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思卿卿可知
四周是如此的安靜，偶有樹葉在風中簇簇飄落，打破這份孤寂。
月掬起一捧水，擦拭過臉后，重又將面紗戴上。
此時已不知是何時，月站起身來凝神望了望水中的月亮，轉身離去。
風拂過樹梢，帶下幾片樹葉落在月的面前。
並不是秋天才有落葉，即使是在夏季，生命力最旺盛的季節，樹葉還是會簌簌地飄落。
月抬頭望向樹葉飄來的方向，月光中樹下的身影讓她愣住了。
那少年自樹下走出，光影從他的臉上掠過。
他向她走來，月光拂過他低垂的眼眸，拂過他挺拔的鼻樑，拂過他雖有些稚氣卻堅毅溫潤的唇。
月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身後的雜草藤蔓牽絆住了她的腳步。
柏樛伸手扶住了她，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如同月光般清冷而又溫柔。
「謝謝你。」月慌忙說道。
柏樛輕輕咬了咬嘴唇，在月面前彎下身來，道：「我背你回去。」
月還在驚訝中，柏樛已輕輕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背在了身上。
月沒有拒絕，因她已疲憊至極。
柏樛背着月走地極穩極輕，月望見草叢中閃爍著的露珠，忽然想起了一個極其遙遠的故事，一個武士和一個公主的故事。
武士帶着公主逃離地下城堡時，也是走在這樣的夜色下吧。
月轉過頭來望着柏樛，他仍在專註地走路，睫毛在臉上打下淡淡的側影。
她第一次注意到原來柏樛是個極其清秀的少年。
月收回目光，輕輕替他拭去不時落在肩頭的樹葉。
「你還會想念她嗎？」她將手中的一片落葉丟棄，輕聲問道。
柏樛停住了腳步，四周忽然變得異常安靜，靜到月可以感受到他壓抑而又激烈跳動的心。
柏樛低垂着眼睛，靜默不語。月望着他，忽然間有些心痛。
沉默了一會，柏樛又繼續向前走去，他的腳步仍是極穩極輕的，只是他的心跳卻越發地深沉了。
「紫藤，會很幸福很幸福的。她找到了自己愛的人，她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柏樛的聲音在落葉的墜落聲中傳來。
月拂去落葉的手指輕輕落在了柏樛的肩上，「謝謝你。」
她將頭靠在柏樛的肩上，雙手抱住他。
柏樛的腳步顫了一下，月光下少年的耳朵驀地變得通紅。
「你是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他輕聲說道。
草叢中露珠的光芒越來越恍惚，月閉上眼沉沉地睡去。
柏樛的背是如此的溫暖，這條路如果能一直一直走下去，那該有多好。
許久之後，他們回到了客棧。月依舊在熟睡，柏樛將她送回房間。茉兒下午時分已隨秦朗回了百草堂。
柏樛替月將鞋子脫掉，俯身輕輕將她放在床上，起身時月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柏樛的睫毛顫了顫，燭光下，那隻抓住他的瑩白的手背上有着淡淡的疤痕。他伸出手想要觸碰她的手，終是收回了手。他的發垂落，落在她散落的髮絲間。
月鬆開了手，側過身去，微微蜷縮著身子。
柏樛坐在床邊，月光一寸一寸轉移，燭淚一滴一滴垂落。他想要伸手撫平她皺着的眉，卻最終只能靜靜地坐着。
這一覺很長，卻終是要醒來。陽光已在窗枱跳躍了很久，月睜開眼，看到了床頭擺着的那隻木盒。她用指尖輕輕觸碰按鈕，那隻栩栩如生的小鳥便飛了出來。
她低下頭，眼底溢滿了笑意。
梳洗一番后，月走出房間。在不遠處的長廊上，她看到了柏樛熟悉的身影。
柏樛轉過身來，屋外燦爛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臉龐上。
月忽然想到了一句詩：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她不自知地笑了笑，走到他的身邊。
「怎麼不見茉兒？」她抬頭望着他。
「茉兒昨日已隨秦朗回百草園了。」柏樛微微移開目光道，「早點已準備好了，一起去吃吧。」
