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終？

四份王魂集齊，奎恩的使命即將交付，他回到傳火祭祀場。

防火女依然怯生生不言語，一味將自己與火焰拴連在一起。但，安娜塔西亞，放寬心吧，你的苦難即將得到平復，一個更溫和更潔凈的世界馬上就要到來，這都是你的辛苦堅持換來的結果。

勸慰完防火女，奎恩走上熟悉的營火平台，那裏倚靠着失去雙腿的安娜，她看着奎恩，面露微笑：

「一切順利？」

「是的，只差最後一步了，馬上就能......」

「奎恩......」

「嗯？」

「你一定要活下來。」

二人相視，暫無他言，奎恩瀟灑地擺擺手，但憑藉彼此的默契，他也知道安娜想表達什麼。他走上前去，與安娜輕輕相擁，安娜把她的頭緊緊靠在奎恩的肩上，芬芳的氣息挑撥著奎恩的鼻，這樣真好啊，有人一直守候着自己。

不過，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二人分別，奎恩向著廢棄水殿走去，在那裏有通往最終之地的使者――世界大蛇，芙拉姆特。

然而意外的是，那裏除了棲息著醜陋的蛇頭外，還有一位精壯的戰士在等候。

「卡洛夫？」奎恩驚奇地同他招呼。

「前輩，聽說你已經收集齊了所有的王魂，是進入初始火爐的時候了。」短暫的寒暄后，卡洛夫說明自己的來意。

「你是來幫助我的？」

「我只是來履行自己的使命。」

「好！」見二人相識，芙拉姆特便迫不及待地進入正題，「真沒想到，你居然真的搜集齊了全部的王魂，我太高興啦！那麼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前往初始火爐的大門吧？」

在得到兩人的應允后，世界大蛇又像往常一樣，張開腥臭的大嘴，吞含下兩個不死人勇者，搖曳著軀幹向地底深處旅行。

少頃，到達目的地。大蛇將二人吐出，在短暫的迷濛后，奎恩的視野再次清晰起來，辨認出這裏便是地下的奇怪空間，安放王器之處，初始火爐的大門。

「去吧，去填滿王器！」世界大蛇這樣催促道。

王器，依然靜靜地架立在木盤之上，鍋盆狀的器物之中只有簇簇矮火孤寂地燃燒着。奎恩走到近旁，取出自己整備好的王魂投下，於是，宛如艷陽墜落，王魂是投入王器的火種，由此熊熊烈焰衝天而起，填滿了整個器皿。與此同時，面前那扇禁閉的石門也緩緩開啟，其中針狀的閃光不斷照耀擴大，直到光明的來路完全打開，那是通往初始火爐之路。

「喔......喔......王器終於裝滿了靈魂。真是了不起，你無疑已是葛溫的後繼者，也就是新的大王了.....看來我尋找王者的職責也要在次告一段落了。能夠遇到你這小子還真令我開心呢，我終究是很喜歡人的呀。」芙拉姆特在背後哇哇大叫，但不死人勇士們已經踏進了光亮的領域，很快就要消失於視野，它只好最後囑咐道，「但願你能有所成就，千萬不可讓火之時代劃下句點.......」

奎恩踏入了初始火爐，卡洛夫跟在身側。

過渡的甬道是奇幻的卷形，漫漫不實的白光趨緊，將現實的階梯擠壓為狹區的黑暗，人在其中走，宛如過路隧道，又自然地聯想到穿越時空，於是更有一種奇妙的回溯感。

而台階上也並非空無一物，風塵僕僕的騎士，邁著緩慢的步履從隧道照耀的一端逐漸踏進另一段，如此輪迴，看起來似乎在巡遊。他們是葛溫王的護衛嗎？這個盔甲樣式，是銀騎士？還是黑騎士？

奎恩謹慎地湊到一個緩行的騎士面前，但是這個騎士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依舊我行我素地行進著，僵直的頭部不曾為之轉向，而是望向邊緣的光幕中，凝視某個未知的時刻。

下一刻，那騎士跨出隨性的一步，看起來剪影一般的軀體竟與奎恩錯位重合，然後穿透了去。

這是.....幻影嗎？

「前輩？」卡洛夫關切地探詢被騎士「穿體而過」的奎恩。

「沒事。」奎恩擺了擺手，堅定地望了望遙在前方的出口。「我們繼續走吧。」

其他的騎士們不聞不問，依舊走着巡步，這些已經泯滅在時間時間中的戰士們，哪怕零落成塵，依然以另一種方式履行他們的職責。

奎恩二人繼續前進。

..........

