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非絕路

第116章 非絕路

明月高掛,百賢庄此時已然是一片寂靜。只是還有個就算是藉著酒勁也沒有困意的人,獨坐在百賢庄一幢樓閣頂,吹着夜風。

獨望百賢庄那片湖水,裴長卿微微嘆息,躺在了樓閣頂。

「龍沮城靠海,晚上當心着涼。」

一件青衫蓋在了自己身上,即便不看,裴長卿也能聽得出是誰開的口。

他又坐起身來,將那青衫穿在身上。看向那個不知何時也來到樓閣頂的身影,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說道:「無礙,倒是沈宮主你,姑娘家還穿的如此單薄,當心染了風寒。」

沈如是莞爾一笑,坐在了裴長卿的身邊。看着不遠處的湖水,她有些不明白,為什麼裴長卿總是喜歡望着某處發獃。

「長卿,你這麼在意那個摘日神教的護法尊者?莫非,是七簽又給了你什麼提示?」

裴長卿先是一愣,旋即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解釋道:「果然是瞞不過沈姑娘,確實,我從第五簽中得到了一些線索。而就是個線索,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沈如是雙膝微曲,兩臂環抱住雙腿側臉看向裴長卿問道:「摸不著頭腦?能讓長卿你摸不著頭腦的事情,我倒是越來越好奇了。」

她的話語讓裴長卿總有種難以言喻的羞澀,但他還是面色從容的解釋道:「沈姑娘還記不記得天樞簽與你的天璇簽給的線索是什麼?」

「玄武當道?」

裴長卿點點頭,繼續說道:「那天權簽給出的線索,沈姑娘還記得嗎?」

「尼連禪河裏逆缽盂,畢缽羅樹下生佛陀。」

「天璣簽呢?」

「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長卿,你就別賣關子了,這玉衡簽,究竟是給了你什麼提示?」

裴長卿笑了笑,也不再賣關子,開口說道:「二十年白刃盡落霜,為一朝斬平不平事。」

沈如是低聲呢喃重複了一邊這句話,忽然像是有了什麼想法一樣,兩眼一亮問道:「按照長卿你的這句話,我倒是想到了另一個人。」

「聶政。」

微微一愣的同時,沈如是嬌笑兩聲說道:「我倒是忘了,你怎麼可能想不到這個人。不過我還是比較好奇,為什麼長卿你就能夠排除掉這個聶政?雖說他的目的是學盡天下劍術,但也不排除他對我們有所隱瞞,說不定他要學盡天下劍術,就是為了斬平一些『不平事』?」

裴長卿搓了搓自己的鬢髮說道:「也沒什麼特別的想法,如果說他手裏真的有第六簽在,那麼他也不會走的這麼乾脆。但其實更主要的原因,說出來有些可笑。」

「可笑?」沈如是纖腿傾側,身體愈發靠近裴長卿,「這種話從你的嘴裏說出來倒是很難得,能不能和我說說哪裏可笑?」

雖然感覺到了沈如是逐漸在靠近自己,但他也怕是自己一個多心的誤會。他繼續解釋道:「當然可以,如今,我還有什麼話是不能和沈姑娘你說的。」

無意的言語這無意的人是不知說出來有怎樣的分量,但對聽的人來說,意義卻發酵了許多。

「我之所以說是可笑,因為這全是我一己之見,毫無說服力的感覺罷了。」

「感覺?」沈如是微微歪頭,「你從那個聶政的身上感覺到了什麼?」

裴長卿搖了搖頭,尷尬笑道:「與之相反,我從他的身上就是感覺不到什麼,所以才會將他排除。」

他又躺下,望着滿天繁星的夜空說道:「但從沈姑娘剛才出現的時候,我又想了想。那個聶政看起來約莫是個十七八年紀的年輕人,何來的二十年白刃盡落霜?」

沈如是掩嘴而笑,看着裴長卿那有些斑白的面容,和那卻又有些稚嫩的面龐說道:「這句話從你這個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模樣的人嘴裏說出來,可實在是沒什麼可信度。」

裴長卿難為情的撓了撓額角,有些沒底氣的解釋道:「我是因為修鍊了《黃庭經》的緣故,還有就是像沈姑娘你......」

沈如是看向一時語塞的裴長卿,俯視着他終於羞赧的面容,「我?我怎麼啊?」

裴長卿清了清嗓子以掩飾自己的尷尬,急忙解釋道:「沈姑娘可是山上鍊氣士,幾年甚至幾十年容顏不變也沒什麼稀奇的。只是那個聶政,我同他交過手,起碼在武學上他不如我,更不是鍊氣士。除非天生原因,不然他那容貌一定不是一個二十多歲的人會有的容貌。」

