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玉碎

第30章 玉碎

第30章玉碎

士不可無節,將不可無義。

瞠目以對林瑞恩,歸晚感到一瞬間的窒息,這話后之音分明是讓她勸服樓澈放權,唇畔扯出苦笑,樓澈之意已決,誰能撼動半分?權勢在握,又豈能輕易罷手?自己到底該如何做?

在頗為明媚的燦爛朝陽下,林瑞恩沐浴其中,光影無限擴大著,歸晚半合上眼帘,避其光芒,須臾睜開,瞳中一片明清。

「將軍,請給我一年時間,如果我不能化解這僵勢,那麼一年後,我遠避他鄉,離開這是非之地。」

似是沒料到她說出如此壯志之言,林瑞恩明顯微頓,臉色有所緩和,但又帶上一點擔心。

話已說完,歸晚頷首,道了一聲安,離開這菊院之地,向外而去。

「夫人……」一聲低喚又定住她的身形,這音調似比剛才柔和不少,一時間她也不知該不該回頭。

「如夫人有何困難……林某仍是那個為你拾帕之人。」

梅影似疏,浮香黯然,他願意為她折腰拾帕……此情此景,沒有半刻忘懷……

歸晚踏進相府的院子,身上似乎還帶着靈堂上檀香的餘味,淡縈於身,擾着她的心一起一伏的,不斷閃爍著剛才林府所遇的片段,低垂的螓首輕抬起,發現一個素衣小婢站在書房前,端著的托盤上放着青釉蓮瓣紋碗,面顯猶豫之色,揣揣不安。

「夫人,相爺他……」婢女看到歸晚上前,鬆了一口氣,樓相不喜他人打擾,她在門口小喚三聲,房內反應全無,她不敢冒然進去,也不敢隨意離去,正是進退為難之際。

「知道了。」看出原由,歸晚輕輕擺手,示意婢女退下,接過她手中之盤,只手推開書房虛掩的房門,緩漾起笑,啟唇正欲喚,一室的靜謐籠罩而來。

樓澈伏在案幾之上,似乎酣夢正甜,窗戶半開,外面湛藍無雲,案上書卷半亂,時有風戲而過,紙頁輕晃,案上之人偏半點不覺。

歸晚放低了腳步聲,慢慢走到書桌前,樓澈果然睡著了,俊逸雅貴,如玉的容色里蘊著清淡,她輕放下手中之盤,順手拿起白玉鎮紙,壓住紙頁,彈去卷上微塵。眸光一轉,躡到他在夢中還鎖著的眉宇,暗暗慨然,她拂上他的面,指間輕柔地撫過他的眉間,為他抹平這顯露於外的一絲憂色。

他到底是累了……

回府後的三日內,一日與樓盛徹夜未眠,后兩日又與南郡王,端王議事,平日只見他春風含笑,那知春風下,是如剪般的傷人。她常感嘆,樓澈與自己是同一類人,外在無懈可擊,八面玲瓏如玉,如今才知道,對她而言,這也許是本性,但是對他,也許是生存的本能……

指間摩挲過他的眉,順理他零散在側的黑絲,瞥到他眼下因勞累熬出的黑暈,歸晚心輕擰了一下,鼻間竟有些微微發酸,側偏過頭,她找到椅后一件裘衣,左手帶起,蓋在樓澈的肩上,仔細地遮住每一個漏風的縫隙,她收回手,才一動,被那熟睡的人從衣下倏然伸出的手握住,半扇的眼帘睜開,暗幽的眸笑看着她,眼中流轉着……情意深沉……

「歸晚……」這聲喚不似平日,是吹皺一池春水的柔風,吹進心裏都帶着三分醉人的語調,有些含糊的聲音似透著滿足感,盤繞着如許纏綿。

失神地望着他,歸晚喉中堵著似的,半字不能應,半是迷離半是暗醉。心中柔腸百轉,紛亂的思路驟然停止了,一片空白。

「再這樣看着我,我可就忍不住了。」喟嘆一聲,樓澈坐直身子,把肩上半落的衣衫放回原位,看到歸晚仍是神遊似的懵然,他勾過她的腰,帶入懷中,親昵地把她抱坐在腿上。

「夫君。」靠在他的胸前,她把臉埋進他的懷中,撒嬌般的呢聲道。

「恩?」

「剛才睡夢中見到什麼了?」為何會皺着眉?

