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棣之華靡如絲――囚心

唐棣之華靡如絲――囚心

宮婢進來替我簡單梳洗,我著了一件月白色絲錦襦裙,袖管處綴着數條墨色流蘇,下口微開,似荷葉狀,裙擺舒展,順着身體的曲線垂落,頭髮仍是無一絲裝飾,柔順地披在肩頭,一直拂至腰際。

「陛下說您身體抱恙,讓您在此靜養。可我覺得,既然您精神尚佳,更該出殿走動才是。」她膩在我身旁道。

「想要出去,得先問問閣前的衛士才行。」我瞥了一眼殿外,守衛森嚴。

她卻偷偷一笑,附在我耳邊道,「這有何難,我帶您從後面出去,他們絕不會察覺呢。」

劉子虞對甘泉宮頗為熟悉,我隨她從后閣的一頂門洞中鑽出,彎彎繞繞中,步入林間小徑。

前幾日微雨,空山新雨,翠**滴,我長舒了腰臂,深深地呼吸,在招仙閣憋悶了數日,此時好不暢快。

「您看,那裏便是承光宮。」劉子虞拉着我走去,綠色裙裾輕擺。

「你這套衣衫很美。」我隨口道。

「陛下也贊過呢,這是皇後娘娘特地送我的宮裝,我十分喜愛。」她翩然迴旋,笑靨如花。

我猛然記起,這套綠衣款式正和冊封大宴上,劉徹賜我的宮裝一樣,一切太過巧合,讓我不得不疑衛子夫此番目的。

穿行在茂密的槐樹林中,隱約能瞧見遠處的水波瀲灧,似有人影晃動。

劉子虞突然停下,緊緊攥住我的袖擺,回頭卻見她雙頰微紅,盯着前方,貝齒咬在紅唇上。

「怎麼了?」我疑惑道。

她從懷中掏出一方玉石,光澤瑩瑩置於掌中,狀似蛟龍,「此乃睚眥,便是兩年前那次宮宴上,我看中了此物,便央告父王向他求來,只怕他如今早已忘記…」

龍為古代最高徵象,又,龍生九子,一子霸下,馱負石碑;二子螭吻,殿脊吞火;三子蒲牢,撞鐘祀廟;四子狴犴,似虎監門;五子饕餮,貪婪鼎食;六子狻猊,佛座盧雕;七子囚牛,獸頭麟角;八子睚眥,豺性屠戮;九子椒圖,閉口門鋪。

「陛下對你很好,這睚眥獸像贈與你也是應當。」看着她有些黯然的神色,我在心中已然明了,她對劉徹有非同一般的情愫。

不料她卻忽然抬頭,握住那塊玉石,驚訝道,「這與陛下何干?」

我一愣,「這塊龍玉不是陛下…」

「美人姐姐,您如何想到陛下呢!」她掩袖一笑,小臉紅暈湧起,仍是盯着遠處。

古衫樹下,白衣飄動處,是名男子的身影,一行人握劍敘禮,目光掠過我卻猛地停住。

「我心屬的男子,便要像將軍這般驍勇非凡,若是不能建功立業,枉稱男兒。」她緩緩向前踱去。

我站在原地,劉子虞目光所及,正是那白袍男子,待他回過頭來,那張臉容上平靜無瀾,仍掛着一絲蓬勃的銳氣。

「是驃騎將軍相贈於你?」我怔怔地開口。

霍去病辭別眾人,正朝着槐樹林中走來,陰影交錯中,驕陽正盛。

「這枚睚眥龍玉本是他劍鞘上的配飾,我年幼不懂事,如今想來,實乃太過大膽。」透過小女兒的嬌憨和青澀,我彷彿看到兩年前那個大男孩,上巳燈火微熙,我贈他木瓜時,他遞來的正是那塊龍玉。

原來她心屬的男子,竟是霍去病。

正在出神的當口,劉子虞便已經提着裙裾,掠了出去,恰好絆住了衣角,又恰好,跌進霍去病懷中,那一抬頭的嬌羞,恍然中,閃念而過,我竟覺得他們這樣般配。

「多謝將軍…」她扶穩身子,龍玉從袖中脫落,掉在草坪上。

「不必多禮。」霍去病的目光移到她臉上,有一瞬間的停滯,彎腰拾起龍玉,捏在掌中若有所思,旋即遞還。

「驃騎將軍,您可還記得這塊玉佩。」就在霍去病轉身時,劉子虞急忙喚道。

我隱在樹影中,屏氣靜聽,關於他的一切,我都不可抑制地想要探究。

良久不見答話,隔着幾簇花團,抬頭正對上他的眸光。

「霍將軍,您可還記得兩年前,那個向你討要龍玉的女子么…」她鼓起勇氣,攔在霍去病面前,嬌小的身軀覆在霍去病高大的身影中。

「還好么?」他繞過劉子虞,望着我道。

「嗯…」我苦笑着點頭。

「您認識美人姐姐?」她還沉浸在回憶中,似回不過神。

「這位便是昭陽翁主劉子虞。」我只得故作正式道。

霍去病微微轉頭,無驚無喜,「原是你,兩年前還只是個孩童模樣。」

「聽說您小病抱恙,我父王從封地帶來些許靈藥,若是將軍不棄…」她絞着衣袖,微風拂過,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無礙,多謝昭陽翁主記掛。」他拱手一揖。