「若真是天生原因呢?」

沈如是的步步追問,讓裴長卿一時語塞。遲疑許久,才無奈說出自己最不願講的一些話,「所以,這是我的感覺,可笑的感覺。」

自己說出了這番話,裴長卿自己都笑了起來。沈如是也不再為難他,少見的能看到他裴長卿被逼成這樣,沈如是已是心滿意足。稍微坐正了身子,沈如是繼續問道:「那長卿你又是怎麼鎖定了那個摘日神教的護法尊者的?」

裴長卿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呼出,說道:「這就要從我和沈姑娘你還不認識的時候說起了。」

他坐起身,沈如是也站起了身。裴長卿無聲的笑着,說道:「宋先生,別藏了。」

樓閣頂端的另一面,一個身影無奈的站了起來。撓了撓頭看向了沈如是。

而沈如是只是還以平和的微笑,似乎並沒有宋君平想的那樣會動怒。畢竟在他這個過來人的眼中,自己可是犯了個大錯。

「那個,我只是出來散散步,就不打擾兩位了。」

「散步散到屋頂上來了?」

沈如是的話讓他不由打了個寒顫,裴長卿回頭看向宋君平,平靜說道:「宋先生不必拘謹,沈宮主也是,莫要嚇著了宋先生。」

裴長卿兩手籠進袖口,笑了笑說道:「宋先生來的正好,之後的事情有宋先生你在或許能夠有些其他的思路。另外。」裴長卿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藏在身後的手,「是酒塞子沒塞好,還是方才宴席上衣裳沾了酒漬?宋先生身上真是好大的酒氣。」

宋君平愣了愣,輕聲笑了出來,隨之便是放聲大笑。他從身後拿出了酒壺,搖頭笑道:「我還記得曾經裴莊主還和我說過,你以前不曾飲酒,是入了這江湖之後劍十三老前輩教你飲酒。這才多久,鼻子就這麼靈了?」

宋君平朝兩人走來,從懷裏拿出三隻酒盅,讓裴長卿看愣了眼,「酒也就算了,宋先生還隨身帶着酒具?」

看裴長卿這驚訝模樣,宋君平笑着坐在了裴長卿身邊,遞給他一隻酒盅說道:「酒是我方才去龍沮城的夜市買的,裴莊主和沈宮主真該去這夜市看看,已經這個時辰依舊熱鬧的很。至於這酒具......多備一個以防萬一本來是個習慣,到沒想到真的用上了。天冷了,沈宮主也來飲些暖暖身子?」

沈如是同樣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輕聲一笑,同樣坐在了裴長卿的身邊說道:「宋先生說得在理,那小女子我可就不客氣了。」

宋君平為兩人滿上酒,最後才給自己滿上。三人舉杯,共飲一杯。烈酒入腹,身子果然暖和了起來。

一邊給兩人倒酒,宋君平一邊說道:「裴莊主方才說我來的正好?說實話,我是無意,無意間聽到了些二位的談話,只是不知這與我有何關係?」

裴長卿轉了轉手裏的酒盅說道:「和宋先生也沒什麼避諱的,我就直說了。宋先生對這個南宮朔有多少了解?」

「南宮朔......」宋君平微抿杯中酒,一邊回憶著一邊說道:「南宮朔約么能有個二十六七歲,但他的來歷,我也不太清楚。畢竟在我加入摘日神教的時候,他就已經位居護法一職。據獨孤傲所說,他是被點蒼派的人看上了習武的天賦,滅了全家將他擄到了點蒼派。獨孤傲滅了點蒼派對他來說反倒如同恩人一般,便想要追隨這位『恩人』。」

沈如是皺皺眉頭問道:「獨孤傲信了?」

「自然不可能。」宋君平呵呵一笑,視線看向了湖水中那已經有些敗落的荷花。沉默片刻,將酒喝盡繼續說道:「獨孤傲那個性子,別說這麼一個小孩,就是他親爹、親兒子和他說些事情,他都要再三確認。他就是這麼一個人,要不然,他這個對丹鼎之術一竅不通的貨色,也不會煉出十還丹這種魔葯。」

