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室廬篇：紅豆

淮南驚訝道：「這東西有毒嗎？」抬手就要扔掉，卻被塵渝接過，在那手心裏靜靜看着，忽然一笑道：「相思子每年花開一季，年年如此，采之不盡，你卻將它們珍藏了幾百年。」淮南不明白，只聽塵渝道：「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老道士時，送給他的，那時的他還只是一個剛出茅廬的年輕小道，我送了他三枚相思子，他贈了我塵渝的名字。」

原來塵渝的名字是室廬前輩贈送的，淮南心中想着，只聽塵渝道，「當年第一次見到先生時，他修行剛出山，一手拿着浮塵，一手拖着缽，尋找他認為最重要的東西。我一時好奇，想知道對於人類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便探頭看了那缽內，結果什麼都沒有。他說他還沒找到最重要的東西，所以缽是空的。」

「那時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落入這凡塵，且看起來，就像人類三四歲的孩子一樣。聽他這般說，便將我剛從山裏采來的紅豆踮了踮腳，放到他的缽里。雖然這東西對人類來說是劇毒，對於妖來說，卻是很好的靈力補充。我告訴他，這是我最重要的東西，可以讓我快點長大，再也不用怕那些壞東西。」

「當時因為太矮了，墊腳剛剛夠著那缽，放的時候豆子撒了許多，只有幾顆滑到了缽里。我看到先生當時詫異的目光，撿起一粒問我，『這是你最重要的東西么？』我答道『是』。先生又問，『你可知這是什麼。』當時的我信誓旦旦回答『紅豆，人類都叫它紅豆』。先生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來『那你叫什麼名字呢？』」

「當時的我還沒有名字，便抬頭眼巴巴的看着他。他便蹲下身子，也看着我，輕輕問道『你喜歡這個塵世么？』我點頭，他又問，『你可知這個果子在這個塵世中的含義么？』我不懂，他便笑道，『這果子，可配一個渝字，既然喜歡這兒，便叫塵渝如何。』」

「當時我並未聽懂塵渝二字的含義，直到在那大巫山的上空，我散盡所有靈力之時，終於想到，可即便如此，也依舊不曾後悔，至死不渝。當時分別時，我問先生『你叫什麼名字呢，』他答，『室廬，天地為室，曠野結廬，清風當伴，摘星入眠。』好是曠達。」

「可惜當時我依舊聽不懂這些人類的詞語究竟想要表達的是什麼意思，心下還曾暗暗想着，這個名字好像屋子妖怪的名字啊。」塵渝說着，眉目中輕輕帶起些許暖意，「室廬室廬，直到我當年離開道觀時，才知道，收留我這半載，教我撫琴下棋的老道士，竟然就是當年贈給我名字的年輕小道，塵世緣分如此之妙。」

「此刻他已是一派之師，德高望重，想來當年想要尋找的最重要的東西，也已經找到了吧。」塵渝輕輕嘆著，眉目中又多了些許惆悵。淮南忽然接道，「室廬前輩要尋的最重要的東西我不知道，但最重要的人肯定是您。」

這話把塵渝說的又是一愣，隨即笑道：「是啊，當初在那荷花潭邊，我說出塵渝的名字時，就該想到，他記得我，一直記得。每日虛心教導，甚至比對道觀里其他的弟子更加上心，還允許我住進他的小院，醉酒搶了他的床榻都不曾叱喝一句。他卻始終沒有告訴我，他是誰，只是任我老道士，老道士的喊他。」

「我竟也沒有想到，緣分的微妙又偏執，總在最後，才告訴答案。」塵渝說着，將那紅豆小心收好，抱着古琴，後退幾步，手掌扶向心口，向著亭子拜了一拜，輕輕道：「先生，謝謝您。」

曾經，落入凡間的塵渝也曾尋找來到此地的原由，或許這便是吧。

看着塵渝要離開，淮南忙道：「等一下。」欄桿前，伸手想要折一朵荷花，有些夠不著。塵渝伸手幫她折了一朵，淮南忙接着，也學着塵渝的樣子，向著亭子彎腰拜了三拜，默默念道：「前輩，請您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塵渝哥哥，以後他也是我最重要的人。」說完，雙手托著荷花，恭恭敬敬的擺在石桌上。

塵渝抱琴靜立，忽然覺得心間有些暖暖的，又是用手捂住心口，輕輕道，「先生，是你么？」淮南扯著塵渝的衣袖，塵渝淡淡一笑，「我們走吧。」一手抱着古琴，一手攜著淮南，淮南回頭向著狸狸道：「我們一起回家了。」

狸狸喵了一聲，歡快的跟在後面。

塵渝也自一笑，手指默默劃了一下，靈氣縈繞，桌上的荷花盛開，滿池的荷花跟着一起次第開放，月光下嬌荷吐露，幽香繚繞。

就像回到了四百多年前的那個夜晚，長大后的塵渝第一次見到室廬，第一次聽他撫琴，送了他一朵荷花，跟他說，「這荷花，配得上先生的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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