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無極天都·九霄天宮

銀翮在接到消息之後是當即立刻地衝到了九霄,四位妖尊紛紛跟上,南梟本來也準備一同前往的,但他還要坐鎮魔界,最後只好留下。一行人剛走,羅剎也知曉了此事,不等南梟開口,羅剎也隨後跟去。

九霄天宮已是一片大亂。

今日便是喜禮,合宮上下張燈結綵,喜帖錦緞、花團錦簇,如此一派喜慶之中,遍地的血跡與七零八落倒了一地的擺設讓場面更顯焦心。

銀翮見狀,眉頭深蹙,說不慌不怕是假的,可現在萬不能六神無主。

天帝天後與焰白此時都在天宮門外,見到銀翮等人,焰白第一個迎了上來。

「可曾見到往什麼方向去了?」銀翮忙問。

焰白搖搖頭:「我到時已經不見了,並未過去多長時間,咱們分頭去找。」

「戰神慢著。」銀翮攔住他,「天宮不可無人把守,我帶妖尊們去找,找到了即刻回來通知你們。」

「好。」焰白應道。

事不宜遲,銀翮轉頭對着四位妖尊吩咐了下去,而她自己亦是搖身一變,幻化成白鳳真身,附身衝下了九霄。

一路上銀翮都在不停地祈禱,她心存僥倖地想着,羅剎說過只要夙川的上神修為夠強就能壓制鬼靈的滋長,而這段時間又一直在給夙川滋補修為,或許並未暴走。

然而蒼穹之下,無僥倖。

赤方大陸·卯剎海岸

自從卯剎海的海平面驟降之後,原本的海岸便成了矮崖,卯剎海水一如既往的死氣一片,天色陰沉之下,如今的海岸比從前看起來更驚悚些。

銀翮一行很快就在這兒尋到了夙川二人的蹤影。

夙川一身正紅喜服,風度翩翩。而他身後,那雙觸目驚心的血翼正舒展着,比上回更龐大了些。在他對面,凰元君比上次見時更頹唐不少,他的修為明明已經被羅剎散盡了,卻不知為何又重新得回了一成。

原該是一場實力懸殊的對峙,可怕的是,凰元君用這一成修為催動了幽冥術,如當年金鰩那般施放在了自己身上。幽冥術活躍地纏繞在凰元君周身,夙川的血翼本就由血氣形成,此刻正被幽冥術貪婪地吸噬著,饒他暴走得眼底一片血色,也還是被這幽冥術牽製得動彈不得。

銀翮心驚之下,攔住四位妖尊不許他們上前,派了夕萊速回天宮稟報此處情形,自己則收了真身沖了過去。

幽冥術已然越來越濃郁,凰元君尚且沒像彼時金鰩那樣走火入魔。銀翮衝過來,他便有了察覺,即刻分出一縷幽冥術對着銀翮打了過去。銀翮早已聚成了法術,從容地擋下了凰元君這一擊。

凰元君並沒有要與銀翮多交手的打算,分出那縷幽冥術的同時他已起身一躍落在了夙川的身後。靠近夙川之後,幽冥術越發躁動,凰元君額頭上冒着豆大的汗珠,看起來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

銀翮自然知道幽冥術的厲害,可夙川的情形已經不給她多思量的餘地了,她周身黑紅之氣陡然澎湃,對準凰元君劈出一掌,下的是死手。

凰元君自己本是斷斷扛不住這一下的,可幽冥術可以。掌氣震得凰元君血氣翻湧,整個人瞬間都紫了,卻因着幽冥術擋在體外,並未致命。

天宮那頭,夕萊到的時候,羅剎也已經趕在了天宮門外,得知此處情形,他一刻都未停留,先行趕了過來。焰白依舊被天帝下令駐守在天宮,天帝天後帶着影戎,跟着夕萊也趕來了卯剎海邊。

羅剎到時,銀翮與凰元君還在對峙,幽冥術久擊不散,依舊貪婪地吸噬著夙川的氣血,可儘管已經吸去了如此之多,夙川體內的氣血還在源源不斷地滋生,這樣下去,幽冥術真要勢不可擋了。

羅剎並未遲疑,瞬間出現在了凰元君身側,一伸手便將凰元君提了起來。凰元君顯然沒料到羅剎會如此,一時大驚失色。接觸到幽冥術的時候,羅剎之氣便與幽冥術交纏對峙了起來,頃刻間羅剎的胳膊便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羅剎反應極快,抓起凰元君縱身一躍,跳入了卯剎海中。這一下,總算是斷了幽冥術與夙川之間的關聯,而脫離了牽制的夙川,瞬間狂暴了起來。

銀翮來不及去管羅剎與凰元君如何,又與夙川交起手來。

天帝天後隨後而至,御忡看到夙川的模樣,急得五官都擰在了一起。馥凝未曾知曉夙川的真實狀況,如此場面還不叫她又驚又怕?

