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

守夜

蘇慕雪幾乎一整夜都沒有合眼。

她不停地給沈離歌擦臉、擦手、冷敷,她甚至向石婆婆借來了針線活,幫着她縫製一件布搭子……她下意識地想盡一切方法強迫自己忙碌起來,因為忙碌起來,就不用思考,不會迷茫,不會心痛。

後半夜的時候,沈離歌終於退了燒。

石婆婆最後一次進來看他,鬆了口氣,臨走還好奇地嘟囔:「真不知道這娃是吃什麼長大的,身體這麼好。」

蘇慕雪嘴角牽動了一下,想說說不定沈離歌吃的真是跟咱們不同,在他的世界裏,從精神到物質似乎都與咱們不同。但是,她說不出來,針一顫,扎了她的指尖。她也不止血,默默地凝望着那指尖上慢慢冒出的血珠。她不覺得痛,因為心比這痛了千百倍。就在剛才,她才驀然意識到,她從未真正走進過沈離歌的世界,因為那根本就是一個陌生的可望而不可及的世界。

她失神地呆坐了良久,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她和葉青楓從小青梅竹馬,兩人同飲一江水,卻絲毫沒有心動的感覺;為什麼反而對這個來自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自己也完全不了解的沈離歌,卻懷有如此強烈的感覺?

蘇慕雪在照顧沈離歌的過程中才發現,他渾身的衣服早已經被冷汗混著虛汗浸濕,她雖不通醫理,但也發過燒,知道這樣對身體不好。她自忖一個人沒力氣也不方便幫他換衣服,但至少應該幫他擦擦身上的汗水。

拿定主意,她剋制着羞澀,顫手去解沈離歌的衣領。但就在她觸及領襟的那一刻,沈離歌驀地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低吼一聲:「不要碰我!」

她猝不及防,被抓個正著。

蘇慕雪嚇了一跳,一動不敢動,但沈離歌又沒有下一步的動靜。她又驚又羞地探頭望去,發現沈離歌仍閉着眼,只不過在昏睡中也時刻戒備着,深怕別人動他的身體。

蘇慕雪小心翼翼地想要掙脫出手來,卻發現沈離歌攥得緊緊的,竟然掙不開。

她怕太用力驚醒了沈離歌,只得放棄,由他握著。

昏暗的燈光下,她茫然地盯着沈離歌的那隻手,神思有些飄渺。那隻手白皙修長,跟自己的好象,簡直宛若一體……她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想母親,想弟弟,想宮廷綉,想楚王府……所有的事情交織在一起,交織成一團亂麻,而她自己,就是困在亂麻中央怎麼也掙脫不開的那隻困獸。

她的腦子掙扎了半天,越是掙扎越是困惑。最後,在極度的困惑與睏倦中,她不知不覺伏在床邊陷入了半睡半醒之中。

她睡得並不安穩,噩夢一波未停一波又來。

她一會夢見父親,一會又母親和弟弟出事了,一會又夢見沈離歌拿匕首扎進大腿的情景……最後,她夢到自己莫名其妙地跌落湖中,她掙扎著起起伏伏,但很快精疲力竭,眼看就要溺水而亡。正在這時,一隻手猛地拉住了她。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個人影,好像是父親?但一轉眼,那人又變成了沈離歌。沈離歌溫柔地笑着,一股酸楚的熱浪湧上了眼眶,她正泫然欲淚的時候,沈離歌突然毫無徵兆地一鬆手,身下突然變成了萬丈深淵,眼睜睜她便要墜下去,她驚恐地大叫一聲,用力一攥!

蘇慕雪渾身一個激靈,從夢中一下驚醒了過來!

這個夢太真實了,嚇得她幾乎出了一身冷汗。

油燈已經熄滅,晨光從小小的窗子照了進來。

蘇慕雪看到陳舊的床,意識到自己醒了過來,一顆驚魂未定的心這才稍稍安定了幾分。然後,感覺又集中到了手上,她望過去,發現自己正緊緊攥著沈離歌的手!

她嚇了一跳,觸電似的彈開。

這時,她聽到頭頂傳來一個溫柔地聲音:「怎麼,是不是做噩夢了?」

她心頭一震,驚喜地抬頭,只見沈離歌已經半躺起來,正溫和地望着自己。

不知他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但顯然已經醒了一段時間了,那自己睡覺的樣子、還有睡夢中抓住他的手的事情,豈不是全被他看到了?

蘇慕雪登時臉紅耳赤。

她局促不安地倉促起身,慌亂地轉變了話題:「你……你好些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要喝水嗎?」

沈離歌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拘謹的樣子,想了想微笑道:「其實,我現在最想洗個澡,換身乾淨衣服。」

「石婆婆昨晚本來想給你換的……」蘇慕雪敏感地覺察到沈離歌眼中閃過一絲警惕的光芒,她卻心虛地想起昨晚自己想要給他擦身的經過,臉上一紅,接着說道:「但你掙扎得厲害,她也只好作罷了。」

「哦。」沈離歌鬆了口氣,轉而又關切地問:「他們沒有為難你?」

蘇慕雪搖了搖頭,他關切的語氣讓她心裏一陣無力。既然他已心有所屬,又何苦對自己如此關心?她不得不暗暗告誡自己,對方也許只是出於一種患難的同情而已。

她沉默了一下,忽然想起了薛成戩,打起精神道:「你一定想像不到,盤龍寨二當家的竟是咱們昨日晌午遇到的那個吹簫的男子!」

「是他?」沈離歌愣了下,沉吟道:「這麼說,盤龍寨要找的是真的郡主。我原來還以為他們劫持郡主是為了敲詐楚王府,現在看來不是為了錢,而是跟那個二當家的有關……你覺不覺得那個二當家的跟郡主之間是認識的?而且關係不一般?」

蘇慕雪聽他說的拗口,但也聽懂了他的意思。她沒想到他也看出來了,訝然道:「不錯,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有什麼難的?你看那郡主,平時像個孩子似的胡鬧,但一看到那二當家的,眼神表情都不一樣了!」沈離歌不以為意地答道。

蘇慕雪的心一跳,不知自己的心意,他可有看得出來?