樓澈環着她的肩,吐吸間伴着淡淡的馨香,為她的話一訝,夢?他多久沒有做過夢了?剛才因為煩倦,淺眠了一小會,在她踏進房中第一刻起就已經醒了過來,只是不願清醒,片刻貪戀她流露的柔情。他沒有夢,但是她,卻成為了他的夢。

「夢見你了。」

「……夢見我了?那為何還皺眉?」不滿地輕怨,歸晚伸手輕扭了一下他的耳朵,隨即輕笑出聲,「聽說,民間的婦人會如此懲戒丈夫。」

耳上溫熱,淺淺的痛感傳來,樓澈定定瞅着她的嗔態,似笑非笑:「如果真是如此懲戒,倒也不錯。」話音未落,歸晚手上就加大了力,樓澈輕聲哀呼,惹來她陣陣笑聲。

「夫君,」笑未歇,她狀似不經心地提道,「如果,我們真是民間的普通夫妻就好了。」

國家,朝廷,一笑泯之,是非曲直,恩怨情仇,統統拋之腦後。平淡處世,恣意洒然。

「春來看百澗爭鳴,萬峰吐綠,夏日賞霧起雲落,花開綠樹,秋至游漫山紅葉,花落枝蒂,寒冬覽冰雪飛舞,折玉樹瓊枝,」手指輕捻著樓澈的領,歸晚循循誘道,「如此生活,豈不快意?」

笑稍淡,樓澈半眯起眼,手上加大力,緊樓懷中人:「如果你真喜歡,以後空閑之時我陪你去遊玩。」

歸晚微抬首,入眼處是他線條柔和的下顎,再往上,卻看不到他眸中神色,抑不住,心頭泛上點點失望:「夫君何時能有空閑?」

沒有料到她會說出這麼一句帶有些幽怨的話,細想之下,樓澈失笑,低頭在歸晚額上烙下一吻:「再過一段時日,局勢平靜些了,好嗎?」低頭之時,看見歸晚撇了撇嘴,不甚樂意的樣子,嬌俏中隱含着媚,他心弦一動,瞳色稍暗,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幾乎閃神。

什麼時候起發現她有這些小動作的?平時總是淡凝著笑,只有在情緒放鬆時,不滿會輕輕撅嘴,沉思會心不在焉,氣惱時會故意笑得更甜……這些稍縱即逝的神態流露,他是什麼時候捕捉到的?也許歸晚自己也沒發現,這些小動作,她只會在與他單獨相處時才顯現出來,多少次,他為了她一個小小的舉動,情如泉涌,頻頻失魂。

手中捏起一小束她潤滑的髮絲,放在唇邊輕吻,馨香縈然,沁入心田,他為之心跳失速。

「夫君難道沒有想過……」歸晚倚在他衣襟前,「辭官不做,閑雲野鶴的過每一天嗎?」

斂笑皺眉,樓澈表情窒了窒,從話中猜出歸晚的意圖,心中極不舒服,犀眸一沉,閉嘴不答。

注意到他的異樣,歸晚暗自一嘆,等了又等,始終不見他說話,轉過頭,把頭髮從他手掌中抽出,即要起身。樓澈一個怔忡,掌中已空,悵然若失之下,一把抓住她,手臂攏的範圍縮小,強硬地禁錮住她的妄動。

真是越來越沒有用了……樓澈無奈地笑,情緒被她的一舉一動牽制着,隨着歲月流逝,他的抵抗力也愈見弱了,就如同在南郡的五個月,那種牽腸掛肚的噬人感覺,攪得他無法正常生活,幾次衝動地想要趕回京城,如果不是南郡王和端王攔著,他早已犯下政治生涯的大錯了,此刻她身在懷中,怎可讓她離去……那刻骨銘心的思念,他不願再嘗試了,不放手,決不能放手……

