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俠骨留情(9)

第十一回 俠骨留情(9)

()林天堡神色黯然,眼中也透出迷茫之色,似在嘆息,彷彿在說:我不如三笑大師。

他明知此問只會作繭自縛,但還是按捺不住心緒,脫口問出。

武學之境界,在乎於人道和天道,所為人道,便是究於人的力量,強化自我,不斷迎接挑戰,正好比逆水行舟,已己之力,對抗外來之力。而天道卻是究於自然的力量,使自己和外界融合一體,萬物歸藏,化歸自然,不再拘束於招式,而萬物皆為我所用,一花一草,皆可為利器,這正好比順水行舟,以外力化為己用。一個是逆水行舟,一個是順水行舟,兩者自然有着天差地別。

三笑大師的武功如春風化物,不著痕迹,但卻又包羅萬象,這豈非是已至臻天道,而他卻遠遠辦不到,此間差距,可想而知。

因此,林天堡才頹然有所感觸。

眾人各是感慨萬千,俱都默然,一時山崖上只聞風吹草動,瑟瑟有聲。

秦玉關神色不動,一臉平靜之色。

林天堡驀地瞧着他,周身散發一股煞氣,衣袂飄動,說道:「你和飛鷹山莊的恩怨,便在這鶴來峰上了結。」

秦玉關笑道:「好得緊,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能在此領教莊主高招,實在是快意。」他望着瑰麗雲靄,陽光明媚,遠處群峰盡收眼底,清風吹拂松針,瑟瑟有聲。他伸開雙臂,閉上了眼睛,微微笑道:「真是好風景。」右手一揮,酒壺掛在樹椏上,四平八穩,絲毫不晃動。

林天堡暴喝一聲,凌厲一拳,撲向秦玉關胸前,帶着颼颼厲嘯,如一條怒龍咆哮,狂奔而去。

他爆發的內力好比洪水猛獸,勢不可擋,地上的花草盡被摧殘,眾人只覺勁風刮面生寒,不由一退再退,怕殃及自己。

秦玉關睜開雙目,打起十分精神來,實不敢小覷這雄霸一方的高手,因為他知道,縱然自己稍有疏忽,也很可能小命不保,斃命此間。

林天堡為了防止他閃避,已封死他退路,丈許之內,俱是他的攻擊範圍,而且硬逼秦玉關與他對抗,他彷彿已看出秦玉關內力不及自己,因此,一上來便施展十成功力,硬打硬碰。

秦玉關皺了皺眉,他如何看不出林天堡用意,但閃避又不行,退又無退路,一時陷入險境,忽然,林天堡呼地一掌拍來。

秦玉關只得伸手一格,但覺對方勢大力沉,一股汪洋恣肆的力道從對方掌間透出,他心頭頓凜,足下驀地一轉,趁此當兒,後退兩步,腰身向左偏移,行動如同魚逝一般,矯健之中帶着幾分飄逸,同時運用逍遙掌,將林天堡掌力引偏,只聽「咔嚓」一聲,懸崖邊的巨松已被擊斷,應聲墜下峭崖。

秦玉關輕聲嘆了口氣,道:「太可惜了,如此大樹,不知何年何月才長出第二棵呢。」

這話聽入林天堡耳內,極不好受,彷彿在譏諷他失了準頭,他立時惱羞成怒,長嘯一聲,突然變成爪式,掏向秦玉關小腹,連綿的招式,如同浩浩江水,卷涌而去,而秦玉關如江上扁舟,伴着浪濤,時而浮起來,時而沉下去。

凜冽的真氣,瀰漫四方,林天堡功力使到極致時,能聽到嗤嗤聲響,地上的花草,盡數摧折,兩人間的斗場,如一個漩渦,吞噬着它所吸納的一切。

秦玉關知他厲害,而一招一式間又暗藏玄機,也不敢怠慢,足踏奇步,憑藉靈動的身法,不與其硬碰,而是避實就虛,四處遊走不定。

林天堡知道他身負逍遙掌,為了不讓他施展開,便步步緊逼,力搶先機,兩人的身法,如一隻蜜蜂和蝴蝶,緊追不捨,在這鶴來峰上,追逐起舞。

林天堡原本以為秦玉關從三笑大師處學了厲害招式,尚且心有顧忌,留了餘地,可拆解了幾招,對方卻一味閃避,他目中寒光一閃,沉聲道:「三笑大師只傳了你逍遙掌?」

秦玉關笑嘻嘻道:「莊主也有顧忌么?」

「哼,老夫何懼之有?」林天堡目中射出森寒的殺機,冷然道,同時掌力吞吐,再不留餘地,一掌拍向秦玉關左胸,這一掌足有開碑裂石之威。

秦玉關正要斜移,正在此時,林天堡嘴角露出一絲殘酷的冷笑,招式一變,掌若刀鋒,劈向秦玉關後勁,這一變化太奇,太突兀。

在這危急關頭,秦玉關竟生出一個趁機搶攻念頭,他自己亦被這念頭駭了一跳,但成敗卻在此一舉。因為在林天堡變招攻向他後勁之時,腋下有一個微不足道的破綻,然而,這極為兇險,等若將自己送入林天堡掌下。

