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天子與翟君（3）

「而事實證明，如果一個原本就有着巨大能量的人沒有被完全除掉的話，他就很危險。」

「諸國在你的身上看得到利益，所以他們會願意接納你，或者……帶你殺回來。」

「你回到了王都洛邑，殺了太叔帶，也殺了我那可憐的女兒。」在說完這一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睛裏面已經閃爍起淚花來。

但是葉茂看起來卻並沒有特別的觸動。

「對於你的女兒，你的故事講完了，」葉茂的神色平靜，「那麼請你現在來聽聽我的故事吧。」

其實故事本身是唯一的，但是如果出自不同的人的口，就會變成不一樣的故事。

對於自己穿越過來所發生的事情，葉茂並不是特別清楚，所以他只能講講歷史上他所知道的：

「雖然現在我們之間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但是其實你們翟國對我是有恩的。」

「鄭國征戰諸國，引發了我的不滿，也混亂了這大周的秩序，我請求你們的幫助，所以你們擊敗了鄭國。」

「因為這一層關係，我和你們親近，並且在臣下的建議之下，向你求娶了你的女兒，叔隗。」

「她真的很美。」葉茂的眼眸像是有些追憶，他在努力回憶起那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的容顏，卻是總是很模糊，但是最起碼在他的記憶還有認知里，她真的很美很美。

翟君似乎是想要開口說話，但是最終想到之前自己講話的時候，葉茂一直都沒有打斷，便放棄了說話的的打算。

「喝茶嗎？」葉茂覷著對方，忽然開口說道。

翟君搖搖頭：「這個東西，就是你們中原諸國都不常有人喝，我不習慣。」

葉茂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來：「喝喝吧，挺好的，我也是第一次喝，我女朋友種的，聽她說挺不錯的。」

「女朋友？」

「就是她以後有可能會成為我的妻子。」

翟君終於答應道：「好。」

葉茂取了兩個盂以及一個小鼎，他身後的陳鐵漢遞過來燒烤架一樣的東西，於是他便就著雪水在火堆上燒起來。

翟君眼睜睜地看着他做着這一切，不知道為什麼，原本的怨憤悲傷卻漸漸舒緩起來，心也越來越寧靜。

葉茂從懷裏小心翼翼地掏出茶葉來，顯得是那樣珍貴。

他指了指茶葉，道：「碧螺春，很久很久以前的人們喝的，後來就沒有了。」

他像是有些自說自話，也不知道他所指代的內容到底是哪個時代的。

葉茂不會煮茶，也不會品茶，因為在危機紀元，茶除了研究的老古董之外，已經在世人眼中消失了，但是他還是覺得喝喝茶逼格會比較高一點。

外面雪花漸漸飄了起來，細碎得像是白毛。

兩個生死大敵，在國家危亡之際，卻坐在一起，煮著茶，講講過去的事情、逝去的人。

茶煮好了，葉茂知道自己煮的很爛，但是翟君放棄了翟人的豪爽，細細地喝着，眉頭也是舒展了開來。

「你繼續說吧，我想聽聽你對於我們兩國之間發生的事情到底有着什麼樣的看法。」他說道。

葉茂抿了一口，他盡量裝出一副懂茶之人般陶醉的樣子，卻是實在是沒能夠豐富表情，因為他感覺這一鍋碧螺春被自己煮廢了，澀澀的，很難喝。

「她是一個春心萌動的姑娘，或許她並沒有害人之心，但是對於她來講，瀟灑俊逸的太叔帶的確有着強大的誘惑力。」

聽到他突然而然的這句話，翟君的臉上禁不住再次閃現出惱怒來，可是那只有一瞬，隨後便是幽幽地嘆息了一口氣。

大概是因為他知道，不管葉茂所說的究竟是不是事實，作為一個失敗者，他都不能夠拿葉茂怎麼樣。

他沒有機會殺死葉茂，即使是在現在。因為周的大軍壓迫得他都生不出殺死對方的信心來。

「我應該算是對你的女兒非常寵愛了，但是她對於這些都不屑一顧，或許是她不需要？對於他們後來所做的事情，我雖然很是惱怒，卻也並沒有任何要趕盡殺絕的意思，我只是囚禁了她，但是太叔帶卻是在我對他動手之前，便離開了王都、尋找到了你，這一切，便是我和你矛盾的起始。」

在這裏，那些生活，葉茂都沒有經歷過，但是他卻還是以自己作為身份，講述了周襄王被他附身之前的事情。

「那是你的說法。」翟君將手懸在那裏，茶水沾上了他的鬍鬚，好長時間之後才有一滴低落了下去，融化了一絲冰雪。

「那之前你說的，也只是你的說法、你所認為的真相。」葉茂絲毫不迴避他的目光。

他不是真的周襄王，對於歷史上記載的事情、臣子們告訴他的事情、在他附身之前周襄王身上所經歷的事情，他不能夠保證自己所知道的是正確的，所以他只能夠就此認定。

他只是看到了自己流亡在外、翟軍在周的領土之上肆虐，而後他終於擊敗了太叔帶、幹掉了隗后。

對面也是陷入進了沉默之中。

翟君同樣也是如此，他所知道的「真相」只是太叔帶告訴他的、臣子們告訴他的、以及他所認為的。

他只看到太叔帶急急如喪家之犬地過來投奔自己、太叔帶被殺、女兒被殺。

但是就是這樣的兩個人，最後卻是走向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一直到必須要以消滅對方的國度來證明自己的說話聲音更響的地步。

「我不知道了，」翟君搖著頭，眼神越來越暗淡，一直到最後完全沒有了光彩，「我只知道我輸了，那些爭辯，完全就沒有必要了。」

葉茂知道他說得是對的，沒有太多人會去關注到底誰對誰錯，人們只記得誰贏了、誰輸了。

自古成王敗寇，天若有情天亦老。

翟君就像是在這一瞬間又蒼老了十多歲，他緩緩站起身來，失去了國家統治權的國君，看起來也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看起來他要離開了。

「其實我一直都沒有明白，為什麼你們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擊敗我們尤其是赤丁。」

葉茂想了想。

最終他回答道：「也許最根本的原因是因為我的世界觀和你們不一樣。」

翟君皺了皺眉頭，似乎是沒怎麼聽懂他的話。

葉茂繼續說道：「你們着眼的依然是土地、資源，但或許是因為我很幸福，所以我的目光可以不放在這些東西之上，而是展望更廣闊的世界。」

他指了指頭頂上。

「你知道那個世界有多麼廣闊嗎？它浩大得你都無法想像。」

翟君搖搖頭，他還是聽不懂，只是道：「你贏了，我輸了，你會得到你想要的東西的。」

他沒有再說更多的話，似乎是這一次過來，只是講講他的女兒、再看一眼那個擊敗了所有翟人的周天子，最終承認自己徹徹底底的失敗。

翟國的時代，結束了。

風還在外面呼嘯，雪依舊在飄，小鼎裏面的茶微微顫抖，香氣四溢。

只是那一位失敗了的男人的身影，不見了。

……

……

(第一卷·大周之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