本來堅定的想法被她打亂了,理智的天平也偏向了情感一邊,他開口:「歸晚,不要動,聽我說。」懷中軟玉溫香,樓澈把頭輕靠在歸晚發頸間,餘光瞅着她優美的纖頸。

「你難道不想聽聽我的身世?」

倏然轉眸,卻什麼都沒看到,歸晚靜然不動,輕聲含糊地應了一聲。

「……我是個孤兒,先父原是太子幕僚的下級官員,在我幼年之時就去世了,母親不久就隨之而去。我一共在太子府中待了十年,而後一舉奪魁,高登金科……」

歸晚愣了半晌,耳邊的聲音是平靜的,像說着一件不關己的事,為何她聽着會心疼呢?原以為他是貴公子的出身,直到此刻,才知道錯之遠矣,十年之期被他一句帶過,她卻能想像一個孩童無依無靠的在勾心鬥角的太子府如何生活,十年,逆境中掙扎,又一個十年,在宦海中沉浮……兩個十年,換來今日之權勢,那樣的不甘,那樣的不舍……

所以,權勢,地位,富貴,拿起了,難以放下……

雲淡風清地把身世簡單幾句說完,樓澈含笑着看她,一字一句道:「我發過誓,要萬萬人之上,即使一人之下,也要他莫可奈何我,明白嗎?」

柔聲的解釋沒有讓歸晚如釋重負,反而輕震一下,有些不敢置信,牢牢地把視線定在他身上,溫文爾雅,斯文秀氣,她的丈夫一身月白的長袍,出塵的清俊,分明一個翩然的佳公子,可是那幽深不見底的眼眸里,灼熱地翻滾著……一種名為「野心」的東西,所以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不急不緩地和皇上朝堂爭鋒,玩弄著權術的同時,深深陶醉於權勢的魅力。

他的一生,就伴着一個字——「權」。

心越來越疼,歸晚蹙起眉,酸澀湧上身,沉吟片刻,開口輕問,音調都有些顫抖:「那螢妃呢?」這本是埋在她心頭的一根軟刺,她忽視着,但總在她不注意時,會刺痛她的心,從沒有這麼迷茫過,那個無論在任何方面,都與她不相伯仲的女子,讓她身平第一次,無措地面對着。今日竟再也忍不住,想要問個究竟,她的心,亂了嗎?

樓澈先是不語,隨即揚起笑,笑地越來越開懷,笑地歸晚一臉的不自然,他卻欣賞似的,不肯錯過她的任何神態。

問了,終於開口了……她開始在乎了嗎?想到這個,樓澈由衷感到一陣踏實的安心,想起兩年之前,他與她初識,成婚,她是何等的灑脫和恣意,幾乎讓他錯以為她是錯落凡俗的仙,他多少次的疑惑和驚奇,慢慢地不著痕迹地觀察她,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之時,他開始把重心挪到她身上,知道她最愛吃什麼,喜歡什麼飾物,平時做什麼,一點一滴,滲透了他的心,他把她最愛的一樣樣捧到她的面前,原本帶着補償的心理,後來竟變了質……

發現自己愛上她,而她,卻還在猶豫,甚至排斥,他是多麼的惶惶不安,所以他討好她,寵愛她,愛護如同瑰寶。

他費盡心計,誘惑她愛上他,給她世上最好的,讓她習慣他的愛,無法擺脫。

他要誘她一起沉淪……

笑聲漸歇,他夜眸如醉,魅惑地低問:「歸晚,你在乎嗎?」

她在乎嗎?

這個問題,在歸晚的心中,問過,笑過,嘆過,卻不曾有過答案,在這一瞬,她有些後悔剛才脫口而出的話語,就像紗紙捅破了一般,心袒露,無處躲藏。

攬住歸晚的肩,看着她顧盼流溢出複雜的神色,樓澈爾雅一笑,抬手撫住她的頸,溫柔地觸及她如櫻的唇瓣,時淡時清的香擾着他的意志,唇唇相觸的一剎那,如電流似的酥麻,又如甘醇似的誘人,著魔了,唇齒間的交纏,讓他醉倒在她柔潤芳澤中,深入其中,意猶未盡。

看着他接近,她眨了眨眼,居然沒有任何反應,迷失在他看似溫柔又霸道的需索里,呼吸漸漸變的虛弱,淡薄的空氣都被他奪走了,輕閉眼,卻感到他喘息相聞的旖旎,同時伴着甜美的折磨,終於在她快要調控不了呼吸之時,他輕放開她,唇舌舔舐着她的紅唇,若離若即地在她唇鼻間廝磨,半着迷半享受着。

