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世情

第115章 世情

映着天上明月,張文成用酒在欄桿上寫下的那個字映入眾人眼帘。見此字,先是閔損皺了皺眉頭,卻不說話,瞥眼看向了一旁的張文成。張文成自然也感受到了自家師兄的視線,但不予理會,故意無視掉了閔損的斜視,說道:「這個字,師兄,裴公子,你們二位可認得此字?子路不妨也來看看,百賢庄內當屬你最愛看些奇書,興許真的認得也說不定。」

顏淵也湊了過來,看着欄桿上這用酒寫下的怪字。要說認識,他還真不認識,只是覺得這字形倒是有些眼熟。

「你小子,這是在哪見到的怪字?」閔損咂了咂嘴,自顧自的倒了杯酒,「這字我倒是不認得,不過大體能看的出應當是七國前的文字。」

顏淵認同的點了點頭,「小弟我曾在《春秋十二書》中倒是有見過此類形體的字,約莫有些像是南楚、魏國一帶的文字。」

張文成笑笑看向裴長卿問道:「裴公子有何高見?」

裴長卿苦笑搖頭道:「高見稱不上,這字我倒是認得,也知道出處。不過......」裴長卿的手指沾了些杯中酒水,又在這字上填了兩筆,「這字少了兩筆,這般才是對的。」

「裴公子,這字如何讀?」最為好奇答案的是顏淵,「這與其說是字,看起來倒不如說更像是圖騰一般。」

怎料裴長卿卻點了點頭,「顏先生說得對也不對,這與其說是字,更像是圖騰一般。這字來源大魏金篆,家父曾教我識這大魏金篆,其中倒是包含此字。只是就算是家父,也不知這字該如何讀。家父鑽研大魏金篆數十載,卻也曾說過和顏先生相似的話,這與其說是字,更像是圖騰一般。張先生知道這個的存在,莫非先生對大魏金篆也有所研究?」

張文成爽朗笑道:「裴公子未免有些太高看我了。我雖對大魏金篆很有興趣,但一直苦於無從着手,這世間,我想也就只有裴公子一人能識得大魏金篆了。」

裴長卿不說話,默許了張文成的說法。自他的父親裴旻消隕后,這天地間恐怕也就只有他裴長卿是唯一一個能認得大魏金篆的人。

「我倒是有些好奇,張先生何時見過這字,又是在何處所見?」如見天下還能見到大魏金篆已是罕事,更別說這個就連畢生都在研究大魏金篆的劍聖裴旻都不認得的字。能夠出現在旁人眼中,實為奇怪。

沒有直接回答裴長卿,張文成輕捏鬍鬚,嘴角微揚道:「此事與我來說,不過是外人無意所見,不值一提。相信裴公子不假時日,便能知曉我是從何處所見這字了。」

裴長卿也不再追問,既然對方不想說,他便不再刨根問底。又不是審問,大魏金篆也不是他裴長卿所創,別人不想說,也就不說了。

夜空中忽然傳來一聲啼鳴,裴長卿聞聲看去,竟是一隻夜鴞俯身飛來。

那夜鴞落在了顏淵的肩頭,腳上綁着的小竹筒似乎塞着什麼。

顏淵取出看了看,一向淡然的他也不由得皺了皺眉說道:「大夏這邊內有獨孤傲這個毒瘤禍患,外有西羌蠻夷蠢蠢欲動不時騷擾大夏邊疆。皇帝至今沒有任何動作也是奇怪,即使說他獨孤傲與朝廷的某些人物結黨拉派,皇帝姑且不會對他做什麼,但也不應該到現在對西羌那邊沒有任何動作。即便現在的皇帝看不了這麼長遠,但他身邊的那隻老眼昏花的大貓,也不應該看不懂現在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還沒到時候罷了。」

遠處有人回應了顏淵的不解,眾人不看都知道是誰。百賢庄三師兄弟,也只有張文成和顏淵轉過身對這人行禮。道一聲:「世子殿下。」

回應顏淵不解的,正是那昏睡了一場酒宴的西蜀世子,段雲鳳。而老陳依舊跟在這位世子殿下的身後,不過就是一直在打哈欠罷了。

此時段雲鳳捶著自己的脖頸朝幾人走來,閔損語氣中夾雜着一絲嘲諷意味說道:「睡醒了?睡的可還舒坦?」

沒理會閔損的嘲諷,段雲鳳白了張文成一眼,二話沒說拿起酒壺喝了一口,漱了漱口,吐在了不系舟外的池塘里。

「你說還沒到時候?什麼意思?朝廷那邊是在等什麼嗎?」

裴長卿側臉看向段雲鳳,而段雲鳳更是一臉鄙夷的說道:「沒想到啊,你姓裴的居然都看不出這其中的道道?」

裴長卿笑笑說道:「我不過一介武夫,這種國家大事我可看不出什麼門道來。」

段雲鳳依靠着不系舟的欄桿,喝了口酒才繼續說道:「小皇帝剛登基不久,現在朝堂上下皆是老臣,雖說嘴上說着吾皇萬歲萬萬歲,但他們一個個心裏都明白,沒幾個是真的服他的。現在大夏疆土上,北有北秦王尹錚,西有西蜀王段琳琅。哪個不是手握重兵,一手遮天的?朝廷上要不是有那隻大貓在,恐怕早就要邊了天呦。」

