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一柄染血的劍

第418章 一柄染血的劍

下雨的日子,天亮得晚。

沈東湛走的時候,蘇幕還在睡。

「爺?」周南等沈東湛更衣完畢,才敢進門行禮,「將,軍,府那邊傳來了消息,說是天亮之前那邊喊了大夫,顧老爺子似乎不太好!」

沈東湛攏了攏衣襟,悉數了一番便往外走。

之前太醫就說過了,顧震經不起任何的刺激,這病是鬱結於心、多年累積,到了這地步已經是回天乏術,過一日便少一日。

「爺,外頭下着雨!」周南趕緊撐著傘。

沈東湛嘆口氣,「消息傳出去了?」

「沒有,是顧公子派雲峰來通知的。」周南搖頭,「其他人……應該還瞞着呢!」

雲峰是顧西辭的心腹,讓雲峰來傳消息,自然不會導致消息外泄。

「走!」沈東湛一刻也不敢耽誤。

將,軍,府。

門內,門外。

死氣沉沉,戒備森嚴。

沈東湛疾步進門,顧西辭在主院裏待着,見着他過來,便示意管家帶人下去,「此處不需要人伺候了,雲峰,看着點!」

「是!」雲峰頷首。

顧西辭行至僻靜處,轉身瞧著跟在身後的沈東湛,「顧憐兒唆使顧南玉,在爹的藥罐里動手腳,但最後顧南玉反水,導致顧憐兒被抓,爹怒氣攻心,至今昏迷不醒。」

三言兩語,將事情解釋得一清二楚。

「顧憐兒?」沈東湛想起了花園裏的那一幕,「就是那個瞧著柔柔軟軟的,顧二小姐?」

顧西辭點頭,「顧憐兒跟雍王有染。」

「雍王?」沈東湛揉着眉心,「一個瞧著病怏怏,一個瞧著似水柔,兩個聯起手來,還真是天生一對。」

顧西辭勾唇,「一個陰狠,一個毒辣?」

「這是你說的。」沈東湛挑眉,「我可什麼都沒說。」

顧西辭:「……」

「顧伯父的身子,還是你近身照顧為好,免得着了別人的道,到時候悔之晚矣!」沈東湛這句話,是認真的。

顧西辭也表示贊同,「還有一樁事,管家剛剛來報,說是練兵場昨夜被盜。」

「什麼?」沈東湛眉心陡擰。

顧西辭輕嗤,若有所思的把玩着手中摺扇,「沈指揮使不必緊張,只是進了幾個毛賊罷了,那是爹的練兵場,有人想動這樣的心思,恐怕得有九條命才行!我爹在南都不是一日兩日了,若是連這點護佑的本事都沒有,朝廷也不至於,讓你們興師動眾的來探病!」

「雍王的人吧?」沈東湛一聲長嘆,「這只是開始。」

顧西辭點點頭,「沒錯,好戲在後頭。」

檐外,雨勢愈大。

顧西辭領着沈東湛進了門,屋子裏很安靜,唯有顧震略顯沉重的呼吸聲。

「從昨晚開始,就一直沒蘇醒。」顧西辭站在床邊位置,「不過,他一直在喊着你和齊侯爺的名字,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其實從一開始,沈東湛就覺得顧震對自己的態度,很有問題,恭敬勝過長輩對晚輩的愛護,若然真的只是因為父親的緣故,那也該有所距離感才是。

