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回憶(3)

五十五 回憶(3)

()我在卓驍的床上,卓驍則在一張榻上打坐了一晚,天剛放亮,卓驍就把我叫起來,據說緬嶗聖山很高,要早些起程。www.niubb.net牛bb小說網我一出門,便看到今冬的第一場雪,整個空中,揚揚洒洒地飄舞著漫天的雪花,那段名滿天下的接句怎麼說的?大雪紛紛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風起!對了,這漫天的雪,如同春日裏漫天飛舞的柳絮,雖然天空灰濛濛雲層厚實如被,但我以前一直在南方長大,後來,大多數時間是在赤道附近的國家工作,浩瀚的沙漠,看到過很多,這漫天的雪,卻很少看到,只有在爬雪山時,才感受到過,但畢竟不常去。「哇,下雪了!」我興奮的道,甩開拉着我的卓驍,跑到中庭,伸手接過雪花,涼絲絲的,如果這麼下一天,就能積起很厚的雪,能堆個不錯的雪人。我回頭對正從侍從手中接過東西的卓驍笑道:「下雪了下雪了,快來看,很好玩的!」卓驍手中抱着一個厚實的東西,微笑着朝我走來,在如夢如幻的飛絮中,他挺拔修長的身姿如同神祉,翩然而來,一身白色暗交織綺花紋綈衣,外面罩着石青色鑲貂毛夾襖錦袍,風動衣袂。飛揚靈動的雪,如同彩滌花絮,為其鋪設一路的錦彩。他走到我面前,將手中的大氅嘩地抖開,將它給我披好,邊系邊柔聲道:「雪天冷,別亂跑,你在隆清沒看夠雪么?」我想了想,好象浣靜的記憶里是有雪的,但是她作為大家閨秀,是不能出閨房玩雪的,看過相當於沒看過,她即沒有玩過雪,大雪天還常生病,凍的!我搖搖頭,「那時候沒敢出來玩,身體不好!」卓驍系好帶子,拉住我的手,「你現在的身體也好不到哪裏去,如真說你不能受寒,乖,不要把手伸出去,濕了容易受涼,走,我們上車了。」一路打馬,出了阿萊城,快馬跑了有近兩個時辰才到目的地。緬嶗的聖山叫玉蓮山,是在弧形的綿圖山脈中麓民山的余脈,呈南北走向,共有五座峰,東月息,西燕落,北卧牛,南青鴟,拱衛著中間的一座高聳入碧宵的孤峰朝天峰,如同一朵玉蓮花,在雲霧繚繞間盤桓。在緬嶗的傳說里,這山是緬嶗族的祖先饗的妻子,天神莫坎的第十八個女兒蓮芯在天上看到饗俊美高大,心生愛慕,踩着玉蓮從天上追隨到人間,將蓮花化成四座峰,將月亮懸在東面,幫助饗收復了西邊的大燕鳥,北邊的火牛,南邊的青鴟,分別鎮壓到各個山下,自己也化成了一座朝天峰,鎮守着四方。所以,中間那座又叫蓮芯峰,因為是神女軀體所化,聖山的中心聖地便在那裏。聖山的神奇,就在於大雪天的,山裏卻溫熱,氣候潮濕,五座山山高三四千米,除了山頭有常年不化的積雪外,並不寒冷,人都道是神女的奇迹,卓驍卻告訴我,其實是遠在百裏外的眥融的影響。我們從南邊的青鴟走索道天橋,來到中峰蓮芯,因為有聖姑的令牌,我們一路無險,不過我聽說如果陌生人擅自闖山,滿山都有聖姑佈下的魑術,會死得很慘。中峰遠看如同一個窈窕的美女,半山腰向內凹,有很多的平緩之處,有不少緬嶗寨子,緬嶗人相信神女所化的神峰神奇靈秀,又有聖姑鎮守,是最接近天神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很多在各個城縣裏被迫害家破人亡的緬嶗人,都匯聚到了這裏,企求聖姑的保佑。這裏,是一個緬嶗族人的大家園。在山路綿延間,高大的千百年古樹蒼穹獨立,遮蓋着頭頂不見天日,樹陰下,我可以看到淳樸的緬嶗族人三兩個成群,口裏哼著歌,嬉鬧着,走過。有時候,幾個女孩咋咋呼呼走過來,手裏拿着緬嶗特有的花綉,唧唧喳喳的討論著,然後,有小夥子突然從山路一邊的老樹邊串出來,給其中一個女孩一枝花,然後又飛一樣的跑沒影了。然後女孩子們便會爆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輕翠如鶯啼,花枝亂顫。有老人慢慢走來,搖頭晃腦,也在那裏哼著不知名的調,時不時來一下手舞足蹈。身邊跟着個總角小兒,隨着老人的哼唱也蹦達上一兩下,老人會敲敲小兒的腦袋,嘟囔上幾句。