「你小子,就不怕隔牆有耳?」

段雲鳳看了裴長卿一眼,嗤之以鼻,說道:「你們幾個,算上亭子上的神仙姐姐和那青蓮妮子,能有一個是小皇帝安插在我身邊的,明天我腦袋就搬家!」

「你要是想腦袋搬家,不用明天,現在就可以。」

不系舟的廊檐上傳來了沈如是的聲音,明明的得出不過是開個玩笑,但段雲鳳還是莫名覺得沈如是真的能幹得出來。

段雲鳳咳了咳,指著張文成說道:「先前西蜀的探子也說過,無論是西羌那邊,還是大夏朝堂那邊,一直可都是對你一個人虎視眈眈。當初我還想,這個叫張文成的究竟是個怎樣的狠角色,能讓兩邊都視作珍寶?如今見了......」

視線上下掃了張文成一眼,繼續說道:「也就這麼着。斯斯文文,和那年入了吏部的寒士一個德行。」

「那寒士姓蘇?」

這話竟是閔損問的。

段雲鳳聳聳肩說道:「是嘍。」

裴長卿並不知道,他們口中這個姓蘇的寒士是誰,對他們來說,這個寒士又究竟象著着什麼。但他也不會過問,就像他方才告訴段雲鳳的那樣。他不過就是個武夫,這些朝廷廟堂的事事,他不願意知道的那麼清楚。

這個寒士的事情,他們說的很是輕鬆。但對段雲鳳來說,哪怕他紈絝如此,這個人在他心中可是有着相當一部分的重量。

「去年軍機處的消息,小皇帝做事一直還和老皇帝一樣。可惜啊,他不明白,現在可不是讓他施展帝王之術的時候。老皇帝什麼身份?屍山血海一步步走過來的。當初和我爹,尹錚他們兩個可以睡過一個枕頭的。掃清六國,平定天下之後,是老了,老糊塗了。可老皇帝的手段,是小皇帝這輩子都學不來的。

獨孤傲那邊姑且不說,名義上和我爹是結義兄弟。但他心裏也清楚,不過是段琳琅需要他,他也需要段琳琅。一個互利的買賣罷了,終有到頭的時候。如今,西羌那邊總是搞些小動作。但好在也是有西蜀和北秦軍守着,他西羌蠻子一時還不敢亂動。但也不是長久之計,他們總有一天,會拿起那把刀,朝大夏狠狠砍一刀。就看這一刀到時候,是砍得動,還是砍不動了。」

段雲鳳的一番話讓張文成暗笑了一下,收回笑容的他說道:「世子殿下,此番段王爺讓你遊歷江湖,你可明白究竟為何?」

「明白不明白又有何用?」段雲鳳側坐在不系舟的欄桿上,歪頭看向張文成,「小皇帝想的方法是在太陰,我看倒也不像是小皇帝想出來的招,多半是他身邊那隻老花了眼的貓想出來的鬼點子。」

每一個人心裏都很清楚段雲鳳所說的這個老花了眼的貓是誰,誰也沒反對,誰也沒認同。

閔損不知為何竟能從袖口裏掏出一把花生米,吃了幾粒花生米再飲酒後說道:「自從皇上登基以來,外族如何暫且不提。就在那乾陽殿上,便是上一日的朝,就要鬥上一日。當初辛大侍郎一貶再貶,最後無論朝堂上還是廟堂上都沒了他的落足之地。西蜀王惜材,更何況辛大侍郎的本是如何,他應是最為清楚的。皇上不以為意,可他身邊那隻花眼的貓和其他人可不這麼想。」

「師父早就料到會這樣。」段雲鳳直接了當說道:「老皇帝還在的時候就一直在擠兌師父,等小皇帝登了基,師父連斗都不願意和他們斗,就直接拍拍屁股走人。」

閔損呵呵一樂,瞥了段雲鳳一眼說道:「他辛幼安是念及先皇。你小子可能不知道,段琳琅應該也沒和你說過。當初六合國戰開始前,第一個外姓人帶兵追隨先皇的便是他辛幼安。先皇和他同吃同睡,就差沒一起上茅房了。六合國戰之後,大夏一統七國,論功行賞時他大侍郎本來有個並肩王的名頭。可他自己不要,反倒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書先皇,廢除分封諸王制度。可先皇考慮的似乎太過繁瑣,一拖再拖,拖到最後,還是留了一個北秦和一個西蜀。先皇駕崩之後,他也不在乎和誰能扯著臉皮再斗下去,他自己都覺得沒意思。不過留下你們這兩家,反倒是襯了他辛幼安的意,苦了現在的皇上嘍。」