甚至於連顧東朝直呼其名,顧震都頗為震怒,厲聲訓斥了顧東朝。

長輩的愛護,總歸帶着嚴厲,且多半是護短的,沈東湛見過皇帝的護短,也見過父親的護短,是以在顧震這裏,他只覺得詫異。

有些東西似乎根本,沒辦法用言語解釋。

「大概是眼緣。」顧西辭只能這麼解釋。

可這解釋,顯然欠缺說服力。

沈東湛坐在床邊,目光沉靜的望着雙目緊閉的顧震,只聽得他一直念叨著,「沈丘、賢侄……」

除此之外,似乎也沒說別的。

「可能是跟齊侯爺之間,有什麼誤會之類?」顧西辭皺了皺眉頭,「人到了這般年歲,總歸有很多事情是放不下的,尤其是陳年舊事。」

沈東湛點點頭,「不過,我也未曾聽父親提起過這些事,委實不知道他們到底發生了何事?以至於如此,耿耿於懷。」

「對了,蘇千戶呢?」顧西辭問。

沈東湛橫了他一眼,沒說話。

及至出了門,沈東湛才好整以暇的瞧着他,「自己幹了什麼事,心裏沒點數?」

顧西辭:「……」

「不管你出於什麼理由,你都傷害了她。」沈東湛緊了緊手中劍,「按理說,我該一劍了結你,這事便可一了百了,此後不會再提。」

顧西辭皺眉,「這是南都。」

「知道你是顧公子,但我若是要殺人,你這顧公子的名頭怕是還不夠響亮。」沈東湛瞧著檐外的雨勢,「每個人都有難處,但人不能因為自己的難處,而去為難別人?都是第一次做人,公平點,不要擅作主張,把別人的選擇都給做全乎了!」

顧西辭定定的望着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傷害自己在乎的人,是最愚蠢的。」沈東湛轉身朝着迴廊走去,沒走兩步,又回頭望了顧西辭一眼,勾唇笑得嘲諷,「自以為是的付出,感動自己,噁心別人。」

顧西辭喉間滾動,緊了緊手中的摺扇。

「還不走?」沈東湛問。

顧西辭回過神來。

「沒有你這位顧小公子在,恐怕練兵場那幫人,不會放我們進去。」沈東湛把話挑明。

顧西辭點點頭,「稍待,我囑咐一聲再走!」

這裏,可不敢沒人。

沈東湛抬步離開,在前廳等著,顧家的家務事,他盡量不參與,免得到時候惹來一身麻煩,畢竟還有個雍王虎視眈眈的盯着。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顧西辭便出來了。

他一眼就瞧見了,與沈東湛一起等在前廳的蘇幕,不由的心虛了一下,下意識的綳直了身子,別開了目光的碰撞。

蘇幕倒是神情泰然,懷中抱劍,保持着一貫的淡漠疏離,彷彿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她依舊是那個性子孤冷的東廠千戶。

「蘇千戶!」顧西辭還是開了口。

蘇幕只用目光打量著,一言不發。

「雨下大了,早去早回。」沈東湛及時開口,免得二人僵持着。

蘇幕那性子,沈東湛也摸得七七八八,若是她不高興了,能一言不發的凍你個半死,原就是性子冷淡之人,慣了無情的東廠生活,僅剩下的也就是內心那點餘熱,若是顧西辭真的不是……

依著蘇幕的行事作風,只怕不會再對顧西辭推心置腹,且不再把他放在眼裏。

「走吧!」沈東湛道。

顧西辭疾步跟上。

「爺?」年修開口,「您沒事吧?」

蘇幕輕哼,「我能有什麼事?小心着,到時候多留意。」

「是!」年修頷首。

雨嘩啦啦的下着。

練兵場內外,重兵防守。

「原本不該有這麼多人。」顧西辭解釋,「這些都是後來才加的,足足加兩倍以上的人手,一則是為了查找賊人,二則是為了防止器械庫再次被盜。」

周南撐了傘,護著沈東湛下車,「爺,您說這練兵場的器械庫里,除了刀槍劍戟,還能有什麼東西?怎麼會招賊呢?」

再說了,南都城內,誰敢動顧震的練兵場和器械庫?

這不是活膩了嗎?