這是唯一出奇制勝之法。

這一瞬間,秦玉關面臨生死抉擇,而比實力,自己顯然不是林天堡對手。

生死只有一線,關鍵是誰快。

他要做一個無悔的決定,然而,決定是否後悔,關鍵在於選擇是對還是錯。

但他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秦玉關咬了咬牙,猛閉上眼,同時躬腰偏頭,指尖像一柄劍點向林天堡腋下,施展他的玄音指。

突然,林天仇道:「大哥,小心玄音指!」林天堡驀然一驚,只瞧一點氣勁從對方指尖迸射,泛著詭異而妖艷的淡藍,無法躲避,也躲避不了,如此近的距離,如此倉促。

掌鋒邊緣已抵在秦玉關後頸,但卻彷彿定格了一般。

秦玉關一隻腳已踏入鬼門關,經歷了一番生死,他以為在死前會記起很多,但直到在出手那瞬間,他腦海一片空白,彷彿是深邃的宙宇,四周一切聲響離他遙不可及。

他睜開眼,長長吐了口氣,他的掌心也涔出了一層冷汗。

林天堡腋下穴位被封,身體僵住,動彈不了,眼中卻充滿憤怒,充滿毒怨,恨聲道:「臭小子,你是秦玉關!」

秦玉關淡淡笑着,已經承認了。

如果他一早說出他是秦玉關,林天堡絕對會對他提防,更不至於著了他的道,而這也是秦玉關出奇制勝之關鍵所在。

誘敵之策,在於惑敵之心,秦玉關正運用了這一點,否則,此刻倒下的便是他。

林玉釵痴迷望着他,忽然臉色一紅,呢喃道:「一笑留情,*少俠秦玉關?」

林天堡瞪着他,恨聲道:「瞧你的樣子,我便早該猜到,真是糊塗,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秦玉關躍起身來,如一隻仙鶴,沖向雲霄,他摘下酒壺,又翩翩落下,微微笑道:「林大莊主,說句實話,如果我不用這法兒,我又豈是你對手,更別說能活着下山。」

林天堡冷聲道:「偷奸耍詐,未免勝之不武,既然落到你手中,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秦玉關道:「智斗而不力斗,兵法的上上之計,飛鷹山莊是大勢力,吞併小門派時,不也一樣,沒必要趁匹夫之勇。」他嘆了口氣,又接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今日之事,我看就此作罷。」

「你當我林天堡是那種苟且偷生之人么?要麼你死,要麼我死。」林天堡毫無懼色,冷冷說道。

秦玉關嘆了口氣,林天堡如此心高氣傲之人,豈肯向他臣服,更沒法去接受一個落敗的事實,而世上這樣的人絕對不少。

正在此時,飛鷹山莊的家丁如瘋狼撲過來,想要救回莊主。

秦玉關身一晃,動作瀟灑俊逸,玄音指氣勁如交織的漁網,一個不漏,全將家丁穴道封住,他又回到原處,恍如未動,站在懸崖邊,嘴角含笑,一如他的自信。

鶴來峰上,能動的除了秦玉關,便只有林玉釵,她愣在遠處,一臉茫然之態,她自忖絕非秦玉關對手,一時好不猶豫,不知該不該出手。

林天仇欲要奮起來,奈何林天堡怕他氣勁走岔,已點了他的七經八脈,此時和砧板上的白肉無異。

「二莊主,我勸你還是別妄動,否則,氣脈走岔可怪不了誰。」秦玉關輕聲道。

林天堡忽道:「釵兒,快跑,別落在他手中。」

林玉釵木然而立,心裏也不知是什麼滋味,過了良久,她才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卻沒有逃走,而是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低聲道:「你別殺我爹爹,我願意代替他死。」一雙深邃的眼眸中,淌出幾滴清淚,如清晨的荷蓮,雨後的梨花。

林天堡發出沉重的嘆息,既有悔恨,又有自責,索性閉上了眼。

秦玉關如履清風,疾奔過去,扶起林玉釵,嘆道:「我可經受不起呢。」

林玉釵臉色倏紅,身不由己被托起,微晃着站立住,輕聲哭道:「別傷害我爹爹,求求你了。」

秦玉關瞧着她凄楚模樣,心中頓軟,嘆道:「你說不殺,我便不殺。」

林玉釵聽他放過爹爹,俏臉飛霞,破涕為笑道:「謝謝你啦。」又向著秦玉關盈盈一跪。

秦玉關橫躍開,嘆道:「穴道過了時辰,自然會解開,這鶴來峰景色不錯,你們難得欣賞一下。」身如一溜青煙,飛下鶴來峰,漸去漸遠。

突然,一縷白光,撞入林玉釵懷內,她一錯愕,只覺入手潤滑,竟是羊脂白玉酒壺,細膩的白玉,依舊留有餘熱,彷彿還有他的氣息,她不由雙手握緊,又抬頭望去,只見遠處煙靄繚繞,叢林又恢復了清幽雅靜。

那道背影,她或許永遠也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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