我一路行來,看着這一路的人生百態,猶如在看一出簡單質樸的人物故事,清淡雋永,我真無法想像,這是個被奴役和迫害了數百年的民族。卓驍牽着我的手,慢慢走着,雪天路滑,他走得不急不徐,他的手心很暖,有一股熱流時不時地從他手心傳導到我手心,又流向我全身。我時不時的東張西望,對這個神秘的民族充滿好奇,也深深為看到的質樸簡單所震撼,他也不催促,有時候,看我看得開心,就停下來,和我一起看,然後,悄聲解釋一下我看到的現象是怎麼回事。比如說,那些在唱歌的唱得是什麼意思,大多是無意義的哼哼,也有對山神的景仰,對愛情的呼喚。送花是仰慕,表達小夥子對某個姑娘的愛慕,為日後的求親鋪墊,老人和孩子,是緬嶗族人的寶貝,老人負責帶孩子,以及用生活經歷教誨孩子。這個人,還真是一部活字典,什麼都懂。卓驍出色的風姿在哪裏都是眾目焦點,當他走過幾處寨子后,後面已經聚集跟隨了不少男男女女,老人孩子。人越來越多,我有些害羞,試圖離得他遠些,他卻牢牢拽住了我的手,不容掙脫,山路越往上,越不好走,他乾脆抱住了我的腰,半抱半推着我上山。終於到了山峰接近頂處,在穿過一個狹小的小徑,沿着左首巨大的石壁轉個彎,到了一處開闊地。山頭,開始有雪花飄起。一個小屋,孤凜凜的杵在那裏,我看到一抹妖紅如同漫天雪花里醒目的標識,靜靜地在門口,腦後飄揚著烏黑的髮絲,面上帶着詭異的白色面具,像一尊雕像,一動不動地矗立着。「拜見聖姑,聖姑天壽!」所有跟着來的族人突然齊聲拜倒,五體投地,虔誠地頌道。優無娜彷彿沒有生命般一動不動,她周身,透出的,是死一般的寂靜和冷漠,只是那脖子上和四肢上帶着的金鈴,被風帶出一片脆聲,彷彿雀鳥,在淺吟低唱。好半天,她才揚起她白玉的手,揮了揮,「下去,今天本聖姑要招待貴客。」那絕冷的聲音里,透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各個緬嶗族人收起笑鬧的表情,又恭敬地磕頭,然後很快退了下去。平坦的開闊地上,只余優無娜和我們。這時候,小屋的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屋裏,走出一個人來。高山的風,揚起來人雪白的衣角,連帶帶起他白色的發梢,如同一個雪天裏移動的精怪,頎長消瘦的身軀,雖孱弱如風中楊柳,卻腰桿筆直,弱而不折。這人有一張如這灰濛濛天一樣灰白的臉,但卻眉骨剛健,極瘦的臉上,一雙眼,卻如同背後的蒼穹一樣深邃,如同腳下山峰一樣梗堅。那樣的一雙眼,為這個破敗的身軀,平添了份不朽的靈魂。他讓我想起某部小說里提到的,不朽的白樺林,是的,他就像一株老朽了,卻依然挺立不倒的白樺樹。只是這個人,明明看上去如此的年輕,為什麼,卻透出蒼老的破敗感來?彷彿生命,已到了盡頭?那人走出來,對跟前的優無娜道:「什麼事那麼熱鬧?是卓侯爺來了么?」那聲音,如同他的人一樣,朗朗乾坤。優無娜並未回答她,但她的目光讓他抬起了頭,就看到我們了。他微微一笑,站直了身體,如同一個風度謙謙的君子,朝卓驍一拱手,道:「不知侯爺駕到,公孫介有失遠迎,恕罪恕罪!」風獵獵響,吹動他的衣杉,襯得此人越發形銷骨立,卻丰采華然。卓驍微微皺了下眉,眼裏掠過疑惑,但也抱拳回禮:「一別經年,元隴怎地如此客氣,卓某忝居官場,少來拜訪,倒是慚愧之至,還望元隴莫要見怪。」公孫介呵呵一笑,道:「寒羽文韜武略,國之重臣,哪像在下兩袖清風,一介布衣,自然是國事為重,何必介懷,如今介有生之年,能再見寒羽,已然瞑目。寒羽不必過於自責才是。」卓驍皺眉,眼裏疑慮更重,走上前,托住公孫介的手臂道:「多年不見,元隴為何輕減至斯?可是有什麼疑難病症?讓兄弟看看,好……」他的話突然一頓,俊目一張,看着公孫介,眼裏透出不可置信來,再看看無聲的優無娜,終未再說下去。公孫介清淡的笑了笑,掙開卓驍的手,「寒羽,你我多年老友,介今日僭越,咱們就不必為這虛禮客套,介備了薄酒,你我今日好好敘敘舊如何?」卓驍頓了一下,也朗聲笑道:「卓某正有此意,甚好!」公孫介帶頭,卓驍帶着我,優無娜一聲不發的在後面,走進了小屋。屋裏很簡單,都是用天然的石頭搭成的傢具,石凳石桌,還有一張兩人寬的大石板床,下面架起,好象北方人的炕。