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第十八劍

第二百六十四章 第十八劍

酒壺山的另一邊雲層之下,一片寬敞崖坪,有小路如同棧道,穿繞着險峻懸崖通往那面咫尺天涯碑。

即便是有過跌出雲海的經歷之前,像雷振羽和常安這種以前曾經私自登山的,都到過這片崖坪。而且當初無一例外的,都是選擇從這邊登山。那時候登山入雲,景物也覺十分詭異,但遠沒有這一次那麼兇險重重,雲波詭譎;特別是幾人組隊登山之時,一路所見,簡直就是另一座天下的魔幻洞天。

夜幕降臨,風涼如水。崖坪上的一眾學子,各懷心思;只不過都言語無多。

說好的七份機緣,如今只有六件寶物現世。加上大師兄方懋,原本以為有可能成就的酒壺山八仙,看來就只有七位了。

秘境之中,只剩下哪個比雷振羽更加出身成謎的插班小師弟了。說是那不歸山下,培秀天災死剩的遺孤,其實誰都不信;但也沒誰多問。對於此事,有人沒心沒肺,如方懋和申功頡之流;有人則在暗中處處留意,點滴收集各種蛛絲馬跡,對此最為上心的,是那歷來笑臉迎人的鐘立。

眼看光陰點滴流逝,距離一月之期終結的子時,便只剩下最後一個時辰了。寂靜崖坪之上,最為擾人的動靜,就是鍾立的叨叨茹茹,和周成的長吁短嘆,愧疚錐心。

「其實半個月前,我就勸過他了;天命所歸的東西,勉強不來的。夫子給的一月期限,又不是心血來潮,更不是着急收徒。開山立派,拜師收徒這種事情,誰都知道急不來的啊。所以既然要定個雷打不動的期限,那必然事出有因的。夫子不能明說,那是天機不可泄露;可咱們自己稍稍有點腦子的,不能不用腦子是吧,那還讀什麼書啊。」鍾立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長者姿態,關切口吻,起碼到了應天真人的境界。

「這些有的沒的,都沒意義了。關鍵是,咱們是不是合計合計,看有沒有個死馬當活馬醫的法子?好歹把人活着弄出來?」

若不是鍾立這麼一提,其實大家都還沒覺得會有這種後果;他一提,反而整個氣氛都變得沉悶起來。

然後周成的一聲長嘆,就顯得如同一陣叩擊心關的驚雷。「哎……其實也怪我。也許當時稍稍長點記性,隨我母親省親之前,記得留下那根墨線,說不定他就能用上。能不能牽引出屬於自己的那份機緣,且不說;但對於查探秘境劫煞的一些蛛絲馬跡,說不定還是會有所裨益的。當時也是走的太急,光想着既然自己都不上山了,想必任平生就能少去許多麻煩拖累。機緣劫數,理當來去都隨命主嘛。沒理由命主不在,還能轉嫁到別人身上。若是當初能想到這種萬一的境況,也該把墨線留下來,托鍾礚澍轉交給他。」

語氣是愧疚難當的語氣,只是話聽着彆扭;也沒人針鋒相對。畢竟每個人的大道根腳所在,是不會輕易示人的;即便是同門師兄弟,道法修為系出同源,每個人的天賦根底,都應該彼此之間有所保留。所以自己做不到之事,你能責怪周成?

但所有人也心知肚明,如果沒有任平生,周成和鍾礚澍,就算有機會登入秘境,最終的結果也是寸步難行。

那麼這位工師之子的所作所為,是非公斷,就只能見仁見智了。

李曦蓮默默在崖邊,練那手法生僻的太極劍式;每一道落點成圓的劍氣,都能牽扯一份陰陽氣機的運轉,如雌雄一對游魚,相對纏繞戲水天地間,和諧暢懷。只是等到那份氣機運轉精純,

李曦蓮便會一抖劍尖,將其投向頂上雲海。一道圓轉不息的氣機,能在雲海中炸出一座方圓數丈的大坑,坑內天雲消散,無影無蹤;只不過對於整座浩瀚雲海而言,這種把戲,跟鄉間稚童往一面寬闊池塘里投擲小石子的效果,都要差得很遠。池塘尤會泛起一陣水波漣漪,而這座廣袤雲海,則是連顆像樣的水花都欠奉。

但李曦蓮雙唇緊閉,神色木然;一劍接一劍,既不見氣餒,也不見希望。

「這套劍法,加上那套拳法;其實深得武道與練氣的雙重妙處。如果創立之人能持之以恆,將其中隱含的玄奧易理推衍明晰,再找到那扇隱藏極深的入道之門;未必就不能望氣入道。即便找不到,成為純粹的武道,境界上限,也絕對不低的。」雷振羽就在李曦蓮身後,他或許覺得這位武道天賦十分少見的女子,若能多思考前程與境界,就能少受些七情六慾的紛擾。而且那種紛擾的有無,雷振羽一直覺得是螻蟻與強者之間最根本的區別。

「但最好還是先入道修行,或者以武道正統作為根基。否則這種練法,容易入魔;夯實自身爐鼎,煉化天地靈氣,才是道家正統。或者強健武者體魄,蘊養內家真氣,才是武夫正道。這套拳劍,隱約有煉化整個自身小天地,融入身外大天地的意象。別說這種道路沒人走過,即便走得通,也是魔道。」

女子出劍不止,一言不發。雷振羽便也閉口不言,言盡至此,對方聽與不聽,不強求;反正世間千萬人走的陽關大道,在他雷振羽眼中,都是羊腸小徑。

難道平時口水多過茶的申功頡,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坐如鐘立如松,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動靜。

