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飛鳥盡而良弓藏

第140章 飛鳥盡而良弓藏

()關門,落鎖,終於明白胤禛那一吻的含義。www.niubb.net牛bb小說網

他鐵定心腸把我劃到局外,就算我擺得平慕凌風,還是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陰沉的天在申時露出一絲亮光,我坐在兆佳氏房間的炕上,悲哀地盯着那抹光,直愣愣,一眨不眨眼。如同胤禛對待我,雨媛的房間是從外而鎖的,涼透的飯菜我們都沒心情動箸,各自坐在炕兩頭,如同冰封般,把生於皇家的身不由己咽得苦澀徹底。

光線逝去,黑暗降臨,我動動坐得僵硬的軀體,左手替代右手,左腿替代右腿,自言自語道:「要不是那些茬子,我們可以進宮看皇阿瑪最後一眼,我也可以把沛沛和弘曆從佟貴妃那裏接到身邊,好不好歹不歹都親自看着,免得交給他們,牽腸掛肚。」

「四嫂,」雨媛安慰我,「不要胡思亂想,小格格和四阿哥一定不會有事。」

「天曉得,」我說,「弘曆是男孩,年紀大,自小懂事,將來還有造化,一定沒事。我怕的是那不醒事的女兒,十月懷胎,養到這麼大,活蹦亂跳像只兔子,心眼裏半分像她阿瑪那樣的提防沒有,今晚園子不知要亂成什麼樣子,怕就怕胤禛顧得了自己顧不上她,又讓小人打她的主意。沛沛要是明白確鑿的倒好,偏偏又不是,像是老天爺看我可憐特意打賞的,一日不放在眼前,心掛得什麼似的,吃不好睡不好,坐不安站不定,生怕她哧溜一聲又消失。我關在這裏,半生也好,事業也好,什麼都顧不上,我願意出去給她阿瑪投降,再不調皮,可是不讓我見沛沛,太折磨人了……」

「四嫂……」雨媛遞我手帕,我拿起,擦了擦眼,靠在她肩上。雨媛哄著,我漸漸哭睡過去。臉頰又潮又熱,睡得很不踏實,眼皮沒抬起,卻覺得四周變亮了。橙紅色,如同一團又一團跳耀的火焰,腳底潮濕,氤氳起漫漫水汽,冷得我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砰砰」,像是有人在敲東西,我把耳朵朝牆邊貼貼,沒有了,傳來竊竊私語。我在裏面試着敲了敲「牆」,堅硬無比,摸上去,不是石頭。外面的動靜模糊地聽不清,起初是女孩的聲音,後來多了音色不同的男聲,高高低低,快快慢慢,不知道在討論什麼,我站了會,沒有太大的興趣,順着這條狹長卻顯然精心雕琢過的暗道走去。

水越來越深,我想是密道太深,地下水滲了進來,還好,我走出有水的地方,借火光看鞋頭,沾著防水的白膏泥,修路的人倒沒有完全不考慮這個萬一。

腦子壓得很沉,身上暖得發燙,想要繼續這個夢,看看路盡頭到底是什麼,意識卻忽然浮得很淺,剛出生的沛沛跳進腦海,一會兒,變成弘曆脖子上的紅印,一會兒,變成弘暉壓在我頭髮上的小圓手……我激動地「嚶」,伸手抓他,猛一撲空,又是沛沛,在暢春園喊叫,奔跑,好多好多黑衣人跟在她後面……

「額娘!」

她的叫聲變成我的叫聲,我撐住熱炕腹部一用力坐直身子,張皇著就從屋裏找東西砸窗子。

「四嫂,四嫂!」雨媛趕緊攔我,我推開她,側着身子使勁撞,問:「什麼時辰了?」

「時辰,時……」她赤着腳,急忙跑到屋中央看自鳴鐘,答道:「寅末了。」

「寅末。」我想了想,康熙現在應該已經病逝了,半張著嘴問,「我睡到寅末了?」

「是,沒錯,現在卯初了!」

卯初了……聲訊不知。我發狠再用力,把怒火撒在堅硬不催的窗子上:「寅末了,卯初了,你居然不來告訴我結果,你居然還把我死死關着!愛新覺羅胤禛,你想幹什麼?!讓我出去,讓我出去!」淚水迷了眼,我趿起鞋子,搬起胤祥家的紅木椅子就砸門。

「四嫂,您要幹什麼啊,您別發火呀,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給個話兒啊!」

「給個話兒?」我扔掉椅子,又拿身子撞門,撞痛了,無力地靠着,哭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的問題。我以為我才是和他時時刻刻在一起,生死相隨的人,可是他都不考慮我了,我居然從來從來,沒有想到這一點。我沒有娘家,沒有親人,沒有背景,我拿生命幫助他,直到今天,被鎖進來的剎那,想的都是如何讓他更順利的得到。我把我和他、他和我想得緊緊的,若不是男女之差,就是一個人,可他居然,到了寅末,一個時辰的時間都不來找我,告訴我。你知道嗎,雨媛,我敗給了年氏,愛情敗給了權勢……」

「沒有,沒有。」她徒然地勸解,我坦然地搖搖頭,「並不意外。意外的,是我花了整整三十年。雨媛,求求你,想辦法讓我出去。我必須見到慕凌風,見到沛沛,確保他們沒事。」

「四嫂。」

「雨媛,放我出去。」

「我不能……」

「放我出去!」我歇斯底里吼叫,雨媛蒼白著臉,總算點頭。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的黎明,清冷異常。破殼前的黑,無邊無際,鼓裏的鼓,聲聲破曉。走在疼如鯨刺的風裏,手和腳,逐漸凍僵。

我嘗試在回家的路上,把情緒放空。越是刻意,越是無法。康熙已經駕崩,皇位已經繼承的想法壓迫得我想哭哭不出來,徒勞的,奔跑。

苦心經營的二十年,精心算計的一輩子,胤禛終於贏了。可這對我,到底,到底意味什麼?!

