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選擇之路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合適的引路者可以讓人少走許多彎路。
因為中美CUSPEA項目只針對物理專業的本科生開放，所以周逸打算報考物理是之前就定下的大目標。
但物理內部又分為許多小科目，像自己老爸周建國當年學習的就是半導體物理專業，隸屬在物理系之下。此外還有表面物理、理論物理、激光物理、低溫物理、光電物理等細分專業方向，各種差別讓周逸在選擇上也徘徊許久。
年輕人天生具有逆反心理，一開始他並不想重走父親周建國的老路，希望能在不一樣的方向做出新的成績從而證明自己。
但聽了楊真寧教授的話，周逸在心中仔細權衡了一番，他發現在復旦物理系現有細分專業研究方向之中，半導體物理還真是最合適自己的選擇。
首先他對計算機很感興趣，而電腦零部件就是由各式半導體組合而成。其次，肉眼可見的趨勢表明，計算機將會在未來二三十年內成為新主流，絕不會曇花一現。計算機依託在半導體基礎之中，因此半導體絕對會經久不衰。最後嘛，在八零一一廠的車間實習時，就證明了自己動手能力不弱，選擇這個專業沒有超出個人才能範圍。
假設中美CUSPEA項目之中有計算機專業的話，那麼周逸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對方。很可惜，在當前背景下，半導體物理就是他最佳的選擇。
選擇過程很痛苦，但做出決定后就不再猶豫。
周逸的書單上很快就出現了半導體物理專業的相關書籍，其中由謝依德聯名王昆撰寫的中國半導體開山之作《半導體物理學》，可謂是他的一大入門參考。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越是接觸半導體工業，周逸越發現這個行業在工業江湖之中地位崇高。
眾所周知，人類社會第一次科技革命以蒸汽為代表，接下來的第二次科技革命以電力為標誌。而正在進行之中的第三次科技革命，就是以原子能、計算機、航天航空和生物工程為主力軍的技術大變革。
無論是原子能、計算機、航天航空還是生物工程，它們最大共同點就是將半導體技術和設備充分運用其中，不斷開啟電子信息化進程。
因此半導體以傲然的地位屹立在重工業和輕工業之間，被稱為是「現代工業的糧食」，不僅僅是電子產業的基石，更是一個具有國家級戰略意義的重大產業。
尤其看到日美經貿戰爭更是將半導體產業作為主戰場之一，美利堅丟棄臉面豁出老命來打壓大和民族，將半導體產業視為本國經濟之本，這讓周逸看到了所選專業的光明前途。
與此同時，他也看到了中國半導體工業的落後。
「全國共有600多家半導體工廠，一年生產的集成電路總量，只等於日本一家工廠月產量的十分之一！」
當年國內半導體專家向中央領導彙報產業現狀的這句話，讓查閱資料到此的周逸深感難受。
在他印象中，中國一向以來都是以地大物博為榮，日常所受教育也常說工農業建設取得諸多成就，沒想到在半導體領域卻淪落為了差等生。
為何能搞出「兩彈一星」超級工程的中國，卻搞不定小小的半導體晶片呢？
帶着這樣的疑惑，周逸找了不少資料，詢問了不少人，卻未能找到合適答案，只好負重前行繼續自己的求學之路。
在當前美蘇爭霸的世界背景下，美國強調自由，而蘇聯宣揚民主，雙方都不知疲倦地對外輸出著自己的價值觀。
如果用一個詞來替代國家形象，那麼中國這個人口最多卻被世界冷落並遺忘的國度，跟「自由美利堅」和「民主蘇維埃」相比，「理想新中國」怕是最符合的代表。
國家將正確認識改造世界的屠龍術毫無保留地教育傳授給下一代，期望接班人們能舉過先輩們理想主義的大旗繼續砥礪前行。
實現共產主義的偉大理想，建設四個現代化的美好新中國，一直都是包括周逸在內的億萬社會主義接班人心目中的宏偉目標。
可以承認此時中國貧窮和落後，但絕對無法否認中國人心中擁有堅定的信仰和遠大的理想。
因此，「理想新中國」並非一句空話，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打開國門認識到差距，面對風起雲湧的大時代，有理想的中國人開始放下不切實際的幻想，不管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毅然決然走上現實主義道路。
當理想主義者擁有了現實主義手段的話，無疑是火星撞地球般宏偉又壯烈的大場面，改變世界的齒輪再一次開始了加速。