他們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上，隔着一條窄窄的街道，對面的樓上瞎眼的說書人正講著故事。
今日的講的是薔薇王子與薔薇少女的故事。
很久之前，這個國家有一位王子，他愛上了一位少女。那位少女很喜歡薔薇花，王子便送了她許多許多嬌艷的薔薇花。害怕花的刺會傷害心愛的人，王子便讓人除去了薔薇的刺。
可是心愛的姑娘還是落淚了，無人知道原因。
少女最終還是離開了，她註定不能和王子在一起，無刺的薔薇也無法將她挽留。
王子後來才明白，他是如此如此地深愛着薔薇少女，他放棄了一切去尋找她，卻是無果。
最後，薔薇王子建了一座琉璃城堡，種滿了大片大片的薔薇花，等待着心愛的薔薇少女，一年又一年……
故事到這裏戛然而止。
「結局是什麼呢？」月望着說書人離去的背影喃喃自語道。
「沒有結局。」柏樛說道，「茉兒也曾想知道故事的結局，跑過去纏着說書的老生生。先生說他也不知道結局，因為世上的許多事往往都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又在何時結束。」
他望着她，她卻只是望着樓下來來往往的人。
「他們還會再相遇嗎？」月問道。
「如果是相愛的人，終會再相遇的。」柏樛回答道。
月收回目光轉過身來望着柏樛，忽然打趣道：「我的柏樛長大了，竟懂得這些道理了。」
果不其然，少年的臉瞬間變得通紅，立即轉過身去。
月覺得這樣的柏樛甚是有趣。
過了好一會，柏樛才轉過身問道：「今天你想去哪裏？」
月收回了臉上的笑容，說道：「柏樛，送我回憶月山莊吧。」
馬車在道路上緩緩而行，似乎也有不舍。
車窗外，景色翩躚而過，光影交織，似夢似幻。
時光在車輪碾壓留下的痕迹中流逝，黑暗終是征服了白日，夜幕低垂，馬車停在了憶月山莊的大門外。
月光傾瀉而下，漫過門上的「憶月」二字。
思卿卿可知？
「到這裏就好了。」月說道。
柏樛手裏的金色鏤空薔薇花在夜色中閃爍著光芒，月收回目光，轉身朝着憶月山莊走去。
門打開又關閉，柏樛站在憶月山莊的門外，月光從門上的「憶月」二字上滑落落在他的身上。
憶月山莊一如既往的寂靜，像是停止跳動的心臟。
月從木橋上走過，河水無聲的倒映着天上的明月。
推開那扇籬笆小門，不遠處的亭子前站着一個人。
月不自覺地抓緊了兩側的衣衫，向前走去。
夜空中的月亮已接近圓滿，林凡望着月一步步走向自己，眸中沉寂如水。他望着她，像是要透過她尋找另一個靈魂。
月站在林凡的面前，等待着他的審判。
林凡伸手抓住月的手腕，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月抬頭望着林凡，他的眼中依舊有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感，只是現在，忽有一滴淚自他眼中滑落。
驚訝中，月被擁入了林凡的懷抱。
第一次，她離他這麼近，近到可以感受到他顫動的心跳。
籬笆外，白雪輕輕蹭了蹭柏樛的腳，他手中的金色鏤空薔薇花在月色中閃著幽幽的光芒，無論他的手握的多緊，那光總是能從他的指縫間遺漏。他自是沒有察覺。
少年愣愣地望着不遠處相擁在一起的兩個人，月光漫過他的眼眸，一閃一閃，似有破碎的星光。
夏末的夜風中，紫藤花早已消散了身影，只留綠色的藤蔓在無聲的搖曳。
日夜交替，晨曦再現。
田伯打開門，站在門外的柏樛臉色甚是蒼白，他的手裏依舊緊緊握著那枚金色薔薇花。
「少爺，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嗎？」田伯伸手拭了拭柏樛的額頭，一片滾燙。
「我沒事的，田伯。」柏樛安慰道。
「你這孩子……」田伯嘆了口氣，扶著柏樛向百草堂里走去。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月光透過琉璃房的屋頂照耀在薔薇花層中沉睡的女子臉上。
四周安靜的似是一個被人遺忘的世界，月睜開眼，自薔薇花層中走下。
她望着月光下無辜而又純潔的粉色薔薇花，忽又想起了薔薇王子與薔薇少女的故事。
他們會再次相遇嗎？
她伸手觸碰薔薇花尖銳的刺，一滴血墜落至薔薇花的花瓣上，又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