「廢話那麼多?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沈東湛抬步往前走。

年修為蘇幕打傘,緊隨其後。

「公子?」雲峰還是有些擔心的,「裏面會不會真的有什麼東西?之前,老爺待得最長久的,就是這裏,您說這要是真的有什麼東西,萬一讓沈指揮使和蘇千戶查出端倪,會不會……對將,軍,府不利?」

顧西辭深吸一口氣,「那也比……雍王好得多!」

雲峰點點頭,「這倒也是!」

「走吧!」顧西辭提着擺子。

這大雨天的,走哪都是濕漉漉的。

等著眾人走到了器械庫門前,雨勢更大了些。

「公子?」顧西辭雖然不經常走動,為首的軍士進過府內,見過顧西辭,顧震對顧西辭的態度擺在那裏,此刻也不敢太過為難。

顧西辭抬了抬手,「打開!」

「公子?」底下人面露難色。

顧西辭橫了他一眼,「讓我親自動手?還是請我爹過來一趟,親自跟你們談談?」

「這……」眾人面面相覷。

顧西辭本就話不多,此刻更不願與他們廢話,「打開!」

「是!」到底是顧家的公子,若是真的有什麼事,合該他們顧家的人承擔。

只聽得轟隆一聲響,器械庫的大鐵門被拉開。

「這鐵門如此沉重,沒有兩三個人打不開,平素進出不應該在這吧?」沈東湛狐疑的望着守門的軍士。

守門的軍士沒開口,畢竟他們是顧家的軍士,不是錦衣衛。

「王副將?」顧西辭開口,「跟着吧!」

王副將有些猶豫,終是行了禮跟上,「這是正門,往常將,軍和咱們,都是走的偏門,偏門在後面位置,由一人看着。」

「所以,主力都在這邊?」顧西辭問。

王副將面上有些掛不住,到底是自己失責,才會讓器械庫進了賊人,但公子問起,還是該如實回答,「回公子的話,是!」

「難怪!」顧西辭嘆口氣,倒也沒把話說全,算是給他留了點面子。

器械庫內,擺放着各式各樣的兵器,瞧著琳琅滿目的。

「這間屋子裏,是將,軍平素放置兵刃的地方,進出也只有他一人可許。」一道鐵門,一道鎖,王副將雙手一攤,「鑰匙只有將,軍才有。」

言外之意,他們想進去也沒法子。

這是顧震的地方,沒有顧震的鑰匙,誰也進不去。

「鑰匙?」顧西辭還真是不知道這事,一扭頭,瞧著蘇幕和沈東湛雙雙投來的目光,不由的心頭一緊,「雲峰!」

雲峰趕緊上前,「公子?」

「拿刀來!」顧西辭開口。

雲峰不明所以,但公子開了口,自然是要照辦的。

這是器械庫,到處都是刀子,雲峰隨隨便便拔了一把,轉頭便交到了自家公子的手上,「公子,刀!您這是要……」

話音未落,驟然響起了刺耳的聲響。

刀刃砍在了鎖扣上,發出聲聲巨響,顧西辭彷彿是卯足了勁,三刀子下去,砍得自個咳嗽不止,卻也是生生的將鎖扣砍出個缺口。

「公子!」雲峰忙攔著,「還是讓奴才來吧!」

顧西辭不斷的咳嗽著,以手掩唇,別開頭將手中刀交給了雲峰,「砍斷它!」

別人動手不合適,唯有顧西辭動手最為妥當,來日就算父親計較起來,那也是自家人,但若是落在了蘇幕和沈東湛手裏,便是另當別論。

鎖扣落地,鐵門打開。

雲峰趕緊將刀歸鞘,攙著顧西辭進去。

顧震的兵器庫,很是寬敞,裏面的兵器種類繁多,刀槍劍戟無一不全,有些甚至於還帶着一些黃銹,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平素也不擦拭?」年修不解。

周南更是瞧不明白了,「習武之人,將兵刃視作手足之重,何其寶貝,怎麼可能這般聽之任之的生鏽?你們也不打理?」

「是不允許!」王副將趕緊解釋,「這裏收藏着的兵器,不全是將,軍的心頭之愛,還有一些是敵將的兵刃,算是戰利品,是將,軍的榮耀所在,上面有些黃銹並非是鐵鏽,而是血跡。」

乾涸的血跡。

很多年前,顧震領兵出征,力戰周邊諸國,也不知道殺過多少人,斬過多少敵將的首級。

首級是不可能放在這裏的,於是乎顧震便收了這些敵將的兵刃,放在自己的地方,時不時的瞧著,懷緬當年的那些日子,也可能是懷緬當年的一些人。

榮耀是真的榮耀,但殺戮所帶來的最終結果,不全是榮耀,也有憾事。

心頭大憾,永無彌補的機會!