「宋先生既然同樣在摘日神教做過事,為何全然不受這十還丹的影響?」小說娃小說網www.xiaoshuowa.com

裴長卿的話讓宋君平又一次沉默了,但遲疑片刻,他還是開了口,「獨孤傲曾經給過我十還丹,但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爺給的機會,在獨孤傲將那十還丹給我之後的沒幾天,我和紅蓮就到了那山鼐客棧。只是可憐了紅蓮,那時的瘋癲,也就和十還丹有關。我做了客棧馬夫,但更主要的是為了尋找能夠給紅蓮解毒的草藥。只是沒想到啊......」

宋君平的沉默讓裴長卿着急追問道:「沒想到什麼?」

「沒想到,解藥沒找到,十還丹的毒性反倒是已經消失了。」沈如是小飲杯中酒,看了宋君平一眼,繼續說道:「宋先生沒想到,解藥沒找到,毒先解了,卻因為宋先生的一個行為,導致了紅蓮姑娘的失心瘋。久而久之,這塊心病始終解不開。」

宋君平摸了摸臉,最後掙扎想要辯解一下,「並不是我不願面對,只是當時並沒有想到會是因為這個。早知如此,那還會如此大費周章。」

他又擺了擺手說道:「且不說這個,還是說說那護法尊者吧。我與他雖然交涉不深,但他在摘日神教做過的許多事情都讓我感到甚是怪異。我在摘日神教時,不止一次想要刺殺獨孤傲,但每次在想要動手之前都會被南宮朔暗示阻止。」

裴長卿微蹙眉頭說道:「暗示阻止?也就是說,他有,且不止一次的機會除掉宋先生你這個『摘日神教的叛徒』?但是他並沒有,反倒是變相的救了宋先生幾次?」

宋君平不由苦笑,「可以這麼說。我一開始本以為這個南宮朔或許和我一樣,也是為了殺掉獨孤傲才會接近獨孤傲。但又不太像是那麼一回事。他的地位太高,一來是獨孤傅的結義兄弟,二來又是摘日神教的護法尊者。除了獨孤傲、獨孤傅倆父子,摘日神教里他說話最有分量。按理說他這樣的人物不對獨孤傲死心塌地,也會對這個摘日神教忠心耿耿。但我幾番暗殺都被他發現,卻未曾傷我性命實在太過奇怪。但如果說他也要殺獨孤傲也很奇怪,要說機會,他每天都陪在獨孤傲身邊,機會要多少有多少。點蒼派被獨孤傲滅門,也不排除他是為了為了日後的報仇而為了一時的苟活才追隨了獨孤傲。這位護法尊者的身上就像是籠上了一層濃霧一樣,恐怕就算是獨孤傲或者他的那結義兄弟也弄不明白他的心裏究竟在想什麼。」

裴長卿稍加思索,他不否認宋君平的說法。但他有一點可以確信,「別管他的心裏想什麼,起碼獨孤傲還活着的一天,南宮朔這個人,就還不是我們的敵人。」

「現在還不是啊......」宋君平眺望遠方,「起碼目前來看,摘日神教上下除了自己的親兒子獨孤傅,護法尊者南宮朔是最得獨孤傲信任的人。之前獨孤傲也在我和紅蓮的面前說過,無論幾個左司右司,都抵不上一個護法尊者。」

從一開始,裴長卿和沈如是都意外默契的不想去提起紅蓮,可繞來繞去,還是繞不出有關紅蓮的話題。

裴長卿飲盡杯中酒,說道:「宋先生,有件事我不得不確認一下。那個獨孤傲,真的能保證令正的人身安全?就目前為止我對那獨孤傲的看法,他可不像是那種會老實守信的人。」

宋君平連連苦笑道:「裴莊主所說鄙人又何嘗沒有想到過。但你我也都知道,如今也只能當做他會留紅蓮一條性命了。」

他又輕嘆一聲,搖搖頭為裴長卿滿上了酒,又給自己倒盡了壺裏的酒,說道:「裴莊主對摘日神教的護法尊者如此上心,莫不是認為六簽就在他的手上?」

裴長卿點點頭看向沈如是說道:「不知道沈宮主有沒有注意到,我初出入雲林,被沈宮主所救之後,摘日神教的人就找上廣陵宮的麻煩。拓跋嘯和耶律贊姑且不說,到都是為了獨孤傲拼儘力氣。唯獨這個南宮朔,實在是有太多地方讓我感到奇怪。當初在我離開入雲林的時候,他的出現總是有意無意的幫了我一把。在荃蕙崮的時候也是如此。但僅是這麼一個猜想,還並不能確定第六簽就在他的手上。」