「呵呵。」段雲鳳冷笑兩聲,「這都是他活該。當個皇帝整天小肚雞腸的,好像誰稀罕他手裏那塊玉璽似的。不說別的,就他身邊那些爛番薯臭鳥蛋的,就拿當初還沒被滅的點蒼派來說,想要他的玉璽還不是探囊取物?無非是都過得安逸了,不願去惹那些事端。」

裴長卿並沒有在意段雲鳳的高談闊論,應該說誰也沒在意。畢竟他的想法,實在讓人不敢恭維。但他口中的一個詞卻讓裴長卿忽然想起來了要事。

轉而面向百賢庄的三個師兄弟,裴長卿恭敬說道:「三位先生,在下有一事想要向三位打聽一下。」

顏淵笑笑說道:「裴公子但說無妨,只要是我們兄弟三人知道的。」

裴長卿想了想說道:「我以前一直隨家父在黎山鑄劍山莊修習武功,不曾聽聞外界世事。但後來我從十三叔那裏知曉明明是六大派的點蒼派竟然被滅宗,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那唯一一個活下來的點蒼派的弟子,又究竟是什麼身份?」

「嘿,沒想到啊,不僅是朝廷的事。江湖上的事,也有你姓裴的不知道的?」

看着一臉嘲諷的段雲鳳,裴長卿反倒是有些好奇的問道:「你知道?」

「那是自然,本世子什麼不知道?」段雲鳳坐在了不系舟的欄桿上,歪嘴笑道:「想知道啊?想知道就把本世子欠你的那些銀子給抹掉。」

「閔夫子,這其中的事,你知道嗎?」

裴長卿乾脆不理會段雲鳳,轉而去問閔損。

「姓裴的!你鑽錢眼裏面去了!?」

在段雲鳳的怒吼聲中,裴長卿伸出了一根手指說道:「十兩渡江錢,可以算我請你的。」

段雲鳳的臉微微抽搐,拍開他的手切齒道:「誰稀罕你那十兩錢!你等老子回西蜀王府那天!老子用銀子砸死你!」

不僅是裴長卿,就連百賢庄的三位當家也忍俊不禁。裴長卿轉身看向他說道:「等你真的到了西蜀再說吧。所以你到底是說,還是不說?」

「嘁。」段雲鳳不滿咋舌,但還是喝了口酒將事情娓娓道來,「這事我是小時候從師父那聽來的,說是二十年前,本應被裴旻廢了武功的獨孤傲忽然東山再起。再現江湖的第一件事便是和當初與他做對過的六大派算了算賬。且不說南少林北武當有兩尊大能坐鎮,當時的獨孤傲也只是上門騷擾了一下,放了幾句狠話便走了。峨眉、崑崙二派雖沒有武當、少林兩派那樣有強硬的支柱。但老一代的長老尚還健在,想要同那獨孤傲拼個命,他獨孤傲還真是怕死。龍虎山更不用說,和龍虎山作對那可是和朝廷作對,他獨孤傲還沒蠢到那種地步。

所以啊,這老賊就把毒手伸向了當時新掌門東方世剛剛上任,老掌門六俠之一的東方博又剛好仙逝的點蒼派。僅是半日的功夫,點蒼派上上下下三千餘人的性命都慘死在獨孤傲老賊的手上。據說師父說,那日劍峽關的哀嚎聲就連周邊的兇猛野獸都嚇的撤離了十幾里。但是偏偏,這獨孤傲就看中了點蒼派當時年紀最小的一個弟子。」

「南宮朔......」

段雲鳳點點頭,手放在欄桿上似乎想要躺下,卻身子一抖,還是老實坐正了,「師父曾經也說過,這個孩子能活下來就是個奇迹。畢竟當時點蒼派上下,哪怕是燒火的僕人,都不曾向獨孤傲屈服。如果說這個孩子的生還不是獨孤傲的一時興起,那這孩子就一定和這獨孤傲沾親帶故。後來我也是無意間聽傅哥提起過,他有個結義兄弟,雖是結義,卻親如手足。兩人從小長大,後來傅哥追隨我爹之後才和他那結義兄弟分開了。不過據說傅哥時不時會偷摸回去看一眼。」

段雲鳳冷笑一聲繼續說道:「真是好感人的兄弟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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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劍雪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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