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玉碎

48 玉碎

展勁走到近前的時候,宋楓城剛好端起一杯半滿的紅酒,朝他投以悠長的一瞥,右手兩指露在西裝的口袋外面,飛快的打了個手勢,轉身又揚長而去。

展勁卻倏地眼色一暗,目光在宋楓城做手勢的位置,多停留了幾秒,收回視線,捺著性子看向徑自站在桌台邊發獃的丫頭。

暗自嘆了口氣,展勁抽了抽腮幫子,眉宇微暗,打從心眼兒里覺得自己活了小三十年,從來沒覺得這麼憋屈過。在外人看來,他始終是克制,冷靜,從不失分寸的。但只有極親近的人才知道,他的人生,每走一步,都來源於他個人的規劃,每邁上一個台階,都是出自他自己的意願。沒人能勉強他做不樂意做的事兒,更沒能人能強摁着他的頭,讓他去過他自己不喜歡的生活。換言之,他的冷靜克制,是因為周遭的所有人事,都在按照他的設定和意願發展和進行,他的不失分寸,是因為生活中種種的小意外、小岔口,已經不足以撼動他的意志,影響他的情緒。

在外人看來一板一眼過日子的展家老二,其實是比展家那位有「鐵血奸商」之稱的展家大哥,還要強勢不羈的一個人。

正因為他足夠強勢,才能夠在年僅十八歲的時候,就做出棄文從軍的決定,毅然決然放棄了優越的家庭條件,獨自一人在外頭歷練十年有餘。也正因為他生性不羈,才會在已經在部隊熬出頭的大好年華,又放棄了唾手可得的軍銜和榮耀,在所有人都不能夠理解的情況下,以一種在別人看來,無謂到有些不識好歹的低調姿態,退出部隊,放棄軍人的崇高身份,轉而到b市警局,當起了一名小小的特警小隊長。甚至在最初那兩個月,他還當過最普通的特警隊員。

對他知根知底的人都不能夠理解他這樣做的原因,唯獨家裏的兩個男人,父親和大哥,在不同的時間地點,卻對他說了大意相同的一段話。

「如果你認為自己已經把一件事做到最好,那麼就放下手頭的這個,再扛另一個。這世上需要人來抗的重擔很多,只有最有本事的男人,才能在一輩子有限的時間裏,多做幾件自己想做,又能切實做好的實事大事。」

他的父親,心甘情願一輩子為人民、為國家,在部隊里發光發熱,甚至說一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也不為過。他的大哥,卻繼承了祖父的天賦和才能,在生意場遊刃有餘,折騰得風生水起,不亦樂乎。可到了他這裏,十八歲的時候,他想當一位最優秀的軍人,二十八歲的時候,他卻想挑戰和嘗試一些,過去在部隊所沒有機會去經歷的事情。

他在特警部門已經做了將近一年,現在他可以非常篤定的對自己說,接下來的十幾二十年,他想做的工作,想接手的事情,全都在他現在身處的這個部門。警隊比軍隊的靈活性強,任務的難度和挑戰性卻一點不弱,尤其是特警部門,面對的罪犯、處理的事情,許多都跟他過去的經驗直接掛鈎。他既能經常接觸到新鮮事物,處理起來,卻又能夠全盤操縱,信手拈來。對於他這樣性格強勢的人來說,是一份上佳的工作之選。他甚至想過,等再過幾年,年齡和體力都不適合待在特警部隊了,那他就轉去刑警大隊,繼續跟那些犯罪分子打交道,總而言之,要讓他去做文職,那還不如乾脆讓他辭職得了!

話又說回來,或許當時選擇回到b市,除了職業上的二度抉擇和轉變,冥冥之中,也註定了他與江雪籽的那段過往,不會如同一頁發黃變脆的紙,輕飄飄的揭過去;而是重拾筆墨,格外珍重的續寫着一頁又一頁的嶄新篇章。

與她重逢,委實是個驚喜,而與她相知相戀,雖然完全出自他個人的意願,可要是這丫頭心裏沒有一丁點他的位置,恐怕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這麼水到渠成,平順自然。從她平常看他的眼神,與他親密時的反應,最初與他約會時的小心慎重,甚至後來幾乎沒怎麼反對的,就跟他搬到一處,又沒怎麼推卻的,接受與他發生關係,讓兩人間的親密,不大不小的更近一步,點點滴滴,淺水濃墨,他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他知道,儘管她從來不說,可心裏確實是有他的,而且對他的喜歡和愛,不是一星半點兒,更不是一時半會兒。

可當他想再進一步,走進她的內心,或者拉着她的手,讓她完全徹底的放鬆,走進他的世界,卻發現,兩人之間,依舊隔着那麼深的一道溝壑。不斷將這道溝壑挖的更深更寬的,有她的長輩兄弟,也有他的親朋好友,但最初將這道溝壑親手劃開的,卻是她這個狠心的丫頭自己。

不就是江家那群不懂安分的狼子野心么,不就是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宋楓城么,展陸甚至不足為慮,他母親那裏,也早晚不是問題,唯一讓他放不下心,讓他安不下心的,就是這個看似柔弱無依,骨子裏卻倔強到底的死丫頭!

展勁越看越氣,越想越氣,站在她旁邊得有五分鐘了,可她依舊沒發現他的存在,潔白的眉心蹙的緊緊的,櫻花瓣淡粉色的唇,也被她咬的發白髮青,還有緊緊絞在一起的一雙小手,真有那麼為難么?跟那些人乾脆利落的說「不」,跟江家人劃清界限、老死不相往來,甚至當着眾人的面對宋楓城破口大罵,哪怕張口讓他滾,他都不會埋怨她一句,甚至會幫着她擠兌那個沒眼力見兒、缺心少肺的死狼羔子!

