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規模的投降

最大規模的投降

最大規模的投降

時間到了1942年4月,日軍第一階段作戰取得了「輝煌戰果」,盟軍美、英、荷、澳等部在他們的猛烈攻擊下丟城失地,狼狽不堪,日本佔領南方資源地帶特別是荷屬東印度寶貴石油的戰略目標已初步實現。雖然因發起較晚緬甸戰事尚未結束,但中英聯軍節節敗退的現實預示著日軍攻佔緬甸全境指日可待。四面八方飛向東京的都是捷報,接二連三的慶祝活動讓日本國民都感覺膩煩了。讓人遺憾的是,「萬花叢中一點綠」,只有一個地方的戰事陷入僵局,那就是美菲軍據守的最後堡壘——巴丹和科雷希多。

前期戰事不順的第十四軍本已背負着巨大壓力,麥克阿瑟的成功出逃使備受東京指責的軍司令官本間雅晴顏面盡失。東條再次大發雷霆。從戰略全局看,雖然巴丹守軍對日軍第二階段作戰並不構成任何危險,但由此引發盟軍宣傳上的策略和精神上帶來的不利影響,不得不引起東京的重視。內閣和大本營一致認為,必須儘快調整菲律賓的作戰策略,增派精兵強將重新發起大規模攻勢,務必儘早結束菲律賓戰事,實現「大東亞共榮」。

東條不願就此屈尊去找杉山元面談,他派秘書西浦進去轉達自己的想法。西浦專程找到了同學兼好友、參謀本部作戰課長服部卓四郎,當年兩人一起被稱為陸軍士官學校第三十四期的「三羽烏」,老同學見面好說話。

經過審慎研究后服部認為,一切事物都具有兩面性。巴丹防禦體系最強的一環同時也是最薄弱的一環,就是美軍防線中段後邊海拔1432米的巴丹山。這座最高峰一旦被日軍攻佔,美軍防線勢必全面崩潰。服部認為,首先應該對巴丹山正前方一段三公里長的陣地集中進行炮擊和轟炸,然後用步兵發動總攻才能真正打開僵局。作戰部作戰課是參謀本部最核心的部門,課長自然是總長的心腹。深得總長器重的服部沒費多少唇舌,就說動杉山批准了他的作戰計劃。

計劃被迅速電傳至馬尼拉。「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本間在認真研究后認為,這才是解決巴丹問題的最好辦法,唯一的難點在於他現在手頭兵力不足。

但這一計劃如果由參謀本部直接提出而由第十四軍執行,於本間的面子實在掛不住。最好是雙方通過會商,由第十四軍的參謀部門反向提出比較合理。這樣,一個由參謀本部派出的軍官代表團很快飛抵菲律賓,代表團團長就是新方案的提出者服部卓四郎。2月8日,代表團與本間的參謀班子舉行了戰局研討會議。會後,接替前田正實出任第十四軍參謀長的和知鷹二向大本營做了專題彙報:

在一線陣地密林地帶,敵軍花費很多時間和勞力構築了縱深堡壘群,各種設施完備,而且將菲律賓國防軍六七個師配置在第一線,而美軍部署在後方(推測總兵力約4萬到5萬人),其炮兵約有大炮逾百門(其中包括相當數量150毫米加農炮),利用其儲備充足的彈藥不分晝夜對我要害陣地進行射擊,嚴重妨礙了我一線和後方部隊的行動。敵人還依託馬里韋萊斯山脈修築了環形、放射狀的臨時公路,輕型火炮、坦克和汽車可以快速自由移動,並利用熟悉地形之有利條件,在兵力本來佔優的基礎上,在戰鬥力量的快速機動方面充分發揮着優勢。另一方面,關於敵人的持久力問題,目前敵軍補給似已陷入相當困難之境地,通過我軍強行海上封鎖等措施,預期會取得相當效果。鑒於此我軍茲決定,忍痛調整目前戰鬥態勢,暫圖增強戰鬥力,為今後再次發起攻擊做好準備,同時適應形勢演變採取適當措施。

