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 色
「高飛，你忘了我平時是如何教你的嗎？即使在睡夢裏也要注意環境的變化之道。.WenXueMi.CoM難道我離開了沒多久，這些你都忘記了。又需要去野狼溝歷練了嗎？」父親的聲音在高飛的腦際響起。
即使是在夢中，這「野狼溝」三個字，還是讓高飛嚇出一身冷汗，從夢中驚醒過來。
兒時在野狼溝的經歷，實在是讓他刻骨銘心，心驚肉跳，高飛坐身喘了幾口氣，心緒慢慢平恢下來。
房間里流沙李的呼眠聲很輕微。房間外，除了二樓走廊上的那個牛油防風火把，不時輕輕爆出一個火花外，一切都顯得很寂靜，很正常。
高飛卻依然感覺出了異樣，這種很微妙感覺，是高飛在在野浪溝多年的磨鍊中練成的，如同人的第六感，能異常敏感的感知出周圍環境的異樣。
抓過放在身側的長刀，高飛輕輕下床躡腳走到窗邊，掀開一條細縫朝外望去。在走廊火把的微弱照明下，五道模糊人影正沿着二樓的走廊，悄聲無息，下了樓梯，來到底堂大堂的中央。
「這些是什麼人？響馬賊？」高飛猜測不出這夥人的目的，一時也沒拿定主意，自己是否該跟上去。
五道黑影中，三道黑影分散在大堂上和門口處，三人手上的長刀在微弱的火光下，不時閃出凜凜的冷色。其他二道黑影掀開厚厚的棉布帘子，推門潛出屋子。
門開后，一陣冷風瞬時吹進屋內，吹得四周的幾個火把閃爍不定。
「原來是那幫刀客，想把自己的同伴救回屋去，倒挺講義氣的。」
高飛看得明白這伙黑影的目的，心裏放鬆下來，正準備回床躺下，樓下屋外突然傳來兩聲痛苦的哼悶，雖然隔着厚厚的帘子，在此刻寂靜的夜裏，卻依然很清晰。
聽到是自己同伴在屋外發出的聲音，守在屋內大堂上的三道黑影都身形一震，明顯受驚。三人集聚到門口，稍一商量。其中一人掀起帘子，一起揮刀衝出屋去。
高飛的聽覺異常靈敏，即使是在睡夢中也如平時一樣，能夠接受外界的動靜。第一聲哼悶聲傳來，他就暗叫「不好」。
回身從床上抓起自己的羊襖外套，穿在身上，走到門口，輕輕拉開門，輕巧的一個翻滾，藏到走廊圍欄的一根柱子后。身子就如一隻狸貓般，在黑暗中行動迅捷，而又無聲無息。屋內的流沙李毫無知覺，猶在夢香里，偶爾眨巴眨巴嘴巴。
屋外在再次傳來幾聲哼悶和呻吟聲后，又恢復了寧靜。高飛手扶圍欄，正想直接越過圍欄，跳下到一樓的大堂，出去看個究竟。卻見大堂的門簾又一掀，從屋外走進兩個人。高飛又趕緊將身子躲在柱子后，進來的正是客棧的掌柜孫二娘和店小二黑子。
孫二娘走大堂，朝高飛藏的柱子處，有意無意看了一眼，回頭吩咐道：「黑子，你和老馬兩個，把這幫傢伙都扔到後面馬棚去，既然不願意好好睡在炕上，就到馬棚去呆一晚。」
高壯的黑子應了一聲，轉身掀起帘子又走出屋子，去處理那伙剛出門就被打暈的刀客。
孫二娘脫去外面黑色的披風，露出一身的翠色，上衣是一件翠綠色的小襖，下面是同色的襦裙和布鞋，卻是一副江南水鄉姑娘的打扮，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異常清純而柔美。
孫二娘從櫃枱上取下一壺酒，拿了兩個酒杯，走到大堂中央的桌子邊坐下，倒了兩個杯酒，抬頭輕輕一笑道：「站了這麼久，也不嫌累的慌，下來喝杯酒吧。」
知道自己被發現了，高飛略一猶豫，從柱子後走出來，沿着走廊走到樓梯口，下到一樓大堂。
聽着高飛節奏有致的腳步聲，孫二娘眼中的神采越加發亮。她知道只有長年累月的練習，才能使自身的行動，如此協調節奏一致。
孫二娘雖然自身也是使刀的高手，習武時的年紀卻已大了一些，一些動作習慣已難以改掉，雖然知道動作節奏的重要，卻一直達不到渾然天成的境界。
今夜，高飛卻在無意中，向她展示了這一境界。
高飛下樓梯時，每走一階的腳步聲，間隔時間都一樣，如時鐘一般幾乎沒有誤差。而從樓梯到桌邊，有十塊正方水磨磚，高飛不多不少，也正好走了十步，如在自家院子裏，走的不急不慌，勝似閑庭信步。
高飛走到桌子旁，在孫二娘對面坐下。如此近距離看着孫二娘嬌艷如花的容顏，高飛那顆少年熱血的心，怦然加快了跳動，實是不敢多看，低下頭，看着火光下，明暗參半的那杯酒。
酒是正宗的燒刀子，酒色清澈，酒香濃郁，瀰漫在空中，隱約可聞，讓人迷醉。
相比高飛幾乎沒有接觸過異性，還略帶羞澀的表現，閱歷豐富，識人無數的孫二娘，卻是仔細盯着高飛略帶一點秀氣的臉，烏黑的頭髮，粗濃的眉毛，筆挺的鼻樑下面，是一張豐滿的嘴唇，在火光下忽明忽暗，恍然間有些不真切。而孫二娘最想看到的那雙眼睛，卻被長長的睫毛擋住。
「我的名字相信你已經知道。你呢，叫什麼名字？」
孫二娘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想與這個少年郎接近。或許只是為了自己年少時的一個夢想。孫二娘內心略有幾份自嘲。
「高飛，遠走高飛的高飛。」高飛抬起頭回道，臉上略帶一絲靦腆的微笑。
雖然只是在昏暗的火光下，孫二娘卻依然看得清楚，高飛那黑色的眸子，如流水般清晰自然。
孫二娘在這條道上，閱人無數，無數不清的人打過交道，也看過無數人的眼神。
出千唱雙簧的騙子，臉上總是故作鎮靜，眼神卻一直閃爍，飄忽不定，內心總有害怕被人看穿的心虛。
來去如風的響馬賊首領，殺人如麻，吹鬍子瞪眼，故做惡狀，兇狠如狼的眼神中，卻總有一絲心虛，改不了欺軟怕硬的本性。
奸詐狡猾的幫會頭領，不動聲色，面無表情，眼神也如深邃的古井，讓人看不出他的心思和真實想法。
但這近十年來，孫二娘卻從沒有看過一個人的眼神，象高飛那樣，清晰見底，自然而沒有雜質，卻又象流水般讓人永遠抓不住，琢磨不透。
「和他的眼神很象，真的很象，難道……」孫二娘一時有些失神。