「難怪我勸大家改道,郡主非不同意,原來她是想追上那個二當家的。」沈離歌慍怒地說,「早知道這樣,我們還不如直接把郡主供出去算了!」

蘇慕雪沒有吭聲,她多少知道沈離歌的世界裏沒有這麼強的尊卑有序的規矩。但是,她不敢,她不敢冒這種可能株連無辜的大險。

沈離歌沉吟著繼續分析道:「但是,有一點比較奇怪,如果那個二當家的想要劫持郡主,他為什麼要提前通知我們呢?他當時應該是好意勸我們改道啊!」

蘇慕雪心中暗暗欽佩他的觀察力和分析力,介面道:「昨晚,二當家說,劫持郡主,並不是他的意思。我感覺,這倒好像是大當家的一廂情願的做法。奇怪的是,昨天薛成戩明明知道我不是郡主,卻沒有拆穿我的身份。還有一點很奇怪,薛成戩對我們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而且他特別好奇我們和楚王府的生意……」

沈離歌的目光興奮起來,自語道:「二當家的……看來我們得找二當家的聊聊……咦,」他頓住了,疑惑地盯着蘇慕雪,「你說你昨天見到二當家的了?」

蘇慕雪被他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沈離歌緊張地坐直了身子:「那他有沒有……有沒有……逼你做什麼事情?」

蘇慕雪回憶了一下,沒有啊,薛成戩除了追問了自己幾個問題,並沒有逼自己做什麼別的事情。沈離歌為什麼語氣這麼古怪?她茫然搖了搖頭。

沈離歌一下鬆了口氣,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低頭想了想,又轉了一個話題:「慕雪,你有沒有發現,這個盤龍寨的土匪好像不一般。你看他們打劫的時候,騎馬的,走路的,射箭的,都排布得很有策略,連撤退的時候,都是很講究戰略戰術。進他們山寨之前,我也觀察了下,他們山寨的佈防有防騎兵的那種木樁,還有專門安排弓箭手的城垛……我怎麼覺得他們像部隊上的人?一群土匪怎麼會像軍隊一樣專業?」

蘇慕雪聽得有些似懂非懂,排兵打仗這樣的事情更是離她十萬八千里,她完全沒有概念。加上她當時全部心思都在沈離歌身上,壓根沒有研究過這些細節。

她只是驚異地發現,沈離歌一覺醒來,好像發生了一些不易察覺的變化。他變得溫柔,變得熱情,變得直接,甚至,變得親昵……他一口一聲慕雪,叫得輕鬆自然,卻叫得她心如撞鹿、心神不寧。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慕雪……」

蘇慕雪下意識地「嗯」了一聲,從神遊太虛里猛地回到現實中,正看到沈離歌關切詢問的目光,臉上立刻緋紅一片。

沈離歌向她伸出手:「你能扶我出去看看嗎?」

她這才回過神來,顧不上避嫌,上前挽住他的胳膊,關切道:「你的腿現在能起來嗎?」

沈離歌挪動一□體,還是痛得咧了下嘴,嘴裏卻滿不在乎地笑道:「這種只是普通的外傷,沒到傷筋動骨的份上,只要別發炎就好說。就是不知道他們的葯管不管用。」

蘇慕雪發覺他懂的東西很多,而且這些東西對她來說都是稀奇古怪的,她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你怎麼會懂這些?難道你打過仗、受過傷嗎?」

沈離歌自嘲地笑了一下:「那倒沒有,是電影裏面看多了!」

「電影?」蘇慕雪困惑地重複了一遍。

沈離歌有些撓頭:「就是類似書本,只不過,它裏面有圖畫,有聲音,還能動……」

蘇慕雪愣了下:「你說的,是像皮影畫的那種戲嗎?」

沈離歌眼睛一亮,由衷地贊道:「對了!慕雪,你真是太聰明了!」

他目光和語氣中的毫不掩飾的欣賞讓蘇慕雪暗暗倒吸了一口氣,她狼狽而羞怯地避開他亮晶晶的目光。心底卻在不停嘆氣:唉,求你了,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她會心跳,會眩暈,會胡思亂想的……

她咬着牙不敢吭聲,攙扶着他慢慢走出門去。

眼前是一片豁然開朗的景象。

蘇慕雪昨晚還沒發覺什麼,此時一看,原來他們住的地方是依山搭建的木的第二層。

兩人扶欄望去,只見木前面是一片空地操場,一群青壯年男子正在整齊規劃地操練。旁邊的角落裏,婦女和老人在洗衣服做飯,居然還有小孩子穿梭在其中。四周全部都是依山而建整齊劃一的木。

蘇慕雪大為驚訝,這完全不符合她對山賊寨子的想像,分明一個井然有序的小城鎮。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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