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傾倒的酒香

第一百七十九章 傾倒的酒香

伊塞爾從冥想中醒來,心裏有些煩躁。他決定出去走走,掩好房門拾階而下,經過大堂時掃了一眼原先就餐的位置。

女獵人不在座位上。阿里莫特同鄰桌的客人已熟悉得像親兄弟一般,勾肩搭背地大聲說笑。梅倫坐在一旁喝着酒,聽他們交談,偶爾插上幾句。

「……你們猜那個女郎怎麼回答?」

「她惱羞成怒了?」

「不,她一點兒都不生氣,反而像個淑女一樣禮貌地回答:您說得對先生,既然您待您的騾子如您的手足,我也應該如尊重您般尊重它,所以我保證會用最好的飼料招待您和您的『手足』――或者,你們還需要兩頭母驢?」

阿里莫特的桌子驟然爆發出一陣鬨笑,又很快淹沒在周遭的喧嘩中。雖然過了晚餐時間,但酒精的渲染讓大堂內的氣氛像煮開水的鍋爐般熱烈――沒有誰留意到,法師沿着牆腳無聲移出門口的身影。

沸騰的人聲被關在背後的旅店內,伊塞爾隨意撿了個方向,緩步穿行在馬薩鎮的街道上。兩旁民居里搖曳的燭光透過幾扇沒掩實的窗戶勉強照清了路面。遠近所見,大部分的房屋順從於夜晚的沉寂,只有少數幾棟門前佈置了魔晶燈的樓宇,在晦暗的黑夜發散著招搖的明光。晚風輕輕吹過凹凸不平的泥沙路面,捲起幾縷淺淺的塵土,也吹過伊塞爾的袍角,逐漸撫平了他心緒的波瀾。

腿上的魔咒終於不再致力於考驗他對痛覺的忍耐度,但這並不代表萬事向好的一面發展。比如,那在消滅克羅斯能獸時讓弓箭手梅倫目瞪口呆的力量,其實他還無法完全自如地控制。意外獲贈的強大、陌生的力量,不一定是幸運的證明。無論伊塞爾在阿里莫特的冒險隊面前表現得如何鎮定,事實上當時他比他們更加吃驚和畏懼――而不是畏怯,只是提醒他需要警惕。

就算現在回憶,那也是一場可怕的經歷。在集結的能獸群被破開的瞬間,伊塞爾通過精神力清晰「看」到了空氣中所有元素的毀滅――是的,毀滅,是最徹底的消失。不僅如此,他甚至感覺到空間的扭曲,如果不是他能支使出的神力還非常有限、控制力還十分生疏,他懷疑說不定會一舉將周圍的空間撕裂!這就像是警告他:光明神力,絕不等於偉大的巴爾亞照耀大地的仁慈。

理所當然,一位亞斯主神的神力不是凡人能輕易駕馭的。伊塞爾自信在研習法術上的天賦,卻不至於自負同時擁有神術上的天才。何況,得以觸發神力的契機本身就是一個謎團。(手機閱讀本章節請登陸wap.shouda8.com)他認為自己的處境如同坐在一頭野性難馴的魔獸上,儘管他不知道是誰事先套上了繩索,儘管他已經騎着它邁出了第一步,可他沒把握能始終控制它安分地行走在規定的道路上,同時不把他甩下去――這個比喻或許不恰當,但最接近他對體內神力的直觀感受。巴爾亞的光明顯然自有意志,他能敏感到它的桀驁不羈和蠢蠢欲動,一旦被喚醒似乎隨時會衝破他的身軀的禁錮――所以有時候會讓他感到煩躁――要控制它為己用,仍需要反覆磨礪相互契合。值得慶幸的是,他發現曾經使用過的那部分神力再次被支配時,明顯會變得乖巧許多。

伊塞爾若有所思,閉上眼,意識里再次浮現夢中所見:無邊無際的星海深處,巨大的白色光球放射出刺穿黑暗的光明,死死抵擋着後者孜孜不倦的侵襲,一點一點,以絲毫之差的幅度,逐步收縮……

空氣里飄逸不定的風元素夾帶着淡淡的血腥。伊塞爾停下腳步,雖然他已無法驅使元素,但他的精神力依然能捕捉到它們最細微的舉動。

右後方數米開外,一條狹窄的小巷深入黑暗。那是星月照耀不到的地方,好似一頭怪獸張著大口等待獵物自投羅網。遠近零落的人聲、蹄音以及馬車輪子滾過地面時有節奏的咕嚕聲,傳到這裏都像被吞噬了一般,不留半點聲息。

賞金獵人皮里藏匿在黑暗中,背部緊緊貼住牆面,努力抑制住粗重的喘息。他手裏抓着匕首,全神貫注傾聽四周動靜,每個毛孔都在汲取風裏任何丁點可能來自敵人的信息。雖然他力持鎮靜,其實心底卻已一片混亂。一個小時前他還在冒險者之家品著美酒愜意地與老友吹噓冒險經歷,怎麼轉眼之間就落到了置身險境遭人追殺的狼狽局面?