走出甬道，終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擠縮的通道過後是偌大的天地，這裏是初始的火爐，卻更像一座破廢的城市。高大斷裂的筋材宛如林立的樓房，錯落於燼土之上張牙舞爪；腳邊的鋪張全是灰燼，隨地勢而起落，宛如荒漠中的沙丘，又彷彿褪了色的海浪；再走遠些，就可以看清遠方敞亮的大門，那裏就是初始火爐的中心，葛溫大王的所在。

當然，如此重地也不乏守衛，這次是實打實的黑騎士們，他們看守在自己負責的要地，威武非凡，但奎恩二人實在太強，這些看守也就只能飛蛾撲火，全部隕滅。

終於，前方就是中心的大門了。

「前輩，我們是不是快到了？」卡洛夫在身後問。

「是啊，就要結束了。」奎恩已經踏上了門前的階梯。

「前輩，你是否聽說過一句格言：不死人的朋友，唯有營火？」卡洛夫突然發問。

察覺到話頭不對，奎恩轉過身來，奇怪地問：「怎麼了？」

此時的卡洛夫已經拔出了自己的武器，他看着奎恩，目光閃爍。

「預言裏說，會有一人結束我們的詛咒。」卡洛夫握緊了劍柄。

「是啊，沒錯，我們不是已經快要完成了嗎？」奎恩仍是不解。

「預言裏說，只有一人。」

「...........」

「當我聽到你已經接近成功的時候，我很猶豫，因為我知道你經歷了怎麼樣的苦難才達到如今的地步，為此，也許我應該老實地為你祈福才對。但是，我又在不停地詰問自己，預言是不會出錯的，那麼，這個安置於我頭頂的救世主命運是否與你的衝突，又是否已經作廢了呢？」

「卡洛夫，沒必要.......我們可以一起......」奎恩不安地走向卡洛夫，他看得出來，說出此話的卡洛夫也非常窘迫，渾身發着抖。

「不，預言是不會出錯的！我來此地，就是為了與你決戰，去驗證彼此的命運。如果救世主是我，那我必將取勝；如果我失敗了，那也沒關係，因為我驗證了你的成功，我成為救世主腳下最後的墊腳石，這都是命運的選擇！」

說完這段話，卡洛夫就揮舞著大劍向奎恩砍來。說時遲那時快，奎恩只是略微地感受到劍風削到了自己，便調整身形，不退反進，踏進了劍身的死角中，隨後利刃出鞘，乾脆利落地削去了卡洛夫的脖頸。

其實，這只是奎恩下意識的反敵動作，在他的認識中，卡洛夫沒必要為一個不確信的言論失去生命。

噗通！卡洛夫失去活力的身體狠狠地倒下，激起一陣灰霧。他是不死人，也許過一陣子又會坐起來的，那時候，或許會清醒些。

真愚蠢啊，將無依據的流言奉為己旨。

奎恩轉身前進，忽然，像是小錘在冰面上敲出一個窟窿一樣，他猛然醒悟了，自己不也是如此嗎？一直以來，支撐著奎恩完成這些冒險的不也是同樣的預言嗎？他為了那個救世的流言，早早就堵上了自己的性命啊！