妖尊們亦是神色嚴峻,偏偏這種時候他們空有滿心焦急,卻無出手之力。

馥凝拉着御忡:「怎會如此?川兒這是怎麼了?」

御忡緊盯着夙川那邊,心痛地解釋道:「萬靈珠被凰元君奪走之後,川兒體內的鬼靈便失了制約,先前已然爆發過一次,如今重蹈覆轍,恐怕比上回更棘手。」

馥凝驚駭之下,快速消化了御忡的話:「萬靈珠如今何在?」

御忡神色哀痛:「已毀了……」

聽得二人對話,蠻它反應了過來,思量片刻對着閻翹說道:「閻翹兄,可否借千蟲骨一用?」

閻翹稍稍愣了愣,隨後心領神會,他一點也不耽誤,雙目一閉、沉沉吟唱出一串咒訣,隨即他胸前冒出一團紫光,一塊黑紫色的骨石逐漸顯現了出來。閻翹捧住千蟲骨,依然凝重:「月神眼下這情形,只怕千蟲骨也鎮壓不住。」

御忡見此情形,似乎猛地想到了什麼,先是眼前一亮,隨後又暗淡了下去,他拉起了馥凝的手,淡淡道:「凝兒,我這一世對你不住……讓你辛苦了。」

馥凝一怔,到底是幾萬年的夫妻,她立刻明白過來御忡的意思,繼而愕然:「天帝!」

御忡輕笑,眉目間豁達平靜:「當初你扭轉了我的命格,我已又偷活了這萬年,真說起來,如今的一切或許皆是一場因果,因果啊……」他走到閻翹跟前,「這位兄弟,可否將此物交與本座?」

閻翹看了看一旁已然淚流滿面的馥凝,似乎也猜到了御忡的意思,再看夙川那邊的焦灼之況,閻翹咬咬牙,將千蟲骨遞了過去。

御忡接過千蟲骨,一邊將他渾厚精純的天帝之力匯入千蟲骨中,一邊緩緩向著銀翮那邊走去。身後,馥凝哭倒在地,影戎心諳天帝之意,撲通跪下,對着天帝拜出大禮。

銀翮看到御忡靠近過來,連忙喊道:「天帝躲遠些!」她和夙川打得不可開交,倒不是她有意手軟,而是夙川的力量真真與她不相上下了。

御忡並未止步,他手中那紫黑的千蟲骨已經被一層晶瑩剔透的氣焰包裹着,而御忡越來越蒼白。快到近前,御忡抱着千蟲骨往空中一躍,一道金光陡然爆發,最後一刻,御忡對銀翮喊道:「救他!」

此聲畢,御忡幻成千萬道光,紛紛鑽入了千蟲骨中。

「天帝!」馥凝嚎啕一聲。

銀翮大驚,緊接着反應了過來,對着千蟲骨抓了過去。她躍至空中,夙川緊隨其後。銀翮抓住千蟲骨,在原地反身,在夙川撲到她的同時,將千蟲骨打入了夙川的體內。

融了天帝元神的千蟲骨入體,夙川身後的血翼立刻顫動了起來,本已抓住銀翮的夙川無暇再進攻,獨自落地陷入了自我掙扎。糟糕的是,千蟲骨雖然在夙川體內與他的鬼靈之力對抗了起來,卻似乎仍不足以鎮壓,夙川背後的血翼胡亂地翻湧著,只是並沒有消散的跡象。

銀翮亦是鬼靈,催動不了凈化之法——馥凝領會這一點。

馥凝抹掉淚水,伸手一抓,無極盤便被捏在了手裏。她飛身躍起,雙手一劃,將無極盤懸在夙川頭頂,隨着馥凝的修為愈加催動,無極盤綻放出一片金光,將夙川籠罩在光芒之中。萬丈光芒越來越盛,夙川又有了新的變化。

他的鬼靈之氣自血翼開始往無極盤裏消散,眼底的血紅也越來越淡。直到他背後的血翼消失、雙眸重新澄凈之時,無極盤也收了金光。夙川渾身一軟,悠悠暈倒了過去。

無極盤內盛滿黑氣,頃刻間爆裂開來,通通反噬在了馥凝身上。馥凝被震倒在地,無極盤碎裂如塵。

「天後!」銀翮驚呼著跑過去。

馥凝口吐鮮血,氣若遊絲,緩緩伸出手抓住了銀翮,她的神色一如方才的御忡,哀傷而平靜。銀翮滿含淚水,從心底感到彷徨,天帝祭了元神,若天後再有閃失,便是夙川醒過來,他也不知該如何自處啊。