任平生在那片雷池大湖的岸邊,峭立崖畔,望向崖下那座已經腰斬的雲根石。只剩半截的雲根石,依然雲霧如潮,洶湧而出,源源不斷地填充整座雲海。

一座雲根石,其規模並不亞於當初故鄉石駝山上那塊駝峰石;在不歸山上,你只會覺得那是一塊石;一旦出了不歸山,這樣一塊石,便是當之無愧的一座小山頭。

任平生先後用那本枕中集建造了十七座小天地,每一座都籠罩整個雲根石。

在每一座小天地中,他都先後遞出了十七劍,最終將那座如同小山的雲根石攔腰斬斷。墮落山崖的半截雲根石化為一堆碎片。不曾想雲根石斷,絲毫沒有損壞這座雲腳半分,其補充雲海的速度,不減反增!

不但是整座雲海,由原本的微波蕩漾變得洶湧澎湃;而且那原本星月皎潔的天穹,此時也開始生成一幅濃霧遮天,黑雲壓城的陰森景象。

不但如此,那座少了源頭活水的雷漿大湖,原本已成一潭死水;隨着雲根石破,整座湖面迅速下降。雷池漿液從那低處的雲根石的崩口處,噴薄而出,瞬間有無數雷電激流傾瀉整座雲海,更有稠密如同蛛網的電光鞭擊長空。

整座天地,變成一處寸草不生的雷光煉獄。

若不是湖邊有那座海國龍宮的隔絕小天地,任平生此刻就算還沒被燒成灰燼,至少也已經被雷電劈成一堆焦炭碎片。

要死不死的,身上攜帶的暖樹巢罡符已經用盡。祭出這座海國龍宮,用的就是身上僅存的最後一張符籙。

從那湖面沉降的速度來看,等到這座雷池泄漏過半;這座海國龍宮,也將靈氣枯竭,消失不見。

他在這座龍宮正中大殿的最高殿頂,拄劍而立。頭頂高處的那片明月星空,逐漸模糊;模糊星空之外,漸漸露出壓城黑雲的猙獰面孔。天外的每一次雷火鞭擊,都會在那模糊搖晃的星空中,抽出無數裂痕;等到星空破碎,便是整座龍宮葬身火海之時。

湖中不知熔煉了幾萬年的雷池漿液,不但火候絲毫不減,反而更加熾熱凝練。星空一處搖搖欲墜的皸裂紋路,又幾縷雷光滲入,還沒落地,便即在整座龍宮之上的天宇中,燃起熊熊天火,往哪渺小人間噴薄而下。火焰焚燒長空三千里,所過之處的大地,便下起了猛烈如瀑的傾盤火雨。

天火之下,河山盡化焦土。

隨着火雨的逼近,零星飄來的「雨滴」,在龍宮的重樓殿宇中燃起多處火頭;風助火勢,瞬間便綿延一片。

任平生無動於衷,佇立屋脊,如同一尊拄劍雕像。

在連續不斷的雷光鞭擊之下,一處靈氣散亂的天幕終於轟然破碎!

缺口處黑雲如潮湧入;一道電光劃過,黑雲罅隙間,燃起一條蜿蜒千里的流火天河,形成一座火雲天穹,迅速墜向大地的奇觀。

任平生只是稍稍仰頭,目光沉靜如水;那座由於廣袤無邊而顯得已經近在咫尺的火雲天穹,其實距離頭頂,還在千丈開外。

任平生便要傾力出劍,劍氣所及,也到不了百丈高處,更別提破開那座千丈開外的流火天穹了。

所以他便只是安靜等著,心中默算彼此之間的距離變化。

濃雲壓頂,流火濺出的浪花,掠過任平生那張冷峻面孔,毛髮間冒出幾道青煙,無數發尾瞬間捲曲。

瞬息間變得蓬頭垢面的青衫少年,緩緩攤開拄在劍柄上的一隻手掌。

一張價值連城的穿山符,符膽輕輕爆開;濃郁豐沛的符籙靈氣,瞬間融入這處僅有立錐之地殘留龍宮天地。

天地間頓時如同光陰放緩千百倍,黑雲化作無數顆粒可見的細碎水運,天火凝成流轉緩慢的火運實質。整片天地間,實質與虛空,已經極難分出明顯的界限;一切變得如同液化的剔透天地。

一道凝練劍光,如懸掛萬鈞之重,右下而上,緩緩划弧。劍光弧形的每一寸上移,似乎都在耗盡任平生的畢生之力,也在耗盡他淬鍊數年的全部劍意。

也許下一寸,他就要力竭而止;從此劍心崩碎,淪為廢人。

但一寸又一寸,劍光始終沒有停止;而且那劃出的圓弧,始終順滑連貫,弧度堪稱完美。

劍光半圓,一條顯化為陽魚模樣的氣機,躍出大地,上浮於天。

劍光不止不歇,轉為由上而下。

團團一圓畫成,另一條顯化為陰魚模樣的氣機,下沉於地。

光陰太過緩慢,以至於身在其中,都無法察覺這氣象空前的天地倒轉。

在那已經化為濃稠虛空的倒轉天地中,任平生「仰頭」往下,輕輕一躍,一劍遞出……

任平生從來不曾練成的欄板浮雕第十八劍,甚至都不用刻意想起劍招的姿態形式,只是身形墜落間,隨意揮灑,隨手出劍,渾然天成。

天憫人間盡螻蟻,我悲天穹薄如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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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黃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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