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鑒定師的客人

皮里趁著黃昏的最後一縷光明，熟門熟路地在街巷之間快速穿梭，很快找到了鎮上屬於「冒險者之家」的一棟坡頂小樓。

門口兩盞銹跡斑斑的魔晶燈散發着黯淡的光芒，一個衣甲好似補丁的落魄男子縮在階梯旁的陰影里打瞌睡。皮里隨意瞥了一眼，見怪不怪地朝內走去――有些低級冒險者既沒有加入團隊又因為能力不足接不到獨立任務，便經常守在門口碰運氣。

樓里大廳的面積不算寬敞，陳設佈置倒與各地的冒險者之家沒多少差別，從被磨得看不出花紋的地面可見這家分會建立已有相當長久的時間。由於現在是晚餐時間，四周空蕩蕩得僅有數個零落的人影。

皮里直接拐進右邊的走廊，停在倒數第二扇房門前，敲了敲門。

「我說――天大的事能不能至少先等我吃完我的肉醬餡餅？」房間里傳來含糊的抱怨，不過還是終結於「啪噠」的開門聲。一個大鼻子小眼睛的男人出現在門后，頭髮和鬍鬚的密度分佈讓人錯覺前者都長成了後者。

「晚上好，派克。」賞金獵人扯了個笑容。

「皮里？」對方則大笑着回以一個熱情的擁抱，「啊哈，真高興還能見到活着的你！」

皮里翻了個白眼，「不然你希望我變成鬼魂回來找你？」他大步進去，反手關上門。房間的面積其實不小，只是被一排排儲物櫃以及堆積如山的武器甲胄或是獸骨皮毛佔去了偌大空間。他跟着大鼻子男人派克，小心避開腳下的障礙物來到唯一一張不顯擁擠的圓桌旁，看着對方搬開椅子上疊放的書冊給他騰出坐位。

「坐。」派克回到桌子後繼續他的晚餐，「新鮮的肉醬餡餅，要來一點嗎？」

「謝謝，我吃飽了才來找你。不過我不介意來一點你的收藏。」皮里搖晃着手裏癟掉的皮囊，目光充滿期待。

派克瞪了他一眼，可惜在鼻子的襯托下大大降低存在感的眼睛顯得缺乏威脅力。「你這傢伙，我就知道每次你來都沒好事……」他一邊咕噥著，一邊卻立刻起身，艱難跨過地上的雜物，打開牆邊兩座柜子之間狹窄的小門。等他從門裏出來，雙手多了兩個酒壺。

「這是我上個月才搜羅來的，你來得倒是時候。」派克取來兩隻水晶酒杯，就像守財奴般極其吝嗇地分別在杯底滴上淺淺一層――那架勢彷彿多一滴都會肉疼。「朱丹領里約鎮的綠櫻桃酒，美妙不亞於高級芬黎亞。」他彈了彈盛着清澈淺綠色液體的容器說道，然後指向底面浮動着棕黃色的另一隻酒杯，「骷髏岡野生漿果釀造的古力酒，味道很特別。第一口也許你會不習慣，第二口你一定會愛上它。」

杯子裏的綠色液體少得可憐，還不滿一口。皮里一邊腹誹對方的小氣，一邊卷著舌頭細細體味，讚歎地嘖嘖出聲。「是的，真不錯。」他接過派克遞來的水壺漱了口，再拿起另一杯一下倒進嘴裏。幾秒鐘后他如同嘴裏塞滿了胡椒似地面色通紅，又過了幾秒，他驟然眼睛一亮，一把抓向酒壺。

酒主人的反應比他快一步，慌忙將壺攬在懷裏着急地說：「你這混蛋！已經嘗過了，就別太貪心！骷髏岡的野生漿果不好采，這酒可比你珍貴得多。要不是看在你我的交情，連聞聞都不行！」

「派克，哦，派克……」皮里將臉皮扯出一副悲傷的表情，「你這樣說真令我傷心。我何時白拿你的酒了？」

「是的，你一向從我這裏買酒，不過是多賒幾次賬。」派克小心地放下酒壺，扳着手指頭開始算：「上回的銀月璐娜，上上回四十年份的丁香斯林，上上上回……」

皮里不等他說完，提起皮囊往下一倒。只聽一陣「叮噹」脆響，幾件精巧的金屬物從中掉到了桌面上――原來皮囊內設計了密封的暗層，用來盛酒同時正好掩飾存放的貴重物品。「隨便你挑一件，抵我欠你酒債還有這次的古力酒，足夠了吧？」

「喔哦，你發財了？」派克粗魯地將桌上的餐具往邊上一推，從身後的矮櫃里取出一幅黑皮手套戴上，然後才動作謹慎地查驗起皮里的東西。

這些金屬物造型古怪，除了一個大致看得出是扣在手腕上的護具，其餘都難以判斷用途。它們周身的花紋橫平直豎但結構細密複雜，風格奇特，做工更是精細到極點，可以說超過當下的煅造水平。

「雖然不像我所知的任何符紋，但我覺得這些花紋一定有什麼作用，絕不僅僅是裝飾。」派克越看神色越嚴肅，可用一連串奇奇怪怪的法器測試了半天也沒能得出任何結論，不由口中喃喃：「沒有元素波動，難道我想錯了？」他眉頭緊鎖，抽過一支細毛刷子輕輕刷了刷，從物品的溝紋里剔出不少沙子。

「……你去了人魚沙漠？」派克抬首，盯着賞金獵人道。

皮里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反問：「你不會說出去，對嗎？」語氣和對方的疑問同樣篤定。