床上鋪着厚厚的草,墊著棉絮,床正中擺着方案幾,公孫介招呼我們坐到床炕上,自己也隨意地盤膝坐下來。床上挺暖和的,卓驍替我脫了大氅,讓我墊在膝下,又將上半截掀起蓋在膝上,拿了桌上的熱水杯讓我握著暖手。公孫介很新奇地看着卓驍對我的照顧,咧嘴一笑道:「還是第一次看到寒羽如此細心照顧人的,這位可是嫂夫人?」我臉一紅,卓驍倒是大方,一笑道:「正是,內子體寒,本不欲讓她上來,只是聖姑熱情相邀,才不得已,讓元隴見笑了!」公孫介看看優無娜,後者一直沉默,我都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一樣,死氣沉沉的,一改那晚看到的透著死亡的絢美。那沒有生命的面具,將她籠罩在死亡靜寂里,如同遙遠山峰上經年不化的雪,冰冷永恆。公孫介微微嘆了下氣,沖我歉意地一笑:「夫人見諒,無娜也是不放心才出此下策,介在這裏為她給您陪罪,介保證,夫人不會有什麼不適!只是要委屈夫人一些日子了。」我趕緊回了個禮,「公孫公子客氣了,優姑娘也是做她該做的事,我不介意!若是能夠因此大家能通力合作,那也是好事。」公孫介眼一亮,朝卓驍笑道:「嫂夫人通情達理,寒羽好福氣!來,介敬二位一杯!」卓驍淡淡一笑,和我舉起杯:「客氣了!」仰脖一干而盡。然後,兩個人開始大談往昔,興奮處,擊案拍碗,放聲高歌,豪氣干雲。我再次看到卓驍不同的一面,他如同一個多面體,每每都有新奇的地方,京城裏疏離雅緻,高不可攀,關隘處,威猛果敢,銳不可擋,私地下,他又如風流俊儒,妖嬈性感,如今,在這知交處,真情爽達,豪放不拘。那個公孫介,看着一介書生,但狂放,不輸卓驍,兩個人,如同多年未見的知音,捧著酒,笑談當年,酒過三巡,竟自放歌起來。卓驍清朗的聲音因酒而顯得興奮高亢,公孫介在一邊一手拍案,一手以筷擊碗,和著拍子搖頭晃腦。「今時痛飲,金槲烈殤,肝腸獵獵寸斷,那堪他,卧榻懶伏,夢回千里關河,胡敵處,橫掃敵寇,誰與我,黃沙共舞!」公孫介哈哈大笑,道:「寒羽還是那麼壯志凌雲,介可真是比之如西山落日,垂暮之年了啊!」搖頭再嘆:「嗚呼哉悲兮,壯士暮年兮身老,西山日落兮垂垂,將軍百戰兮風霜染白,那堪回首兮生名不留!嗚呼,此天下,何有介容身之一隅乎?」卓驍飲酒的手抖了下,放下酒碗,看向公孫介。公孫介微微一笑,也放下了酒碗,一雙剛剛還渾濁的眼,重新恢復浩瀚清明,慢慢坐直了身,道:「寒羽此來,所為何事呢?」卓驍猶豫了一下,沒開口。公孫介眼裏閃過一絲悲涼,微微一嘆:「寒羽,介此身煢煢孑然,身無長物,你要什麼,介多少已經猜到,你不妨直言!」卓驍閉了下眼,沉默,再睜開時,卻帶上了一絲決絕,輕輕一嘆,道:「卓某此來,是來向元隴借一樣東西的!」「什麼東西?」「借元隴項上人頭一用!」噹啷,卓驍話音剛落,優無娜的手一抖,手裏一直捧著的碗摔到了地上,然後,碎成了數瓣。屋子裏誰都沒有說話,只剩下炕下時不時傳來的劈啪聲,公孫介和卓驍兩個人面面相對,兩個風采斐然的人,毫不掩飾地凜然對視!無語交流。公孫介的眼裏,如同浩瀚的夜,突然亮起盞盞明燈,璀璨光華,他扭頭看看優無娜,突然朝卓驍一笑。那一笑里,帶上了世事輪迴,剎那芳華的無常,帶了點雋永的無謂:「寒羽要借我人頭一用,儘管拿去便是,只是,今日是今年第一場雪,晚上按此地的風俗,要過豐年節,能否,容許我再和無娜過一個豐年節?」卓驍點頭,默然。公孫介倒隨意的一笑:「寒羽也帶上嫂夫人一起來,今晚上,會很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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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迷妖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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