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2
暗夜,露深。
潮濕的地下宮殿裏,閃爍著微弱的光亮。
她不會回來了……
修斯將手,緩緩按在一個奴隸頭上。
年輕的奴隸,瑟瑟發抖:「不要……不要殺了我……求求您……不要殺我……」
「為什麼……活着有什麼意義嗎?」少年垂下眼帘,空洞的看着他。
「我……我不想死……」
「可是你死了,你的家人會得到一大筆補償金,他們不用再辛苦勞作,他們可以過上富足的生活……」如機械般生硬的話語,沒有一絲感情。
「我……我知道……但……但我……」
「你死後,就會遠離現世的一切痛苦……你會到天堂……會受到天使的祝福……」
金屬質地,毫無起伏的聲音,滲透著黑洞般蠱惑人心的魔力。
「天使的……祝福……」
「對……天使……」
按在奴隸頭上,纖細得幾近畸形的手指緩緩用力。
像是有生命流動的白色光霧,在少年指尖流轉着。
奴隸慢慢閉上眼睛,唇角彎起一絲微笑:「天使……」
不相容於這個污濁的世界,清澈得不染纖塵……
孕育於大地之初,最聖潔的存在啊……
天使……
你的名字,刻在身體里,連骯髒的血液,似乎都純凈了起來……
「……小晚。」
喃喃低語着,水晶般流離的生命之光,在他的指間婉轉。
年輕的奴隸已經萎縮成一團骷髏,乾燥得倒向了地面。
「她不會回來了……」
睫毛低垂,虛無的眼睛,如淡色的無機質玻璃,空洞得映着眼前灼燒的生命光澤。
心,揪痛的,好像快要死掉了一樣。
可是為什麼……還活着呢?
已經跟死人的狀態差不多了……明明即便死了,也不會有人傷心的……
為什麼還是本能的想要活下去……
鮮活的光芒一點點浸入他的身體里。
就在此時,他聽到了細碎的腳步聲,夾雜着因供氧不足而急促的喘息。
空氣里,浮過一絲純凈而甘甜的味道……閉上眼睛,可以輕易得捕捉那抹無法溶於血腥之中……獨自綻放的幽香……
第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即便越來越強烈的共鳴感在他體內洶湧著大海的潮汐……
但是,不敢睜開眼睛。
害怕一切,都只是被黑暗麻痹過後的幻覺。
直到一個怯怯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修……修斯?」
瞬間睜開雙眼,灼熱的血液一剎那衝擊了他所有的思緒!
一片空白……
恍惚中血色回歸,每一個神經末節都清晰的感觸到了女孩的存在,他蝶翼般脆弱的睫毛才慢慢掀起,玻璃剔透的瞳孔里,緩緩映出女孩瀰漫着清靈月光的身影。
她站在漆黑的台階上,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修斯,你還好嗎?」
似乎有透明的翅膀幻化在她身後,無數清澈的生命之光在她周身跳躍。
她不會知道,在他眼中,她彷彿一個天使,珍珠般泛著聖潔的色彩……不,比起天使,更像是一個精靈。
輕盈的,美麗的,透明的融入他溢滿陰暗污濁的視線里。
「小晚……」他輕輕開口。
「感覺好點了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刻意忽略掉昏暗的光線下,一具具駭人的屍骨,林小晚努力做出一副歡快的模樣,迅速跑到他身邊。
臉上的血絲沒有前幾日那麼鮮明了,手臂上腐爛的地方,也正在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癒合著。
「哦,可憐的孩子……」她抬起手,疼惜的摸了摸他的臉。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少年的眸子透明得像是沒有焦距。
「如果不回來,我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嗎?」林小晚邊檢查着他的身體,邊漫不經心的回答道。
立刻,手腕被少年緊緊拽住,來不及反應,下巴就被他用力抬起,薄的彷彿有血液流動的雙唇,驀地印在她的唇上。
林小晚睜大眼睛,就這麼被修斯按在牆上,身體牢牢得禁錮在他懷裏,滿腦子都是:怎麼回事?我說錯話了嗎?他怎麼好像生氣了?
