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無極天都·九霄天宮·玄鶴宮

蠻它的身份在天宮也已廣為人知了,玄鶴宮的宮人們將她迎入正殿,端茶倒水的,很是客氣。蠻它獨自又等了約莫一個時辰,焰白才從大殿歸來。聽着宮人迎著焰白就要進入正殿了,蠻它卻緊張了起來。她不放心焰白,可也不知真見到他要如何安慰,他此刻的心情蠻它清楚得很,此刻越是被人圍着安慰越是煩心。

於是在焰白入殿前一刻,蠻它幻回了真身。

焰白入殿,就見蠻它乖巧地蹲坐在一旁。原本聽說蠻它等在殿裏,焰白是有些心煩的,倒不是煩蠻它,只是自己情緒低落,實在沒心思。可眼前這畫面,看得焰白心都化了。

蠻它藍色的眼睛裏住着綿長的溫柔,她看到焰白眼眶紅紅的,心疼地發出嗚嗚的聲音。焰白走過去蹲在她跟前,伸手揉着她柔軟的腦袋,蠻它用鼻尖蹭了蹭焰白的臉頰。此刻沉默相依,勝過千言萬語。

焰白緊挨着蠻它坐下,蠻它順勢趴低了身軀,蜷起身子將焰白裹在自己懷裏。此處的溫熱由內而外地將焰白融化,他把臉埋進蠻它鬆軟的茸毛里,幾個深呼吸之後,竟沉沉睡了過去。

蠻它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裹着他,一直到夜幕降臨,焰白才醒過來。

他睜着眼恍惚了良久,隨後起身去把正殿的窗戶打開,抬眼看到漫天星輝才如夢初醒般地徹底回過神來:「都這個時候了,我送你回月旎宮,正好我也有事要找夙川說。」

無極天都·九霄天宮·月旎宮

焰白和蠻它到月旎宮的時候,影戎正垂頭喪氣地從夙川的寢殿裏出來,見到二人,便迎過來行禮:「見過戰神殿下。」

焰白走在前頭:「怎麼了?」

影戎扁了扁嘴,又欲言又止地搖了搖頭:「戰神殿下快請進吧,我家殿下等您多時了。」

焰白點點頭,帶着蠻它進了寢殿。

夙川站在窗邊發獃,蠻它環顧了一圈:「王不在嗎?」

夙川這才回過身來,走到桌邊坐下:「她回沉冥宮了。」

這下蠻它略顯局促,下意識地去看焰白:「那……那我……」

焰白已然察覺出夙川整個人的狀態都有所不同,他輕輕拍了拍蠻它的肩膀:「你先去找影戎吧,我跟他說說話。」

蠻它連忙應下,退出了寢殿。

「影戎說你等我多時了。」焰白坐到夙川對面,「有事說?」

「我讓影戎去百花宮查了查當晚派送晚膳的隊伍,沒問出什麼線索。我自己去了一趟八珍府,食神說,各宮的膳食準備好之後,各宮自會有人來取,但在取走之前,食盒就放在廚房的枱子上,並沒有什麼專人負責看管。」夙川開門見山地說,「我思來想去,紅七所說的那張字條,應該就是有人趁百花宮去取食之前放進去的。」

「你也覺得紅七說的是實話?」焰白問道。

夙川點點頭:「紅七不服我,整個天宮都知道,她若對喜禮不滿,大可以明著反對。最關鍵是她如果真有那麼大能耐,又怎麼會被抓回來?若對付看守的天兵都行的話,九霄的結界攔不住她。」

焰白同意道:「我也是想到這裏了,可是琢磨不出究竟是誰會做這事。」

「嗯。」夙川繼續道,「八珍府本就人來人往,我問了宮人,也沒有誰留意到當日有什麼異常。」

「此人心思縝密,善察人心,說不定紅七會燒字條都在此人的算計之內。」焰白說,「想好了不給我們留下任何線索。」

夙川皺着眉思量了片刻:「我總隱隱覺得有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焰白也很焦慮:「要不要去問問羅剎?畢竟最後與凰元君交手的是他。」

夙川搖搖頭:「若凰元君說過什麼那羅剎也早就告訴我們了……」他回憶了起來,「我記得在我失控之前,凰元君曾嗟嘆過一番。」

焰白抬眼:「說什麼?」

「大抵是說諸神無非是忌憚銀兒的鬼靈之力,但凡她不是鬼靈,諸神便沒有一個坐得住的。與其說諸神的思想有了躍進,不如說他們是在強大的力量面前選擇了屈服。」夙川斟酌著,「他感慨這世間沒有正義,只有立場,而引發不甘的則是私慾。」

「私慾?」焰白抓住了重點,「意在這背後之人為的是私慾?」

「他素來愛說些不明不白的話。」夙川仍舊理不出頭緒,「我天族上下安居九霄萬萬年,任誰都是再單純不過了,我實在不知該懷疑誰,也不敢想像諸神之中會有如此陰狠之輩。」

「我是武夫,這種動心思的事真不擅長。」焰白嘆了口氣,「凰元君先前大鬧大殿,諸神都是看見了的,放他出來會引發怎樣的後果誰都掂量得出來,此人動機絕不會只是為了維護天族血脈,我不敢往深了想,我想不明白……」

