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暗涌 (下)

第二回 暗涌 (下)

王家幫散去,便有一名老翁從天而降,落於裴衡面前,道:「衡兒,發生甚麽事?」老翁長得又矮又胖,滿首白髮白鬍,然而面色紅如蟠桃,聲如洪鐘,氣海汪涵,練武之人皆知他非等閑之輩。而他正是東方幫創幫四老之一,東方智。

裴衡回過神來,向師父深深作揖,解釋剛才一事,唯獨沒提及女子的武功。

東方智聽畢,不用多加思索,即道:「她打不過王鬼,更遑論殺死王猛,除非用計。姑勿論兇手誰屬,王家幫絕不會輕易罷休,此事定引起大風波,趕快修書給其餘舵主,說王猛已死,蘇州將遇大變,促請各舵派人前來,穩住蘇州。日子倉卒,先飛騎送去揚、杭二府,其他為次。另派人撤查事件,尋找真兇。」

裴衡深知王猛一死,王家幫群龍無首,定必四分五裂,乘機作亂,危害蘇州,於是接過命令,立時修書兩封,命人連夜快騎,趕往揚、杭分舵求援;另廣派探子,潛入王家幫中和衙門搜集情報。他安排過所有事宜時,天已見亮。

是日,王家幫幫眾大肆搜查兇手,城內城外、每家每戶,無一不深受其害,唯有官府和東方幫能倖免,但已令全城蕭條,沒有平民敢明目張膽地上街。

裴衡於客棧工作,向來只管帳目,實際要務,乃是掌理幫會在蘇州水陸兩路的貨路和牙行生意。但今天碼頭沒有船,街道沒有車,商鋪沒開市,哪裏有工作?他見頗甚空閑,獨往城外,戲游山水,但他又無一刻不忐忑,心道:「牡丹教我拂指劍之初,說只為倆口兒玩樂,切勿亮於人前,亦要對此守口如瓶。但她老是不講原因,又不回答師承何處,定是仍不信任我……昨夜女子懂得拂指劍,恐怕與牡丹系出同門,今夜是十日之期,好否藉機套話呢?但她很聰明,只消三言兩語便知我心意,若惹她生氣,便得不償失……對了,我們又十天不見。到底何年何月,才可日夕相對?」

秋風起,他環視四周,才知自己不經不覺,走至山林,回到他的「家」。

東面是一條小山溪,山溪下游有田,山丘亦有梯田,四處都是田,除此以外便是農家莊稼。但竟無人發覺山林里,竟有一座別緻小屋;或曰,根本沒有人在乎。

裴衡踏上三步石階,開啟宅門,一目了然,一切擺設與十日前沒有分別。

小屋以木構柱樑,石磚鋪地,泥磚成牆,白油粉之;柱樑皆布絛紅帷幕,青瓦覆頂,儼如新婚洞房。屋內的東北角放了一張八柱架子床,床前置了一道曲木屏,屏身正好遮蓋床門,外人無從窺視。架子床旁邊是一個銅飾圓角櫃,用來配襯高雅的架子床。靠東南角有一張書案,連圓背交椅,案上既有文房四寶和香台,又有銅鏡梳子和寶箱。向西磚牆有兩門大窗,窗有雕花框,窗沿外邊是花槽,種了小黃花;窗內旁放了圓桌連六張束腳圓凳子,西北角落則有一道小門,可通往後方的炊房。至於北牆掛了一幅牡丹圖和放了一張方几,居中軸之位;方几兩旁各有一張雲雕圈椅,前面是闊三尺的蓮花紋紅毯子,直伸至向南的正門門檻。

他回想當初,不惜大花銀兩,暗中花了數月,挑選木材,自行搭建房子和造傢俱,還親待情人到來,掛起自寫的牡丹圖。如是種種,總算博得紅顏傾心。然而他要保守秘密,避開所有人的法眼,故無人知道他的努力,亦無人知道他的痛苦。

今天,他又忽發興緻,向農民買來幾個竹籃子,再去樹林邊砍了兩棵大樹,拿起曲尺刀鋸,鐵釘大鎚,叮叮咚咚,埋頭苦幹,花了半天,造出一座木鞦韆,接着於山間摘來蔓藤花草,以作粉飾。後來他見傢俱染塵,即打水清洗,洗得一塵不染。