因為只有生氣的時候,他才會這麼用力的吻她。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吻技從最初的青澀,到現在的嫻熟,水準直線上升,讓她簡直有點欲罷不能了。
直到雙唇分開,她還回味在剛剛的熱吻里,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看着少年的眼睛裏,滿是「你為什麼要停下來啊」的誘惑。
移開視線,修斯的睫毛輕輕垂下:「你去找梵爾了。」
「嗯?哦,是啊。」林小晚努力平復自己的呼吸,「解鈴還須繫鈴人嘛!因為我,他才不願意提供生命力給你,我當然要去找他了!」
「你答應了他什麼條件?」
「咦?」
「他有沒有向你提過分的要求。」少年睫毛倏地掀起,直直的看向她。
「要求?」林小晚一愣,「說實話,剛開始,我真以為他會趁機把我送給曼赫魯親王!~不過後來事實證明,他還算是一個不錯的哥哥!」抬手,捏了捏修斯的臉,「你放心啦,他沒有向我提任何要求,以後,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呆在你身邊了!所以,你要快點好起來哦!~~」
視線里滿是他紋著妖嬈花藤的臉頰,漫開幾分秀美的稚氣。
明明還是個孩子嘛……
這樣想起,心中不由得多了幾分憐惜,情不自禁得踮起腳尖在他臉上吻了一下,看着他血色的眸子裏,映出自己微笑的臉。
「真可愛……」她眼睛彎彎。
······
雖然每天,當一批批鮮活的生命送到地下宮殿時,她都躲在房間里不肯出來。
雖然滿耳溢着穿透牆壁的凄厲哀嚎……
雖然那抹不去的血的味道,幾乎將她吞噬。
但是,看到修斯手臂上大片大片潰爛的肌膚修復得完好如初,看到那妖嬈得漫開在他身體上的血管漸漸淡去……看到他清秀的臉,一天天恢復正常……甚至更加完美和精緻……
她都會在心底說服自己:林小晚,你的選擇是對的,這些人,就算活在世上,也是受罪啊,早一點離開,對他們來說也是好的……
即便這樣,她也無法原諒自己的自私。
越來越深的罪惡感,讓她在面對修斯的時候,就好像在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離開他,她會難過的連呼吸都停止。
心臟崩裂,下一秒就死去的感覺……
好痛苦……
她會拉着少年撒嬌:「修斯,吻我。」將自己沉溺在他的氣息里,不願意鬆手,就這樣一直抱着他,直到肚子餓得咕咕叫,直到手酸得抬不起來。
她會想出新的點子:「修斯,你會下五子棋嗎?」
少年搖頭。
她就跑到棋牌室拿出黑白相間的國際象棋,一本正經的對修斯說:「今天,我們換一個新玩法。」
接着便向少年解釋五子棋的規則,並鼓吹這是本世紀棋藝界的最偉大發明。
但結果往往是,前面幾局她憑着經驗老道艱辛萬苦的贏了,一旦修斯摸著了規律,後面的每一局,不出兩分鐘,她就敗下陣來。
林小晚不服,悔棋耍賴,修斯只是靜靜的看着她,任她把黑說成白。
玻璃珠似的眼睛柔柔的映着她的身影,明明清澈,但那漆黑的瞳孔,卻有着可以把人吸進去的魔力。
每次和他對視,她都忍不住想要向他靠近一點,再一點。
直到呼吸拂在他的臉頰,少年的唇如自己預期般的吻上她的。
閉上眼睛,感覺到他日漸溫潤的呼吸溢滿自己的唇齒之間,手指摩挲着他的頭髮,惡作劇似的將吻加深。
把所有的罪惡感,都傾注成對修斯的愛,只有讓自己愛他,再更愛一些,她才有借口,去逃避內心的恐懼和壓抑,她才不會被那可怕的愧疚感逼得幾乎瘋掉。
「吶,修斯……」雙唇分開,她看着他的眼睛,彼此的呼吸還在交纏,曖昧的情愫迷茫着她的思緒,「我已經……離不開你了……」
少年微笑,輕輕吻上她的額:「……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