史書上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對當時身處其中年代的人來說無疑是一座山。
發展經濟，改革體制，摸著石頭過河，沒有現成經驗可循，億萬中國人猶如再一次回到了萬里長征路上，堅信希望就在眼前但卻前方迷霧重重，在機遇和困境之中不斷小心摸索蹣跚前行。
對八零一一廠來說，當被國家撤銷軍工隊列編號伊始，就開始被動走上了變革之路。
而今又面臨小三線整體搬遷回滬的重大戰略，足以成為歷史大背景下一個典型的樣本。
周建國很忙，他除了要組織上千名職工家屬分批有序撤離之外，還得考慮回城后工廠要如何落腳發展的問題。
「職工先走，幹部斷後！」
所有的領導幹部都要堅守到最後一批才能離開，讓普通職工們先返回滬江工作。
如此命令要說沒有人發牢騷是不可能的，要知道現在改革口號滿天飛，誰都不敢保證今天的政策明天還依舊存在。
許多人都擔心先走的職工順利返滬安排妥當，後來沒有及時離開的人將會面臨新的安排，安置條件吃虧甚至無法實現返滬的目標。
無法有序撤退就極有可能演變成為大潰敗，若是人人爭先恐後搶車位的話，就會形成一團糟的局面。
「普通群眾和職工先走，黨員和幹部留後，這是方針也是紀律。
入黨時的承諾，和提干時的表態，我希望大家都還記得，不忘初心。
所以這次安排，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組織上安排你做什麼，你就老實做什麼，一切行動聽指揮。
只要我們能做出表率，那麼整個撤離行動就有了主心骨，這次大撤退就能勝利實現。
有傳聞說我周建國要走，我在這裏可以澄清並表態：組織上確實找我談過話，希望我能發揮特長回滬協調跟日商合資建廠事宜。
但我明確拒絕了！
只要還有一個八零一一廠職工沒返滬，那我周建國就決不獨自離開——」
在小三線中，像周建國這樣身兼技術和管理職能的年輕幹部人數並不多，他也一直在組織重點培養人才名單之中。
這次要安置從小三線返滬的數萬名職工，對滬江市政府來說也是一大難題。
本着從哪來就回哪去的接收原則，恰好無線電七廠正在和日資組建合資彩電生產廠，缺乏相關專業的管理人才，就想抽調周建國這樣的合適人選提前回去幫忙籌建。
畢竟組織人員撤離皖南，搬回滬江，看上去並不是很複雜的事情。主事人需要組織能力，並不需要專業技術能力。
而像周建國這樣有技術又有組織領導能力的高端複合人才，正是跟日方談判並在接下來合資之旅的生力軍。
因此，換人並非是敗筆。
要知道合資工廠中，中方代表一般都擔任正職，而日方代表出任副職，重要事情需要雙方協商一致決定。
周建國若是同意回去領銜，極有可能出任合資工廠總經理一職，這可是被許多幹部認為是絕佳的去處。
在當前組織規則下，小三線返滬安置的領導幹部，基本上來到新單位都不再出任一把手，而是充當副職角色，畢竟你們是屬於投靠一方的被動身份。
像周建國能返滬出任合資廠正職的機會，可謂是天賜良機，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
但周建國在接手八零一一廠時就承諾過，要和工廠共存亡，努力讓大家都過上好生活。
現在撤退返滬的大行動剛開始，他這個主將就要脫離大部隊先走一步。如此場景，實在是恕其無法答應。
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合資廠將不會全部接受八零一一廠的職工，全廠800餘名在編職工可能只有不到150個名額可供選擇，剩餘600多人將會另行安置。多出來的人具體如何安排，上級部門仍舊沒有給出合適方案。
拍拍屁股走人，服從組織現有安排，那麼等待周建國將會是一條新的康庄大道。
但這違背了他的人生原則，八零一一廠早已經成為其心中的精神家園，廣大職工們也都是其難以分開的家人。
臨陣脫逃，周建國實在做不到。
所以，他不願意離開八零一一廠的廠長位置，要在職工們全部返滬后才會考慮新的工作崗位。
對八零一一廠職工來說，這是一件好事，他們擁有認真負責的好廠長。可對周建國個人來說，他再一次為集體放棄了個人前途選擇。
曾經有考研走出大山到大學從事科研工作的機會，他放棄了。現在調崗提前返滬到合資廠擔當重要角色，他又推辭了。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周建國本人至少問心無愧。
正是由於他的親身表率，讓八零一一廠在動員返滬時，成為所有小三線81個企事業單位之中，組織執行力位列前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