沈如是放下手中已經空了的酒盅說道:「當初在廣陵宮的時候,我也曾懷疑過這個護法尊者。他總是有很多恰當好處的在場和不在場,實在是太過於巧合了。」

「話是這麼說,但就算是在他的手上,裴莊主又打算去哪找這個護法尊者?」

宋君平的話讓裴長卿陷入沉默,見他抬頭喝盡了酒。宋君平笑了笑,一口豪飲喝乾了酒。拎着已經空了的酒壺起身,拿回了裴長卿和沈如是的酒盅壓不住的打了個酒隔說道:「西蜀錦蓉城。」

裴長卿看着他的背影,沒有說話,等待着他繼續說下去。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獨孤傅現在應該已經回到西蜀的錦蓉城。西蜀王府就在那裏,而那位護法尊者,也被安排去了獨孤傅......不,準確來說,應該是西蜀王的身邊。至於要不要去確認這件事,就看裴莊主你的決定了。」

「如果我決定去西蜀,你會如何通知獨孤傲。」

宋君平輕嘆一口氣,仰望夜空那明亮的半月,輕聲道:「如實稟報。」

如今在暗處,不知道究竟有沒有獨孤傲的眼線死盯着他宋君平。甚至有可能那獨孤傲的眼線就在他們一行人之中。

他不能冒這個險。

準確來說他不能拿自己的妻子紅蓮的性命冒險。

他了解獨孤傲,若是在他這裏會阻礙到他一星半點,哪怕是親自動手,也要除掉這個一星半點的阻礙。

輕點腳尖,宋君平輕躍下着六層樓閣。最終還是只留裴長卿和沈如是兩人。

「長卿,怎麼辦?你也知道,現在敵暗我明,我們不敢保證是不是真的而有人在暗中監視着我們。若真的去了西蜀,獨孤傲肯定不會無動於衷。若真是如此,或許不僅是紅蓮姑娘,就連那南宮朔都......」

「從宋先生與我們同行已經過去數月,這幾個月里,我想盡了各種方法想要揪出是不是真的有人躲在暗處監視着我們。但結果,沈姑娘你也知道了。除了那個奇怪的傢伙之外,再無其他人了。而那個傢伙與其說是監視我們,不如說更像是監視着段雲鳳一樣。除了那個傢伙以外,我就再沒發現過其他人。現在只有兩個可能,要麼那個監視的人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要麼那個監視着我們的人的本領要遠超於我們所有人,藏匿的本事讓我們無從破解找尋。」

沈如是微微眯眼,輕聲道:「長卿你說的不錯,我曾不止一次的運用陰陽方術警惕著是不是被誰監視着,結果也就如你所說。至始至終也只有那個奇怪的傢伙存在。而那個傢伙也只在乎段雲鳳如何,對其他人根本漠不關心。」

她抬起頭,注視着裴長卿的側臉問道:「長卿,我們該怎麼辦。當下情況,莫不真成了要拼個魚死網破的地步?」

裴長卿一時啞然,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此時並非前有狼,後有虎的情況。他大可直奔西蜀而去,但也正如宋君平所說,他還是會向獨孤傲如實稟報這件事。如果獨孤傲搶先一步。

他的心裏一沉。

根本就沒有如果。

那個獨孤傲一定會搶先一步。

瑤光簽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實際上來說,這第六簽開陽,就是最後一簽了。

龍沮城距離那西蜀的錦蓉城路途遙遙,單是趕路就要近一月的時間。

而那摘日神教所在的六羊山與錦蓉城之間的路程才不過半月時間。

太過被動。

這是目前讓裴長卿最為苦惱的事情。

裴長卿少見的陷入了「無路敢走」的地步。

甚至他此刻在想,如果劍十三在這裏就好了。

一陣輕盈的振翅聲音吸引了裴長卿和沈如是的視線。

夜空中一直純白靈鵲盤旋而落,正落在了裴長卿的肩頭。

正是裴長卿親手養大的靈鵲巧兒。

而在巧兒的腳上,竟綁着一個小巧的竹筒。

本來能夠使喚靈鵲巧兒的只有三個人。

裴旻、裴長卿、劍十三。

現在也是三個人。

裴長卿、沈如是、劍十三。

雖然心裏有了個底,但裴長卿還是沒有將事情看向最好的情況。

他打開竹筒,裏面確實有一卷信條。

取開信條,裴長卿的表情終於有了緩和,輕聲對沈如是說道:「沈姑娘,我們還有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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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劍雪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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