派克哼哼了兩聲，「原來你來找我是為了這個。」

「就像你猜的，我的冒險隊發了一筆，有些東西要出手。我們認識了一個人有商會的門路。」皮里也不隱瞞，坦白道：「這裏只是一部分，先請你看下真偽，順便估個價。這樣和商會打交道的時候，我們心裏也好有個底。」

派克是一名經驗豐富的鑒定師，他在冒險者之家工作了快二十年，專門負責將冒險者們任務中收穫的物品兌換為合理的金錢。只是按規定每一筆交易都必須有詳細記錄，需要註明來歷或者任務信息，這對私自穿越封鎖線尋寶的阿里莫特冒險隊而言顯然是不合適的。

皮里因為相同愛好結識的派克，知道他恪盡職責但也並非死板的人，所以私下來找他，以便到時比對香料商會的出價能心中有數――這也是與隊長阿里莫特事先暗中商量好的。

「可以肯定，是第七紀中後期的古董。」談到本職話題，派克先生的氣質與方才「守財奴」的樣子截然不同，「雖然是否是法器或有其他特殊力量暫時無法判斷，不過僅從它們的出生年代估價――讚美吾主陸希恩，至少好幾年你不必在我這裏賒賬了。」

皮里神情一動，隨即搖搖頭，「這些寶貝不止我一個人的。」

「但你至少有一份。」派克聳聳肩，手指虛點那件近似護腕的物品，「這是我的了。你欠的錢一筆勾消，兩年內我收集的酒給你白喝。」

嗜酒的賞金獵人聽到最後一句頓時眉開眼笑：「哦我的朋友，你真是太善良了！吾主陸希恩一定會保佑你！」接着他問明了其他東西大概的價值，一一收回皮囊，封緊暗層――口袋皮層很厚，內里黑乎乎的，不仔細看根本瞧不出隱藏的秘密。

皮里又和派克聊了半個鐘頭，才掛着裝滿整壺古力酒的皮囊告辭。他踩着輕快的步伐回到大廳――沒看見背後的樓梯正下來四個人影魚貫拐入他出來的走廊，筆直向鑒定師的房間走去。他跨出冒險者之家的大門，三步並作兩步跳下台階――躲在石階陰影里的落魄男子眼皮微抬，視線不著痕迹地掃過他腰側鼓起的皮囊，目送他的背影沒入夜色降臨的街景。

此時，鑒定師派克正用一塊墨綠的絲絨布小心擦拭著新得的護腕。它的寬度類似臂環，表面疊加了大小遞減的兩層片狀金屬，材質像黃金，但色澤更淺更黯淡，分量也更輕。讓人覺得怪異的是護腕正上方有一處扁平的方塊狀凸起，刻着密密麻麻的紋路，紋路內嵌有一縷縷不知名的銀紅色物質。他雖然認不出紋路來歷，但從整體觀察，覺得這像是某種微縮的圖陣。

派克專註地端詳著護腕，剛剛關上的門忽然又傳來兩記敲門聲，在他過去打開前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他坐在桌子後面訝異地抬頭，能不獲得他的允許就進入這間房間的，唯有冒險者之家的負責人費奇。

「費奇先生，您這是――」派克看到了出現在門口的中年男子，目光滑到他身後的幾個人影時住了口。

中年男子穿着邊角綉有草葉圖案、象徵草藥師身份的長袍。由一名草藥師擔當冒險者之家分會負責人，確實非常少見。據說他原本是一名法師，因為資質平平後來轉向研究草藥。不過他實力不行，能力卻不錯，擅長與各種人打交道，利用他廣闊的關係網為這裏的前任負責人解決過不少麻煩，最後才被委以重任。

「希望沒打擾你，派克，這幾位先生想找點有趣的東西。」費奇客氣地道，轉身讓出路，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從他身後走進來兩名騎士和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

派克知道費奇先生認識一些權貴人物，還見過他與門庭榮耀的貴族稱兄道弟。如今瞧他恭恭敬敬的神態，頓時明白來者身份不簡單。

兩名騎士一前一後將少年夾在中間，進房間后一個靠近門口，一個斜擋在他身前，顯然是一種保護姿態。

少年發色黃銅，相貌不出奇，不過生得濃眉大眼，很有精神。他個頭比同齡人稍高，四肢結實，身上穿着一副簡易護甲，式樣普通。可是以派克的經驗卻一眼瞧出這是套附法護具，上面一條條不起眼的裝飾暗紋如果畫在平面上，根本就是個高級防禦法陣。

來訪者中三個成年人以少年馬首是瞻，費奇也沒有半點介紹的意思。

少年滿臉好奇地隨意打量，目光觸及地上架子上形形色色的魔獸骨頭、牙齒或是各種名目的利器、法器，神色並無一絲流連。派克心中雪亮，這個孩子想必非富即貴，見慣了常人眼中的珍奇，普通的寶貝入不了眼。

顯然費奇先生也知道這一點，就聽他吩咐道：「派克，去把牆邊的柜子都打開。」

派克取下貼身攜帶的鑰匙照辦，柜子裏放置的都是從冒險者們那兒交易來的真正貴重之物。

然而少年匆匆瀏覽了一圈，卻並無表示。一旁的鑒定師用眼神徵詢費奇要不要將暗室里的幾件東西也拿出來，突然聽見少年說：

「我就要這個。」

這是派克首次聽到少年的聲音，忙轉過頭――循着他的目光，但見那隻來自第七紀的護腕靜靜地躺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