馥凝溫柔地望着銀翮,握着她的手輕輕使了使力,似是安撫,繼而她憑着最後的力氣微笑起來,有氣無力地說道:「如天帝所說……一切皆是……因果……不必……不必傷懷……」

話音剛落,馥凝長嘆一聲,眼裏光芒淡去,在銀翮懷裏湮滅而散。

銀翮跪在地上,前所未有地感到無力。

此情此景,令在場所有人都被震在當場。

萬年前無妄山一戰前,馥凝由無極盤窺得御忡性命攸關,可御忡彼時一心立威,自我而氣盛,不肯聽從馥凝的阻攔。馥凝無計可施之下,更改了御忡的命格,才使得他最終活着歸來。

自從夙川與銀翮相知,後來御忡得知了銀翮的真實身份之後,御忡便時常感慨,這一切或許都是當年事的後果。彼時自己多愚昧啊,以征服立威,得萬年太平,殊不知代價始終都在暗中等著,從未放過任何人。

銀翮失魂落魄地起身,來到了夙川的身旁,他的鬼靈之氣已然被徹底凈化了。

只是這凈化的代價,真大啊。

這時,羅剎隻身從卯剎海中躍出,穩穩地落在崖邊,他傷痕遍體,上岸之後才開始慢慢復原。羅剎看了看已經哭得滿臉通紅的影戎和一臉沉重的四位妖尊,再看看魂不守舍的銀翮和已經復原了的夙川,一邊思量著一邊走了過去。

銀翮目光冷冷:「凰元君呢?」

羅剎淡淡回道:「死了。」

卯剎海水降自天罰,其封印之力便是羅剎都無法抵擋,幽冥術亦不在話下。沉入卯剎海之後,幽冥術將羅剎割了個傷痕纍纍,但很快還是弱了下去,逐漸消散在了海水之中。失了幽冥術的凰元君等同失了最後一絲生機,海水灌滿了他的口鼻,他拚命掙扎著,卻被羅剎死死抓住。因着海水中的封印之力,羅剎的自愈能力有所下降,但對付區區一個凰元君還是容易得很。

直到最後,凰元君眼中只有恐懼與恨,沒有半點悔意。

銀翮讓羅剎悟到了饒恕,而璃凰讓羅剎明白,有些人不配被饒恕。

銀翮深吸一口氣,將淚水擦乾,扶著昏迷的夙川站了起來。羅剎上前一步,將夙川扛在了肩上。

銀翮咬了咬牙關:「回天宮,凰元君不會憑白重得修為。」

無極天都·九霄天宮

焰白一直在天宮門口守着,諸神也都簇擁在天宮門外。看到銀翮他們回來,焰白先鬆了口氣,快步迎了上去:「如何了?」

面對焰白,銀翮不敢直視他:「勞戰神領諸神先去大殿稍候,我先將夙川安置回月旎宮,隨後就來。」

銀翮彷徨之色讓焰白莫名感到心慌,他看看眾人,遲疑着問道:「父帝母后呢?」

銀翮低頭不語。

焰白徹底慌了:「你說話啊!」

羅剎看了二人一眼:「事已至此,當務之急是要找出背後之人。」

「事已至此?」焰白眼眶通紅,「何為事已至此?」

影戎對着焰白跪了下去,將經過說了出來,而那滅頂的噩耗,令焰白與諸神猶如五雷轟頂。焰白雙拳緊握,渾身顫抖,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一片死寂之後,焰白對着影戎說道:「你先送月神回宮。」隨後他轉身往天宮內大步走去,一邊對諸神說道,「諸神隨我入殿。」

銀翮本要一起送夙川回宮,但被羅剎攔下:「你跟戰神去大殿吧,夙川這兒我守着。」

銀翮看他一眼,點頭應下,她留下蠻它去月旎宮幫手,讓其餘妖尊先回沉冥宮去,自己快步跟上了焰白。

大殿之上,諸神紛紛六神無主地站着,焰白站在高台的台階上,面對諸神,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可此刻他沒有功夫哀悼,必須穩住自己的情緒,凰元君越獄之事須得料理,驚惶的一眾諸神需要安撫,天界秩序亦需他來維護。