皇后?追求?還是,一生?

家門漸近,白紗戴起。他們知道的。

我走近府門,看到四周左右忙忙碌碌,哀傷不失興奮的下人,竟一時躊躇,不知哪裏落腳。

副管家擎起一件麻衣,靠近我,我倒退幾步,扶住門,問:「福兒呢?」

「福管家喝酒去了。」

「喝酒?」我的心空了空,覺得哪裏不對勁,追問,「哪裏喝酒?」

「奴才不知道。」他答。

康熙駕崩,喝什麼酒。我披起麻衣,往永佑殿尋,走到半路遇上高福兒爹。他年紀大把,眼睛不靈光,逢人就問:「俺高福呢?」

「爹,爹,您別亂跑。」紫嫣追他,「府里這會事多,高福出去了,您跟媳婦回家,外頭冷著哩。」

我走過去,問紫嫣:「高福不在家多久了?」

紫嫣道:「昨兒半夜隨王爺出去就沒在了。爹,您別找,他會回來的,小心磕著碰著。」

我看到東方啟明星出來,天似乎亮了。拍了拍高福兒爹的肩膀,叫紫嫣伺候老人家回去,惆悵無緒地看了會天,往東面走。

才罷詩情歇畫意,恰是冷意最濃時。套著薄薄的麻孝衣,卻是管不著了。如同成千上萬回,踏過花園月洞門,一溜冬睡楊柳枝,一亭冷灰花廳浮,一矗古飄書香。

天越來越亮,像是晴日朝霞,卻,帶着,火的味道。

我猛地止住步子,見楓葉亭二飄出火光,嗶嗶剝剝的,燒得正是大書房。

「來人,救火!」

「救火!」

冬夜,唯有我聲嘶力竭。我跑到花園每個角落叫人救火,他們卻都似和我生活在了不同時空,沒有人存在,沒有人理會。我跑回火的最臨界,大喊:「慕凌風,你在嗎?性音於頌賢高福兒,你們在不在?有沒有人在,救火啊!」

眼睜睜的,看着楓葉亭垮塌,沒有一個人應我孤零零的絕望。火魔還在肆虐,我坐在地上,眼淚成河,「為什麼,怎麼會失火?誰告訴我,告訴我一聲,你們逃出來了,大家都好好的,逃出來了。慕凌風,你在哪裏……我們期盼的時候終於到了,你要當大官了,你怎麼和我玩起了生死不明,慕凌風,慕凌風!」

手心一涼,一塊尖尖的東西碰到手心,我立即轉頭,見到地上被燒得面目全非的人。

「慕凌風?」我的心狠狠揪痛,不確定地問。

他絕望地看着我,我低頭,見是玉簫管。

「於頌賢,老於?啊,天吶,你……」

他的臉已全黑,微弱地點點頭,把手伸到我身上,動了動快要燒焦的手腕。我抽泣著,把手伸進他的袖口,摸到一粒一粒的東西,緩緩拿出,就著最早的太陽和快要燒歇的火光看,是菩提手串。豆大的淚珠滴在他的手背。

於頌賢閉了閉眼,沙啞著聲音,「酒里有東西,逃不出來。」

我恨不得手上能有把剜人心臟的刀,抽搐,問:「都被燒死了?」

「沒有防備,」亮晶晶的眼淚溢出。

我痛嚎一聲,把於頌賢的頭抱在身上,緊緊貼着他的臉:「我欠你,欠凌風,欠性音,欠所有人太多太多……」

「額娘,你在這兒。」披麻戴孝的弘時行色匆匆趕來,看到我們,看到楓葉亭的火,遲疑了一下,毫不猶豫解下袍子,裹住我和於頌賢。

於頌賢的氣息越來越弱,逃生時跳進水裏的衣服結成冰,我輕輕搖他:「老於,不要睡,打起精神來,不要睡……時兒,幫額娘,帶於先生看太醫去。」

弘時難過地看看於頌賢,攬緊我:「額娘。」

「天啊,救救我們。」

我攢緊玉簫管和菩提串,靠着弘時,於頌賢掙盡最後力氣,微弱道:「把玉給佟,說我雲遊去了,一輩子愛……」

「老於?」

「她。」

眼睛睜大,濡滿漫長的遺憾。

一世英雄,氣短上路。

「額娘……」

我啞著聲,一手於頌賢死不瞑目,一手慕凌風冤屈而亡,淚竭氣盡,直直倒在弘時懷裏。

誰給我一輩子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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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之巔:通往坤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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