「原來如此!」周南感慨,不由的環顧四周。

瞧著周圍牆壁上,懸掛着的各式各樣的兵刃,彷彿自打掛上去之後,就再也沒拿下來過,既然沾了塵,也只是掛在那裏。

沈東湛的注意力,則放在正中央的兵器架上。

刀槍劍戟,無一不全。

但有一把劍,卻是單獨放置。

「這是我爹的佩劍?」顧西辭也沒進過這裏,自然沒見過這把劍,父親往日裏出門,從不帶劍,至少在他的印象里,沒見過父親有什麼佩劍。

畢竟,父親身邊有劉徽。

劉徽功夫不弱,這南都內又沒什麼人敢跟將,軍,府作對,自然也是安全無虞。

「應該不是!」王副將撓撓額角,「將,軍平素用的是刀,這把劍早就在這兒了,咱們早前也見過,至於是從誰手裏拿的,還真是不知道!」

也許,是哪個敵將的佩劍?

沈東湛近前,若有所思的瞧著這柄劍,眉眼間凝著些許沉色。

瞧著,與尋常刀劍無差,唯一不同的是頂端嵌著一顆紅寶石,以黃穗子相隨,從頭至尾沒有半點灰塵,連雕紋溝里也是乾乾淨淨的。

可見,顧震時常擦拭這柄劍,將此保養得極好。

「我爹應該很喜歡這把劍!」顧西辭止住了咳嗽,默默的伸手取下了劍。

拔劍出鞘,劍刃鋒利,然則若是細看,可見刃口處有乾涸的黃銹,應該是……血跡?殺過人的劍,不曾擦掉上面的血,一直收在劍鞘里?

蘇幕不明白,既然顧震如此喜歡這把劍,為什麼要留着劍上的血?將劍鞘擦拭乾凈,卻留着劍上血,顯然是有問題。

「難道是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周南顧自嘟噥。

沈東湛伸手,接過了顧西辭的手中劍,握在手裏只覺得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就是有些拿不住。

下一刻,他收劍歸鞘,將劍放回兵器架。

「我們是來找賊人的蹤跡,還是別盯着這些兵器看了!」沈東湛瞧了一眼眾人,「大家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是這些賊人覬覦的?」

說是賊人,其實連王副將心裏都清楚,尋常的賊只會去府邸偷東西,哪兒會來這器械庫,敢情是活膩了嗎?

且平時,老,將,軍一直叮囑眾人,務必要看好這裏,如此聯想,便可知道這器械庫里肯定藏着什麼大秘密。

「眼下,雍王在南都城內,咱們行事必須得小心謹慎。」顧西辭這話是沖着王副將說的,「我爹身子不濟,若是真的讓雍王拿住了什麼把柄,只怕咱們南都……」

王副將趕緊行禮,「卑職明白!」

牽一髮而動全身,他們這些人跟着顧震那麼多年,如果朝廷真的要行以不仁之事,那麼他們這些人,一個也跑不了,還得賠上九族性命。

蘇幕和年修,一寸寸的檢查著庫房裏的牆壁。

這地方一眼就看得差不多了,若是真的要藏着什麼,恐怕得藏在密道、密室之類的地方,然則周遭裝飾一模一樣,想要找出不同之處委實太難,只能寸寸檢查。

見狀,周南也學着年修的樣子,一會用指關節叩一叩這面牆,一會又跺一跺腳,摸摸這塊磚,真是一刻都不敢閑着。

沈東湛立在牆邊,時不時的回頭望着那柄劍,不知道為何,心裏有些莫名的憋悶,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似的,讓他略略喘不上氣來。

「公子?」雲峰不解,「這裏一眼就看遍了,能藏着什麼?」

顧西辭也不知道,父親到底藏了什麼東西,以至於招來了「賊人」的覬覦?不過,能讓雍王惦記的,肯定是能震動朝廷之物。

會是什麼呢?

「這裏!」年修忽然喊出聲來,「爺,好像在這裏!」蘇幕心驚,疾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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