側臉肌肉微顫著,拚命壓抑着什麼,完全沒有在意到周圍人的反應。

「何苦……」不自覺地,歸晚輕呢,聲調略有哽澀。

何苦……明知來了也是在未愈的傷口上更添傷,為何還要來呢?猶記宮中出來那一日的深夜,半月似勾,夜露沾衣,樓盛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口中喃喃自語有聲,直到見到樓澈,才伏身跪地,血跡如漆的衣服,創痍滿目的臉,都藉著一跪之勢,掩入了稀落班駁的樹影里。連從不露聲色的樓澈都透出些哀痛之情。

而後,樓盛獨站於院中,樓澈孤坐於書房內,靜默地度過一夜。第二日,主仍是主,仆仍是仆。

「樓盛……」喚回他的心神,歸晚跨進林府的門檻,卻發現他依然傻愣愣地站在門外,任由打探和流言在旁盤繞。黛眉輕挑,忽瞥到他眸中痛色,乾涸的眼眶空蕩一片。

本不應該帶他來的……是樓澈說,讓他送最後一程,不然會後悔其半生。一句不悔,換兩次心痛……

心微微酸澀起來,歸晚跟隨林家僕人往內堂而去。入目皆是縞素,凄清甚然。

染衣之死,換來三日的平靜,似又滌清了一切……

出宮之時,林瑞恩守於玄吉門,林染衣守於玄育門,聽皇后之言,避開了林瑞恩,對樓澈來說是幸,對樓盛來說卻是刻骨銘心的痛……兩者之中,何者為重?

她越來越迷惑,世事無全,無常,無理……耳聽眼見都不一定是事實的全部,正如樓澈近三日來所說的解釋,當初他在宮中遇圍,打算從皇宮暗道中脫身,當時的情形怎容他扔下螢妃,扔下她,皇上的矛頭會立刻轉向她。他對她情愛不再,信義尚存,答應照拂她平安,就不會在危難時撇下她。帶着螢妃逃出宮,馬上叫人通信於相府,還沒聽到任何答覆,相府已被團團圍住,他在蕈園苦侯三個多時辰,眼看京城即時就要禁閉,才不得已離開京城……

這些話解了她近半年的疑惑,心中梗塞不在,卻分外多了一份哀涼,如今這一切,都是用染衣的命換來的,這份解釋是血染巾幗的成全……

沉思著,繞過了內院,大廳處低低地氤著啜泣聲,黑色棺木居中,棺上篆刻着沉寂深重的「福」字,越過重重人群,歸晚愕然地看向守在棺側的人影。

林瑞恩靜站靈堂一側,表情比平日更清冷了幾分,堂內光線稍為昏暗,牌位旁的微弱燭火映過他波瀾不興的瞳眸,除了默然,就是漠然。

歸晚越過幾人,徑直來到堂中,敬上一柱清香,看裊裊淡煙在眼前浮過,眼前的雪白似乎化成了一片,籠罩過來,在這純白一片中,偏鑲入一道亮黃,原來堂正心擺放着一個長匣,只消一眼,歸晚就猜到其中供著的,是皇上剛發的聖旨,聲稱林氏長女猝死於重疾,並追封林染衣為「護國公主」的手諭。真實……到底給掩埋在這長匣中了,無人開啟。

「染衣……」緩放下上香的手,歸晚仰首看着牌位,「多保佑他吧……」

那個從不流淚的莽漢子在為你哭泣,你可聽見了?染衣……

「夫人。」林瑞恩邁上前幾步,一身素白的孝服襯着他有如謫仙,對上歸晚側頰相望,「能否請夫人移步後院說話?」

他堅毅非常的神態告訴歸晚不能回絕,歸晚不置一詞,隨他安靜地退出靈堂之外。輕風不識愁滋味,吹面似帶三分甜。在後院停下腳步,滿院菊花,花盛而蒂不落,隨風瓣舞,明然淡雅。

「姐姐最愛菊花,說菊花高潔,就像凡俗人士不屈就奉承而有骨氣。」

迎上他半郁半凈的眸子,歸晚從中探到了名為「傷痛」的情懷:「將軍……」就像對着樓盛一般,她無法開口安慰什麼。

「家父酷愛兵法,一生戎馬生活,盼後世繼承其志,可是第一胎生的居然是女兒,為此,家父半年未曾進家門一步,後來在外生了我,帶回家中,從小,姐姐不曾得家父半絲疼愛,可是姐姐好強,事事爭先,女兒家的東西全舍了,明明是女兒之身,偏學的是男兒之志,」林瑞恩踱到菊花之前,伸手襯起一朵似煙火半盛之菊,「姐姐遵守的是林氏家訓,一生為國,征戰沙場,抵禦外敵,護衛皇權……」

林氏之血,應該是在沙場抗敵之時流,是該保家衛國時流,這血肉之軀,都是為君而存,為民而存,為國而存……

微微惻然,歸晚怔頓半晌,低頭看着菊色滿院,有所悟道:「將軍有話不妨直說……」

默然地看了歸晚一眼,林瑞恩滿臉的蕭肅:「朝廷君臣不和,則必權勢分裂,上下不能同心,視為國之大忌。弩族居極北之地,虎視耽耽,邊境不可一日放鬆,幾處藩王擁兵自重,朝廷難以管制,朝堂內六部衙門均看樓相臉色,而新提拔的近臣則聽命皇上,想要改革體制,如此僵局,以此長久,於國不利,夫人……以後又該當如何?」

聞此一番話,歸晚滲出冷汗,這局勢在她心中是有譜的,但是從沒有像此刻如此清晰過,林瑞恩說的是她極欲逃避的問題,這局棋,下到這一步,該如何繼續走下去。朝堂之上沒有和局,最後只能分出勝負,輸者是誰?勝者又是誰?

看看眼前冷俊的將軍,她突然發現,他是只沉靜的老虎,他冷眼看着一切,紋絲不動,手握三軍,心止如水,他不是不懂玩權,而是不想玩權,鄭鋶和樓澈的心放在了朝堂上,而他的心,恐怕是留在了浩瀚的蒼穹之上,手中之劍,非是為己,非是為權,為民,為國而已,這就是軍人的驕傲,他的功,他的偉,都是站場上一刀一劍拼殺而來……

這滿院的菊花,猶似林氏的象徵,不屈不折,潔然傲立。

「將軍的意思……是忠於皇上,決無二心嗎?」悠淡地開口,歸晚瞳中映着他白潔一身。

「是……」沒有半絲猶豫,林瑞恩應聲,「夫人,我知道你處身為難,但是,你對樓相……和皇上都有一定的影響力,希望夫人為京城之中的大小官員,為邊疆之地的百姓多考慮三分……稍緩爭鬥,林某也不希望,終有一日,要揮劍指向樓相,指向夫人……」

這番話,本是一輩子也不會出口的,可是染衣之死,卻清楚地昭示了朝廷未來的前景,血色茫茫。望着這時近初秋之色,他不禁慨然,能為明主效忠是其一生之志,年少時曾經鎮守過邊疆,對那裏的百姓也生出了濃厚的感情,他對這片土地有了榮辱與共的使命感,見朝廷紛爭愈見慘烈,他也面臨選擇,當今皇上雖不能算明君,但是忠義二字他決不能拋棄,這是他身為林氏將門的錚錚鐵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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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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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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