「將軍是來湖邊賞花么,這裏的芙蕖花為甘泉宮勝景呢。」劉子虞熱情道。

「無人相伴,勝景卻也枉然。」他回望那一湖碧綠。

「怎的無人,我和美人姐姐也要去賞花的。」劉子虞不知道我和霍去病的關係,並未理解他話中之意,跑到湖邊向我倆招手。

「陛下可有難為你?幾日不見,愈發消瘦了。」他微微俯身,在我耳畔道。

「連累了大將軍,我才萬分愧疚。」

「此次斷非偶然,你萬事小心。」他握住劍柄,凝眸相視。

「霍將軍,您快來看。」她立在水邊,撥弄著一隻盛開的芙蕖花。

「我禁足於招仙閣,怕生出不必要的是非,你陪她去。」我將他向前一推。

剛轉過身子,便聽他在身後喚起,回過頭,我扯出一抹無奈的笑,「養好身體,建功立業,才是我最希望看到的,保重!」

樹影打在他側臉上,斑駁隱隱,白衣臨風,劍意瀟瀟,恍若九天戰神,他周身光芒刺目,必要盛放於廣袤的戰場和馬背之上,才不負此天縱俊才。

「保重!」他肅然轉頭,朝湖邊走去。

劉子虞的嬉笑聲遠去,我穿梭於叢林中,心頭掛着一絲道不明的失落,是因為她的明艷與傾慕,亦或者,在他生命里又出現一名女子…

「美人,您嚇死奴婢了!」回到招仙閣,便看到一屋子驚慌失措的臉龐。

「無事退下,本宮小憩片刻。」也許是夏季悶熱的緣故,加之劉子虞這一番折騰,現下胸口憋悶,頭腦昏沉。

我這病根子早在兩年多前,定襄小居時就已落下,每逢入夏便恍惚不濟,曾經數名太醫診斷,皆是未果,道不出癥候所在。

這次招仙閣禁足不似承明殿之期,卻是實實在在的將我禁錮,外人經劉徹允許可以探望,可絕不許我踏出一步,而他自己,自是再沒來過,不過他對我已是意盡,燕姬走後,不幾日便將南陵從猗蘭殿宣來,專職照顧我。

我想,劉徹已然動了真怒,如今留着我,唯一的用途,也只余牽制衛家勢力而爾。

「美人,這已是一個月來,您第五次這樣,奴婢幫您傳太醫令…」南陵皺着小臉,在一旁輕輕拍撫着我的背脊。

這段時日,我經常胃腸不適,只要沾了生冷油膩的食物,便會幹嘔難耐,好似要將腹腔里所有內臟都傾吐乾淨才罷休。

午膳時,衛子夫以皇後母儀後宮之名,特命宮人送來食盒,內盛甘泉宮御膳房秘制的臘汁鵝肝,我整日閑的發慌,唯有用美食來刺激感官,如今我也只剩下滿足自己胃口的能力了。

「那鵝肝確實美味,可奴婢聽說鵝肉性寒,怕是沖了您的氣虛…」南陵仍是關切道。

「久不食肉炙,許是胃腸空虛,哪裏就柔弱到如此地步了?」可我心裏明白,這副身子,早已埋下了病根。

不是說李夫人早逝么,看來不假,頹喪到無助時,我便安慰自己,也許很快能解脫。

所以我堅持不宣太醫,一則,太醫對此只怕也無良方,不過是多用些苦藥。二則,心裏隱隱地賭氣一般,劉徹即不願見我,我也斷不會諸多借口,免得被旁人誤解為以病邀寵。

「將西域進貢的燕塞花茶,泡上一杯拿來,也能疏解一番。」我嘔的渾身無力,只得懨懨靠在床頭。

濃烈的茶香侵潤着口鼻,暫時壓下腹中不適,窗外捲入一片黃葉,我才恍然驚覺,秋天便在無邊的空虛中悄然而至,年復一年。

昏沉地睡了整個下午,夢中清音婉轉,待醒來時,果真有絲竹之聲隱隱傳來,一曲無限悲涼,遙遠而至,我屏氣靜聽,每每到沉鬱時,便停頓幾拍,我不自主地邁開腳步,倚在天台欄桿上,只能看到鬱郁山林一片。

又是戛然而止,音律猛地高揚,我推開緊閉的後門,宮婢不在,竟無人阻攔。我徑自走出,傍晚的山風微涼,下意識地抱住肩頭,原是只著了繒衣。

這曲琴樂蠱惑了我的心神,彷彿在很久之前,似曾相聞。

作者有話要說:祝大家看文愉快,多多冒泡~~~\(≧▽≦)/~牛bb小說閱讀網www.bxwx.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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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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