以上報告表明,目前第十四軍基本喪失了繼續進攻的能力,本間只能採取長期封鎖的辦法削弱美菲軍的力量,同時等待增援部隊的到來。東京大本營無奈認可了這份報告,同時決定增兵對巴丹和科雷希多的美菲軍實施最後的致命一擊。

其他戰場進展順利也為增兵菲律賓創造了有利條件。從2月底開始,隨着參謀本部的一道道電令,日軍各路增援部隊源源不斷開往菲律賓。由於聯合艦隊完全取得了菲律賓群島海域的制海權,所有海上增援行動一路暢通無阻。小小巴丹半島一時間人聲鼎沸,再次恢復了往日的喧鬧。大本營增調的援兵包括:北野憲造中將的第四師團,從2月27日到4月3日陸續到達;第二十一師團步兵指揮官永野龜一郎帶領的一個步兵聯隊和一個炮兵中隊,2月26日到達;第十八師團第三十五旅團旅團長川口清健的一個聯隊,4月1日到達;第五師團第九旅團旅團長河村三郎率領的一個聯隊,4月5日到達。

除了一向被人看不起的第四師團,永野支隊是從中國青島調過來的,河村和川口支隊都是剛剛參加過新加坡和加里曼丹島的作戰臨時來友情客串的,這些皆為身經百戰的精銳之師。以上增援兵力合計22000人,人數遠遠超過了被臨時調走的第四十八師團。此外,參謀本部還給第十六師團、第六十五旅團各補充了3500名兵員,這樣參加菲律賓掃尾作戰的日軍超過了50000人。

大量用於攻堅的重炮也陸續從香港、上海等地運往林加延灣,其中包括150毫米榴彈炮25門、150毫米加農炮8門、100毫米加農炮15門、240毫米榴彈炮9門。隨着這些重炮來到的還有曾在香港戰役中「大顯神威」的北島驥子雄,號稱「射擊指揮名將」的炮術專家橋本博光。

原來大大削弱的空中力量也不斷得到加強,第六十、第六十二兩個飛行戰隊的60架雙引擎重型轟炸機受命歸屬第十四軍麾下,使得本間支配的各型戰機達到了96架。儘管數字不算很大,但對付巴丹和科雷希多那些毫無空中力量的美菲軍還是綽綽有餘的。

本間認真總結了第一次攻擊受挫的教訓,認為主要原因是部隊針對特殊地形的作戰訓練不夠充分。攻堅戰打響之前,原部隊和新到達各部進行了針對堅固野戰陣地進行攻擊,特別是與炮兵火力配合的突擊、密林地帶的近戰等訓練項目。

為了便於大批軍用物資和補給的運輸,日軍集中工兵部隊、野戰道路隊、台灣勞務奉公團、高砂義勇隊等力量,全力修好了兩條可供汽車行駛的臨時道路,並按日本人的習慣將之命名為「地獄坂」和「弁慶坂」——武藏坊弁慶是12世紀日本一個著名人物,往往象著着勇猛和忠誠,大概和中國古代的關公差不多。

為了表示對戰役的重視,總攻發起之前,服部再次親臨巴丹現場實施指揮。隨服部一起到達菲律賓的,還有在馬來亞和新加坡戰役中聲名遠揚的第二十五軍作戰參謀辻政信。這對在諾門坎戰役中有過「精彩配合」的黃金搭檔再次同時來到了巴丹。

到3月底,日軍已基本做好了發起最後總攻的準備。陸續到來的援軍使本間再次挺直了腰桿。志在必得的本間在4月2日的日記里如此寫道:「我軍四個師團已布開陣勢,首尾25公里長的陣地上十面旌旗遙遙相望。火炮充足,此次進攻斷無不勝之理。」本間清楚,如果這次進攻再告失敗,自己也就沒臉再回日本了。他估計全部佔領巴丹費時不會超過一個月。