「……雖然不能聽你親口說一聲在乎,我也已經心滿意足了。」樓澈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啞聲中帶着一絲的壓抑,情潮暗滾。

聞言,歸晚淺笑如熏風,主動偎上身,就在樓澈深眸一沉,唇接之時,她輕偏首,在他唇邊擦過,呼吸交濁著,帶着情誘的暗魅,偏又不讓他真正觸碰,笑靨盈盈,促道:「夫君還不答我?」

眸光流動,落在她橫波流媚,嬌嬈如花的秀容上,手中下大力,攫住她的身子,狠狠封住她的唇畔,帶着微熏的醉意,恣意地一番糾纏,他才略帶滿足地放開她,望着她的眉眼更顯專註,更顯深邃,幾乎要讓人沉淪在那一望無底的魅眸中。

調整了一陣急促的呼吸,他才又再次開口。

「……第一次見到姚螢是在太子府中,當時我剛中狀元……」第一次毫無保留地對着歸晚把過去坦誠的告之,內心竟然有種解脫之感,她是他的妻啊,本該與他分享一切的人,就在一遍敘述過去的同時,他突然有種衝動,想問她,結髮之妻,可能攜手共老?

如夢……

如醉……

半生之事,一言概之,言淺意深,卿可懂我心?

「皇上是在你們去鴻福寺拜佛那日下的聖旨?」聽到這裏,歸晚忍不住打斷,訝聲相問,鄭鋶如此狡猾,趁他們離開之時,下聖旨召告天下,一句君無戲言,就改變多人的未來,猶記那日鴻福寺第一次相見的情形,難道那才是命運糾纏的開始?

心中莫名地多了一絲不安,歸晚深望進樓澈的眼中:「夫君,那一日,螢妃娘娘抽的是什麼簽?」

眉一挑,樓澈回想了一下,說道:「帝王燕。」

幾乎要驚呼出聲,歸晚抑住急跳的心,饒是如此,她的面色也乍然一變,冷汗涔涔。

「歸晚?」感到懷中人的不安,樓澈心疼地抱緊她,緩撫她的背,「怎麼了?」

沒有答聲,歸晚伸臂環住樓澈的頸,親昵地和他貼緊,任由時間靜謐地流走,須臾之後,吟聲說道:「夫君,如果此刻開始,你幫助皇上推動中書院變革,勸退端王與南郡王,一點點慢慢放權,皇上即使忌你,三五年後,我們遷居羅陵,那裏離南郡甚近,有南郡王的照拂,但不屬南郡範圍,以皇上的驕傲,也不能毫無顧及地下手。以此類推,十年之後,一切都能平靜如初。夫君,你說呢?」

樓澈並不接話,手勢依然溫柔,空氣卻像沉寂了一般,不溫不冷。歸晚暗嘆,話音一轉,悠淡道:「夫君可知,成婚近兩年多來,我最恨什麼?」

輕震於心,樓澈低頭,臉頰相貼,溫軟細膩的觸感傳來,耳鬢廝磨的親昵,又是另一中風情的迷醉:「是什麼?」

「我最恨你留給我的背影,」歸晚吟然一笑,「每次都是你先棄我而去……」

不給樓澈辯駁的機會:「所以,以後我不會再等你的背過身,在這之前,我會先棄你……」她笑,眉也笑,眼也笑,唇也笑,惟獨心,空白地沒有一點感覺。

樓澈眸芒利色掠過,驟然沉色看着她,幾欲勃然大怒,偏又不忍不舍,心中疑惑重重,不明白為何她今日之言始終繞着「放權」二字,尤其聽到「帝王燕」之後,似乎有迫着他選擇的意思。

他不能選,也不想選,這是他的路,在這官場上呼風喚雨,手握天下大勢,做天下第一臣。

權勢的珍貴,在沒有嘗試之前,是不知道其中的味道,但是嘗試之後,那睥睨天下的尊貴,那眾人低頭的驕傲,要放棄又何其艱難……

不能放……

「不行,」咬牙一字一句地吐出,「不能放,你也好,天下也好……」

都不能放。

微微地驚訝了一下,歸晚放鬆下來,仍然親密無間地依靠在樓澈的懷中,狀似打趣地道:「夫君,那一日,你可知我在鴻福寺抽中了什麼簽?」感到樓澈沒有一絲異色,暗感於他的平靜,伸手握上他的手,觸手有些涼意的濕。她似苦似甜地淡笑,這個男人啊,到底還是有些緊張的……是因為已經猜到了嗎?