銀翮站到他邊上:「可知凰元君如何越獄?」

焰白定了定神:「看守他的那隊天兵修為盡失,多半是被凰元君施法吸去了。」

「他自己沒有修為也施不得此法。」銀翮說道,「可知有誰去過天牢?」

「那隊天兵皆已喪命,不知有誰去過。」焰白掃視了一圈諸神,「諸神可有線索?」

這時,姻緣神塵瀾往前了一步:「小神昨夜酒後散心,偶然間似乎瞧見一身影慌慌忙忙地出了百花宮,夜色之下小神沒看清其面目,只知道是穿了一身橘紅色衣裳。」

這話一出,諸神紛紛投目於百花仙子,百花仙子更是大驚失色。橘紅色衣裳,百花宮裏除了紅七無人再著此色。

焰白也已經想到此人,對着殿外的天兵下令道:「帶紅七來!」

天兵領命而去。

百花仙子連忙對着焰白施禮:「戰神殿下,紅七雖然行事魯莽無狀,卻不至於大膽至此啊!」

焰白看她一眼:「等人來了,一問便知。」

然而被派去尋人的天兵卻是自己又跑回了大殿:「回稟戰神殿下,紅七不在百花宮中,百花宮中的其他仙子說,昨晚過後,都未再見過紅七。」

焰白眼色冷了下來:「去尋!」

「遵命!」

百花仙子腳下發軟,紅七本應被禁足在自己殿內,昨晚送晚膳時都尚無異樣,如今怎會下落不明?而紅七先前便對月神不滿,再加上塵瀾剛才所說的那些,眼下幾乎已經可以確定凰元君越獄一事多半與紅七有關。

百花仙子跪倒在地,心裏仍是難以置信,卻不知再辯解些什麼。

九霄自有結界,神級以下是無法擅離的。大隊天兵尋遍九霄,最終在青燈廊附近找到了紅七。這會兒,諸神已經在大殿內站了一個多時辰,各個額頭冒汗,尚不能從那噩耗里緩過神來。

紅七被押著跪在焰白跟前。

焰白走下台階,在紅七面前蹲下:「是你助凰元君逃離天牢的?」

紅七深深低着頭,並不答話。

焰白冷哼一聲,咬牙切齒地說:「你知道嗎?天帝天後……神逝了。」

紅七這才驚恐地抬起了頭,瞠目結舌地看着焰白:「這……怎麼可能……」

焰白渾身憤慨,殺氣逼人,戰神之威直擊得紅七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紅七臉色煞白:「我……我只是想阻撓月神的喜禮……昨晚,我晚膳的食盒裏夾藏着一張字條,上面寫着若想阻止此事,唯有凰元君。我便……去了……可是!看守凰元君的天兵並未准許我進入天牢!我並不知他是如何越獄的!」

焰白站起身來:「字條呢?」

「我看完字條便覺心驚,即刻就……燒了……」紅七慌亂得厲害。

焰白冷著臉:「你莫不是做賊心虛,又何故出現在青燈廊?」

「今早聽聞凰元君出逃,我……我越想越覺得自己多半是中了歹人的圈套,一時情急……一時糊塗!」紅七瑟瑟發抖,「戰神殿下明鑒,是有人設計嫁禍我!」

「你若真的清白又為何要逃?如今死無對證,我如何信你!」焰白雙拳緊攥,背過身去下令道,「押入天牢!」

紅七高喊著冤枉被押了下去,大殿再次陷入死寂。

焰白背對着諸神而立,只有銀翮看到他的表情,那一刻他看起來迷茫無助,是咬着牙強忍住了滿眼的淚水。

銀翮回憶起當年霧姬在自己懷裏湮滅之時,那滋味猶如千刀萬剮,痛不欲生。銀翮明白,明白焰白此刻的感受,可天帝天後已然神逝,夙川尚未蘇醒,諸神必然也是心亂如麻,能穩住他們的只有焰白。他是戰神,是天界聖子,他要扛下這些,他必須要扛住這些。

片刻之後,焰白強裝鎮定地重新面對諸神:「天帝宏德,天後慈著,今昭光流易,合天族上下行哀禮七七四十九日,以悼先主神靈!百花宮合宮為先主抄誦往生經萬遍。」

諸神紛紛拜禮:「天帝宏德!天後慈著!」

諸神禮畢而散去,大殿空留焰白與銀翮二人。

今日本該是一場慶典,大殿上下都被裝扮得很是喜慶,噩耗來得猝不及防,在此刻看來更讓人倍覺心痛。大殿空了之後,焰白整個人都泄了一股氣,無力地癱坐在了台階上。銀翮又何嘗不是凄入肝脾?她看着焰白,更是自責不已。

驟失雙親,任何安慰都是蒼白的。

焰白深埋着頭,將臉藏入陰影里,他的聲音顫抖著:「他們可曾留下什麼話?」

「他們說……」銀翮攥著袖子,「一切皆是因果。」

焰白又沉默了良晌:「你去看看川兒吧,我想自己待會兒。」

「好。」銀翮便往殿外走去,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似乎無比沉重。她無法想像,等夙川醒來得知這些會怎樣,這實在是個足以讓他支離破碎的消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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嬈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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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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