相對於日軍的厲兵秣馬,在巴丹半島困守的美菲軍已瀕臨絕境。麥克阿瑟成功逃離之後,陸軍部任命溫賴特為駐菲律賓美軍最高指揮官,可職務的晉陞絲毫無補半島日益嚴峻的不利局勢。雖然對守住巴丹並無多少信心,溫賴特依然忠實地履行着自己的職責。在「內無糧草,外無救兵」的不利局面下,溫賴特只好帶領那些已被飢餓、疾病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士兵,蹲守在防線上等待對手致命的最後一擊。雖然巴丹和科雷希多總兵員超過90000人,遠超日軍進攻兵力,但只有27000人被認為還有戰鬥力,這個戰鬥力也是大打折扣的。既然連麥克阿瑟已受命逃走,那麼援兵註定毫無希望,他們已成為華盛頓拖住敵人的棄子。

溫賴特在科雷希多建立了指揮部,陸軍部於3月20日晉陞他為陸軍中將。對於溫賴特的新職務及軍銜晉陞,陸軍部事先並未與麥克阿瑟商量,華盛頓覺得麥克阿瑟對此可能不會同意,他仍想在澳大利亞遙控指揮菲律賓戰局。

華盛頓的猜測一點兒也沒錯。麥克阿瑟為此專門致電陸軍部,溫賴特當司令官還不夠格,提出仍由他親自負責菲律賓的作戰指揮。羅斯福向馬歇爾明確指出,利用無線電從澳大利亞指揮呂宋島的作戰是不可能的。溫賴特可以繼續接受麥克阿瑟的指揮,但必須擁有獨立的司令部,而且從現在起對他接手的戰役,他有相當大的自主權決定該怎麼打。

對此麥克阿瑟是耿耿於懷。當新上任的溫賴特電告華盛頓必須在4月15日前把糧食運到,否則他的部隊就會「餓得投降」時,麥克阿瑟反應強烈。他發給馬歇爾一封簡短的電報:「自我離開那裏后,節減糧食的毅力當然就會有所鬆懈。」他認為那裏的糧食至少可以堅持到5月1日。老麥還告訴薩瑟蘭等人,「將菲律賓地區的美國軍隊全部交給溫賴特指揮是一個嚴重的失誤」。

溫賴特去了科雷希多,巴丹守軍由愛德華·金少將統一指揮。頗得士兵尊重的金是個謙謙君子,對任何人都彬彬有禮。出身炮兵的他極有才幹,發佈命令時總是不慌不忙,從容不迫。

原來溫賴特的第一軍由瓊斯少將指揮,這個尚有32000人的軍負責防守左翼,帕克第二軍28000人負責右翼。減員嚴重的美軍菲律賓師作為總預備隊部署在他們後邊。雖然尚有75毫米野炮150門、76毫米迫擊炮3門,但榴彈炮已所剩無幾,幾乎無任何空中力量,對空監視和通信器材等重要設備極度匱乏。

溫賴特繼續懇求提供必要援助,現在由麥克阿瑟來接受這一要求了。老麥此時才終於明白,當初華盛頓不向他派出增援的原因。日本海軍封鎖了通往巴丹的海上通道,即使有物資和兵員也運不過去,只能在夜間用潛艇偶爾送過去一點兒補給,這對於那支龐大的隊伍無異於杯水車薪。現在麥克阿瑟只能像當初馬歇爾忽悠他那樣,去欺騙溫賴特和他那些可憐的老部下了。

在科雷希多,守軍議論的「一英里長的」救援船隊始終未見來到。人們感到原本信賴的麥克阿瑟將軍已經拋棄了他們,戰壕里無論美國軍人還是菲律賓人,到處傳誦著戰地記者弗蘭克·休利特用《共和國戰歌》改寫的諷刺歌謠:

老麥老麥不窩囊,

做事謹慎不能算膽小,

富蘭克林造的金星他得保護好。

四星上將和巴丹的美味一樣少,

可知他手下的士兵餓得心發慌。

在馬里韋萊斯山前線的散兵坑裏,士兵幾星期前就吃光了最後一批騾子和馱馬。氣候環境以及不間斷的戰鬥使他們身上的軍服磨損嚴重,大多數人衣衫襤褸,許多人甚至打着赤腳。除了手中尚有武器,看上去他們和乞丐毫無區別。營養不良帶來了疾病蔓延,瘧疾成為巴丹的流行病。糧食和藥品消耗殆盡,之前為防止瘧疾為每位士兵配發了5克奎寧(金雞納霜),到3月初已全部用完,患上瘧疾的官兵超過35%。到3月底情況進一步惡化,每天都增加1000名新病員,瘧疾感染者竟達到75%~80%。嗎啡和血漿早已告罄,醫護兵和軍醫想盡辦法避免傷兵傷口感染。大部分士兵骨瘦如柴,身體極度虛弱,甚至連槍都舉不起來。

