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無極天都·九霄天宮·月旎宮

銀翮到月旎宮的時候,葯神正從殿裏出來,想必是方才直接從大殿就過來了。看他恍恍惚惚的模樣,多半自己也還沒消化天帝天後的噩耗。

「葯神辛苦了。」銀翮心裏不是滋味。

葯神這便施禮:「見過妖王。」也不等銀翮開口問,葯神自己就先說起來,「老神看過了,月神殿下已無大礙了,體內的異力也已被凈化乾淨,自身修為並無損傷,昏迷不醒多半是一時消耗過大的緣故,妖王且可放心。」

銀翮扶着他:「多謝葯神。」

「妖王客氣。」葯神看起來又蒼老幾分,「老神告退。」

「慢走。」

送走葯神,銀翮入了夙川寢殿。影戎守在榻邊,一臉疲憊。羅剎站在放置輝夜觥的架子前,像是在打量那些寶貝。

蠻它見銀翮進來,便迎過來:「王,如何了?」

「似乎與紅七有關,暫押天牢了……」銀翮無神地答著,「戰神下了喪旨。」

蠻它眼中儘是擔憂:「戰神……還好嗎?」

銀翮看她一眼,搖了搖頭。

「我……我能不能去看看他?」蠻它請求道。

銀翮本想攔著的,但若說此刻有誰能稍微讓焰白好受些,恐怕只有蠻它了:「他這會兒在大殿,你且去玄鶴宮等他吧。」

蠻它連連點頭,飛也似的沖了出去。

影戎低頭思量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公主殿下,什麼叫與紅七有關?」

銀翮走到他身旁坐下,將大殿內發生的事說給了他聽。

影戎聽完露出了困惑之色:「紅七有一句定是實話,看守凰元君的天兵不會放她進天牢的,那一隊皆是精英,我此前打聽過紅七的本事,並非什麼厲害角色,一己之力要突破那隊天兵硬闖天牢,想來也是不能夠的。」

銀翮一愣:「按這意思,難道她所言非虛?」

影戎點點頭:「確實有疑。」

銀翮頓感頭皮發麻,若真如此,那背後之人如此心思才真真可怕。

這時,夙川有了動靜。

夙川緩緩醒轉,仍是一陣頭暈目眩,他穩了穩心神,自探一番內里,竟發現自己體內的鬼靈之力蕩然無存,瞬間整個人驚醒過來。

銀翮連忙衝過去:「石頭?」

夙川睜開眼,顯得迷惘:「丫頭,我怎麼……好了?」

銀翮心都跳亂了:「是天帝天後……二人齊心協力,施了凈化之法。」

「父帝母后?」夙川怎會不知自己體內的鬼靈之力有多難對付?再看銀翮慌亂的表情,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如何做到的?」

銀翮就怕見到夙川此刻這個緊張的眼神,可該面對的總要面對啊:「天帝將元神祭入了千蟲骨,天後傾盡畢生修為,以無極盤施展了凈化之法……」

夙川的雙眸是在頃刻間老去的,銀翮所言之意,他聽得明明白白。

如此噩耗之下,誰都以為夙川會崩潰,可他沒有。驚駭、自責、迷茫無助……千萬種情緒交錯在一起,在他臉上化作了一瞬的木然,眼眶憋得通紅卻真的鎖住了每一滴眼淚。

巨變,往往只需一個眨眼。

銀翮伸手去牽他,他的反應讓銀翮感到害怕。

羅剎睨了睨夙川,過去拍了拍影戎輕聲說:「跟我出去。」

影戎反應過來,連忙跟着羅剎退了出去。

夙川反過手更用力地牽住銀翮,依然沒有太大波瀾。他很仔細地看了銀翮一眼,啞著嗓子說道:「你今日真美。」

越是如此,銀翮便越是心疼得沒了主張,她寧願夙川聲嘶力竭地嚎啕一場,也好過現在這樣以最平淡的姿態和極快的速度變得蒼老而沉重。

可她又是明白的,不僅是夙川,還有焰白,他們不能放任自己哀痛,以大悲來祭奠雙親。整個天族的責任沒有鋪墊地落在了二人的肩上,唯有挺胸而立、穩穩扛住,才能不辜負天帝天後萬萬年的心血。而此刻的哀痛將滲透分散在血液里、骨骼里,將步伐拉扯得沉甸甸,行跡卻也由此變得堅毅。