是命運?還是攜手共老?

「是帝王燕啊,夫君。」

「皇上……」德宇畢恭畢敬的看向那個猶豫不決的身影,低聲叫喚道。

漫不經心地回頭瞥了一眼年紀尚輕的宦官,鄭鋶逸出一絲幾不可察的笑,一腳踏進景儀宮。宮中正有幾個宮女太監懶悠悠地打掃庭院,看到來人,訝意之下,忙跪地磕頭,不敢稍有懈怠。

看不到九五至尊的表情,但是各人心中都有疑惑,聽聞此刻最受寵愛的印妃娘娘正在分娩,皇上不在文檳宮等候,怎麼跑到了冷清許久的景儀宮,難道傳聞皇上對失蹤的螢妃余情未了難道是真的?還是另一個傳說中,皇上在這宮中藏過一個絕色女子?這些在宮中流傳的謠言似真似假,眾人也只敢暗暗察言觀色,悄悄揣測結果,以解宮中寂寥,此時此刻見到皇上,就不免宮人們心中之疑越滾越大。

鄭鋶隨意之極地一擺手:「全部下去。」看都不看伏地的宮人,他徑自向宮內走去,來到正殿的門口,抬起頭,望着牌匾上端麗秀氣的「隱月」二字,狀似沉吟,斂眉不語。

德宇始終以三米左右的距離跟隨着,看到鄭鋶的神情,暗自一凜,又開口道:「皇上,印妃娘娘那邊已經催過幾次了,說是娘娘生產不順……皇上,您要不要……」

壓根沒把德宇的話聽進耳里似的,鄭鋶頭也不回地問:「你說這隱月殿是不是太空曠了些?」

「……是。」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問,德宇呆愣之下,脫口一聲回答,馬上閉口,也望向那牌匾,心中暗濤翻滾,有所思的打量鄭鋶的背影,皇上此刻到底在想什麼呢?隱月?莫非是……

眉一皺,心想不宜讓皇上在此處多留,拿出了當前的大事來提,可鄭鋶還是不痛不癢的模樣,德宇無計可施,心急如焚。他曾見過皇上陰冷的一面,深深心悸,在宮中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唯一的長處就是「觀人」,雖然並不十分明顯,但是他感覺到這至尊似乎對樓夫人有着別樣的情愫……心一狠,他正欲開口打斷鄭鋶的遐思,一陣凌亂而快速的奔跑聲闖進景儀宮來。

「皇上……印……印妃娘娘……產下龍子……」邊跑邊喊著這一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小太監一路急奔至皇上和德宇的面前,剛停下腳,他抬起頭,看着皇上溫文儒雅的含着淡笑,卻不見任何特別的歡愉,過耳的似乎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小太監咽咽口水,猶豫着要不要把這好消息再說一遍,拿眼瞅向正當紅的總管德宇,誰知他也心不在焉,思索着什麼。

「鄭櫟。」

德宇和小太監同時疑惑地對望一眼,不明所以。鄭鋶復又補充一句:「皇子名就取為『櫟』。」

劇震,德宇望向皇上,「月」與「櫟」,希望不是他多心才好,為何在聽到這個名字之時,他心一跳,就聯想到曾經被軟禁在此的那個女子。

小太監馬上跪地,連稱皇上英明,吉瑞之兆,天佑我朝等等,鄭鋶始終掛着淡笑,不於置評,德宇靜靜站在一旁,百味沉雜,心緒幽幽。

說完了一大堆的讚美詞,總算也有些勞累的小太監突然站起身,收起了笑嘻嘻的嘴臉,沉靜地退居一旁,不吭聲了。鄭鋶這時才轉過頭來,視線在德宇和小太監之間轉了轉,道:「去將軍府,告訴林將軍,天佑啟陵,龍子降世,調北方邊防的兵士來京道喜,普天同慶。」