士氣低落到了極點,很多人認為他們已經被國家和麥克阿瑟無情地拋棄了,菲律平治兵與美軍士兵的矛盾越來越尖銳。奎松出逃大大打擊了菲律賓人的士氣,他們原本以為即使前途兇險,總統也會永遠和他們在一起,這是他們繼續戰鬥下去的信念和動力。現在連奎松都跑了,他們再打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呢?

不少人拿麥克阿瑟那句名言調侃,一名士兵大聲向長官報告:「報告長官,我要上廁所,但是,Ishallreturn。」

於是長官也會回答道:「好的,我也一起去。」然後告訴其他士兵,「你們不能偷懶,因為Ishallreturn,too。」

正像第十四軍前參謀長前田正實所言,如果日軍照此持續圍困下去,用不着戰鬥,巴丹和科雷希多的美菲軍除了投降,只能是自生自滅。

但日軍還是希望通過主動進攻拔掉遠東盟軍最後的堡壘。在攻擊正式發起之前,本間曾最後一次規勸溫賴特投降。他把勸降書放置於啤酒罐之內,再系以精緻的絲帶,用飛機投放到科雷希多,勸告溫賴特承認「有名譽的敗北」。溫賴特對勸降自然不會理睬。

1942年4月3日是「耶穌受難日」,在美軍陣地上,一大早牧師就開始走訪官兵祈禱。這天同樣是日本「神武天皇祭」,就是傳說中第一代神武天皇駕崩的日子,本間選擇這一天採取行動作為對天皇的獻禮。這天上午,日軍向盤踞在巴丹半島的美菲軍發動了最後攻勢。北野憲造的第四師團負責主攻半島東側第二軍防守的馬里韋萊斯山主峰——海拔1432米的巴丹山,奈良晃的第六十五旅團和第二十一師團永野支隊負責兩翼保護,森岡皋的第十六師團則對西側的第一軍展開策應攻勢。

9時,日軍150門各式火炮對美菲軍陣地進行了長達數小時的炮火準備。處在第一線的菲律賓部隊從未見過如此猛烈的炮火,炮彈就好像一個摞一個在爆炸似的。日軍轟炸機也準時趕來助興,在美菲軍陣地上扔下無數炸彈。密集的爆炸使得盟軍陣地好像剛被犁過的莊稼地。一些參加過一戰的美國老兵甚至回憶起當年德軍的炮火。大部分人躲在戰壕里捂著耳朵不敢探頭,有些實在忍受不住的士兵跳出散兵坑,鑽進了附近的茂密叢林。日軍隨即在那裏投下了燃燒彈。一名美軍士兵對同伴開玩笑說:「喂,夥計,來根煙!」但他馬上不得不去撲滅燒到頭上的火苗:「哦,上帝!小鬼子要把我們燒成火雞!」頃刻之間,數百名逃入叢林的士兵被活活燒死。

15時,日軍的地面進攻拉開了序幕,一隊隊端著刺刀的日軍步兵緊跟在隆隆開進的坦克後邊,高呼著口號向美軍陣地發起了猛攻。

巴丹守軍幾乎喪失了戰鬥力,在日軍強大的攻勢面前一觸即潰,紛紛棄陣而逃。巴丹東部防線瞬間被撕開一個5公里長的大口子。到傍晚才得知消息的帕克少將派出了一支600人的預備隊試圖封堵缺口,但所有的努力都無濟於事。日第六十五旅團已經開始往美軍陣地側后迂迴,第四師團很快控制了畢拉爾-巴卡克公路,菲律賓第二十一、第四十一師只能放棄陣地倉皇敗退。