二人對視一眼,雙雙將喜服變幻成了一身素衣。

「凰元君呢?」夙川問道。

銀翮將來龍去脈如實告知了夙川之後,眉頭一皺:「方才影戎說此事有疑,他覺得紅七憑一己之力無法闖入天牢接近凰元君。」

夙川沉思片刻:「確實。」

「那會是誰?」雖然見過大半天族了,可銀翮對他們並不了解。

夙川下了榻,整理著頭緒:「諸神恐怕大多心裏都介意你我的婚事,天族血脈乃頭等大事,尤其老神們,最注重便是這些。可老神們品行我知道,正因為他們在意天規,若真有意反對也只會在神議上跟父帝替,絕做不出這等陰險之事。」

銀翮點點頭:「那就能排除許多了。」

「嗯。」夙川踱到窗邊,「可是……影戎提出的那一點很關鍵,派去看守凰元君的天兵都是我哥親自挑選的精英,絕不會瀆職疏漏,也不是輕易能擺平的。想來此人修為底子硬實,那就起碼是神位。」

銀翮想了想,說道:「那張字條或許是個重點,紅七說字條藏在食盒裏,此人必然與這食盒有過接觸才對。」

「你說得有理。」夙川眼前一亮,「我讓影戎去百花宮查一查。」他一邊說着一邊往外走,「各宮膳食都出自八珍府,我去找一趟食神。」

「好。」

走到殿門口時夙川又停下了腳步,他扶著門框遲疑了一下,轉過頭對着銀翮說:「丫頭,你先回沉冥宮吧。」

銀翮心裏一顫:「我想留下陪你……」

夙川眼中閃過一縷決絕:「此事我要細查,怕不得空照顧你。如今我已經復原了,你不必憂心,先回去吧。」

銀翮緊咬着嘴唇,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夙川走後,羅剎進了寢殿,只見銀翮蹲在地上,滿含淚水。羅剎關切地走過去:「怎麼了?」

銀翮無助地抬起頭:「羅剎……夙川他……他不會再娶我了……」這句話說出來,銀翮整個人像被瓦解了一般泣不成聲。

羅剎一下子反應不過來銀翮這話的意思,她和夙川的感情只怕是好得不能更好了,羅剎蹲下來,面對這樣的銀翮他也有些着急了:「你何出此言啊?那傻小子跟你這麼說的嗎?」

銀翮搖了搖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你怎麼這麼說呢?」羅剎不解,「你先別哭。」

銀翮哽咽難鳴,好不容易才稍微緩過來一些,抽抽嗒嗒地說道:「他沒說,可是……可是我知道,他就是不會再娶我了……」

羅剎隱隱有些懂了:「天帝天後神逝乃大喪,哀禮過後還要擇新主,天族自家大把事情要處理,那傻小子確實需要時間先解決這些,你別亂想。」

「可我了解他,他從前散漫紈絝,是因為他的心思不過就是當個瀟灑月神……我知他對我情深,只要能和我在一起,無論是天規還是非議他都毫不在乎。可是如今……他再也不會如此了……他已經無法再當那個衝動任性、隨心所欲的夙川了……他的父帝母後為他而逝,他唯有背負起整個天族才能緩解心裏的那份愧疚……」銀翮嗓子都哭啞了,「我都明白,我都理解,我一點也不怪他,可是……我心裏好痛好痛……」

羅剎語塞,銀翮說的一點沒錯,從前夙川不必擔當什麼責任,只講究個快活,由浪漫主宰。可如今,天帝天後為救他而死,這便是生生在他的坦途上劈出一道深淵,過去的秉性、過去的一切都被劃在深淵這端,再往前去,他必須要為整個天族負責。

銀翮心痛不僅是意識到自己無法躍過這道深淵,更是因為她知道夙川是怎樣轟轟烈烈地愛着自己,可他無法再選擇自己,他該是如何的支離破碎。

「先回去吧。」羅剎拉起銀翮,將她帶回了沉冥宮。

夙川從八珍府回到月旎宮的時候,銀翮他們已經走了多時了。夙川在空無一人的寢殿裏呆立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布星的時辰,才去了日月崖。

他一如既往地將星輝灑入夜幕,可雙手卻止不住地開始顫抖。他極力阻止自己去細想些什麼,父帝、母后、丫頭……任何一個都足以讓他粉身碎骨,他刻意規避情緒,言行僅憑理智調動。可此刻站在日月崖上,望着當年親手從母后那兒接過的渡星鏡,望着給銀翮摘過星星的這片夜空,他只覺得自己從內而外地被撕裂了。

面對蒼穹,他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哀嚎著,漫天星輝忽忽閃閃、時明時暗,似是蒼穹也在肝腸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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嬈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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