夙川眼色一厲,分析起來:「我最初那次失控,很多人都看見了,當時不就有懷疑我是練鬼靈之力練到走火入魔的流言嗎?我體內有鬼靈之力,並不難被猜到。諸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過是因為父帝不提此事,再加上銀兒一直守着,我也制衡住了它的成長。放凰元君出來,我會再度失控,此番父帝母后救我……」夙川頓住,眼中一片哀痛,「……父帝母后要坐鎮天宮,常理來說不會貿然出手……而唯一必然牽扯進來的,就是銀兒。我與銀兒,定是兩敗俱傷的結果。」

「你的意思是此人從一開始就是想害你?」焰白問道。

「不,比起害我,更想害銀兒。」夙川憤慨道,「正面交鋒不成,便利用我讓銀兒自己豁出性命來。」

「難道此人就壓根不顧天界安危嗎?」焰白氣道。

這一點夙川倒是想得明白:「凰元君出來,你我一定會管,銀兒也一定會管,更何況,還有羅剎,咱們這些人斷不會眼睜睜縱他禍亂天界啊。」

「說其歹毒都是輕了!」焰白心痛。

「可銀兒與諸神沒什麼交往,哪裏來的私仇?我想不明白凰元君那句私慾究竟何意。」夙川扶額。

「或許與此事無關?」

「不像,他語氣嘲弄,便是在說此人幫他越獄是為私慾。」夙川說。

「暗裏撥弄這些,說白了是要阻撓你二人成親……」焰白狐疑,「私慾?該不會是為情吧?」焰白忽而有了靈感,「心思細膩入微,確實更像女子所為啊!」

夙川啞然。

焰白這話乍一聽很是離譜,可偏偏又是成立的。

情字最殺人。

「若真如此倒簡單了。」夙川苦笑兩聲,嚴肅道,「天宮上下瑣事不少,哥,你先操心着些。我和影戎這兩天抓緊時間去各宮調查,但凡那個時辰不在自己宮內的,無論是誰,我都再盤問盤問,我不信真的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焰白點點頭,看了一眼夙川后說道:「如今天宮上下的擔子都在你我兄弟二人肩上,天族不可無首,等哀禮過去,諸神們的心思便全會撲到天帝之位上,你我又要被推到風口浪尖。川兒,我跟你實說,一想到這些我就心慌得厲害……」

「我知道,我也從未想過。」夙川注視着焰白,「哥,你是長子,亦是威名赫赫的戰神,想必在所有人眼中,父帝之位都該由你來繼承。從前在我看來這也是想當然的事……可如今我不這麼想了,哥,父帝之位,我想去擔。」

焰白整個怔住:「川兒?」夙川的秉性焰白怎會不知?驚覺他說出這番話的背後下的是怎樣的決心后,焰白神情複雜而心疼,「……你不必如此……若是父帝,也一定希望你繼續做你自己,做你想做的事。」

夙川捏著拳頭,攥得關節發白:「是,我一貫是最不講規矩、最任性胡來的,我的逍遙自在全是因為有父帝和你給我撐腰,我心安理得地當個閑散月神便好。可我的自私和莽撞害得父帝母后……」夙川雙目泛淚,「為了救我……湮滅了啊!你不恨我嗎?」

焰白陰沉下來:「我只恨那些陰險小人。」

「可是我恨我自己啊。」夙川將淚水咽下,「我敬了數千年的師尊,竟是如此偏執狹隘之人,我恨自己懵懂無知、後知後覺。哥,你看看我都幹了些什麼?若非我當初冒冒失失地入了卯剎海,我體內就不會被種下銀兒的鬼靈之血,而後呢?我明明已經察覺了凰元君的心思卻不防備,被他輕而易舉地奪了萬靈珠以致失控……我真的恨絕了自己的自大,但凡我能謹慎一點,事情就不至於變成如今這局面。」

焰白激動起來:「所以呢?父帝母后以命救你更是想要你好好活着,並不為了讓你從此陷入負罪感之中你不明白嗎?」

「我明白。」夙川說,「所以我更應該承擔自己本該承擔的責任。」

「那也無需你來擔父帝之位。」焰白看着他,「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覺得我有可能眼睜睜看着你放棄你從前最在乎的那些嗎?」

夙川笑了:「那難道我就能看着你來做這個犧牲嗎?」

兄弟二人此刻懷揣的是同樣的心思。

「我並不覺得自己犧牲了什麼。」焰白說,「蠻它會明白的。」

「明白什麼?」夙川反問,「繼承父帝之位,你便不得不為血脈負責,你要娶同族、綿延子嗣,你不覺得自己犧牲了什麼,那你就忍心讓蠻它硬生生承受這些?」

焰白一愣:「一回事,難道銀翮就該承受這些嗎?」他嘆息一聲,「算了,現在也別爭這些了,先找出背後那人,此事之後再議吧。」

夙川低下頭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聲音有些顫抖:「哥……讓我做點什麼吧。」

焰白看看他:「父帝之位是你想擔就擔得了的嗎?你當了小萬年玩世不恭的月神了,便是我不攔着你,諸神也不能踏實放心。」

「……」這話說得夙川啞口無言。

焰白站起身來:「早點休息吧。」

焰白從殿中出來,影戎已經先去書室睡下了,蠻它還在前庭里憂心忡忡地守着。焰白看到她,神情又變得複雜了起來,但還是溫柔地說道:「出了這事,此番九霄必然要陷入一階段的動蕩,我與川兒責無旁貸,接下來都要着手天宮諸事。你別擔心,先回沉冥宮去,等事情處理妥當了,我去找你。」

蠻它點點頭:「你們……照顧好自己。」

「放心。」焰白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走,我送你去青燈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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嬈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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