聞言,小太監馬上應聲,一溜煙地跑了,竟比來時更快了幾分。

看着他越跑越遠,德宇心中不祥之感愈重,為何剛才那命令聽到耳中,像是皇上有調動軍防的意向,越想越寒,心頭頓時沉重不少。

「這裏果然太冷清了,」自言自語似的,鄭鋶說道,回頭有意無意地瞥過德宇,「果然還是缺少一個女主人,你說是嗎?」

被他冷眸掠過,德宇忙低下頭,不敢答話,任由他徘徊在隱月殿外,還不時發出奇怪的疑問,卻又是自問自答居多。

「將軍,」文士站在月牙門旁,看着院中舞劍的男子,「剛才已經傳令下去了,不須多時,北面的羽林軍就能抵達京城,再加上原本就負責京城警備的禁軍,皇上可再無後顧之憂。」

院內無人答話,只有颯颯風響,清影四射,一條矯若游龍的身影躍起,手中利劍橫劈側砍,寒芒如星,劃破明空,帶着千軍萬馬之勢,石破天驚,忽而手腕一轉,劍意宛綿,精妙無隙,時如倒掛之金鈎,又如鴻雁展翅之傲翔,劍隨意走,揮灑自如,剛柔並濟,劍芒熠熠。

驟然銀光微掠,破風之聲急起,風刮面都是生疼,文士眼一眨,那劍芒竟然是沖着他的面而來,心中大駭,還未及出聲,劍尖已抵喉。

「將軍?」森涼的劍尖離喉僅半寸不到,抬眼之際,對上林瑞恩比劍鋒更冷的犀眸,剎那有種掉落冰窟的感覺,文士一聲將軍叫出口,音調顫巍巍地發抖。

飛快地掃過文士的臉,林瑞恩面無表情,手腕輕轉,劍芒略閃,文士只覺得眼前一花,寒氣驟減,還沒看清其動作,劍已回鞘,高吊的心終於放下,暗鬆一口氣。

「什麼時候傳的令?」冷漠的語調,一字一句沒有溫度似的從林瑞恩嘴中吐出。

文士一怔,隨即記起是剛才彙報的事項,拿眼瞅著林瑞恩,似乎感到他很憤怒,那種壓抑著的激烈情緒藉著劍氣盪出來。

「是今天早上印妃產下龍子不久……」

「我問你什麼時候傳命給羽林軍的?」厲聲截斷他的話,林瑞恩顯出不耐煩和一點剋制不住的惱怒。

文士不再接話,今早接到宮中的秘令,即刻傳令羽林軍,是他一手所為,難道將軍要追究的就是這個責任?嘴角扯動,勾起一個似笑非笑,他按耐不住一聲長嘆。以前這樣的情況並非沒有出現過,代替不能傳令的將軍下達命令,事後並無不妥,而這似乎是將軍第一次把不滿這麼明顯得表現出來。

為什麼?腦中驀然飛過一張芙蓉面,是因為她吧,那個如月清華的樓夫人。只有這個原因才能解釋將軍的異常行為……現在京中的情勢極為明了,皇上之政與樓相,端王,南郡王聯合之勢,各執一派,朝中各級官員都表明了立場,兩方僵持不下,皇上借龍子降世的理由,調兵上京,無非想解目前之僵局,逼退樓相等人,而後一層的深意,又多多少少牽涉到那個女人……

真是禍水……從第一面起,就給了他不祥感覺,看着這個從小被他教導的少年將軍,一點點開始產生情愫,感情天平傾斜,甚至影響到他理智的決定。文士在心中大喊一聲不行。林瑞恩是他精心培養的弟子,是他耗費了半輩子時光才教導出的棟樑之才,怎可如此毀在一個女人手中。他教育出的,應該是一個叱吒風雲的虎將,日後記錄於汗青史冊之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將軍,皇命不可違,屬下也是遵命行事。」