火爐里聲音寂寥，只有蕭瑟吹拂的風和揚起消散的灰，奎恩打了個寒戰。

他理解了，不死人的朋友，唯有營火。

面前的大門中，是最終的考驗。

一位面容枯槁的老者，頭戴失光的冠冕，身上的禮服已被熏烏，手中舉著一把燃燒的巨劍，痴痴地等候着。

大王葛溫，火之時代的開創者，權御一時的王者，火焰漸熄時，為了世界的延續，他放棄了自己的王座，甘願為薪為世續火。

他在等待什麼？是自己燃盡后，世界迎來真正終結；還是有人能打破這詛咒，讓世界煥然一新？

無論怎樣，他在等待，一個結局。

奎恩踏進最後的爐核，老人不多言語，只是驅動自己殘破的身體朝奎恩襲來。

他在守候自己的最後，他在等待自己的結局。

大劍揮舞，火焰席捲，詭異的天色與飄揚的火星映射成奎恩所見的火之星圖，生之銀河。葛溫的動作破綻百出，他已經沒有了神智，只是在進行最後的捍衛罷了。

他的劍，或許就是他最後的言語，他在期待一個人來繼承他，繼承他的火焰，繼承他的理想。

這個人，是我嗎？我的理想便是為了繼承王的理想？

是這樣嗎？我的理想，究竟是什麼.....我究竟是誰.........

大劍再次砸下，奎恩粗野地以盾相迎，強烈的技巧碰撞改變了葛溫的力道，他的整個身體被反饋的力量拉扯開失衡，胸膛毫無防護。

奎恩就勢，利刃出鞘，狠狠地穿過了烏薪王的胸口。

結束了，葛溫王無力地倒下，逐漸化為靈魂的灰燼，最後滋潤這片土地。

現在，這裏只剩下奎恩和中心那堆勢微的營火。

這就是初始之火嗎，世界裏所有的篝火來源於它，聯繫於它。奎恩走近，哪怕是這趨微的火苗，也能讓此刻的他感覺溫暖。同時，火焰似乎也感覺到了強大靈魂的靠近，舔舐着火舌想要卷及到奎恩的身上，這樣它的燃燒便得以延續。

我該怎麼辦....我要引燃自己嗎？

奎恩看着這矮小的火苗，腦海中突然出現了同伴們的聲音：

「英雄並不是單純的稱號，當你做出某些行為時，無需旁人佐證，你本身便成為英雄了。」

哈哈，你說笑了，亞爾特留斯，無論何時，我都不敢以英雄自居啊........

「太陽真是偉大啊，我相信這人世間存在真正的太陽，我會一直追隨它。」

沒錯，太陽是真實存在的。因為你，索拉爾，我願意這麼相信，也許現在就是化身太陽的時候......唉，倘若我能拯救下你，此刻的你又會作何決定呢.......

「冒險在達到終點之前那都是無限精彩的，對於這點我毫無怨言。」

哈，傑克麥亞，無比認同，結局的到來真會消磨幸福感。

又一陣裹塵的風飄過，奎恩忽然意識到，這些聲音，只是記憶，它們各自的主人，都被世界的火焰吞噬了........

「不死人的朋友，唯有營火。」

我還要如此痴迷於這無據的預言嗎？所謂預言，又是否只是神族尋找繼任者的騙局呢？

「奎恩，你一定要活下來。」

我為什麼而活呢？我一無所有，懷揣希望而復甦，現在我略有收穫，希望就要將我投入火爐。我是否至始至終只是一個工具，只是在做一個追求平靜的夢？這樣毫無自由意志的人生，又能否歸稱於「我」？

「你有苦受啦，哈哈哈~」藍衣尖酸的嘲笑在腦邊刺耳地響起。

我到底是什麼？

越來越多的聲音響起，他們都是奎恩一路所遭遇的，路人，友人，或是敵人.......他們也許是組成奎恩重新命運的一份子，也許只是促成奎恩如此結局的棋子.......幻境一般的人生，是否存在意義？這是執迷不悟的感受，還是設計精妙的騙局？

奎恩抱着自己的頭，陷入痛苦的自我思辨。

是傳火，延續這個世界，

還是放任，自由黑暗降臨？

良久，奎恩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

於是，未被記載，不知在某一時刻起，初始火爐里再次燃起衝天火光。這火，這光，這熱，席捲整個世界，蕭瑟殘冷的局面被打破，世界獲得了活力，再次繁榮。天邊流陽，光耀大地，一切都在復甦，熱情與希望冉冉升起，人人載歌載舞，如入美好夢境。

世界活了過來。

...........

只是，又經過了漫長歲月，初始火爐中的火焰，會再次衰微。

那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