離開冒險者之家后,皮里走訪了鎮上一家皮毛鋪子,商鋪老闆也兼作地下集市的中介。皮里預備將冒險隊從沙漠帶出來的容易出手的魔獸材料賣給對方。雖然中介商的出價比不上冒險者之家,但勝在買賣不問來歷,辦事效率快。所以他還打算通過老闆購買幾匹好馬,以便明天儘早上路。

談好價錢從鋪子裏出來,完成任務的賞金獵人渾身骨頭也輕了幾分,腦筋開始轉悠起到鎮上有名的香水巷尋一段艷遇。他正興緻高昂地想像著將要遇見的一夜情人可能會有一雙修長光滑的美腿,沒留意經過身邊兩個行色匆匆的少年。等他因為腰間突然減輕的重量而醒悟,寶貝酒囊已經落在對方手上。

皮里氣惱萬分。作為一名優秀的賞金獵人,自認以小心謹慎、精明過人為優點的資深冒險者,經歷過許多次高風險任務也沒出過大差錯――竟然一時大意被兩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偷得了手,他的自尊心倍感受傷。

少年們見失主追上來,像滑溜的泥鰍在幽暗縱深的巷子間東奔西竄,試圖藉著對地利的熟悉擺脫他。他們有恃無恐地吹起口哨,不一會兒又有五六個人影從各處角落、房屋的陰影里跳出來,攔在皮里的去路上。

皮里無意瞥見其中一個身影,良好的記憶力將對方與冒險者之家門口的人影重合,頓時明白自己早就被盯上了。他大概猜到這人興許發現自己腰間的皮囊出來時鼓了起來,以為是兌換的金幣,又見他獨自出行,便打起了歪主意。想到這裏,皮里的火氣不免又高了兩分,只是不知在惱怒這些人竟敢對他下手,還是在懊悔自己的託大。

阻攔他的不過是幾個地痞和低階冒險者,對付身經百戰的中階賞金獵人,最多只能仗着人數拖延時間。然而皮里根本無意正面驅逐這些人形障礙,他手按牆面飛身躍上屋頂,踩着房子的屋檐向少年們的背影大步跨去。

此時帶着贓物的少年察覺到皮囊里晃蕩的液體,一手揪著袋口,另一手不知用什麼東西一抹一拉。密封的皮囊毫無反抗地被一下子解開,巷子裏頃刻充滿了濃郁的酒香。

「該死的,瓊斯那傢伙看走眼了!」少年氣哼哼地說,陡然聽到同伴大喊「小心」,反射性地將皮囊摔出去,拉着他反方向飛奔。

酒囊撞上賞金獵人對面的牆壁。皮里縱身搶去,袋中盛着的美酒因為牆面的反作用力已經潑出大半。他的火氣即時衝到了頂點,隨手甩出匕首,盛怒之下不留半分餘地。

昏暗的視野里一道銀光閃過,摔了酒囊的少年連慘叫都來不及便倒在地上。他的脖子從左側被切開,大片溫熱的血液泉涌似地噴濺出來。少年死死地瞪大眼睛,身體像剛撈上岸的魚般一抽一抽地挺著,喉頭還發出一陣「咯咯」的聲響,突然頭一歪就斷了氣。他的同伴尖叫一聲發足狂奔,連同那伙阻撓者四下逃竄,沒一會兒便不見了蹤影。

皮里皺了皺眉,收好失而復得的寶貝和匕首,轉身往回走。他並不愧疚下手太重殺了少年,只是擔心惹上這伙地頭蛇會有額外的麻煩。

賞金獵人對危險的預感倒是準確,在返回旅店的半道上,他就遭遇了伏擊。

細窄的小巷裏,沒有光亮也沒有聲音,這使得他的感官比以往更為敏銳。他能感受到從傷口流出的鮮血滑過皮膚的奇異觸感,甚至是胸膛每一次隨着呼吸起伏帶動衣甲的輕微摩擦――但始終沒有除他以外的生息。

可是皮里能肯定,對方就在附近。那也是一名賞金獵人,專長刺殺,更不幸的是實力等級在他之上。皮里沒法再安慰自己是一時大意,傷口火辣辣的疼痛反覆提醒着他淪為別人獵物的殘酷現實。狩獵者要殺他並不太難,不過顯然對方更想折磨他,以發泄不久之前親弟弟被他用匕首割斷脖子的仇恨。

皮里不願相信,他能從成群結隊的魚尾蠍包圍中逃生,卻要為了一個小偷死在這種地方。他告訴自己,再忍耐一會兒,再忍耐一會兒,他並不是沒有機會。這條巷子離旅店已經不遠了,只要堅持到那裏他便能得救!

皮里的思緒驟然中斷,倏地朝前撲倒,急速一滾。地面發出一記「噗」的悶響,聲音細微得一不小心就會被忽略。然而一剎那間,他彷彿感覺到了利刃貼身擦過的寒意。

――其實皮里沒有聽到任何聲息,連風聲都沒有,只是汗毛隱約從空氣里察覺的壓力刺激了他的本能。

思想的火花不足瞬息,皮里根本沒時間慶幸,只得奮力地滾動。身後發出一連串利器扎進地里「噗、噗、噗」的摩擦聲,濺射的泥土裹着碎石擊打在他的脖子、後腦勺、臉上,刺得皮膚陣陣發疼。他不知道滾出多遠,當肩膀觸到堅硬的牆面時猛地借力彈起,掌心執匕反手揮出一道圓弧――可惜,落空了。

皮里渾身汗毛直豎,霎時間神經緊繃到極點!他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自然存在的元素因為某種看不見力場的壓迫而停滯,而壓力的製造者不知如何出現在他的另一邊,利刃的反光讓他在這一刻甚至想不起所信仰的完整神名――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光明箭射而來,驀然穿破了令人窒息的黑暗。

「請放開我的同伴,先生,假設您還不願對着冥界的恩西里斯河後悔您的魯莽。」

巷子的另一端,小巧的光球輕快地旋轉着,浮動在年輕的法師伊塞爾的指尖,將他拉長的影子映在灰暗的地面。

皮里眨了下眼,一滴冷汗從眼瞼落到臉上。略微模糊的視界裏,有一根細長的光芒之箭停在了狩獵者的腦後,照出一張背光的陰森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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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大家一更,俺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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