伸指撫上她因為用力而微微繃緊的下頜,輕快的滑過潔白光潤的臉頰,又扣住她的腦後,剛想將她擁在懷裏,她卻彷彿被什麼尖銳的東西蟄痛了一般,身子猛地一抖——

而他的指,不偏不巧的,正好勾在她腦後發簪的一頭,伴隨着一道溫潤白光閃過眼角,展勁憑藉着本能,揚手一抓,江雪籽一頭微卷的褐發,飄然垂落肩頭。而被他捏在指間的白玉簪子,卻隨着「噌」一聲幽幽脆響,當空折成兩截。

展勁還好,心裏沒有太多想法,就是臉上,也沒有太多表情,只是微微皺了皺眉。江雪籽卻不一樣了,顧不得去整理自己的頭髮,伸手就來搶他指間的簪子。

剛要將其中半截簪子拿過來,展勁已經將東西收入風衣內側的口袋,另一手順勢握住她的手,微微笑着說:「彆氣……明兒個我就找人去補。」

江雪籽急的眼角微濕,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又氣又怨的瞪着他,另一手捶在他的胸膛:「你……你幹嘛啊!說都不說一聲,嚇死我了!」

展勁乾脆將她兩隻手都握在一處,另一隻手放好簪子,已經去撫她腦後的發,眼底寧靜溫柔,如同一條脈脈流淌的山間清溪:「是我不好。這東西原本就是老物件兒,我剛才有點兒走神。」

江雪籽語塞,咬着唇垂下眼,不說話。剛剛走神的,哪裏是他……

展勁摸了摸她的後腦,又在她額頭輕落下一吻:「家裏認識專門修補這個的,我媽過去有個青玉鐲子斷了,也是找人修補的。沒事兒的,二十天,我準保還你一個完好無損的白玉簪子。」

江雪籽微皺着眉,他剛親完,就迫不及待的側過臉,朝着人少的一側,小聲埋怨:「你別……好多客人,這樣不好。」

展勁眉尖一壓,實在不樂意聽她這個理由:「你也說了,都是客人。」

「你現在是我的女朋友,不過一個吻,有那麼見不得人么?」

江雪籽輕易就聽出他語氣里的淡淡不悅。

他平常無論對別人如何說話,跟她一起的時候,口吻總會刻意放柔幾分,嗓音也會輕上一些,他說話的嗓音是那種低沉又帶有磁性的,本來就非常讓女人心動,用這種明顯寵溺的語氣說話的時候,更是讓人整顆心都軟了。此時突然變了語氣,江雪籽聽在耳中,心裏就是一跳,腦子裏不由得回想起宋楓城說的那件事兒。

展勁上次去t市出任務,又掛了彩,原本局裏就是想藉著他這次立二等功的機會,提拔他當副局。可如果讓五叔知道他現在跟自己交往……且不說五叔是否會為趙清抱不平,單就趙家對她和她母親的仇視態度,他又怎麼會痛痛快快的把副局的位置交給展勁來做?

略一踟躕間,展勁已經鬆開了懷抱,江雪籽心思恍惚,也知道是自己遲遲不答,讓他誤會了,下意識的就去拽他的衣角。誰知不遠處大門突然傳來一聲重響。

眾人一齊看去,就見兩個藍色工作服打扮的中年男人,搬著一方約有辦公桌大小的盆景,吃力的往裏面快步挪動。而後面跟着的那個男人,一身挺括的銀灰色唐裝,氣色暗沉,嘴唇微紫,一雙眼卻極是明亮,嘴角掛着溫溫的笑。男人視線先是落在展鋒等人站在的位置,伸手朝兩個搬盆景的一指,示意把盆景往那邊搬,接着,目光飛快的在整個大廳掃視一圈,很快就找見了自己最初尋找的目標。

朝江雪籽溫淺一笑,舉步就朝她走了過來。

在場凡是認出他來的人,無不驚訝,尤其是趙家來的趙五以及趙清,江梓遙和宋楓城也都愣了,展鋒皺了皺眉,在看到自己母親的驚詫神色,以及來人所瞧的方向,也在瞬間確定的自己的猜測。

江雪籽更是乾脆愣在當場,粉唇微張,一雙大眼水光滿盈,神色既驚訝又震動。而站在一旁的展勁,在看清江雪籽的神色后,臉色則是徹底的陰沉下來。親自來這裏送盆景……這丫頭不僅瞞着他那麼多事情,昨天竟然還為了他跟自己扯謊!折騰到那麼晚才回家,又主動獻吻與自己親熱,為的就是這個當年一怒為紅顏、把她扔在國內十多年不聞不問的趙晏臨么!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大家的耐心等待!我最近卡文,其中的原因在於,

展勁和雪籽倆人鬧彆扭,以及大局變化這段,這兩點要兼顧結合,實在非常不好寫。

既要尊重情節發展的邏輯和人物的心理刻畫,又要寫的好看,這個度很不容易把握。

再次謝謝大家的理解!大概再過兩三章,情節捋順了,我就能恢復更新頻率了!

還有,大家不要擔心會虐什麼的,現在雪籽糾結,展勁生氣,

是為了後面狠狠的虐江家!!請大家對作者有信心,這貨一直奏是不折不扣的親媽啊!

在這裏給大家推薦一篇現言,非常好看,作者坑品也很好:很好看的現言→回到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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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高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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