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斷腸聲里憶平生

第一百零八章 斷腸聲里憶平生

大夫好找,可這內傷卻不是一般人能治得了的,開了一堆葯,卻沒能喝下去半口,這一日過去了,只有出的氣兒,沒有進的氣兒,唐老將軍胸口這口氣越發難平。就在他幾乎要不顧一切帶他趕緊回都城的時候,有人毛遂自薦。

盧掌柜翹著二郎腿,看着眉毛打結的唐老將軍,笑道:「這麼大張旗鼓地找大夫,這是哪兒不舒坦了,我給你治治?」

「怎麼是你?」唐老將軍一臉嫌棄,「不守着你那古董鋪子,跑這來湊什麼熱鬧?」

「鋪子關門了。」盧寶齋掌柜豪氣衝天,「這不是看你在找大夫,就想來看看你哪兒不舒服,也好讓我舒服舒服。」

「沒事就滾,沒空搭理你。」唐老將軍轉身回屋。

盧掌柜窮追不捨,跟着他進屋,「老了,滾不了,在你這兒歇會兒,喲,這誰啊,傷這麼重,你兒子?不對,你兒子在都城。」這雖說還不是個死人,看着也不遠了。

「祈王府的大公子,沈雲岫。」唐老將軍道。

盧掌柜收起那副嬉皮笑臉的德性,神色忽而凝重,上前探了探脈,「你給他吃了什麼?傷了心脈,五臟俱損,能撐到現在也是不容易。」

「這個。」唐老將軍遞過去一瓶丹藥,見他這般認真,倒是難得,「沒想到你還有正經的時候,少見。」

「我倒是想不正經,奈何他不能不管。」盧掌柜接過來聞了下,「生息丸,好東西,陛下給的?」

「這麼個後輩,你和他有什麼關係?」唐老將軍摸不著頭腦。

「我舊主的配劍,被陛下賜給他了。」盧掌柜頭也不抬,手上生風,封住沈雲岫全身幾處大穴,先止血再說。

「呵,你還念舊,這麼多年了,真是難得。」

盧掌柜懶得理他,四國歸一,他奉舊主之命,將數百年來收集情報的指點江山閣送給靖朝。他是家臣,自然聽從安排。清羽劍因舊主而聞名天下,藏於皇宮,賜予沈雲岫也不算是辱沒了它。這份情,他記着。

把沈雲岫扶起來,盧掌柜以手抵着他的後背,渾厚內力遊走於他體內,生生逼出一口瘀血。又打開隨身的囊袋,取出一套銀針,在燭火上過了下,扯下衣服,就要扎針。在翻過沈雲岫的身子,看到那兩套猙獰可怖的傷疤的時候,不由得納悶,「怎麼清羽劍主人的命都這麼不好嗎?」舊主人不得好死,新主人命途多舛。

「別愣著,趕緊扎。」唐老將軍催促。

盧掌柜小心翼翼地下針,忙活了整整一個時辰,累的滿頭大汗,終於手一甩,不幹了。

「把這葯再給他吃一顆下去。」將生息丸扔給唐老將軍,盧掌柜有氣無力地吩咐。

「好,能活嗎?」唐老將軍硬塞進去一顆。

盧掌柜直搖頭:「不知道,吊著口氣,趕緊回都城吧,找個好點的大夫瞧瞧,到了都城就不用你操心了,他又不是沒爹。」

「你趕緊收拾下,馬上出發。」唐老將軍理所當然道。

「我幹嘛要去!剛出來沒多久就要我回去!」

「沒找到好大夫之前,先拿你湊個數。」

一個時辰后,唐老將軍下令出發,盧掌柜被塞進馬車中,照看沈雲岫。一行人日夜兼程,終於趕在十一月中旬回了都城。那一日天空中飄了小雪,祈王率人立於城門口相迎,寒風獵獵吹起他的衣裳,莫名讓人生出幾分風華不在的慨嘆。