4日10時,日第四師團兵分兩路繼續攻擊前進。傍晚時分,菲律賓第二十一師師長卡賓準將在撤退途中被一路窮追的日軍俘虜,被迫放棄陣地的美軍炮兵開始炸毀自己的火炮。黃昏時分,日軍太陽旗已經插上了巴丹山山頂。

服部登上山頂向下俯瞰,只見各路日軍勢如破竹,到處追逐敗退的美菲軍部隊。西面是奈良的第六十五旅團,東面日軍也已突破美軍匆忙中建起的脆弱防線,他在東京制訂的作戰計劃正一步步得到實現,這不能不使服部意氣風發,豪情滿懷。

美軍投入3個團的預備隊展開反攻,但兵敗如山倒,如此兵力根本無力挽回頹勢。永野支隊沿東海岸推進到美軍防線之後6公里,之前彪悍的菲律賓第二十六騎兵團——由於馬匹全當糧食吃了,他們已變成了地地道道的步兵——奉命向永野支隊側翼發起進攻,但在日軍強大的火力面前無功而返,至此美軍第二道防線右翼全線崩潰。通往半島南部的小徑和土路上,到處都是潰敗的美國和菲律平治兵。日軍坦克和步兵在後面緊緊追趕,戰鬥機毫無顧忌地向下俯衝,用機槍掃射逃散的人群。總指揮帕克少將只好被潰兵簇擁著一路後撤。

金少將下令左翼的美軍士兵發起反攻,以解右翼燃眉之急。然而能夠跳出戰壕發起衝鋒的士兵寥寥無幾,他們大多數又病又餓,走起路來都踉踉蹌蹌,左翼的反擊註定毫無結果。

遠在墨爾本的麥克阿瑟時刻關注著巴丹戰局,並一直與溫賴特保持着密切聯繫。現在,他手裏拿着溫賴特發來的電報,對金少將在戰場報告中所稱「形勢危在旦夕,飢餓的部隊已無法再堅守」等字眼非常氣憤。他立即給溫賴特發去電報,命令巴丹守軍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準投降。如果食物不夠,可以發起一次反攻從敵人手中奪取——當初他在時怎麼不那麼干呢?「當補給情況變得不堪設想的時候,你們不能考慮投降,必須進攻!」老麥還在電報中附上了一份他親自擬訂的進攻計劃,最後他強調,如果不得已放棄防線的話,也要爭取給日軍以最大的殺傷,之後轉入山區開展游擊戰。

在參謀長薩瑟蘭去發這份電報時,麥克阿瑟又給馬歇爾撰寫了一封電文,請求允許他立刻返回巴丹,親自指揮部隊向本間發起反擊——老酒估計作秀的成分大於勇敢,他現在就是想回也回不去,華盛頓自然不會答應他的請求。

4月7日23時30分,按照麥克阿瑟的旨意,心慌意亂的溫賴特在馬林塔隧道中打電話給金,令他派瓊斯的第一軍向北進攻。金把命令轉達給瓊斯,後者直截了當地回答道:「任何進攻的命令都是荒謬的,不可能的。」

身居前線的金冷靜判斷反攻的確不可能,只好無奈地告訴瓊斯:「那就把進攻的事忘了吧。」他知道瓊斯是對的,再打下去只能增添無謂的傷亡。目前巴丹防線在日軍攻擊下已支離破碎,到處都是潰散的敗兵。東側第二軍已經崩潰,西側第一軍也岌岌可危。他的戰線已被日軍分割,兩翼都沒有賴以發起反攻的兵力。無法保持完整建制的士兵成了散兵游勇,紛紛湧向半島最南端——小小的馬里韋萊斯港,試圖擠上開往科雷希多那為數不多的幾艘破船。

正如金在報告中所說:「短短兩天之內,一支軍隊消失得無影無蹤。」8日黃昏時分,金設在馬里韋萊斯山上的司令部被日軍炮火摧毀,他意識到最後的時刻即將來臨。守軍奉命炸毀彈藥庫,劇烈的爆炸像地震一樣地動山搖。「空中煙塵遮天,碎片橫飛,爆炸聲使人膽戰心驚,」一位年輕的海軍軍醫絕望地寫道,「爆炸愈演愈烈,大石巨礫和人的肢體被掀到空中,拋進海里,擊沉港口的小船,打傷周圍的居民。」

