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谷於菟
臘祭之後，秦王於宮中設宴饗，以款待六國使者。
各國使者入宮途中，果然見到了公子靈誕。後者漫步於宮中，身後跟着一頭巨大的白虎，望之讓人心神巨震，以為神人。
不愧祥瑞之名。
雖只是遠遠觀望，但使者中不無看之失神之人，有人下意識的想靠近，被衛士阻止：「宮廷禁苑，請使者莫要亂闖。」
使者猶頻頻回頭，悵然若失，出了宮后，對同伴說見到了那位咸陽閭巷間盛傳的公子，同伴感興趣道：「哦，敢問其人如何？」
使者感慨道：「偶於途中望之，生得面如傅粉，唇若塗朱，雖有落寞之色，不失貴介之氣。」
有讚譽必有毀謗。
華陽太後於南宮召見右丞相昌平君熊啟。
「那童子，究竟是什麼人？」不等昌平君行禮，華陽太后就面色嚴峻道。
繼楊旭搞出種種事端后，華陽太后終於失去了所有耐心。
明顯察覺出華陽太后的變化，昌平君心中一凜，話語中看似針對公子靈誕，實則指向誰，不言自明。
且一發難就是直指核心，釜底抽薪。
他一時陷入沉默，心中不停權衡。
「月余以來，宮中風波不斷，一切皆由那小兒引起。究其原因，無外乎其是大王從外帶回來的野孩子，野性難馴，本性如此。你怎麼看此事？」華陽太后語氣咄咄逼人，在逼昌平君表態。
「靈誕聰慧過人，乃臣侄生平所見，見過他的人，人人皆頌美童，更深得大王寵愛。」
昌平君隱晦的表明了意見，不贊成此時發難。
宮中之事瞞不了他這個右丞相，他深知大王寵愛公子靈誕到了何種程度，完全當得起大王的逆鱗，觸碰他，很可能會引來嬴政的強力反彈。
「哼，吾聞有甚美者，必有甚惡。」華陽太后厭惡之情溢於言表。
昌平君沉默以對。
華陽太后皺眉，對昌平君的態度很不滿意，但對方是目前楚系外戚勢力的代表，她也只能耐心勸說，爭取其支持。
她改變語氣道：「見過那小兒了嗎？」
「然」昌平君詫異，不明用意，微微點頭。
「哼，枉你還是楚國人，難不成你生在秦國，長在秦國，就忘了你的楚國血脈不成？別忘了，你是祝融血脈，楚國公孫。」華陽太后斥責道。
「臣侄不曾忘。」昌平君低聲道。
「唉。」
華陽太后嘆氣，從沒遠離秦國權利場的她，又怎會不知楚國人在秦國的處境。
回想他丈夫為秦王時，她是大王唯一寵愛女子，貴為夫人，楚系大權在握，風光無限。後來丈夫駕崩，那位收養的改名子楚本叫異人的「嫡子」登位，因為依靠自己才得以登上王位，異人對他尊敬有加，對待她如生母，雖然大權被呂不韋收在手中，但楚系依然順風順水，可是到了趙政時一切都變了。自己更喜歡趙政之弟，從小長在身邊的成蟜，而不是從趙國當質子回來的趙正。
可是最終也沒能讓成蟜登上王位。
可能因為這個原因，趙政對自己始終不親近，當然，她也一樣。
有呂不韋護持，楚系無法動搖他的王位。
前有成蟜起事，後有嫪毐作亂......可惜了......
而趙政親政以來，短短時間驅逐呂不韋，打壓楚系。楚系重要成員看似並為二相，實則被調離重要位置。
眼前，趙政與楚系外戚的摩擦越來越多。看似都是她挑起，實則不過是先進攻罷了。秦國過往歷史告訴他，一旦遇到有為之君掌權，外戚逃不了被驅逐的下場。
她還沒幼稚到會認為趙政能與楚系外戚安然相處。
宣太后與魏冉就是前車之鑒呀。
短短的時間，華陽太后思緒翻轉，她看了一眼昌平君，淡淡道。
「既然你還記得自己是楚國人，難道忘了斗谷於菟的事？」
昌平君一愣，吃驚道。「太后是說？」
「唉，他身邊的那頭老虎實在不能不讓人多想。」華陽太后嘆氣道。
斗谷於菟即令尹子文，由母虎養大的神奇經歷在楚國人心中太深刻了，看到楊旭那頭形影不離的老虎，任誰都無法不將他與令尹子文聯繫在一起。」
昌平君皺眉，陷入沉思中。
楚國巫鬼文化盛行，所以有楚人巫越人畿一說。
而斗谷於菟因為其奇異經歷，加上是楚國第一位賢人令尹，帶領楚國爭霸中原，所以至今其傳說在楚國傳唱不衰，在民間有巨大的影響力，祭祀其之人不知凡幾。
論他在楚國的影響力，就如同管仲之於姜齊。
讓華陽太后尤為揪心的是，自從那小兒是為母虎養大的傳聞傳入楚國使者耳中后，這短短時日使者已經數次求見那小兒，雖都被趙政拒絕，後來更是想通過她來達成目的。
竟說什麼「若主楚國，社稷有賴。」
讓她惱怒楚使愚蠢，恨鐵不成鋼之餘，更為憂心了。夫秦有賢人，非楚國之利也。
「楚國有了谷於菟，楚國稱霸中原。如今秦國也有了谷於菟，面對本就強大迫人的秦國，楚國還有生存之機嗎？」華陽太后嘆氣道。
從異人改名為子楚，穿楚服拜見她，從而得到她的歡喜，就能看出她沒有忘了自己楚國人的身份。
能事事從楚國角度考慮，也就不足為奇。
而昌平君心情更複雜，身在秦國朝堂決策圈裏的人，他清楚的知道大王正在接觸一位魏國來的人，有消息傳出，那人似乎在為大王制定一統天下的謀略。
對六國，對楚國而言，這究竟意味着什麼沒有人知道，他也不願去想。
看昌平君似有所鬆動，華陽太後轉換角度道：「所謂智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務巧佞之語，皆那小兒之謂也。其聰慧不假，然必定專阿王意。王意所不欲，因而毀之；王意所欲，因而譽之。好興事，舞奸法，內懷詐以御王心，外挾賊吏以為威重。汝為丞相，當為社稷計之。」
華陽太後手段老辣，既然昌平君對秦懷有很深感情，那就從秦國角度說服他。
昌平君果然猶豫了，他想起了第一次見靈誕公子時，他對大王說的話。
「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
此完全當得起阿諛之詞，諂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