「辛苦大將軍了,交給本王便是。」祈王望着那口薄棺,思緒萬千。

「王爺節哀。」唐老將軍勸慰一聲,命人交接了棺木。

「芊芊,咱們回家了。」祈王輕撫棺木,心中百感交集,縱然兄妹之間怨念極深,此時此刻,也恨不起來。當即沉聲吩咐道:「將棺木送回瑜王府。」

國師行蹤成謎,沒有單獨立府,只在宮中有一處居所,當年二人的婚宴也是擺在瑜王府,如今人沒了,也該回家停靈,擇日下葬。

「王爺,大公子傷的不輕。」眼看他就要走,唐老將軍立刻叫住他。

「交給小兒便是。」祈王頭也不回,輕飄飄一句話散在風裏。

沈懷稷上前道:「有勞大將軍一路照顧兄長。」

「世子言重,趕緊找人醫治才是大事。」他也算是卸下這副擔子,一身輕。

沈懷稷上了馬車,看到氣息微弱的兄長,倒吸一口氣,「傷的這麼重。」

他早知道兄長受了重傷,家中早請好了御醫,備好了良藥,可萬萬沒想到,竟是生死一線。沈懷稷握住兄長的手,幸好,還有溫度,像是心裏得到了慰籍一般安定了不少。

「世子殿下,輕著些。」盧掌柜看着他越握越緊的手,不由得皺眉。

「我哥還有救嗎?」沈懷稷眼淚汪汪,忍着不落。

「我說殿下,這還沒斷氣呢,把眼淚收收,多不吉利!」盧掌柜三言兩語把他的眼淚堵了回去。

沈懷稷用力吸了吸鼻子,「我才沒哭,你少胡說。」

「好好好,我胡說我胡說。」盧掌柜自己打嘴,還是個孩子,得哄著。

沈懷稷先前一收到消息,就將太醫院的掌院大御師請到家裏來住着了,此時回府,倒是萬事齊全。然而情況依舊不容樂觀。

大御師看了半日,才搖頭道:傷在肺腑,重創心脈,只能儘力一搏,盡人事,聽天命。」

沈懷稷牢牢抓住大夫的手腕,一字一句道:「大御師,祈王府請你來,可不是要你聽天命的。」

大御師冷言道:「世子殿下,老臣是大夫,救得了活人,救不了必死之人。」

「大御師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必死之人!誰說他哥一定會死。

「懷稷,不可無禮。」祈王人未至,聲先聞,待進入內室,才淡看了兒子一眼,「還是這麼衝動。」

沈懷稷不得不低頭,「大御師勿怪,是懷稷莽撞。」

「世子殿下言重了。」大御師客氣一句。

祈王面色平靜,淡聲道:「大御師既知自己是大夫,只管治病救人,需要準備什麼,本王定當尋來,至於旁的事,就不勞操心了。雲岫是不是必死,本王說了算。」

沈懷稷瞪大雙眼,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也就父王敢說了。也算是見識了一把眾人口中的祈王的無法無天。

「老臣惶恐,定當儘力。」大御師心頭一跳,突然醒悟。

祈王隨心所欲慣了,死的雖是萬民敬仰的公主,可也是祈王殿下一個人的妹妹,陛下最親近的長輩,也只剩下這一個,沈雲岫的死活,誠然還是他說了算。

祈王對沈懷稷道:「你母親在瑜王府操持你姑姑的後事,且去幫忙,這幾日你守靈,這裏不用你操心。」

「是。」沈懷稷戀戀不捨地走出了傾瀾微雨。

屋子裏的氛圍一下子冷了下來。

盧掌柜輕咳一聲,提議道:「要不你先回去?這兒我跟大夫照看着,我保證,暫時還能保住一條命。」

「我要的可不是暫時。」祈王望着病榻上虛弱的兒子,頑固的絲毫不近人情。

盧掌柜苦口婆心勸道:「你在這裏打擾人家,受苦的還不是你兒子。」

祈王靜默半晌,才放緩了語氣,「有勞兩位。」說完就轉身出去了。

看着人走遠了,盧掌柜才道:「大御師可有什麼好法子?」

華髮老者搖頭:「內傷如此之重,老朽也無萬全之策。」

盧掌柜小聲提醒道:「太醫院裏不是還養著幾條殷蟲。」

「你是瘋了吧!」大御師面色鐵青,「用殷蟲保住一命,然後下半輩子做個不人不鬼的瘋癲怪物,祈王不得把我太醫院給拆了。」這沈雲岫再該死也還是個乾乾淨淨的世家公子,真變成那副模樣,還不如死了呢!

「你那麼大聲做什麼,生怕他聽不見啊!」盧掌柜怒,「殷蟲又不是不能治,拿紅茱來製藥不就成了,還強身健體,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紅茱是百蠱剋星不錯,問題是你上哪找紅茱去?」就知道這人不靠譜,自從那玉蟾仙子逝世后,這世上哪裏還有人能種出紅茱來?

「這就不是你要操心的事兒了!」盧掌柜大手一揮,「讓祈王操心去吧!」

「我說不出口,這分明是條死路。」大御師堅決不幹,要人家去找一樣世上根本沒有的東西,這與騙人有什麼分別?

盧掌柜指指床上的人:「你先把人這口氣吊著,這紅茱去找找,指不定還有,我去找祈王。」

「紅茱。」祈王低聲重複了一遍,想不到時隔多年,還能聽到這味葯,夭夭都死了二十多年,這紅茱也再沒人種出來過。祈王望向對面的故人,問:「你不知道?」

「沒聽說過。」盧掌柜搖頭,他雖然負責打探消息,但掌管指點江山閣幾十年,也沒聽說哪兒有紅茱。又道:「我從前雖是個打探消息的,也難免有所疏漏,這世間或許還有也說不定,到底是個希望。」

「本王派人去找就是。」祈王應承下來,到底是個希望,總比沒有好。

如此又過了數日,宋浩陵一行人,也終於在臘月初回到了都城。前去皇家寺院為難民齋戒祈福的國君,也終於回了朝堂。有條不紊地辦理長寧公主的後事,以國喪之禮,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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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浮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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