金向溫賴特發出了最後一封訣別電報:「我們再也沒有辦法進行有組織的抵抗了。」午夜時分,他召集了司令部所有人員,告訴大家「繼續抵抗下去已無任何希望」,沒有人反對他的意見。為了挽救更多人的生命,金決定率巴丹守軍向日本人投降。他並未將這一決定電告溫賴特,不想讓他因此承擔連帶責任。如果將來接受軍事法庭審判的話,他寧願坐在被告席上的是他金,而不是溫賴特。

溫文爾雅的金少將認為,只要放下武器,就能保住他手下7萬多名將士的生命,後來事實證明他太天真了。他的投降是美軍歷史上最黑暗的一頁,讓手無寸鐵的盟軍士兵受盡了非人的侮辱和折磨,有將近1萬人在前往戰俘營的途中被日本人像踩螞蟻一樣殘忍地殺死或折磨至死。

9日凌晨2時許,金的電話鈴響了,是瓊斯從第一軍打過來的。兩人還未通話,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金臨時指揮所的門被炸塌了,沙石飛落而下。四周爆炸聲此起彼伏,火光把仲夜的天空映照得血一般通紅。

「大聲點,奈德,出了什麼事?」瓊斯喊道。

「彈藥庫被炸掉了。」金鎮靜地回答。

「該死,我在這裏都能感到地在動,一定是地震了。」

「我很不願意告訴你,霍納斯,我將在早晨6點鐘宣佈投降。」金身邊的幾個參謀已泣不成聲,金讓瓊斯全線打出白旗,把大炮和機槍統統毀掉。

「我看你也沒有別的法子了。」瓊斯沮喪地回答道。

4個小時后,馬林塔隧道里的值班軍官向溫賴特報告,金已投降。「告訴他不要那麼做!」溫賴特喊道,但已來不及了。「他們不能這樣干!不能這樣干!」震驚萬分的溫賴特要求金重新考慮他的決定,然而一切都太遲了。鎮定下來的溫賴特向麥克阿瑟發出了一份電報:「今晨6時,在未通知我也未得到我同意的情況下,金將軍向日軍司令官打出了白旗。聞此消息時,我本人不能同意,下指示不得投降。但為時已晚,行動業已採取。」

9日清晨6時,整個巴丹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美菲軍的陣地上到處飄起白色的降旗。9時,金穿上他最後一身乾淨的制服,帶着副官艾基爾·蒂斯德爾少校和韋德·科思倫少校——他後來死於日軍戰俘營——前去洽談投降。

一輛插著白旗的吉普車載着金少將越過滿目瘡痍的防線,在坑坑窪窪的道路上顛簸前行。在一名日軍軍官帶他們去拉茅實驗農場的路上,金忽然想起,1865年,羅伯特·愛德華·李將軍在阿波馬托克斯向格蘭特投降也是這一天——4月9日。他想起了李在投降儀式將要舉行時說的一句話:「現在除了去見格蘭特將軍,已沒有什麼事可做了。雖然就我本人而論,我寧死千次也不願投降。」他理解李將軍因放下武器而蒙受的奇恥大辱,但李投降的對象是同胞,他卻是向美國人一貫看不起的小鬼子投降。

幾個人很快到了位於實驗農場的第二十一師團永野支隊司令部。對於美軍的投降請求,永野少將稱沒有許可權,必須向本間軍司令官報告。十幾分鐘之後,第十四軍作戰參謀中山源夫坐着一輛閃閃發亮的凱迪拉克黑色轎車到了現場。中山通過譯員問金:「請問你是不是溫賴特將軍?」

「不,我是愛德華·金少將,美軍巴丹部隊司令官。」

中山對此感到不解,讓金去把溫賴特找來,如果他不出面,日軍就不能接受投降。金說目前自己無法與溫賴特取得聯繫:「我手下的部隊已經不再是作戰單位,我希望能夠停止無謂的流血。」