冰冷的眸子看着他,林瑞恩握緊手中之劍,唇抿成線,瞳中寒色越來越沉,複雜優柔地轉了又轉,良久漸漸淡然,把鞘中之劍抽出,劍光刺眼,他復又合上,所有的表情都隱去,剩下只有漠然:「既然如此,就尊命行事吧。」

「將軍,」叫住林瑞恩大步離開的身形,文士似已有薄怒,「將軍可知何為公,何為私?」

林瑞恩停下腳步,卻沒有回身,孤立於院中。

「將軍如果因為一點私情而放棄大義,必為後人所不恥,迷戀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到頭來也是鏡花水月一場空而已。還望將軍及時懸崖勒馬。」

沒有回頭,林瑞恩眉緊鎖,從小就聽慣的教導,此刻入耳卻猶如針一般的扎人,鏡花水月四個字更是字字驚心,腳步不再停留,立刻邁步向前,文士在其身後,慨然之情溢於言表,只有他知道,倆人之間亦師亦友的感情,在這無聲的回身之際,淡了……

深夜,相府。

月郎星稀,涼夜如水。

芙蓉帳內,春光無限,時有淺淺低喘,時有綿綿愛語,若悠若現,忽明忽暗,旖旎之色誘得月色也黯然三分,沉在黑暗間。

「歸晚……」灼熱的氣息混著話語含糊起來。

輕輕一個翻身,衣衫滑落,欺霜賽雪的肌膚在魅夜下透著玉澤般的光華,看入樓澈眼中,自是一番難以抵抗的誘惑,覆身而上,吻在其背上,手探入薄衫中,撫弄她穠纖有度的嬌軀。

「唔……」嚶嚀出聲,歸晚迷濛地睜開緊闔的眼帘,醉色依然的眸中流露些無奈,伸出玉臂,拉住樓澈不甚安分的手,轉過身,靠在他胸前,低低道:「夫君……」

甜甜的語氣帶着撒嬌的成分,樓澈的心薰薰然,撫過她的發,看她半閉着眼,知道她累了,如此激情的夜,她噬人心魂的嫣魅讓他一再沉淪,直到此刻,也知道她不能再經雲雨,他吟笑一聲,把她摟入懷中,找了個最舒適的姿勢,伴她入眠。

他的妻子,這兩個月來,費盡心計,要淡化他的野心,總是若即若離地誘着他,讓他無暇他顧,只能在相府中陪着她,以前總是嘲笑他人沉溺美色,今日始知「美人計」如此厲害,讓他心甘情願地深陷其中。

緊擁著歸晚,他莫名的滿足,撫慰了心中始終盤旋不去的不安。想起那日,從歸晚口中吐出的「帝王燕」,像根刺哽在他的心中。從幼時就不曾信過「世事由命」,但事關歸晚,他也患得患失起來。

帝王燕和瘋婦的預言,似乎隱隱昭示着什麼……

「命……」嘲諷似地低笑,看着歸晚沉睡的容顏,他俯首吻上她的唇,在不驚醒她的情況下,淺嘗既止,「不行的……你是我的妻,即使那是你的命,我也會毀了它的。」

暗夜,無人回答的寂空中只有他邪魅的輕語。

「不信命,這世間沒有命……如果有,我也讓它變成沒有,歸晚,如有人奪你,我必毀之。」

就在夜色沉醉之時,毫無預警,門外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相爺,端王,郡王等候在廳內,說有事相商。」刻意壓低了聲音,就怕吵惱房中人。

來了?唇勾起算計的笑,樓澈輕輕抽開手,小心翼翼地把懷中人摟起,溫柔地為她蓋上薄被,順手理了理她散落的發,起身下床,留戀不已地再三看看床上纖弱的嬌軀,穿上衣衫,他放輕腳步,輕聲打開門,緩步踱出門外。

老管家盡忠職守地等在房外,看到樓澈出來,忙上前,正想開口,卻被樓澈眸中銳色喝住,只到兩人走遠至院中,樓澈才示意他開口。

「端王和南郡王剛才來的,我說相爺已經安歇了,他們非說有急事,所以……」

樓澈一個擺手止住他的后話,唇邊笑意更深,看來他們已經得到了消息,皇上忍不住要動手了……心中湧起絲絲戰慄的興奮感,他抬首望天。

月色獨好,星光黯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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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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