這裏,確是他的「家」,如是樂此不疲,天愈黑暗,愈加期待。

子時將至,飄來一股花香,牡丹從樹林緩緩飄來。裴衡瞧見伊人,卻回想起昨夜女子,心道二人身法幾許無異,是否同門,而昭然若揭。但牡丹身段修長,更見輕盈優美;所穿一襲飄逸的白衣裳,袖襟綉上紅雲紋,配上朱赤鞘劍,婉弱而瀟灑。臉相更是人如其名,高貴芳雅、沉魚落雁,非昨夜女子堪以比擬。他不禁再自問,眼前的天仙麗人,怎會喜歡自己此等凡夫俗子?明明自己與牡丹相較之下,相貌不夠俊美、行事不夠瀟灑、武功不夠高強、心思不夠細密,裏外上下,沒有一處值得牡丹迷戀。

牡丹直入房中,一個盤旋,坐落窗旁凳子,托腮凝望小黃花,輒自私語,若有所思。

裴衡瞧見一雙顰眉,好不容易才定神,道:「怎麽愁眉苦臉,難道遇上麻煩?」牡丹患得患失地說:「有些事情,我不能說,不想說,也不知怎樣說……」裴衡沒有答話,只默默凝望牡丹,因為知道對方心情,從來如此陰晴難定。

牡丹瞥見裴衡失意模樣,即愧疚道:「對不起,我又有事情瞞住你了。」

裴衡心疼一下,握住對方的手,說:「不要緊,我不想為難你,隨你喜歡。啊!快跟我來,我造了好東西,你定會喜歡。」他攜牡丹走至屋後,牡丹見鞦韆,立時嫣然一笑。裴衡見狀,即抱起對方,坐上籃子,一起搖搖晃晃,跌跌蕩盪。只是如何搖晃,始終搖不去、晃不掉昨夜經歷;那言猶在耳的申求,逼使他說:「牡丹,昨夜蘇州發生大事,王家幫幫主竟然遭人刺殺呢。」

牡丹本陶醉於情人懷抱,快要入眠,聽見情人要聊天,霎時回神過來,接道:「依你所說,蘇州定會大亂,而東方幫便可乘機吞併王家幫了。」

裴衡眼尖湊近牡丹的額前,搖首道:「你真聰明,但東方幫不會沾手王家幫的勾當。當年王家幫靠開賭攤和妓院維生,與東方幫搞漕運、興百業的生意大相徑庭。況且當年東方幫進駐蘇州,即與王家幫攤分路數,協定互不干涉。但雖如此,我猜想師父亦有打算,我幫會藉此機會,打擊王家幫,免得壞人勢力太大,為禍百姓。」

牡丹不置可否,茫茫然道:「其實江湖幫會的處事方法,我半點都不願明白……」

裴衡撫一下牡丹的頭,讓對方安心。但回想起昨夜女子,幾番掙扎,始終按捺不住,委婉道:「其實我在昨夜,還遇上一件怪事。話說王鬼等人追捕兇手,盯上一位姑娘,姑娘逃至東方客棧,一直挨打,我看有不對勁,於是出手阻止,保住她的性命。但後來她仍受了王鬼一掌,受傷倒地,王鬼卻莫名其妙地離開。當時,我還沒有感到異樣,還以為事情告一段落,打算上前探看姑娘傷勢。豈知她不單不領情,還拜託我要善待某人。你說,不是很奇怪嗎?」

牡丹驚覺不對勁,回首已是熱淚盈眶,怨道:「所謂某人,無非是我。難道你在別人面前用過拂指劍嗎?必定。你曾答應保守秘密,為何破壞諾言?快告訴我,她是誰?」

裴衡且才知道已經露出馬腳,立時結結巴巴,如實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就……就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牡丹,我不是故意,別誤會!」

牡丹滿目疑色,冷冷道:「若非故意,何以提起此事?難道你非為了得知我的出身,才拐角套話嗎?」牡丹一語中的,裴衡欲語無言。牡丹見對方不否認,更道:「看來你要悉破我的身份,才與我親近。到底你是怎樣看待我?我還可以相信你嗎?」裴衡仍然無言以對,牡丹輕嘆一聲,遂掙脫懷抱,拂抽而去。裴衡當然捨不得,還匆匆拉住牡丹的手。然而牡丹暗運內勁,推一下裴衡肩膀,震得對方後退幾步,然後飄回房中取劍,再飄進山林,最後只留下一語,於樹林里縈迴:「衡,永別了……」

裴衡忙駕起輕功,拚命追趕,可是拼盡九牛二虎之力,亦只能白望着對方消失,雖心疼得捏住衣襟,卻反問道:「難道你認為我知道以後,就不會待你好,就會離棄你嗎?原來在你眼中,我只是卑鄙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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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戀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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