「投降必須是無條件的,如果不是全軍投降的話,則不必談其他條件。」

「我們的部隊能否得到良好的待遇?」

「我們不是野蠻人。你是否願意無條件投降?」

金點了點頭。日本人讓金交出佩刀,這對他們來說是一個極具重要含義的舉動。金解釋說軍刀遺忘在馬尼拉了。作為替代品,他把隨身佩戴的「柯爾特」手槍掏出來,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金非常清楚,放下手槍的一刻,他已經被恥辱地寫進了美國的歷史。他的手下有75000人。這是美軍歷史上最大規模的投降。

在協商投降的過程中,金一再請求日方停止無謂的流血,優待放下武器的將士,按國際法對待戰俘。對此,中山不無諷刺地說:「我們的文明程度一點兒不比你們西方人低。」天真的金表示,如果日軍需要運送戰俘,美軍有足夠的汽車、司機和燃油。在決定投降之後,金下令銷毀了大部分武器和裝備,卻有意把200輛汽車完好無損地保留下來,還特意留下了兩座油庫。他這樣做就是打算一旦投降,日本人有足夠的車輛來運送戰俘。

日軍根本不會聽從一個投降美軍將領的意見,一名日軍參謀鄙夷地告訴金:「請注意你現在的身份,不要對帝國皇軍指手畫腳。關於如何運送戰俘,本間將軍自有他喜歡的方式。」後來在通往戰俘營的路上,不但普通士兵沒有車坐,連金本人也必須徒步走向那裏。

4月9日,溫賴特在科雷希多聽到,「可怕的寂靜」籠罩了整個巴丹。「戰場上如果有什麼比爆炸帶來的震顫和戰士的嘶吼更糟糕的……那就是沉默和死寂。」在隨後發給總統的電報中,溫賴特試圖表現出樂觀,「我們的旗幟仍然在科雷希多的堡壘上高高飄揚」。但肯定不會持續多久,這點溫賴特清楚,日本人清楚,羅斯福肯定也清楚。只有麥克阿瑟不清楚,但他是心裏清楚,嘴上裝糊塗。

巴丹失守加重了羅斯福的壓力,美國人已經厭倦了撤退和失敗。《三藩市紀事報》對此評論道:「巴丹半島的失利是一聲號角,告訴我們只有進攻才會贏。」《紐約時報》立即隨聲附和:「進攻不僅更符合我們的風格,也是傷亡最小的通向勝利與和平的道路。」可惜,溫賴特和他的弟兄們已經沒有力量去發動進攻了。

巴丹失守讓溫賴特壓力驟增,但隨後總統的一封回電使他稍感寬慰,羅斯福指示溫賴特可以根據實際情況自主選擇最好的結果。「我對你的英勇行為和你在這個最艱難的任務中的表現表示欽佩,」總統說,「鑒於你軍無法左右的情況,我修改之前給你的命令,保證你具有完全的行動自由,我對你在危機形勢下做出正確決定的智慧充滿信心。」

對巴丹守軍的最終投降,麥克阿瑟早有預料。但當這一天真的來臨,他還是無比沮喪和震驚。在墨爾本,麥克阿瑟取消了當天所有預約,獨自在辦公室來回踱了幾個小時。最後他表情嚴肅、熱淚盈眶地坐在桌前,為巴丹守軍寫下了悼詞。第二天,他強打精神舉行了一次記者招待會,對巴丹守軍給予了高度評價:「巴丹部隊湮滅了,一如它必然懷有的意願,它抱着明滅不定、微乎其微的希望一直戰鬥到最後。從無一支軍隊以如此貧乏的條件做出了如此巨大的努力,也沒有任何磨難能與最後時刻的煎熬與痛苦相比。對為陣亡者哭泣的母親,我只能說,拿撒勒人耶穌的犧牲和榮光已經降臨於她們的兒子,上帝將收他們於自己的懷抱。」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太平洋戰爭四:艱難時刻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太平洋戰爭四:艱難時刻
上一章下一章

最大規模的投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